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紅顏知己
葉賢嘉在泰州的時候是曾有過一個紅顏知己的。
那是個罪官之女,名喚着陳靜馨。
陳靜馨人如其名,寧靜而溫馨,生的溫婉娴雅。最是那一低頭的嬌羞,粉荷不勝其上露華一般,尤為的讓人心動。
只是後來她死了。懷着他的孩子,死在他特地安置她的那處小院裏。為着這,葉賢嘉整整頹廢了三個月。但是現下,他乍然一看面前的這林谷玉,相貌卻是有七八分與陳靜馨相似的。
葉賢嘉官場沉浮多年,早就是修煉到了持重內斂,喜怒不形于色的地步。但是現下,他卻是面上形容大變,更是上前兩步,顫着聲音問着林谷玉:“你,你......”
林谷玉受驚,立時便低呼一聲,往林氏的身後躲了過去。
林氏此時也狐疑的望着葉賢嘉,問着:“二叔,你這是何意?”
葉賢嘉望着林谷玉,見她不過二八年華。但靜馨即便還在世,那也年近三十歲了。
眼前的這個少女,只是相貌長的有幾分像靜馨罷了,但她到底不是靜馨。
葉賢嘉便在心中暗自苦笑了一下,随即他便對林氏說道:“這位姑娘與我的一位故人之女生的甚為的相像。方才天光昏暗,我一時沒有看清,竟是将她錯認成了故人之女,一時激動之處,倒叫大嫂見笑了。”
他自然是看得出來這姑娘并非是丫鬟,所以就又問着林氏:“敢問大嫂,這位姑娘是?”
林氏心中狐疑,不過面上也并沒有過多的顯現出來,只是說道:“這是我娘家侄女。”
又喚着林谷玉:“過來見過二老爺和大公子。”
林谷玉只得上前來,對着葉賢嘉和葉明齊屈膝行禮,低聲的說道:“小女見過二老爺,大公子。”
“原來是林姑娘,請起。”葉賢嘉伸手虛虛的扶了她一把,随後又語聲溫和的對她賠着罪,“方才葉某一時将姑娘錯認成了故人之女,有唐突的地方,還請林姑娘見諒。”
說罷,竟是對着林谷玉行了個拱手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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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谷玉如何敢受他的禮?當下只急的雙手亂擺,語無倫次的就道:“二老爺,您,您別。您這樣,小女如何敢當?”
葉賢嘉的心中略略一沉。
靜馨素來處事不驚。無論在何種場合,面對何人,她都絕不會出現如此手足無措的模樣。
只是對着林谷玉這張與靜馨生的甚為相像的臉,葉賢嘉卻總是靜不下心來。
于是也就只有面上保持微笑,同林氏開口作辭:“我們父子二人還要去泠雪軒看望月姐兒,這便先告辭了。”
林氏點頭笑道:“可巧了。我這也是剛剛才從泠雪軒裏出來呢。”
兩個人彼此又寒暄了幾句,随即葉賢嘉便要帶着葉明齊去泠雪軒,林氏則是要帶着林谷玉回前院。
只是林谷玉原就膽小,方才又先是被葉賢嘉的灼灼目光給望的心驚膽戰,随後又遭他那般行了一禮,她心中一直慌亂,所以在跟随着林氏往前擡腳邁步的時候,一不小心就踩到了自己的裙角。
她口中低呼了一聲,眼見得整個人就要往前趴了下去,适逢葉明齊正要與她錯身而過,情急之下,忙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同時口中提醒了一句:“小心。”
葉明齊也不過是順手拉了她一把,随後見她身形站穩了,便立時縮回了自己的手。
但林谷玉還是通紅了一張臉,聲如蚊吶的對葉明齊說道:“多,多謝大公子。”
又偷眼見葉明齊長身玉立,相貌俊雅,于是她的面上一時就越發的紅了。
葉賢嘉在旁邊見着她暈紅遠勝空中晚霞的一張麗顏,由不得的就又想起陳靜馨來。
那時他們兩個人詩詞唱和,撫琴吹簫,下棋做畫,是何等的神仙眷侶,只是随後卻是陰陽兩隔。
連同着她肚子裏的那個孩子。
想到這裏,葉賢嘉只覺得心裏萬箭穿心似的痛,眸光也暗了下來。
“齊兒,”他沉聲的叫着葉明齊,“咱們走吧。”
葉明齊答應了一聲,随後便跟着葉賢嘉走了。林氏随即也帶了林谷玉繼續往前走。
只是走得兩步,她又若有所思的停住了腳步,回頭望了葉賢嘉一眼。
夕陽裏的背影,清瘦修長,舉手投足之間,又滿是儒雅沉穩。
只是方才葉賢嘉望着林谷玉時面上大變的模樣,還有那震驚的目光,絕非是他口中所說的錯将林谷玉誤認為故人之女那樣的簡單。
她想了一會,随即又将若有所思的目光望向了跟随在她身後一步之遠的林谷玉。
林谷玉卻是恍然未覺,只是垂頭走着自己的路,滾燙着一張臉,心裏小鹿亂撞似的撲通撲通的跳個不住。
她來了這武安伯府也有兩日了,也悄悄的打探過這府裏一幹人的信息。所以她曉得葉明齊現年剛過弱冠之年,不過卻已是高中了兩榜進士,現下正在翰林院裏供職。
而方才那般一見之下,他生的那般俊挺的一個人物,提醒她小心時候的語氣又是那般的溫和動人......
想到這裏,林谷玉的面上就越發的滾燙了起來。
葉明月近來兩日都是在宮中給德清公主伴讀,又要給太後和德清公主做繡活,身為父親的葉賢嘉心中自然也是有些放心不下的。于是他便趁着今兒散值回來的早,想着要過來看一看她。
适值葉明齊也說自己有兩日沒看到葉明月了,想着也要一起過來看看她,于是父子兩個人便朝着花園子裏的泠雪軒而來。
只是沒想到路上竟然會碰到林氏和林谷玉。
林氏便也罷了,可是林谷玉......
葉賢嘉只要一想到林谷玉那與陳靜馨生的極其相似的一張臉,他便覺得胸腔裏的一顆心在突突的跳個不住,整個人也開始心神不寧起來。
葉明月原就是個心細如發的人,一早兒就已經注意到了葉賢嘉今日的異常。
原本方才她見得葉賢嘉和葉明齊過來,心中高興不已,更是抱着葉明齊的胳膊一疊聲的叫着哥哥,同他們兩個說着這兩日她在宮裏的事。
只是随後她便察覺到了葉賢嘉心神不寧的模樣。
前些年父親有時候在外面受了同僚的氣了,或是遇到什麽讓他難處置的事了,回來還能看到他一臉惱意的模樣,可是近些年來,他早已是沉穩自持,便是面對任何事都能神色自若了,可是今兒他這是怎麽了?
然後她忽然就想到了一件事,心中由不得的就咯噔了一下。
為了求證,随後她便做了随意的樣子出來,笑着同葉明齊說道:“方才大伯母帶了她的侄女兒過來看我呢,你們過來的時候她們才剛剛出門。哥哥,你和爹爹方才路上有沒有碰到她們?”
葉明齊不曉得葉明月這是在套話,當下便老老實實的點頭,說道:“碰到了。哦,那位林姑娘,爹爹還說她和他的一位故人之女生的甚為相像呢,他當時差些兒就将那位林姑娘錯認成了他的那位故人之女。”
說到這裏,他又問着葉賢嘉:“爹,林姑娘長的像您的哪位故人之女?怎麽我從來沒見過您有哪一位故人之女長的像方才的那位林姑娘呢?”
“我的故人你都未必都認識,更何況是故人之女,”葉賢嘉的回答帶着很明顯的敷衍,“你打聽這麽多做什麽?”
葉明齊便噤聲了,不敢再問。
葉明月的心中卻是一沉。
當年陳靜馨的事,哥哥是一些兒都不知情的。爹爹肯定以為她也是不知情的,但卻不曉得她因着上輩子的緣故,所以自小便較為敏、感。那時她見着薛氏每日同葉賢嘉争吵,随後一個人的時候又痛哭不止,而葉賢嘉有一段時日又連日的不歸家,她便找來了薛氏房裏的一個丫鬟,給了她銀錢,問着老爺和太太之間到底是怎麽了,随後自己又偷偷的偷聽了幾回壁角,才終于弄明白了這是怎麽一回事。
那時她方才八歲,所有人只當她什麽都不懂,也都不會防範她,于是她便暗暗的跟蹤了葉賢嘉一次,知道了葉賢嘉暗中安置陳靜馨的那處所在。
當時那段日子,薛氏每天都哭的都跟個淚人一般,人一日日的憔悴了下去。甚或有一次,她都看到了薛氏找了一條白绫挂在了房梁上,正站在繡墩上要把脖子往裏套。若不是那時她恰巧進去,只怕自那時開始她就會沒有娘了。
當時她抱着薛氏哭,求她不要這樣做。薛氏便也摟着她哭,一聲聲的說着,圓圓,娘心裏難受啊。
因着這事,葉明月接下來的幾日便都寸步不離的跟着薛氏,生怕她會又想不開去做了什麽傻事。晚間睡覺的時候都不敢睡的太沉,迷迷糊糊的,但凡薛氏稍微有些什麽動靜她都會驚醒過來。
後來好不容易的打消了薛氏心裏的這個輕生念頭,她才略微的放了一些心,可對于陳靜馨這個人,她想了好幾日,覺得還是不能留下來。
只要有她在,薛氏就一日不會好過。保不齊下一次薛氏因着這事和葉賢嘉吵了起來又會想不開。更何況,那時她已經曉得陳靜馨肚子裏懷了葉賢嘉的孩子了。
等到孩子一生下來,葉賢嘉是更離不了陳靜馨的,薛氏就會更加的難受。
于是葉明月又想了好幾日,随後她便在懷裏藏了一打銀票和一把匕首,要偷偷的前去找陳靜馨。
她想,若是不能用金錢來讓陳靜馨離開葉賢嘉,那便用着匕首來威脅吧。左右她是不能看着自己的娘為着這事尋死覓活的。
只是還沒等她亮出銀票和匕首,她便看到陳靜馨倒在地上。
因着陳靜馨是罪臣之女,葉賢嘉并不敢大張旗鼓的曝光她的身份,更不敢将她帶回家直接擡做姨娘,所以只能找了一個僻靜的小院,找了一個仆婦服侍她。
當日葉明月一個人偷偷的到了那處小院的時候,那名仆婦不在,不曉得是買菜還是做什麽去了。
陳靜馨那時候已經是有六個月的身孕了,肚子滾圓,瞧着較一般同月份的人大了許多。許是因着走動不便,又或者是因着撞到了什麽東西,總之當葉明月偷跑過去,推開門進去的時候,一眼看到的就是正倒在地上痛苦呻、吟的陳靜馨。
那時已是夏月了,衣裙單薄。直至今日,葉明月都能清晰的記得,那日陳靜馨身上穿的是一件白色的長裙。只是她身下一大灘的血跡,已是将她的那條白裙浸染的猩紅刺目。
葉明月心裏約莫猜到了是怎麽回事,當時她望着那一大灘血跡,整個人只吓的手足冰涼。而陳靜馨不識得她是誰,只是在聲音微弱的求着她:“小姑娘,勞煩,勞煩你去幫我找個大夫來。我,我謝謝你。”
葉明月煞白着一張臉望了她一眼。
蒼白無血色的臉,一雙星眸中滿是盈盈淚水,瞧着就很是楚楚可憐。
可是那時她腦子裏想的是薛氏那日将頭往白绫套子裏鑽的場景,想起她哭着哀求薛氏不要死,薛氏淚流滿目的同她說着,圓圓,娘心裏難受啊。
葉明月驟然驚醒,随後她轉身就跑。
她并沒有去找大夫,也并沒有将此事告知任何一個人。她只是驚慌失措,倉皇不安的跑回了家,躲進了被窩裏,全身瑟瑟發抖。
随後第二日,她聽得說陳靜馨因着失血過多死了,連同她肚子裏那個尚未出生的孩子一起。
再随後,葉明月大病了一場。直至初秋之時,她整個人方才慢慢的好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