第2章 哥,送你
正是探病高峰期,幾乎每一張病床上都坐着三四個人——遠城這種小地方,人與人之間根本不講究距離感,不管是誰的病床,離得近就坐了,坐的人不介意,病床主人也不介意。
也不知是人太多還是空調不工作,單橋站在病房門口就感到一股熱氣,裏面有人打牌有人嗑瓜子,還有幾個小孩尖叫着追來打去,哪裏像病房,嘈雜招待所還差不多。
不過話又說回來,遠城人民醫院的十二人間都這樣,連護士都懶得來打招呼。
葉小船跟單橋隔着幾步遠,方才那種緊張激動得發痛的情緒降下去了,臉上努力維持着兇悍,但眼中晃過一些明亮的東西,與刻意營造的兇悍截然不同。
單橋半側過身,看着葉小船。
那視線半是疏離半是不在乎,卻從葉小船的瞳孔燒進去,一路燙到了心口。
單橋以那天指醉漢看黑板的姿勢讓葉小船往病房裏看,問:“睡得着?”
“只有這一間了,不住得睡走廊。”葉小船本來雙手抄在褲兜裏,聽單橋跟自己說話,左手不自覺抽丨出來,摸了摸腦瓜子,“走廊更吵。”
單橋不問傷情,更不問痛不痛,只道:“住到哪天?”
葉小船想說這兩天其實可以回家住了,但那破租房離醫院太遠,車還在修,每天上午來輸液下午往回趕太麻煩,而且住在醫院好歹有食堂吃。
可嘴張開了,話卻抖不出來,他自以為灑脫地笑了聲,說:“沒幾天了。”
單橋又看病房一眼,略一皺眉,轉身向護士站走去。
葉小船摸不清,遲疑兩秒後跟了上去。
單橋腿長走路快,葉小船也是一米八幾的個頭,平時走路也快,不至于跟不上單橋,但這時還傷着,步子一快,就扯着傷處痛。
單橋也沒有等他的意思,他暗自“嘶”一聲,跟着單橋到了護士站。
“還有四人間嗎?”單橋問。
護士認得單橋,笑道:“單哥,真沒,別說四人間,就是十二人間也緊俏得很。”
單橋轉頭斜葉小船,葉小船連忙将那吃痛的表情收好。
“他能回家住嗎?”單橋又問。
不等護士回答,葉小船就猛地吸了口氣。
護士說:“可以,十二人間環境确實不好,方便的話回家住最好,每天上午按時來檢查、輸液就行。”
當單橋再次看過來時,葉小船臉頰已經有些發熱,“那個,哥……我看還是算了吧,我車壞了,離得也遠,不方便……”
單橋說:“去收拾。”
這話含着命令的意思,聲不大,語氣也不嚴厲,卻沒有反駁的餘地。
五分鐘後,葉小船拎着一個包出來了。
和其他病人相比,他的個人物品實在是太少了,沒水果鮮花等慰問品,也沒溫水瓶保溫壺飯盒。出車禍這件事他只給周昊說過,周昊每次來看他帶的都是醫院外面的炒飯,吃完扔掉盒子了事。
單橋徑直往樓下走,沒有幫他這病號拿包的意思。
他匆匆追上去,胸口那兒發着癢,也不知是求而不得的心情又湧了出來,還是單純因為傷處長新肉。
摩托停在醫院門口,和旁邊的轎車、面包車、三輪車比起來顯得格格不入。
遠城沒多少人騎摩托,上了年紀的人總說只有地痞流氓才騎摩托。
單橋不在意這些,對葉小船道:“上來。”
摩托在夜色裏疾馳,空氣中彌漫着烤羊肉的味道——從醫院到“有海”得經過一個夜市,那夜市是專門面向游客開放的,旺季特別熱鬧,炭火像是要将夜幕燒穿。
“哥,你要帶我去旅舍嗎?”葉小船熟悉路線,這條路斷然不是回他那破租房的路,但他仍是想問一問,聽他哥親口告訴他——是。
單橋卻沒說話。
葉小船悄悄努了下嘴,倒也沒覺得失落。他哥就這樣,他最清楚。
而且早就習慣了。
“哥,謝了。”快到“有海”時,葉小船以一種盡量爽快的語氣說,說完還笑了下。
還沒到12點,“有海”院子裏很熱鬧,小豬坐在葡萄架下請客人們吃冰凍葡萄,一眼看到葉小船,開心地喊:“哎呀!小船來了!”
葉小船在單橋跟前一個樣,在別人跟前另一個樣,眼神很兇,配上那貼頭皮的短發,實在有些唬人。
“嗯。”葉小船漫不經心地應了聲,一邊眉梢挑得老高,桀骜不馴又生人勿近,跟着單橋進了廚房。
客人們第一次見到葉小船,大多數人都愣了下。
葉小船兇歸兇,拽歸拽,身上還有傷,一看就不是善茬,但若是細看,他的五官其實很精致。
他臉小,面部線條是清秀那一挂的,唇角帶着很淺的自然上翹幅度,若是皮膚白一些,頭發長一些,眼神柔和一些,不要老壓着唇角擰着眉,完全就是現在流行的乖巧小奶狗。
可乖巧和他毫不沾邊,或者說,至少他不會在單橋之外的人面前露出乖巧的一面。
“那人誰啊?”一名女生小聲說:“好兇。”
“常在我們這兒拉客的司機。”小豬想了想,“也是單哥的小弟。”
女生聳了聳肩,“我不敢坐他的車。”
“嘿,小船開車很穩的,而且從來不坑客。”小豬往廚房方向瞅,又說:“不過估計你想坐也坐不成了,小船好像受傷了,單哥不會讓他開車上路的。”
廚房沒裝空調,火一開就熱,傍晚買回來的食材還剩着一些,單橋将它們扔水池裏,一回頭就見葉小船正坐在小馬紮上,認真地望着自己。
“出去待着。”單橋說。
“我不。”執拗勁兒上來了,葉小船硬是不挪窩,“哥,你是給我做晚飯吧?我想看着你做。”
單橋一腳踹在小馬紮上,葉小船沒坐穩,摔了個屁股墩兒,還沒站起,懷裏就被扔了個竹籃。
單橋說:“去摘兩個西紅柿,一根絲瓜。”
葉小船爬起來,屁股不痛,但傷處扯着了,不大舒服,可單橋願意給他做飯,食材還有他最喜歡的西紅柿,他心裏高興。
菜園和花園挨在一起,單橋什麽都種,還什麽都能種活。葉小船抱着竹籃在菜園裏走來走去,絲瓜摘好了,摘西紅柿時猶豫了一下,單橋讓他摘兩個,他最後摘了四個。
路過花園時,他又摘了朵玫瑰,用牙齒叼着。
單橋正在剁肉做丸子,眼都沒擡,只掃了眼竹籃,“四個?”
“哥,我想給你做白糖西紅柿。”葉小船将玫瑰拿在手裏,“你明早起來吃。”
單橋看到了玫瑰。
葉小船連忙伸出手,“哥,送你。”
單橋不接,将香菜撒進肉裏。
葉小船盯着他淩厲的側臉,盯了幾十秒,這才轉身将玫瑰插丨進啤酒瓶裏。
單橋做了兩菜一湯——番茄香菜丸子湯、番茄炒蛋、清炒絲瓜。
葉小船将用白糖碼好的番茄放進冰箱。
菜是一人份,雖然看着有點多,但憑葉小船的食量,完全能吃完。
單橋沒有陪吃的意思,洗完手就往外走。
“哥——”葉小船眼中的期待不言而喻,“你不吃點兒嗎?”
“你自己吃。”單橋說。
葉小船目光微不可察地一黯,笑道:“那行,謝了啊哥。”
客人漸漸回屋,院子裏安靜下來,單橋站在樓頂往下看,見葉小船把菜都端了出來,坐在花園邊的小桌上吃。
大概是嫌廚房熱。
可廚房最熱時是開火時,葉小船熱得滿臉汗,仍賴着不肯走。
葉小船是什麽心思,他當然明白。
抽了支煙,覺得沒勁,單橋向屋頂多出來的一間房走去。
那兒是他在“有海”的住處,若是放在大城市,這就叫違建。
在“有海”之外,單橋還有別的住處,但大多數時候,他愛待在這間自個兒搭的房子裏。
葉小船吃完飯,将桌子收拾幹淨,碗也洗了,從包裏拿出自己的換洗衣服,去公共浴室洗澡,出來裸着上身在水池邊洗衣服。
院子裏有晾衣繩,樓頂也有,葉小船幾乎沒有猶豫,直接去了樓頂。
“哥?”房間裏沒開燈,一張搖頭扇發出呼呼風聲,葉小船站在門口,看得見單橋側卧的輪廓。
單橋沒搭理他,他站了一會兒,就自己進去了。
房間比普通卧室大一些,亂糟糟的,夏夜蚊蟲多,地上擺了一盤蚊香。
“樓下有空房間。”單橋這才道。
葉小船不肯走,走到床邊蹲下。
床睡不了兩個人,他也沒奢望和單橋睡在一起,但生病或是受傷的人多少都有些脆弱——即便他看上去總是很兇悍。
他想,今晚他不去樓下,一定要和單橋待在一塊兒。
單橋沒趕他,他熟門熟路地找來一卷席子,将蚊香挪遠,把席子鋪在床邊,又輕手輕腳拿走單橋床尾的靠枕,當做枕頭。
這間房沒有門,只有門簾,夜風時不時将門簾吹開,葉小船仰頭看單橋,“哥,我那天其實有點害怕,你如果回我,我肯定就跟你說我出車禍了。”
“還好你沒回我。”葉小船自言自語,“番茄香菜丸子很好吃,醫院食堂特別差,周昊給我帶的炒飯老是鹹,還是你做的菜最好吃。哥,我……”
“睡覺。”
一張浴巾被從床上扔了下來,正好蓋在葉小船臉上。
浴巾被上有淺淡的洗發水味,是單橋常用的那一種。
葉小船抱住用力嗅了嗅,抖開搭在自己身上。
“那我睡了。”他還是看着單橋,但單橋從頭到尾都沒看他。
“哥,晚安。”
院子裏的小彩燈已經關閉,只有昏黃的路燈還發着光。不久,房間裏響起均勻的呼吸聲。
夜半,單橋從床上起來,險些踩到葉小船。
分明有更合适鋪席子的地方,葉小船卻非要将席子貼在床邊。
單橋低頭看了會兒,從葉小船身上跨過去,正要掀開簾子,忽然轉過身。
葉小船踢被子,浴巾被只有一個小角還挂在葉小船大腿上。
單橋走回去,将浴巾被踢起來,蓋住葉小船的胸口和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