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禍水東引
點翠制作不易,價格自然昂貴。不說一般小門小戶的人家一輩子都置辦不起一件點翠首飾,便是豪門大戶家裏,點翠首飾也是不易得的。
但點翠的首飾實在是色澤豔麗,看起來富麗堂皇,于是便有人想着要用其他的法子來代替。這樣就有了花翠和仿點翠。
花翠雖然較點翠次一些,但裏面多少還有些翠羽,不過是夾雜了其他的鳥羽而已,而這仿點翠,卻是直接用孔雀羽代替了翠羽。
但仿的自然就是仿的,雖然粗粗看上去也是色澤豔麗,只會讓人錯以為也是點翠,但若是那懂行的細看,自然就能看出其中的名堂來。
而林氏頭上的這幾樣首飾,确實不是真的點翠。
早先她也是有一套赤金鑲珠寶的點翠頭面的,并着好幾對赤金鑲寶石的點翠簪子,可後來為了接濟娘家,這些點翠首飾早就是悉數都當了。餘下的首飾連赤金的都沒有幾樣,不過是一些銀的,甚至是鎏金的。
那日她去店鋪裏挑布料,想做了一件簇新的衣裳今兒穿到寧遠侯府來。挑了半日,狠一狠心,咬一咬牙,就挑了這件湖藍色織銀絲牡丹團花的布料。
只是布料挑好了,她就開始在為戴什麽首飾而煩惱了。
湖藍色的布料子,自然是戴點翠的首飾最好了。可她哪裏還有什麽點翠首飾?就是這當會兒想去買,她也是有那個心沒那個力。
可随後她到底還是順腳拐到了旁邊的首飾鋪子裏去了。
林氏以前也是曾經風光過的。嫁到葉家來,八十八擡的嫁妝,裏面就有好幾大箱子簇新的衣裙,手都插不下去。又有好幾匣子各式各樣的珠寶首飾,什麽式樣的沒有?且那個時候武安伯府雖然沒有以往那麽興盛了,可在京城裏也是排得上號的。于是就經常的會有各家女眷請了她出去吃飯聽戲。
而每到這個時候,她提先一日就會很用心的搭配好第二日要穿的衣裙和首飾。然後等次日在一衆女眷之間,她雖然不是最受矚目的那個,可到底旁人也會贊嘆一句她的衣裙首飾都很精美之類的話。
但是現下,什麽都沒有了。她所有的衣裙首飾全都變賣,拿去添補娘家那個無底洞去了。
林氏想到這些,不由的就眉頭緊鎖,暗暗的嘆了一口氣。
她進來的這處鋪子雖然算不得大,但也有幾支鑲各色寶石的點翠簪子和珠花之類的。
她停在這幾支點翠首飾的面前望着,不舍得移開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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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櫃的一雙眼精明之極。早在林氏進鋪子門口的那一剎那,他就不着痕跡的将林氏從頭至尾都打量了一遍。
頭上戴的那支掐絲菊花簪子是銅胎鎏金的,身上穿的雪青色百蝶穿花紋樣的褙子倒是杭羅的料子,只是穿的年頭定然是有些久了,洗的次數多了,所以上面繡的牡丹花紋都褪色了不少。
于是掌櫃的立時就曉得,眼前的這位夫人必然是前些年也曾闊綽過的,但這幾年肯定是手裏沒錢了。
這樣的人自然是置辦不起點翠首飾的,掌櫃的心裏想着,不過是白看一看,過過眼瘾罷了。
但進門都是客,即便是置辦不起點翠首飾,可臨走的時候能買一支銀簪子也是好的。
于是掌櫃的便堆了一臉的笑下來,上前春風滿面的招呼着林氏。
他殷勤的推薦了好幾支最新式樣的銀簪子,但林氏全都是不感興趣的模樣,目光時不時的還是會瞥向那幾支鑲着各色寶石的點翠簪子和珠花。
掌櫃的心中了然,于是就笑着問道:“這位夫人喜歡小店裏的這幾樣點翠首飾?”
但他口中雖然這般問了,卻并沒有要将這幾樣點翠首飾拿出來給林氏看的意思。
左右他已經料定眼前的這位夫人是買不起點翠首飾的,所以何必要拿給她看?且點翠首飾貴重,若是碰壞了那可就不好了。
林氏也曉得自己買不起這點翠首飾,不過是過一過眼瘾罷了。所以聽得掌櫃的這般問,她也沒有回答,只是随後帶了丫鬟要出門。
但掌櫃的這時卻想起一件事來,于是忙開口喚道:“夫人,且等一等。”
林氏應聲回頭,問着他:“什麽事?”
掌櫃不答,卻是轉身在一個櫃子裏找了一會兒,随後便拿了一對點翠勾蓮壽紋的簪子和一支點翠雲頭步搖出來。
他将這三樣首飾放在櫃臺上,笑着對林氏說道:“夫人請看,這對簪子和這支步搖像不像點翠的?”
林氏原本只以為他拿出來的這三樣首飾都是點翠的,這時聽得他說到像不像這三個字,方才曉得這并不是真的點翠。于是她只疑惑的望着櫃臺上的這幾樣首飾。
而那掌櫃的也在笑道:“我做生意最講究的就是誠信兩個字,是怎樣便怎樣,從不說一句虛話。這對點翠勾蓮壽紋的簪子和這支點翠雲頭步搖,雖然一眼看上去也和點翠的一般無二,但其實并不是用翠羽做的,而是用孔雀羽做的。若是擱在其他的鋪子裏,指不定就要按着點翠首飾的價格來賣呢,左右面上看起來和點翠的首飾是一樣的。但我做不來那樣欺心的事,所以我也就實話實話,這三樣首飾,是正常點翠首飾價格的十分之一,夫人若是想要便拿走,若是不想要,那就只當我多嘴。“
林氏自然是心動。
能用正常點翠首飾價格的十分之一買到這三樣首飾,那豈不是好?左右首飾戴在頭上,旁人也不過是随便的掃一眼罷了,誰還會真的盯着一直看呢?而這三樣首飾粗粗一眼看上去确實像是點翠的,旁的不說,方才這掌櫃的拿了出來時,自己不也以為是點翠的嗎?
而自己若是能置辦了這幾件首飾,六月二十日寧遠侯府徐老太太的壽宴上戴了去,至少能給自己長一長臉面。
但是她沒曾想,這都能被吳夫人給看破了。
于是林氏當下便撂下了臉來,說着吳夫人:“吳夫人可要慎言。我這幾樣首飾明明就是真的點翠,如何會是仿的?”
吳夫人聞言,便嗤的一聲輕蔑的笑了出來。
她自己發間戴的是一對赤金鑲各色寶石的牡丹花簪子,也并沒有一件點翠首飾。于是她在林氏周邊望了一望,可巧坐在林氏身旁的薛氏頭上就戴了一對小巧精致的赤金點翠鳳凰牡丹紋樣的簪子,葉明月的頭上也戴了一支赤金點翠的蝴蝶發飾,并着兩朵蝶戀花紋樣的點翠珠花,于是她就伸手指了指林氏和葉明月的發間,對林氏笑道:“真的點翠首飾是薛夫人和她女兒頭上戴的這樣,你頭上的那幾樣,邊緣都受潮翹了起來呢,還能是真的?依着我看哪,定然是用了孔雀羽做的。”
在座的都是豪門貴婦,誰都有幾件點翠首飾。頭先是并沒有人細看林氏頭上的那三樣首飾,誰能料想到一個武安伯世子的夫人會戴了仿的點翠首飾來赴宴呢?而這當會聽得吳夫人點破了,衆人忙展眼細看,然後立時就有一位夫人笑道:“吳夫人若不說,我是再想不到林夫人頭上的這幾樣首飾會是仿的。可是現下仔細一瞧,胎體輕薄成這樣,上面粘貼的羽枝又粗軟成那樣,可不就是仿的?”
旁邊就有幾位夫人用手絹捂了嘴,嗤嗤的輕笑起來。
不說林氏的面上此刻青白一片,便是蔣氏等人的面上也不好看。
堂堂一個武安伯府裏的宗婦,頭上竟然戴了假的點翠首飾?林氏這當會丢的已經不是她自己的臉面了,而是整個武安伯府的臉面。
這若是在自己家裏,見着林氏戴了仿的點翠首飾,薛氏早就已是出言好一通奚落了。但是這當會在外人眼中,他們卻全都是武安伯府裏的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所以自然得一致對外,維護着武安伯府的臉面了。
而蔣氏身為長輩,自然不好就此事說什麽,葉明珠和葉明月身為小輩,也不好說什麽,所以這個圓場也就只有她這個做妯娌的來打了。
于是薛氏忙轉頭,對着林氏說道:“大嫂,那日你說要出去買幾樣時新的點翠首飾,好配你身上的這件湖藍色織銀絲牡丹團花的褙子,那當會我就同你說過,現下的世道不比以往了,專一有那等黑了心的鋪子,拿了孔雀羽來仿了翠羽,最後卻當做點翠首飾賣給人。你那時還不信呢,只說哪裏會有這樣黑心腸的人。結果你看,你這可不就是遭人騙了?若是早知道如此,你今兒還不如戴了你原先的那套赤金鑲珠寶的點翠頭面來呢。雖然你嫌着那副頭面式樣過時了,可到底那也是內務府流傳出來的。“
其實林氏以往的那套赤金鑲珠寶的點翠頭面也不是內務府流傳出來的,不過是薛氏這樣說罷了。
內務府流傳出來的東西那自然不會是假的,至少能多多少少的讓旁人相信林氏頭上現下戴的這幾樣假的點翠首飾是遭人騙了,并不是真的她自己買了假的戴了出來。
而薛氏說到這裏,又轉頭打量了一打量頭先說話的那位吳夫人,随後就笑道:“吳夫人一定是很喜愛自己頭上戴的這對赤金鑲各色寶石的牡丹花簪子吧?都戴了這麽些年了還要一直戴着,可真是長情。只是您瞧瞧,那牡丹花蕊裏的珍珠都泛黃成這樣了,怎麽不該将這些珠子換一換呢?再有左邊那支簪子上的紅寶石和藍寶石可是各掉過一顆?雖然是各尋了一塊紅藍寶石原樣鑲嵌了上去,可到底純度是比不上旁邊的那幾顆,一眼就能瞧得出差別來的。”
她這番話一說完,周邊的幾位夫人便轉移了注意力,轉而去望着吳夫人發間戴的那對牡丹花的簪子了。
吳夫人沒想到薛氏竟然是這樣的厲害,不過幾句話的功夫就直接禍水東引,讓旁人不再關注林氏,轉而來關注她了。可薛氏又說的一句話不差,她也不好反駁什麽,當下也只得青白了一張臉,氣憤憤的起身出了屋子。
這時蔣氏也略略的回了頭,在低聲的呵斥着林氏:“你還傻坐在這裏做什麽?等着被人接着嘲笑嗎?還不快離了這裏呢。今兒咱們武安伯府的臉面可全都是被你給丢光了。”
林氏面上讪讪的,一張臉通紅的就仿似被火燒過一般。
當下她便低低的應了一聲是,随後便起身,帶了丫鬟出了這水塢。
葉明珠見她走了,自己也起身帶了淺碧和輕紅走了出來。
她實在是不好意思再坐在那裏,聽着各家的夫人竊竊私語的說着方才的事了。
她是這樣眼高于頂的性子,可今日自己的母親卻是當衆丢了這樣大的一個臉面。雖然後來三嬸母及時的說了那一番着補的話,可這事到底還是會淪落為旁人口中的笑柄。到時自己身為母親的女兒,旁人會怎麽樣看她?
自己竟然是有這樣一個上不得臺面的母親。葉明珠緊緊的捏着手裏的手絹,一時心內就有些發狠的在想着,她還不如死了呢,這樣至少不用帶累到自己的名聲受損。
淺碧此時就在旁邊問着:“姑娘,咱們這是要去哪裏呢?”
葉明珠沉默了一會,随即就道:“咱們去看看長姐吧。”
她的長姐葉明雲,嫁的是這寧遠侯府的嫡次子。這個月月初的時候剛生了孩子,所以即便今日是徐老太太的七十大壽,但葉明雲依然是在自己屋子裏面坐月子,并沒有出來招呼客人。
葉明雲現下住在寧遠侯府的一處二進的院落裏。等到葉明珠帶着淺碧和輕紅一路逶迤的走了過去時,見着林氏竟也是坐在那裏。
而葉明雲此時正頭上紮了寶藍色繡金魚的抹額,坐在雕着牡丹穿鳳的花梨木架子床上淌眼抹淚的哭着。
早先蔣氏一行人過來寧遠侯府的時候,她已是遣了自己身旁的大丫鬟春桃過去,一來是服侍蔣氏等人,表達自己對她們的重視,二來也是指引,怕蔣氏等人失了禮數,丢了自己臉面的意思。而先前水塢裏發生的那些事,春桃方才已是回來一五一十的都告知了葉明雲。
林氏丢了這樣大的臉面,可不也是會連累到她在這寧遠侯府裏被旁人笑話?所以葉明雲如何會不惱,如何會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