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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22)

徉在渾渾噩噩中的夭夭;任憑怎樣的用力,都掰不開準備要生死相随的手指。

從見到阿力卓屍體的那一夜,夭夭就這樣抱着他一起睡着了。

不吃不喝,不動不言,昏昏迷迷。屍體在逐漸腐爛,腐朽的臭味讓別的人掩鼻退後,只有夭夭始終無所聞的沉睡着。

嘈嘈切切的人聲,來來往往的走動,她是有感覺的,只是不願醒來。

緊閉的眼角滲出無言的淚水,這一生都不曾這般痛徹心扉的傷心過!

上次師父永遠的睡去時,她的傷心也只是深深的埋在心裏,只在獨自一人時悄悄的隐痛。

阿卓,我們永遠在一起,不分開,好不好?

“可賀敦,我是咄祿,我知道你聽得到。你聽着,我不明白王當初為什麽要娶你,你是個災星,是個不祥的女人!”

“七年前第一次見到你,我就想把你趕走,我預感有一日你會害了王。所以,那年我故意為你指了錯路,讓你去了狼山淖,我就是想讓你死在草原上!”

“可是我沒想到,王會這麽喜歡你,拼了命也要救你回來。為了王,我認了!這七年來,我閉口不言,冷眼看着王對你的寵愛,只盼着有朝一日你能回報王對你的好!我萬萬沒想到,沒想到……王就這樣去了……”

方才還是一臉怒相,聲聲咬牙的咄祿,說到悲情處,忍不住哽咽了。

吉利王的突然離世,是他心中的痛啊,這痛不比夭夭的少一分一毫。

咄祿使勁的将淚水逼回眼眶,揚起脖子吞咽下苦楚。

“王已經去了,你為何還不讓他走得安心!你這樣要死要活的做什麽!你若是真心為王好,就起來!讓王安心去見長生天。你若是覺得王死得冤,就去殺了納達爾,給王報仇!聽到沒有,起來!……”

聲聲厲喝,如根根鐵棒擂在心上。

托赤、薩薩、烏娜聽了不忍,卻沒有勸阻咄祿,為今之計,只要這樣來試着叫醒可賀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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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屏息而視着,不确定是否有用。

漸漸的,夭夭的呼吸微不可察的急促起來,手指似乎輕微的抽動了下。

“可賀敦,可賀敦……”

薩薩靠近,小聲的呼喚着。

睫毛輕顫,沉睡已久的眼睛在衆人期待的目光中,慢慢開啓。

“可賀敦醒了!”

“可賀敦,就在這兒歇歇吧,明天再趕路。”

日夜尋覓追逐,千百裏的奔波,托赤這樣的漢子都覺得支撐不住了。

他看了看汗如水洗、滿面泥灰的夭夭,心知可賀敦報仇心切,已經不知苦累了。

夭夭怔怔回頭,這才發覺身後的人馬疲累不堪。薩薩和烏娜望着夭夭,咬牙堅持着。她們眼前昏黑一片,感覺下一刻就要從馬上滾落下來。

夭夭不言,下馬走到一旁坐下,目如枯井,不知看向何處。

自從吉利王死後,草原上各路人馬忙于争搶地盤,雖有少數人想為兩位王者報仇,但奈何利益在前。連吉利王生前帳下的左、右大将都迫不及待的瓜分起地盤,争搶人口和牲畜,更何況其他人。

所以,納達爾雖然聲明上背負着罵名,但并不是人人急于追殺他,反而讓他趁機逃脫。

“可賀敦,累了吧,喝口水。”

薩薩拖着疲累的身體,細心的為夭夭遞上水囊。

夭夭接過來,拿在手裏摩挲,卻沒有喝。

“薩薩,阿卓睡在了哪裏?”她很想知道,可是又怕知道。

“可賀敦,我也不知道。我把咄祿叫來,你問問他吧。”

夭夭輕輕的搖了搖頭,目光重新落在不知名的某處。

算了。

只要阿卓是睡在了這片草地上,只要他和長生天在一起,無論何時何地,只要她站在草原上,她就能感覺到阿卓的靈魂是陪着她的。

草原埋葬死者自有一套規矩。

阿力卓的屍首被一匹母馬一路馱着,漫無目的的長途奔徙。直到馬兒累了,跑不動了,停下來的地方就是阿力卓的葬身之地。

咄祿與托赤将阿力卓埋葬在了那塊土地之下,踏平了地面,重新移植上草地以作掩飾,當場殺了小馬以作标記。

只要母馬活着,它就會一直記得那個地方,會為他們帶路找到那裏。如果他日,母馬死去,這世上再也無人能找到阿力卓的葬身之地。

夭夭沒有參加阿力卓的埋葬,自然不知道他的最終歸宿地。她不開口問,咄祿與托赤也沒有告訴她。

“可賀敦,明日我們就能找到納達爾了,這小子沒地方可躲了,他那幫兄弟們為了名正言順的登上汗位,也不會放過他的。”

托赤剛剛聽了探子的禀報,轉頭就來告訴夭夭。

雖然吉利王不在了,但自有一幫勇士像他一樣,是吉利王生前派來保護可賀敦的,現在他們都想為吉利王報仇。

夭夭依然盯着某處。自從上次醒來後,她越來越沉默,好像魂飛了一樣再也不見一絲笑容。

天色漸暗,她像是固定在草原上的一塊石頭。

托赤搖搖頭,不再打擾。走過去,靠在咄祿旁邊一屁股坐下。

後者仰頭凝視稀疏的幾顆早星。

“可惜了,草原百年才出一顆帝王星。”

良久,深深的嘆息飄散在風中。

☆、納達爾之死

當咄祿、托赤的人馬,攜着清晨的水露之氣沖進納達爾暫居的營地時,惶惶如喪家之犬的納達爾,才剛睡下不久。

昨夜,他被打着為阿爸報仇的兄弟們襲擊,身邊跟随的勇士死的死傷的傷逃的逃,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支撐多久。或許哪一天就帶着莫須有的罪名,被利益熏心的兄弟們殺死了。

“納達爾,我是托赤,你出來!”

納達爾并不急于攻進納達爾的帳篷,反正他已經在劫難逃了。

睡得并不安穩的納達爾,被這驚雷般的聲音從夢中驚醒。大腦出現一刻的空白,而後才反應過來是托赤。

他匆匆忙忙,顧不上穿好衣服,套上靴子就跑了出去。他內心裏是有幾分欣喜的,托赤來了,或許他可以說出真相了,他還有一線希望。

“你終于出來了!我們來為王報仇。”

剛剛踏出帳門,一道猝不及防的利箭就射在了納達爾的腳下。若非避得及時,被射穿的就是他的腳。

他有些迷糊的擡頭看托赤,托赤怎麽會這樣對他?

“納達爾,我來取你的人頭!”托赤惡狠狠的說。

他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會和納達爾這樣生死相搏,曾經他是多麽喜歡這孩子,他和王是看着長大的。他怎麽都想不到有一天納達爾會毒殺了自己的叔父和阿爸。

托赤簡單的頭腦不會仔細分析事情的因果關系,他不明白納達爾的動機,也不想明白,他只認定既知的事實。

咄祿原本是有機會發現這其中的蹊跷之處,但因為事關吉利王,這段日子他曾經清晰的頭腦,一直被浸染傷痛的灰色情緒所左右,失去了一向敏銳的思考與判斷。

托赤的來意,大大打擊了納達爾,這些日子的疲于逃命讓他陡生了膽怯。

“托赤,不是我,是娅麗娃……”納達爾急急的欲為自己辯駁。

“娅麗娃已經告訴我們了,你阿爸臨死之前揭穿了是你下毒的,你還想抵賴!”托赤暴怒。

“不是我,是娅麗娃,是娅麗娃……”

“納達爾,你也是堂堂王子,敢做就敢認!王和你阿爸都在天上看着呢……”咄祿不屑聽兇手的“狡辯”。

他們都不想給納達爾一絲辯駁的機會,他們都信了納達爾是兇手無疑。

納達爾無力的握拳,明明是再清楚不過的事,為什麽沒有人肯聽他說真相。

他無神的眼睛飄向了別處,愕然止住了。

托赤身後的人馬慢慢避開,一人一騎從中緩緩走來。

夭夭像一架僵硬的骷髅,直挺挺的坐在馬背上,死魚一般的眼睛,空洞地盯着前方。即便她尋覓已久的仇人就站在眼前,也窺不見她死水眼波裏的微瀾。

納達爾沒想到還能再見到夭夭,可是這樣衣衫破舊、形容枯槁的夭夭,遠不是記憶裏那個野兔般活潑跳脫的女子。

是因為自己嗎?讓她這樣風餐露宿、衣衫褴褛的來尋仇?

“夭夭,你來了。”

微顫的聲音裏跳動着他的心緒,他原本想笑的,卻扯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表情。

失魂落魄的夭夭木然的看着,目光似穿透他,看向某個無形的東西。

嘴唇蠕動,她該問一句“阿卓對你那麽好,你為什麽要殺他”的。

聲未出,眼先濕。幹涸的眼眶,被蔓延而來的心傷之水包圍。

說好了不哭的。

這樣一個讓她想起白悠的少年,卻奪走了她的阿卓,他就站在眼前,她要怎麽報仇?

她從未殺過生,在過往的生命裏,從不敢沾染鮮血。

那是從骨子裏發麻、害怕、逃避的一種東西。如今是要開始學着去手染鮮血嗎?

“你不要哭,是我的錯,我該死,你不要難過。”

納達爾心如刀絞。她的每一顆晶瑩剔透的淚,都是舉國也不換的珍寶啊。這是他心愛的女人啊,他奉若至寶的愛戀!

他小心翼翼的藏在心底,埋在最最隐秘的地方,不敢讓叔父知道,不敢讓她知道,不敢讓別人窺見。偷偷的捂在心口,只敢沒人的時候悄悄看一眼。

倔強的仰頭,咽下流到嘴角的串串苦淚,夭夭毅然決然拔刀下馬。

形銷骨立,她一步步緩慢而堅定的走來,枯瘦的手指用力的握緊刀柄。

沒有殺過生,沒有手持利刃割人骨肉,她膽顫,她心生怯意,可是不得不做。

反正遲早都要死的,死在你手上,我願意的。

“我喜歡你,我十歲見你的時候就喜歡你了……”

終于有機會可以說出壓抑在心底很久的話了,再不說,她就聽不到了。

“我不知道為什麽喜歡你,我看着叔父那麽喜歡你,我也就喜歡你了。”

“你跟我說話,我就高興。你不理我,我心裏就急。見不到你,我不想吃也不想喝,就想聽你說說話。你罵我也好,笑話我也好,我都喜歡你,可是,你為什麽是叔父的女人……”

納達爾絕望而傷感的剖白,讓夭夭前進的腳步有一瞬間的停滞。

“我不恨叔父的,他對你那麽好,你跟叔父在一起,那麽高興。我就偷偷的想有一天能像叔父那樣好好疼你、好好愛你、好好跟你住在一起。”

“我還想着有一天,你突然跟我一起走了,我們一起騎馬逃跑,跑得遠遠的,誰也找不到,就你和我,我能打獵,我會像叔父一樣天天喂你吃肉……”

納達爾的聲音帶上了幾分顫抖,酸澀的鼻音裏蓄着男兒不想流的淚意。

不是害怕,而是說着說着,發現自己竟然是真的如此深愛一個女人。

他是如此不舍離她而去,死去了,就再也看不到她了。

他這莫名其妙、可笑的癡戀啊!

默默的、毫無指望的、沒有希望的喜歡着一個人……

冰冷的刀刃直指他的胸口,握刀的手臂卻不停的晃動,洩露了主人內心的不平靜。

她的瞳仁裏出現了納達爾水汪汪的影像。

或許是納達爾的話太容易讓人難過,或許是因為他一再提及阿卓又一次讓她心痛,肆意的淚水決堤而出。

納達爾看到她再次淚濕滿臉,心痛到呼吸困難,胸膛怦怦的要疼裂了。

“夭夭,你不要哭。乖,你這樣哭,叔父在天上會心疼的。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多想為她拭去淚水,人生至此,已然無趣。

那就讓我的死,終結你的傷心吧。

“對不起,讓你這麽難受,我不想的,我該死,是我害死了阿爸,害死了叔父。你不要難過,讓我來難過吧,我還給你,都還給你……”

毫無征兆,納達爾徒手抓住了刀刃。

“納達爾,你要幹什麽!”托赤等人拉弓、拔刀,就要出手……

沒有任何猶豫,胸口對準刀尖,面色決絕的撲上去……

噗!

疼痛扭曲的臉放大在眼前,無情的刀刃穿透溫熱的血肉。

夭夭瞳孔裏的驚詫、驚慌、無措、擔憂……徹底無所遁形,眼睛裏滿滿的都是他一人的身影。

納達爾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自願撞上了夭夭的刀。

穿過了心髒,刺透了身體,他的後背露出滴血的一截刀刃,讓人全身驚顫。

所有人愣愣的看着眼前這一幕,納達爾在自尋死路?

只有納達爾露出釋然的笑容,忍着疼痛,他語氣輕松:“夭夭,不要再恨了,看,我就要死了!你為叔父報仇了……”

不,不,不!

她真的殺了納達爾,她竟然真的殺了納達爾。

她後知後覺的看向自己的手,緊握的刀柄抵到了納達爾的胸口,從納達爾身體裏湧出的鮮紅讓她眩暈。

是真的,就是她手中的刀穿透了納達爾的身體。

“別怕,別怕……”

輕輕的溫柔,生怕吓到她。面對面的對視,她的臉龐近在眼前。

多想伸手摸摸她幹枯的容顏,多想笑話她“你這樣變醜了喲。不過,還是一樣好看”。

下輩子,我希望能比叔父更早遇到你。

“忘了我吧……”

忘掉因我而帶來的悲傷,好好活下去,我心愛的女人……

他的嘴角漾起一朵浪花般的笑,用盡最後的一絲力氣想要觸碰她的臉。

夭夭瞪大了眼睛,驚恐的看着他。她想起了師父,師父死前就是露出這樣不舍的牽挂。

納達爾最後擡起的手,沒有觸到夭夭的臉。

帶着嘴角最後一絲淺笑,他的頭重重的垂了下來……

粘稠的血液在手掌中蔓延,就像阿卓唇上永遠也擦不淨的血跡。

夭夭的每一根汗毛都戰栗起來,僵硬的脖子保持看向對面的姿勢,肩上就是納達爾垂下的頭。

她不敢動,不敢叫,連眼睛都幹涸的沒有淚水了。

“可賀敦,可賀敦?”

“還愣着幹嘛,快來看看可賀敦!”

“拉開納達爾,把可賀敦救出來……”

亂嘈嘈的聲音裏,夭夭只聽到內心回蕩着一句話:阿卓,納達爾死了……

眼中最後的景象,是高遠天空中自由翺翔的鷹。

夭夭直挺挺的倒在草地上……

作者有話要說: 在這部作品裏,薛薛最喜歡的人是納達爾,毫無指望的愛着一個人啊,願意去死。誰都有犯傻但執意不悔的時候。

你們最喜歡的人物是哪一個?

☆、歸居京都城

有一種痛苦是不能任性地死去,又找不到任何意義活下去。

“夭夭,下雪了,進屋去吧。”

靖王輕輕地喚着。被喚的人倚着光禿禿的樹幹睡着。

微微睜開眼睛,又重新閉上。

這不是她的阿卓,她的阿卓再也回不來了,明明說好了要陪她睡懶覺的。

靖王見此,只能無聲地嘆息。為夭夭蓋上披風,也靠着樹坐下來,手擎一把傘。

父女兩個就這樣同靠着一棵樹,不言不語着。

這樣的場景已經出現太多次了。旁的人沒有絲毫辦法。

京都城外,當靖王第一眼看到失魂落魄、自甘瘋癫的夭夭時,尖銳的心痛便不可阻止地蔓延到全身。

當年那個活蹦亂跳的小丫頭,已經随着阿力卓死去了。這輩子的報應,來了。

這個安安靜靜、面如死水的女子,不再是那個野兔子一樣歡騰、小鴿子一樣咕咕個不完的小丫頭。當年那個奔跑在山林裏,像頭小鹿一樣的女孩,不見了!

雪靜靜的下着,夭夭一動不動,似是睡着了。

靖王看着女兒,眼裏總有一股熱流想沖出來。

多少年了,他們父女唯一一次過冬天,還是在慶安六年的時候,那場風雪之中的鹿肉宴,他永遠記得。

真的是上天對他的懲罰啊,懲罰他當年親手送女兒去胡地,所以多年後只能在風雪之中,品嘗這種無能為力的心痛。

雪越下越大,漸漸地鋪滿了地面,在夭夭的披風上積了厚厚的一層。撐了太久的傘,靖王手臂酸麻,頗感吃力。

薩薩和烏娜叫來了托赤。這個粗犷的草原漢子,一路護送着夭夭回到了京都城,和薩薩、烏娜一起留下來照顧夭夭。他再也不是那個聲如洪鐘、嚷嚷着喝酒的托赤了。

托赤彎下身去,輕輕地抱起凍得像冰一樣冷硬的瘦弱女人。

睡夢中的夭夭靠向了托赤的懷裏,喃喃地喊了一聲“阿卓”。這一聲“阿卓”讓托赤紅了眼眶,讓薩薩、烏娜忍不住背過身去。

送夭夭回房後,托赤人就不知道跑到哪裏傷心去了,他一直為吉利王的死深深自責着,更為了沒有照顧好夭夭而後悔。

自從納達爾死在她的面前,她就變成了這等模樣。

靖王在下人的攙扶下從雪地上起身,看到夭夭熟睡的容顏,心下一陣唏噓。只得結束這一日的探望,回到靖王府去。

靖王府。

洛世安見父親眉帶憂愁地回來,問道:“妹妹還是沒有好轉嗎?”

這些年,洛世安娶了正妻,生了嫡子,做人越發沉穩起來。

靖王搖搖頭,不願多談,由愛子陪着,在游廊裏散步。

遠遠地,聽見一陣嬉笑聲。靖王皺了皺眉,看過去:信陽郡主帶了一群婢女采了許多梅花,正一路嬉笑着走過來。

“父王。”信陽郡主走近了,行禮。

“怎不在樂府主事?”靖王淡淡地問。

“樂府自有主事的人,女兒來看望母親有何不可?”

如今樂伽成了從四品的明威将軍,夭夭那個賤人活得凄慘無比,信陽郡主自然是由內而外的舒心如意。

“信陽……”洛世安低聲提醒着妹妹,不要對父親說話無禮。

信陽郡主固執的毫不示弱。

上一次,她特地跑去了冷清的歸義王府嘲笑瘋癫的夭夭,被靖王撞見,受了好一頓訓斥。更覺得靖王偏心,由此對自己的父親愈發成見在心。

“父王若無事,女兒告退了。”

不等靖王應允,信陽郡主徑自離去,她才無心去管靖王高不高興呢。

望着信陽郡主離去的方向,靖王眉頭不展。

“父王,孩兒告退了。”洛世安見靖王臉色鐵青,愁容鎖眉,也急急告退。

“嗯。”

那一個女兒,自己對不住。這一雙兒女,也越來越不貼心。是自己的錯嗎?

“信陽,信陽,你站住!”

洛世安一路追着自家妹妹,信陽郡主分明知道他在後面,就是故意不理。

“哥哥不好好陪着你的父王,追我做何?”

“信陽,不要這樣說話!”洛世安擺出兄長的架勢,但語氣依然溫和。

“哼,哥哥,你也要像父王一樣教訓我嗎?”

信陽郡主耿耿于懷:“我就知道,只要那個賤人回來,父王和哥哥就都不是我的了,早知道……”

早知道不惜一切,也要讓她死。不過,她現在這樣生不如死的樣子,也不錯。

洛世安并不知道她心中的陰暗,也未留心她面上的狠厲。他糾結在一個疑問裏。

“你們都退下!”

“是。”

屏退四周人,洛世安走近一步,壓低聲音問:“信陽,你跟我說,上次你嫂嫂送去的那碗毒燕窩,跟你有沒有關系?”

“哥哥,你在說什麽呀!”

信陽郡主一副聽不懂的樣子,眼神裏的一絲慌亂卻遮掩不住。

“信陽,你不要騙我,除了你,我想不出還有誰這樣做。”

“燕窩不是嫂嫂送去的嗎?你去問嫂嫂啊!”

她就是不承認。

“信陽,你知道這樣做的後果嗎?你不僅錯在下毒,還想嫁禍給你嫂嫂。真要鬧出人命,你擔得起嗎?”

看信陽的反應,洛世安認定了想法。

事情還得從夭夭回到京都城不久後說起。

因為靖王和洛世安的緣故,世子嫔柳氏特地備了各色珍貴補品,去看望夭夭,其中就有禦賜靖王府的血燕窩。

靖王當場命歸義王府的廚子去做了一碗燕窩粥來,還沒來得及喂夭夭,就被貓兒打翻了碗食了去,片刻間,那貓兒流血氣絕……

世子嫔柳氏當場吓得癱軟,生知自己逃不掉幹系。

哪知靖王只是細細盤問了她一番,又傳了王府裏接觸過血燕窩的一幹人去問話,就再也沒有追究,将此事壓了下來。

看樣子,靖王是知道了實情,只不過選擇了維護下毒之人。

世子嫔惴惴不安,将此事悄悄告知了自己的夫君,洛世安便明白了個大概……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反正都過去了,別問了。”

見抵賴不過,信陽郡主不耐煩的認了。

“信陽,你怎麽就不明白呢,夭夭已經夠可憐了,以前的事都讓它過去吧。從今往後,好好過你的日子。”

洛世安是真心希望她能過得好。

“怎麽忘?哥哥,你告訴我,父王一心偏向那個賤人,你能忘得掉!”

信陽郡主怒氣沖沖的質問。

“信陽,你當真體會不到父王的苦心?父王若是真的不疼你,這件事他早就徹查到底了,父王心裏都清楚着呢……”

“哥哥,我不想聽,你不要說了。”

固執己見讓她聽不進旁人的勸,只鑽進自己的牛角尖裏。

“哥哥不說了。信陽,這件事,母親知道嗎?”

洛世安隐約覺得信陽做的事,母親應該是知情的。

“問什麽問,別問了!走了!”

信陽郡主心情煩躁,不欲多談,怏怏不快的撇下無奈的洛世安,走了。

但願這是最後一次了,信陽,不要再做傻事了。

洛世安壓下心裏的不祥感,暗自祈願。

聞名京都的歸義王府,是天子禦賜給失夫守寡的歸義王妃居住的。

說是天子榮寵,其實不過是給活人的一座墳墓,埋葬着被傷痛包裹着的歲月。

府內的人,一日複一日地照看着一個失魂落魄、行屍走肉般的女子。一個幾乎不開口不說話,不分白天黑夜在府裏游蕩,不知饑餓、不管寒暑、不理會冷暖,沒有神采,沒有任何生機的女人。

府外的人,一日複一日地讨論着這個好命的女子。被靖王收為義女,被皇家賜封南平郡主,嫁了胡人之王,死了夫君還能平安回到大昌來,成了天子下旨褒賞的歸義王妃,賜了宅子,永享大昌百姓的尊敬。

襄侯白悠站在歸義王府外,侍從為他撐着傘。

又叫了一次門,還是沒有人來開門。

侍從不由得洩氣,說道:“君侯,沒人,還是回去吧。”

白悠沒有動,俊朗如白瓷般的臉龐望向緊閉的大門,如春筍一般挺拔的脖子任風吹雪落,絲毫不瑟縮。

這兩年,安國公漸漸隐退,白家的後黨勢力漸漸唯白悠馬首是瞻。

襄助家族,奪權朝堂,交好同僚,培植勢力,白悠不再是當年那個只知道意氣縱馬的貴公子了。

但在某些迷蒙深夜的睡夢裏,他會看到當年靈泉山上的那個野丫頭。

她嬌語軟糯的喚他,聲線純淨清亮,“小悠,小悠,你追不上我”。邊奔跑邊向後面的自己伸出手來。

他笑看她自得其樂的得意,慢慢遞上自己的手。在即将觸碰她柔軟指尖的那一刻——

啊!

前方赫然出現了一個無底深淵,奔跑的她帶着撕心裂肺的呼喊,刺刮着他的耳膜,掉了下去……

如此的真實,如此的心悸難平。白悠每次醒來,滿背驚汗的涼意。

原以為今生再難見到夭夭,沒想到她還會回來。

夭夭回來的那天,他與齊臻在城門外目視她的馬車入城。他沒有見到夭夭本人,只聽人說她失了心,瘋了。

齊臻曾說:白悠,當年若是你娶了夭夭多好。

話如利箭,直穿他心。

他不敢想,想了會心疼。不敢見,見了會恨自己。

他是隆平公主的驸馬,不是靈泉山上夭夭的“小胖子”了。

作者有話要說: 靖王對夭夭的疼愛不及信陽郡主。信陽郡主根本無需嫉恨夭夭的。

慶安六年的時候,明知道夭夭喜歡樂伽,靖王還是更疼愛自己的親生女兒。

現在,同樣是他的親生女兒,靖王知道了真相,還是選擇了維護信陽郡主。

☆、情絕

在這個風雪之日裏,白悠心生了一絲寂寞,他想起了兒時靈泉山上大雪封山的冬天,那個手腳冰涼嚷着冷,非要跟他擠在一個被窩裏的傻丫頭。

他曾揪着她亂蓬蓬的頭發,嫌棄地把她踢出去。可是當他半夜醒來時,卻發現她還是鑽在了自己懷裏睡得像豬一樣香。

他記得自己沒有再把她踢出去,而是抱緊了那個傻丫頭……

“哎,哎,君侯,門開了,快看門開了。”

等了那麽久,終于有人來開門了,侍從歡呼。

一個滿臉胡子的大漢走出來。

這個人,白悠見過,當年陪在西胡質子阿力卓身邊的侍從。

“喂,這位壯漢,我家君侯要見歸義王妃。”侍從喊話。

白悠——當年安國公府的嫡公子。托赤怎會不記得,那年可賀敦發瘋,他和吉利王跟了一路,最後卻是這個人帶走了可賀敦。

曲廊回旋,高柱空宅,一路走來,孤冷凄清。

侍從不住地回頭四望,這樣荒涼冷清的歸義王府會不會鬧鬼啊。

遠遠地看到了想見的人,她蜷縮在一張躺椅裏,身上蓋着披風,一動不動,似乎是睡着了。

風自廊下吹進來,似是想叫醒這個貪睡的人,雪也不甘寂寞的湊熱鬧,借着風力飄向她。

白悠一人緩步走過去,靠着欄杆坐下。見夭夭歪着頭,縮着脖子,果然閉眼睡着了。神态平靜,氣息和緩。只是瘦了,曾經圓鼓鼓的小臉變得皮包骨頭,曾經靈動飛揚的眉宇覆滿了憔悴。

這是白悠從未見過的夭夭,如此的安靜,卻又如此的孤獨,喪失了所有的生命熱情。

眼前明明是一幅閑情家居畫,偏偏又像是暈染了哀傷的水墨圖。

白悠的心裏湧起一股類似心疼的滋味,他多想像小時候一樣抱着她,蓋同一張被子,一起好好地睡一覺。終究是不可能了。

白悠低下頭,看着指節分明、蒼白的手。在這樣寒冷的天氣裏,即便穿着狐裘,在外面呆久了也是指尖冰涼,而她卻在這四面通風的地方睡着了。

默默地看看廊外飛舞的風雪,聽着簌簌的雪落聲,陪着六年不見的蠢丫頭,過一段少有的靜谧時光。

不知道過了多久,夭夭的身體微微地動了,原本緊閉的眼睛慢慢張開。

白悠敏銳地察覺到了。

他的心是顫抖的,顧不得腦海裏瞬間閃過的無數種念頭,來不及回憶設想過的各種表情。看向夭夭的那一刻,他自然而然地露出了那讓人心動的舒心的、暖融融的笑意。

白悠用靈泉山上春融初雪般的聲音,輕柔地喚着:“夭夭。”

然而,沒有人回答。

夭夭仿似沒有看到他的存在,只是默然地睜着眼睛看前方。

“夭夭,你想小悠嗎?”

白悠語氣溫和,靠近她,蹲下去。

還是沒有人回答。夭夭好似沒有聽到一樣。

白悠有些失望地低下頭。他聽聞過夭夭的現狀,知道她在用回避世人,來躲避浸着失去和殘忍的記憶。

他以為自己是不同的。只要他出現,她就還會是當年那個追着他、纏着他的傻丫頭。

既然來了,他怎能就這樣放棄?

“夭夭,起來,小悠帶你去湖裏抓魚好不好?”

白悠握住她冷的刺骨的手,帶着一絲希冀地看着她。

他想她會明白的,屬于他們兩個的年少記憶,白悠曾經跳進寒冷的湖水裏,只為了給夭夭抓魚吃。

夭夭的眼珠轉了下,她想起了那個喂她吃肉的男人。

咬住了下唇,閉上了酸澀的眼睛。

再睜開時,眼波無瀾,黯啞澀澀的嗓音輕輕地飄出了一句:“我,不喜歡吃肉了。”

她自他溫暖的手掌,抽出了自己的手。

只剩下他空落落的手掌。

“呵呵”。他忍不住自嘲地笑了,他失去了什麽?

“夭夭,為什麽?”

他有些不甘心:“夭夭不是說過永遠會想小悠的嗎?”

夭夭的臉上一片木然,她平靜地說着:“小悠,那件事,師父睡着的時候,就告訴我了,我早就知道了。”

那件事?她知道了什麽?

白悠向後驚坐在地上,她的意思是?

“你早就知道靖王是你爹爹?”

“你當初幫我,不是因為你恨他?”

而是因為你喜歡我,對不對?

後面的話,白悠沒有問出口。

沒有人回答他。

有些答案,或許大家早就心裏清楚,只是都裝作不知道。

小時候不過是喜歡白悠而已,為什麽一定要藏着掖着,不敢說出來呢?

當年的夭夭來到京都,只是為了看一看她心裏放不下的小胖子,因為離開了靈泉山的小胖子,再也沒有回去看望過她。

她偷了靖王的書信,只是因為她不明白那信真的有那麽重要嗎?

重要到小胖子竟然會為了幾封信,寧願選擇揭開她的傷疤,告訴她身世?夭夭的難過在小胖子眼裏,都不上幾封書信?

原來如此!

白悠如被抽去筋骨,狼狽起身,他的心在這一刻被無形的繩索束縛住。

他不該來的。

不該自信地以為夭夭還是以前的夭夭,不該自信地認為有些東西永遠不去觸碰,所有人就可以若無其事。

不該以為無論白悠做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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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心三分:日、月與你。日月贈你,卿盡(靳)天下!——傅九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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