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林氏谷玉
葉明月自然不會将這朵木槿花簪到發間,反而是吩咐着小茶拿出去扔了。
不過小茶是個惜花之人,她低頭看着手裏這朵還帶着露水的鮮嫩木槿花,到底還是舍不得扔,想了想,便尋了個灰白色的土定瓶,裝了清水,将這朵花插到了裏面,而後連瓶帶花的偷偷的放在了葉明月的鏡臺上。
而葉明月今日一日都在西次間的書房裏忙着描花樣子。
太後吩咐下來的白衣觀音大士,德清公主吩咐下來的那兩幅扇子面兒,她都不敢出一點差錯,每一筆每一畫皆是小心翼翼。
至半下午時,總算是将德清公主要的那那幅扇子面兒給描好了。
她将手中的羊毫毛筆放回了筆筒裏,捏了捏發酸的右邊膀子,就打算到臨窗的美人榻上歪一會兒。
只是還沒歪得一會,小茶就掀起湘妃竹簾子進來通報,說是林氏過來望她來了。
葉明月皺了皺一雙纖細的眉。
自從上次太後遣了人過來接她入宮觐見一趟之後,過後蔣氏和林氏等人見着她的态度就全變了。
不再如以往那般高高在上,看着她時都是用眼角餘光了,而是言辭和藹,瞧着就是一個極其慈愛的長輩一般。
葉明月也曉得她們的心思。
現下葉明珠正在宮裏給徳娴公主做伴讀呢。她們自然是指望着葉明珠能讨得了皇族之人的喜歡,然後将她指給瑞王或者是景王為妃,至好是做了太子的側妃,再不濟做了瑞王或者景王的側妃也是好的。而現下她們見太後特地的遣了人來接她入宮說話,又将她特指給德清公主做伴讀,又讓自己給她們繡這個繡那個,只以為自己是極得太後和德清公主喜愛的,在她們面前也能說得上話。若是自己能在太後和德清公主面前說一說葉明珠的好話,豈不是比什麽都好?因着這個原因,這幾日蔣氏可是特地的給了她一對赤金鑲寶石的桃花簪子,又給了兩匹上好的蘇緞料子。林氏雖然手頭拮據,沒有什麽給她,但時不時的就會來她這裏坐一坐,開口閉口你這孩子生的可憐見的,好一個相貌,大伯母是如何如何的疼你之類的話。
對着她們兩個這般裝模作樣的态度,葉明月是但笑無語。反正是東西照收,話照聽,至于她們明裏暗裏的讓她在太後和德清公主面前說葉明珠好話的事,自己只當聽不懂。
只是若是往日倒也罷了,她們說什麽她只管面帶笑容的聽着也就是了,左右又不費什麽。可是現下自己描了這一日的花樣子,累的慌,正想歇着,林氏卻三不知的又跑了過來做什麽?
葉明月不想見林氏。于是她就吩咐着小茶:“你去告知大伯母一聲,就說我......”
她的本意是想讓小茶去告知林氏一聲,說自己正在歇午覺呢,請她先回去,只是這話還沒有說出口,就見着碧紗櫥上吊着的湘妃竹簾已經被人掀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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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氏走了進來,笑着:“月姐兒要你的丫鬟和我說什麽呢?”
她穿了豆綠色繡蓮花紋的對襟褙子,淡青色的馬面裙,頭上戴了一支金玉頂梅花簪,正面目含笑的望着她。
葉明月見了,忙翻身從美人榻上坐了起來,一面又招呼着林氏坐,随後又嗔着小茶:“我原是說大伯母來了,我要親自去接的,讓小茶趕緊的過來扶着我起來。可是這小丫鬟做事慢手慢腳的,倒讓大伯母自己進來了。大伯母可不就要責怪我禮數不周全了?”
一面又吩咐着小茶速去上茶。
林氏在葉明月家常坐的一張圈椅中坐了,笑道:“都是一家子的至親骨肉,哪裏來的什麽責怪不責怪的話?月姐兒這樣說,可就是要和大伯母生分了。”
葉明月心裏只暗道,現下倒是巴巴兒的趕着同我說一家子的至親骨肉了,去年臘八回來的那日,是誰那樣兒巴巴的撺掇蔣氏,倒恨不能将我和娘全都立時攆出去呢?
但是她面上也不顯,反倒是甜甜的用撒嬌的口吻說着:“我就曉得大伯母素來最疼愛我了。”
眼見林氏的面上閃過了一絲不自然。但葉明月只當自己沒看見,依然繼續甜甜的大伯母長,大伯母短的叫個不住。
反正膈應死人也不償命嘛。
林氏也只得應了,還得面上一臉慈愛的應了。
葉明月又早看到林氏的身後站了一位少女。
那少女穿了月白繡竹葉梅花滾邊的碧色對襟褙子,月白的馬面裙,頭上簪了碧玉簪,兩朵淡藍色的絹花。但看得出來,那碧玉簪的成色并不十分的好。但這少女舉止娴靜,自打進屋之後便一直垂着頭,亦步亦趨的跟着林氏,可瞧着妝扮又應當不是個丫鬟。
葉明月一面笑着同林氏說着話,一面目光溜了這少女一眼,随後便笑着問林氏:“大伯母,這位姐姐是?”
林氏聞言,便轉頭望了那少女一眼,然後對葉明月笑道:“這位是我兄長的女兒。今年十六
歲的年紀,名喚着林谷玉。”
一面又喚着那少女近前來:“這位是府裏的五姑娘,一手繡藝可是了不得,便是當今的太後娘娘和德清公主都特地的喚了她進宮,讓她給她們繡物件呢。“
葉明月口中忙謙虛了幾句,而這時那少女已是在對着她屈膝行禮了。
“谷玉見過五姑娘。”
這林谷玉現下可是十六歲,足足比自己大了個兩歲。而且也是林氏娘家的侄女兒,葉明月如何敢受她的禮?于是忙上前來雙手扶着她的胳膊,說道:“姐姐快不用多禮。”
又叫着翠柳再端了把椅子過來給林谷玉坐。
那林谷玉遂擡了頭起來,面上有着一絲局促不安,聲音低低的說着:“多謝五姑娘。”
葉明月一見着她的相貌,面上的神情便一頓,連眉眼間的笑意也僵在了那裏。
但不過須臾的功夫,她又恢複常态,親親熱熱的喚着林谷玉做姐姐,又讓着她坐。
小茶用填漆描金托盤奉了茶上來,又拿了攢盒過來,葉明月就招呼着林氏和林谷玉喝茶吃蜜餞糕點。
林氏打眼一瞧手裏的蓋碗,是出自官窯的甜白瓷,瑩潤如玉一般。裏面的茶葉是上好的六安茶,還是谷雨前采摘的提片。不過剛揭開碗蓋,便聞着了一股清香,潤白的蓋碗裏面更是清澈透亮的茶水。
目光又望向旁側海棠式朱漆小幾上放着的攢盒,是嵌螺钿黑漆描金牡丹形狀的,裏面放的蜜餞糕點也都是京裏最好的鋪子裏做出來的。
再在屋子裏其他的擺設上掃了一眼,頂槅上吊着紗質珠子宮燈,博古架上擺放着玉石盆景,蜜蠟擺件,釉裏紅纏枝牡丹紋聯珠瓶之類的,随便的拿一件出來,哪樣兒不是精品?
林氏心裏由不得的就不是滋味了起來。
她垂了頭喝茶,心裏想着自己的屋子,同葉明月的這裏比起來,簡直就可以稱得上是牛棚了。
再又想起上次寧遠侯府的事,雖然當時因着她戴了仿的點翠首飾遭人嘲笑,薛氏出面給她解了圍,只是她心裏卻并不念着薛氏的這份人情。
因為當時吳夫人可是指着薛氏和葉明月頭上的點翠首飾做比,說着她頭上的點翠首飾是仿的。
她一個武安伯府的宗婦,臨了卻是比不過一個庶子的媳婦,林氏心裏如何能咽得下這口氣?只是自己手頭确實沒銀子,而武安伯府雖說往後也必然是她的,可是有什麽用呢,只是一個空架子罷了。
先前還有幾處莊子和店鋪,維持掉一家子的開銷之後還勉強有些剩的。可年前二房一家子拖家帶口的回了來,雖說葉賢嘉每個月的俸祿是有悉數上交到公中,但一個五品官員的俸祿原就微薄,但二房連着丫鬟仆婦小厮卻是足足有個幾十口人,吃喝穿用,又是每個月的月錢,就葉賢嘉的那點子俸祿夠做得什麽?末了沒的賺不說,一個月倒還要倒貼出去不少。再者說前些日子虞氏那般大鬧了一場,老太爺沒得法子,最後只好劃了一個莊子給虞氏。這下子倒好,原本她維持着這個家就已經是拮據了,這下子直接是捉襟見肘了。
而娘家那邊......
林氏目光瞥了一眼林谷玉,暗暗的嘆了一口氣。
父母已是讓人将林谷玉送了過來,說是讓她想想法子,讓林谷玉嫁個好一些的人家。到時聘禮多要一些,他們要攢了起來,給林文山尋一門好親事。
林文山大了,而林家孫子輩裏又只有他這一個男丁,是該給他娶親成家,開枝散葉了。
只是林氏卻也為難。
林谷玉雖然是生的好,但送到她這裏來的時候,身上的衣裙都不曉得是幾年前的了,不說顏色洗的都有些發白了,袖子都有些短了,渾身更是沒有一件像樣的首飾。林氏沒得法子,只好将自己這幾個月好不容易積攢下來的那十幾兩體己銀子拿了出來,給林谷玉置辦了兩身可以見人的行頭。
可這孩子到底這些年是沒受過什麽好的教養,行動處怯弱局促,終究是上不得臺面的。而且就這樣的家境,能找到個什麽樣高門第的好人家呢?不然也就只能給人做妾了。
林氏想着這些事就覺得很是煩躁,由不得的就由暗暗的嘆了一口氣。
心裏卻是極其的羨慕薛氏。
有個一心一意守護她的做了京官的丈夫,一個年紀輕輕就高中了兩榜進士的兒子,一個容色絕麗,得太後和德清公主青睐的女兒,且她自己手裏又有那樣一大筆的銀錢,随意怎麽花都是花不盡的。前些日子又和國子監祭酒成了親家......
但當年薛氏嫁過來的時候,不過是一個商戶之女罷了,又是嫁給庶出的葉賢嘉,所以極其不讨蔣氏的喜歡。而自己的父親那時還沒有出貪墨的那一檔子事,她背後有娘家給自己撐腰,自己又是武安伯府的宗婦,哪只眼睛瞧得上薛氏了?但現下,風水輪流轉,她薛氏是那般的萬事如意,自己卻是過的這般的灰頭土臉。
林氏的心中極是不得勁,所以便也提不上什麽興致來,只在葉明月的這裏略略的坐了一坐便起身要走。
葉明月巴不得她走,于是忙笑着起身送她出了門。
正值傍晚,夕陽下山,倦鳥歸巢,絢麗的彩霞将半邊天空映照的五彩斑斓一片。
薛氏就帶了林谷玉往前院走,不期就在路上遇到了葉賢嘉和葉明齊兩人。
自然是要見禮一番的。不過是葉賢嘉和葉明齊對着林氏見禮。
兩個人齊齊的對着林氏拱手做禮,分別叫了一聲大嫂和大伯母。
随後兩個人擡起頭來。
而葉賢嘉這時便看到了林谷玉。随後他就只覺得腦子裏轟隆一聲響,整個人僵在了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