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母女離心
葉明雲雖然說起來是武安伯府裏的嫡長女,但嫁到這寧遠侯府之後的日子也不大好過。
人原就這樣,最怕比較。她上頭有一個出身梁國公府的大嫂,人生的相貌明豔大氣不說,進門次年就生下了長房長孫來。而她自己相貌雖然生的也不算差,但到底還是比不上大嫂的。且她的肚子也很是不争氣,進門三年才懷了一個,結果生下來的卻是個女兒。好不容易的去歲七八月間又懷了一個,滿心歡喜的只以為會是個兒子,結果生下來的卻還是個女兒。
可偏生方才林氏還在水塢裏當着衆家女眷的面出了那樣一檔子掉價兒的事。
于是葉明雲這當會就一面哭,一面數落着林氏:“旁人家女兒的母親到了女兒的婆家來,只會想方設法的給自己的女兒掙臉面,可您倒好,卻是巴巴兒的給我丢臉面來了。水塢裏那樣多侯府的丫鬟仆婦,方才的事她們都看在眼裏,記在心裏,待會您拍拍屁股就回去了,左右她們笑話這事的話您是聽不見的,可我呢?我在這侯府裏日子原就難過,現下又有了您這樣的一出事,往後讓這府裏的丫鬟仆婦怎麽看我?老太太和太太怎麽看我?大嫂怎麽看我?可不要把我往泥土裏作踐呢。母親,您是不是還嫌我這日子過的不夠難,所以想方設法兒的還要給我添堵?“
說到這裏,她就拿了床頭欄杆上搭着的一條銀紅色繡梨花的手絹握了嘴,低低的哭了起來。
林氏的心裏也不好過,面上的神情自然也就不大好看。
“我這不還是想着要今兒給你掙臉面,所以才特地的做了這樣一件簇新的褙子來?便是那首飾,你讓我能怎麽樣呢?現下我的情況你也曉得,不買了那幾樣,難不成我還買的起真的點翠首飾不成?”
說到這裏她又埋怨着葉明雲:“你出閣的時候,為着咱們武安伯府的臉面,公中可是給你陪嫁了不少的嫁妝,老太太私底下也給你添了不少,這是瞞不過我去的。我也給你添置了一些,好歹也是給你一總湊了六十四擡的嫁妝出來。這些嫁妝裏,什麽沒有?首飾更是不消說的了。金的,銀的,玉的,足足有好幾匣子呢,頭面也有好幾套。怎麽這兩日就不見你遣人給我送一套頭面首飾過去給我今日戴呢?何苦來,到現下卻又來嫌棄我給你丢人來了,早那會子你做什麽去了?寧願将那些個頭面首飾都捂在箱子裏生鏽了也不給我這個做親娘的戴。我戴了出來有臉面,那也是你有臉面,你如何就看不透這個理兒?難不成做娘的沒錢了,落魄了,出來被人笑話了,你在後面就有臉了?””
一面又口中咕咕哝哝的埋怨着葉明雲,意思是這幾年自己手頭艱難的時候來找葉明雲,實指望她能拿些錢出來幫自己一把,可葉明雲竟然是個心狠的,一枚銅板都不給,就那樣眼睜睜的看着自己這個做娘的日子過的那樣的艱難也無動于衷。然後林氏就又說着自己那些年是白疼了葉明雲了。就是一只烏鴉,見着自己的娘沒有東西吃了,還知道自己拿了自己找來的食物給自己的娘吃呢,可葉明雲竟然只顧着她自己,一點兒都不管她,可見就是連烏鴉都比不上的。
葉明雲原就在坐月子,情緒不穩。又加上這第二個生的也是個女兒,自己滿心的希冀都落了空,前幾日也沒少受婆婆的白眼和奚落。這當會又聽得林氏這樣的數落着她,她由不得的就大哭了起來。
一面哭,她一面又說着:“我為什麽要拿了錢來給您?若是您拿了自己去用倒也還罷了,可您以為我不知道呢,但凡您身上有了一枚銅板,最後不還是都拿去貼補給了外祖父家?旁的不說,您的那些個嫁妝呢?您當年可是有個八十八擡的嫁妝,莊子鋪子田地都有的,衣裳首飾更是不消說的了,可現下這些東西都去了哪裏?合着您自己的嫁妝都變賣貼補給了自己的娘家,最後還要來挖自己女兒的嫁妝也貼補給自己的娘家?天下間有您這樣做母親的嗎?就知道自己的娘家,一點兒都不體惜自己的女兒?就是我的那六十四擡嫁妝,您這當會也好意思提?當初我臨出閣的頭一晚,您可是偷偷的在我的嫁妝裏拿了好幾樣值錢的東西走了,您當我不知道呢?不過是瞧在您是我母親的份上我沒說什麽,只當做不知道這事罷了。只是現下我倒要問一問,您可真的是我親生母親?”
說罷,便也顧不得什麽臉面了,右手捶着床沿,放聲大哭起來。
一旁伺候着的丫鬟忙上前解勸着。
葉明珠原本是站在槅扇外面沉默的聽着母親和長姐說話,可是這當會聽得長姐哭了,她忙推開簾子走了進來。
雖然是仲夏,但葉明雲畢竟還在坐月子,怕風,所以門口的簾子還是冬日裏用的厚重的夾棉簾子。四壁窗子也是關的緊緊的,一絲風都不讓透進來,所以屋子裏的氣味多多少少的有些不大好聞。不過好在桌上的三足掐絲景泰藍香爐裏正燃了百合香,清甜的百合花香味略略的可以沖散一些屋內原本憋悶的感覺。
而林氏被葉明雲這一通數落,正覺得面上讪讪的,不曉得該說些什麽。可這當會又見着葉明珠走進來了,且瞧着她面上不虞的神情,想來是将方才自己和葉明雲說的話都聽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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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林氏面上就越發的讪了起來。然後她就說着葉明珠:“你什麽時候來的?也不吱個聲兒。好好的一個伯府出身的大家姑娘,倒學了那起不長進的丫鬟仆婦在外面偷聽。”
葉明珠也不來睬她,只是坐在床沿上,伸手握了葉明雲在捶打着床沿的右手,然後頭也沒回的就說着:“母親,姐姐正在坐月子,不宜動怒,更不宜哭。您還是先去其他的地方逛逛去吧。”
言下之意竟是要林氏離開這裏。
林氏聽了,由不得的就大怒。
她猛然的起身自椅中站了起來,一張臉因着惱怒而通紅一片:“反了,反了,做女兒的倒開口攆起做娘的來了。天下間哪裏有這個道理?”
但葉明珠只是坐在那裏,垂頭望着床上繡芍藥蝴蝶的薄被,一句話也不說。葉明雲則是坐在那裏哭的聲哽氣塞的,一張臉也是掙的通紅一片,更是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了。
林氏見了,忽然就覺得索然無味起來。
想自己一輩子就生了這兩個女兒,末了卻是兩個都跟自己不親。
于是她便長長的嘆了一口氣,說着:“罷了,罷了。我也曉得你們兩個現下都嫌棄我沒銀子,不能給你們掙什麽臉面,又嫌棄我沒能給你們兩個生一個能讓你們靠得上的兄弟,所以你們就都嫌着我。既然如此,算了,我也不待在這裏礙着你們姐妹兩個的眼,讨着你們的嫌了。我走了也就是了。”
說到這裏,她一雙眼圈也紅了起來,淚水更是滾珠似的落了下來。卻又不再說什麽了,只是轉了身就走。
她這些年為娘家所累,又為自己夫君和婆婆所不喜,又要管着武安伯府的一應庶務,每日熬油似的,早就将自己的身子熬的瘦成了個紙片人一般。現下她轉身就走,那背影單薄瘦削的仿似輕輕的吹一口氣就會飄走一般。
葉明雲見了,眼中的眼淚水一時就越發的流的兇了。
她待要開口将林氏喊了回來,但葉明珠卻捏了捏她的手。
葉明雲曉得她的意思,于是便用手裏的手絹緊緊的握住了自己的嘴,只哭着,但到底還是沒有喊出聲音來。
一時等林氏走了,葉明雲方才沙啞着聲音問葉明珠:“二妹,你為何不讓我将母親喊了回來?她方才最後說的那幾句話,我聽着,心裏實在是,實在是難受啊。”
葉明珠依然垂着頭,沒有說話。
片刻之後她方才擡起了頭來。
葉明雲見着她眼角也是有些泛紅的,不過她的聲音聽起來卻依然很平靜,甚至可以稱得上是淡漠,仿似她說的壓根就不是自己的母親,而只是一個與她完全不相幹的路人一般。
“喊了她回來有什麽用呢?這些年我們姐妹兩個那樣苦口婆心的勸說她,接濟外祖父家是應當的,但也要有個适當的度,不能外祖父一家來找她要錢就給。外祖父一家子誰缺胳膊少腿了,怎麽就不能自己出去想方設法的掙錢,反倒只依靠着她?他們其實就是懶罷了。可這樣的話母親何曾聽進去過半句?甚至上次為着這事她還打了我一巴掌。姐姐,自那一巴掌之後,我便心灰意冷了,也想通了,在母親的心裏,我們再如何,那都是比不上外祖父一家人的。”
“母親竟然打你?”葉明雲驚呼一聲,“她竟然舍得打你?”
葉明珠自小便懂事,相貌又生的好,乖巧伶俐的,誰見了不喜愛?這些年在京裏更是聲名鵲起,旁人家有這樣的女兒只會覺得自豪,還哪裏舍得動她一根手指頭的?
“是呢。”葉明珠聞言就苦笑了一聲,“她打了我。從小到大,她這是第一次打我。為了他們林家的人來打我。”
葉明雲見着她這樣,心裏就越發的難受了。
她雙手伸了過來,握了葉明珠的雙手,哽咽着說道:“怎麽我們兩姐妹偏生就是這樣的命苦?說起來我們也是伯府裏的姑娘,可父親不上進,母親又是這樣只會貼補娘家。我們,我們......”
說到這裏她只哭的說不出話來,片刻之後方才用手絹擦了擦面上的淚水,又哽咽着說道:“二妹,你是不曉得我心裏的苦。我說起來也嫁到了這寧遠侯府來,外頭看着是風光無限,可上頭有一個家世那樣好的大嫂,老太太和婆婆自然是對她青眼有加,對我就有諸多不滿。偏生我的肚子又不争氣,第一個生的是女兒,這第二個生的還是個女兒。頭先兩日婆婆就将她房裏的丫鬟撥了兩個長的标致的到你姐夫的身邊伺候了,說是趕明兒等她們誰懷上了,就正兒八經的給開了臉,擡做姨娘。你說,我這還在月子裏,她就給我這樣的臉子瞧,給我這樣的氣受,我真是,真是......”
說到這裏,她又用手絹握着嘴,哭的說不出話來。
葉明珠見了,就伸手輕輕的拍了拍她的手背,勸慰着:“姐姐,我曉得你心裏的苦。只是有什麽法子呢,咱們姐妹兩個就是這樣的命。容做妹妹的說句殘忍的話,往後咱們兩個是誰都指靠不上的,也就唯有指靠着我們自己罷了。”
葉明雲點了點頭,哭道:“我也曉得這個理,只是,只是總歸是過不了心裏的那道坎去。若是那兩個丫鬟真的有一個生下了兒子來,縱然是往後我能生了個兒子出來,可長子不是從我肚子裏出來的,總歸是有諸多不好。”
“這個我也明白。”葉明珠沉吟了一會,随後便低聲的說着,“姐姐,最重要的是要保住你正室夫人的位子,至于其他的,你便看開一些吧。再有,便是那兩個丫鬟有誰生了個兒子下來,這事也容易辦。我有個法子,保管能讓這事對你有百利而無一害。”
葉明雲曉得自家的這個妹妹雖然年紀小着自己幾歲,但城府卻是較自己深了許多。于是當下聽得葉明珠這般說,她一時也顧不得哭了,忙擡了頭,問着:“好妹妹,快告訴我,是什麽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