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一捆蘆葉
葉明月沒想到李明惠會關注她手中的這柄團扇。
她低頭望了望自己的團扇,素白的絹面上一支遒勁的梨樹枝,白的花,綠的葉,有一只春燕立于枝幹上,雙翅微啓,正在呢喃低語。
這确實是黃居寀的《梨花春燕圖》,難得李明惠竟然能一眼就瞧了出來。
于是她便擡起頭來,笑道:“是。我這團扇上繡的,确實是黃居寀的《梨花春燕圖》。”
李明惠一聽,面上立時就有了喜色。當下她也顧不上郡君的矜持,連忙就問着:“你這柄團扇是在哪家鋪子裏買的?怎麽我竟是不曉得這京城裏還有賣這樣好團扇的鋪子。”
葉明月聞言就笑道:“哪裏是買的?這原不過是我無聊的時候,自己照着一些前朝的畫作繡了出來好玩的。”
“你?”李明惠聞言,目光驚訝的上下打量着葉明月,“這團扇上的刺繡竟然是你自己繡的?”
葉明月心中了然,就笑着點了點頭。随後她就問道:“郡君若是喜歡這樣的團扇,我家裏還有幾把,皆是仿的前人的畫作,我送了兩把給郡君,如何?又或者是郡君喜歡哪個前人的畫作,但凡您能拿了那幅畫作出來給我瞧一眼,我應當是能照着原樣繡了出來的。“
李明惠一聽,只喜上眉梢,忙笑道:“沒想到葉姑娘竟是有這樣的本事。”
又誇獎着她團扇上繡的那幅《梨花春燕圖》,說是配色清雅,針腳精細,就跟畫上去的一般,再看不出來是繡的。又說她自己最喜歡黃居寀和林椿的畫,她家裏有黃居寀的幾張花卉寫生畫,又有林椿的海棠圖,等待會兒她回去了,就遣人送兩張到葉明月那裏去,煩請葉明月替她繡出來,她也要做了團扇來用。
葉明月聽了,欣然應允了下來。
能結交上李明惠,那自然是好的。
接下來兩個人又說了一些歷代畫家畫的畫,說到高興的地方,兩個人都笑了起來。
旁邊的薛氏見了,心中自然是欣慰。蔣氏見了,卻說不上來心裏是什麽滋味。
很顯然這個明惠郡君和葉明月很投機。而明惠郡君的父親将來定然是要承襲郡王的爵位的,若是葉明月和李明惠交好,那豈非也就是說她和東平王府交好了?
蔣氏心裏就在想着,這個葉明月還真是不能小觑了。不然往後對她的态度略微的好一些兒?畢竟若是結交上了東平王府,那于他們武安伯府而言可是大大的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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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葉明蘭在旁邊聽了葉明月和李明惠的談話,心裏只翻江倒海似的沒有停歇過。
她們兩人口中說的那些前朝畫家和他們的畫作,她可是一樣都沒有聽說過。她只恨着自己為什麽偏生是庶出,竟然這樣的沒有見過世面,什麽都不曉得。又恨着自己為什麽沒有葉明月那樣的聰明,什麽都懂?
不過是區區一把團扇罷了,可葉明月就是能這樣讓明惠郡君瞧上,還主動的過來找她攀談。自己為什麽就不能如同她這樣有本事呢?
葉明蘭緊緊的攥着自己手裏的團扇,心裏只想着,同葉明月手裏的那把團扇相比,自己的這個算得什麽呢?真真是上不得臺面的破爛貨一個。
原本因着來的路上,葉明月說了葉明玉幾句,替她解了圍,她心裏多少還是有些感激葉明月的,只想着要找了個适當的時機對葉明月道謝。但現下她卻是在心裏想着,那當會葉明月也不算是真的幫她。若是真心想要幫她,為什麽一開始葉明玉刁難她的時候葉明月不說話,偏生要等到自己快要走投無路了時她才說話?想來葉明月原是瞧不上自己出生微賤,所以一開始壓根就不想幫她。便是後來幫她,那也不過是瞧着她被葉明玉欺侮的可憐,施舍她罷了。
但自己雖然是庶出,可父親卻是嫡長子,将來是要承襲武安伯爵位的,而她葉明月的父親原也只不過是一個庶子,她身為庶嫡女,和自己這個嫡庶女何嘗不是一樣?她葉明月又憑什麽瞧不上她呢?
因着這些想法,所以直至徐老太太的壽宴散了,一行人重又坐着馬車回到了武安伯府,一路上葉明蘭都沒有對葉明月說過一個字。甚至自始至終她都是垂着頭坐在馬車上,壓根就沒有望過葉明月一眼。
而葉明月老早就忘了來時路上的那出事了,自然她也沒有心情去揣摩葉明蘭這當會心裏在想些什麽。她只是坐在馬車上,阖着雙眼,伸手去輕輕的按着自己的額頭,心裏想着,今兒這樣鬧騰的一天總算是結束了。往後她可是再也不想去赴什麽壽宴了,實在是太累了。最關鍵的是,就今兒這樣的日子她都能遇上沈钰那個煞神,且最後自己還那樣不管不顧的呵斥了他一句,也不曉得他那個人會不會記仇。
而等回到了武安伯府,葉明月只覺得渾身一身的汗,忙吩咐着小梅燒了水來讓她沐浴。等到她沐浴好了,穿好了衣裙,頂着一頭濕漉漉的頭發出來的時候,卻看到黃鹂和翠柳等人正在望着地上的一捆蘆葦葉出神。
她就問着是怎麽回事,這一捆蘆葦葉是哪裏來的?翠柳就上來禀告,說是方才二門上的小厮提了這樣的一捆蘆葦葉送了過來,說剛剛大門那裏有人送了一捆蘆葦葉過來,點明了要給姑娘您的,說是給您包粽子用。守大門的小厮問着那人是哪家府上的,又問着是誰讓他送來的,那人卻是一個字都不說,放下了蘆葦葉,轉身就走了。
葉明月就低頭望着地上的那捆蘆葦葉。
想來這蘆葦葉定然是剛摘下來不久的,碧綠的葉片上現下還有着滴溜溜的水珠在滾動着呢。
至于是誰讓人送了這捆蘆葦葉來,葉明月覺得自己都不用想了。
沈钰這到底是什麽意思?嘲笑她說了謊話,他心中雪亮一片,所以才特地的讓人送了這樣的一捆子蘆葦葉過來笑話她?又或者是其他什麽旁的意思?
但不論他是什麽意思,葉明月都只認定了他是嘲笑她的意思。
一旁的黃鹂等人見着葉明月望着地上的這捆蘆葦葉咬牙切齒的模樣,彼此對望了一眼,随後黃鹂才小心翼翼的問着:“姑娘,這捆蘆葦葉,該怎麽處置呢?”
葉明月原本是想讓黃鹂将這捆蘆葦葉拿出去扔掉,可轉念一想,甭管沈钰到底是什麽意思,可現下既然他送了這捆蘆葦葉來,那自己就不用白不用。
于是她就吩咐着:“将這捆蘆葦葉拿到小廚房裏去,告訴何媽,讓她将這捆蘆葦葉全都洗刷幹淨了,用清水泡一晚上。再泡些糯米,明兒咱們就包粽子吃。”
何媽有一手好廚藝,是薛氏特地的撥了來給葉明月使喚的。平日裏葉明月這小廚房大大小小的事全都是由着何媽在打理。
當下小茶答應了一聲,随後忙提了這捆蘆葦葉去了小廚房。而葉明月則是伸手接過了翠柳遞過來的幹淨的手巾子,忙着擦頭發上的水。
孫氏從寧遠侯府出來之後,心裏一直不得勁。
因着葉明齊是她和蘇文州現下瞧不上的,可是轉眼就有從四品的國子監祭酒夫人巴巴兒的拉着薛氏要給他和自家的長女做親,這可不就是明晃晃的打自己的臉?更何況那時她坐在水塢裏,趙夫人提起這茬之後,她可是眼尖的瞧見了薛氏往她這裏瞥了一眼。
薛氏那一眼瞥的匆忙,她來不及看清薛氏那目光裏是什麽意思,但想來也是不難猜的。
無非是心中得意,想着,你瞧不上我兒子,可轉眼就有比你更好的瞧上了我兒子。
孫氏想到薛氏當時看她的那目光,由不得的就覺得心煩氣躁。
所以她現下坐在馬車裏,縱然是竹簾子再透風,可她還是覺得心裏憋悶的慌。
一扭頭,又看到蘇瑩一語不發,只是低垂着頭坐在那裏,看不清她面上現下到底是個什麽神情。
自打剛剛上了馬車之後,蘇瑩就一直這樣。
孫氏見了,心裏未免就動了氣。于是她便說着蘇瑩:“你這樣一直垂頭喪氣,擺了臉子是想給誰看?”
“女兒不敢。”蘇瑩的聲音聽起來很平靜,“女兒并沒有想擺臉子給誰看的意思。”
“你竟然還學會跟我犟嘴了?”孫氏輕哼了一聲,随即又道,“不要以為我不曉得你在寧遠侯府裏同葉家那小丫頭見面的事。”
蘇瑩聽了這話,吃了一驚,就擡頭望着孫氏。
孫氏心中得意,面上卻不顯,反而是沉着臉說着:“今兒我見着薛氏和那小丫頭也來給徐老太太賀壽,我就留了個心眼。後來你說要去更衣,我就遣了我身旁的小丫鬟悄悄的綴在你身後,看你可是否真的是去更衣。果不其然,你哪裏是去更衣了,倒是去見葉家的那個小丫頭去了。兩個人在花園子的游廊那裏咕咕哝哝,鬼鬼祟祟的說了些什麽,現下還不快如實對我說了,好多着呢。不然回去告訴了你父親,禁足,罰抄《女誡》那肯定是免不了的。”
蘇瑩在父母面前自來便膽小,這若是在以往,被孫氏這樣點破了她和葉明月私下相見的事,又遭了這樣的一頓威脅,她定然是會悉數将她和葉明月之間說的話全都說了出來。但是方才在水塢那裏她親耳聽得趙夫人想将自己女兒許配給葉明齊的事,心中已是一直不熨帖了,這當會又遭孫氏這樣一通責罵,于是她的性子便也拗了起來。
當下她就梗了脖子,只說着:“既然母親遣了小丫鬟跟着我,那想必我和圓圓之間說了些什麽話她都是聽到了,回去的時候必然一個字都不差的告知了母親。便是她沒有聽到那些話,我和圓圓之間還能說些什麽事呢?無非也就是為着和葉大哥的婚事罷了,母親一猜便知,這會子又何必明知故問的要來問我?”
孫氏沒想到蘇瑩竟然敢這樣的頂撞自己,當下她只氣的雙臂發軟,面上蠟黃一片。
“反了,反了,”她氣的揚起了手,“你現下竟然都敢來頂撞母親了?誰教的你這樣不懂規矩?”
蘇瑩眼見得她高高的揚起了右手,看來是要打她的。但她也沒有躲,依然是倔強的梗着脖子坐在那裏。但一雙眼圈到底還是紅了,眼淚水撲簌簌的順着白皙的臉頰落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