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1)
達爾的肩頭。
納達爾厭惡的甩開,惡狠狠的瞪視她,含着警告。
娅麗娃自讨沒趣的收回手指,媚笑不已:“你看你,我好歹也是草原上最美的一朵花,你叔父看不上我,你也看不上我,你們都看上了那個産不了崽的昌國女。”
“閉嘴!你聽誰說的?”
納達爾像一只炸了毛的貓,盯視這個用意不明的女人。
“啧啧啧,果然是說中了。原來是真看上那位了。我還以為你阿爸說的都是醉話呢。”
看了納達爾的反應,娅麗娃反倒輕松地坐下,順手給自己斟了杯酒,一飲而盡。
酒意彌散,臉上虛僞的妖媚漸漸退卻,現出真實的哀傷,吐出憋悶在心中許久的話。
“你說,我堂堂東胡的公主,怎麽會落到今日這個地步?”
“你看不起我,連我自己都看不起自己。當年我阿爸說要将我嫁給吉利王的,我以為是真的。可是阿力卓偏偏被那個昌國女迷住了,見都不見我,就拒絕了我。”
“是我長得不美嗎?是我比不上那個昌國女嗎?”
提起往事,娅麗娃的憤懑難以掩飾。
她就是當年達罕王力勸阿力卓迎娶的那位東胡公主,卻因為阿力卓的拒親而淪落為笑柄。
娅麗娃又飲了一杯,呵呵的笑出了淚。
“嫁不成阿力卓,我認了。阿爸為了籠絡谷瑞王,竟讓我嫁給他的傻兒子。我鬧過逃過,還是拗不過。”
“原來阿爸以前對我的疼愛都是假的,他想讓我嫁誰,我就得嫁誰!好,我也認了。草原上的女人一輩一輩都是這麽過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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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阿力卓為什麽要殺了我的夫君,殺了谷瑞王。他不願娶我,為什麽還不讓我好過?……”
娅麗娃激動起來,她這一生都被阿力卓毀掉了。
“叔父不是針對你,那是他與谷瑞王的恩怨。谷瑞王背叛西胡,叔父非殺他不可。”
納達爾忍不住勸了這個醉了的女人。如果她的對手不是夭夭,納達爾興許會同情娅麗娃。
“好,他有他的理由,那我呢!谷瑞王父子一死,我什麽都沒有了。阿爸病死了,我那些兄弟們都忙着搶地盤搶女人搶牛羊,沒有一個人管我。我哪裏還是什麽公主。”
“我都這樣了,阿力卓還是不願意放過我。他殺了我的兄弟,滅了我的東胡,我無家可歸,能去哪裏?只能來投奔你阿爸,不得已委身于他。可是你,你們,所有人都看不起我!”“我做錯了什麽,我什麽都沒做,都是因為阿力卓,毀了我的姻緣,毀了我的東胡國……”
娅麗娃嘤嘤的哭了起來,她只是一個被命運捉弄、沒有神靈眷顧的可憐人。
納達爾心軟下來,不過是一個女人,興許是他的偏見太多。
“納達爾,不管你信不信,我累了,我不想再活在阿力卓的陰影之下了。我是真心想和你阿爸好好過日子,也是真心希望你阿爸能和你叔父和好的,我知道你阿爸心裏早就後悔了,他很想念你叔父。我這是在幫他,也是在幫我自己,我只想有個歸宿過下半輩子……”
面帶淚痕,眼藏示弱,娅麗娃再不是平日裏賣弄風情的模樣,分明是個楚楚可憐的草原婦人。
“我知道了,算我錯怪你了。夜深了,你回去吧。”
“是啊,太晚了。你明日就要啓程去見你叔父了。”娅麗娃局促的站起身來,有些笨手笨腳的。
“噢,對了,”她走了兩步,回過頭來,面帶歉意,“我剛才說的話,你不要往心裏去。”
“什麽話?”
納達爾有些奇怪她的舉動,這個女人忽然之間為什麽變得這麽良善。
“就是關于你……嬸母的。”
見納達爾微微不悅的神色,她連忙補充道:“你放心,我不會說出去的。”
“嗯。”納達爾算是信了他。
娅麗娃松了一口氣:“你歇息吧,我和你阿爸等你的好消息。”
納達爾吹了燈,躺下。
閉上眼睛看到的卻是三年前夭夭的笑臉。小女人,你這幾年還好嗎?
“王,你看誰來了?”托赤大笑着領了一個人進來。
“叔父,我是納達爾。”納達爾拘謹恭敬的行禮。
阿力卓一看,眼睛裏溢滿了疼愛和驚喜。
“納達爾?幾年不見,又長高了。”
阿力卓一掌拍在他厚實的肩頭,好小子,夠健壯。
雖然與達罕王兄弟反目,但內心裏對納達爾的疼愛從未減少過分毫。
“來來來,快坐下,讓叔父好好看看你。”
兩人坐下,納達爾少了幾分拘謹。
“叔父,我阿爸很想念你,這幾年他一直後悔當初錯怪你了……”
“你阿爸可好?”
阿力卓對過去的事情不以為意,雖然這幾年他與達罕王戰場來回無數次,但從未想過要置他于死地,畢竟兄弟情義還在。
“阿爸最近身體不好,很想親自來見叔父,又覺得無顏面對你,特地讓我來聽從叔父差遣。”
“可要緊?讓大薩滿趕緊去看看。”
“叔父,莫擔心。阿爸是老毛病了。”
阿力卓放下心來,慨嘆:“小時候就是你阿爸教會我騎馬的。一晃這麽多年都過去了。”
納達爾惦記着此行的目的,自懷裏掏出信。
“叔父,你的信阿爸已經收到了,這是阿爸給你的回信,阿爸想與叔父從此兄弟和好。請叔父慎重考慮。”
吉利王與達罕王已經書信商讨過和好的事情,納達爾這次不過是作為穩定雙方的質子而已,直到雙方會盟,達罕王重新歸附吉利王為止。
“我與他本就是兄弟,叔父自然願意和好。”
阿力卓迅速看了信。
“納達爾,你這一路過來,也該累了,先去歇息吧。”
納達爾告退出去。
阿力卓放下達罕王的信,問托赤、咄祿二人:“你們覺得怎麽樣?”
“王,不是訂好了六月初六嗎?”托赤不明白王怎麽還問。
“咄祿,你呢?”
“王,與達罕王和好,我們并沒有損失,打下去不是長久之計,為什麽不和好呢?”
阿力卓點點頭,他只是心裏還沒有不确定。
東胡已經不存在,戎、狄臣服于他,就差達罕王這最後一步,整個草原盡在他囊中,他将成為第一個真正統一草原的霸主。
☆、六月會盟
納達爾告退出來,并沒有去安排的住處,徑直去了王帳。
帳門外,幾個威猛的漢子攔住了他。
“夭夭,你在不在?我是納達爾。”
隔着帳門,納達爾呼喚着那個想念已久的人。
“納達爾?是納達爾嗎?”
熟悉的女聲傳來,帳門被掀開。
“納達爾,真的是你啊。好久沒看到你了。你去了哪裏?快進來。”
沒有想象中的隔閡,夭夭熱情的拉着納達爾進去說話。
“你長大了。怎麽又長高了。又黑又高的像阿卓的大黑馬。”
夭夭比劃着自己才到納達爾的胸口,小小的抱怨,嘴角卻是上揚的。
當年,她可是喜歡跟納達爾鬥嘴呢。
溫柔的笑意彌散在納達爾日漸成熟的臉上,他的眼睛裏是比酒水更醉人的情緒。
笑聽夭夭的叽叽喳喳,這麽久才相見,哪有心思再去逞口舌之争。
“你還是一點都沒變。”
“真的嗎?阿卓也這樣說。阿卓說他都變老了,我還是跟以前一樣好看。”
只要聽到別人對自己一點點的贊同和誇獎,就永遠笑得眉眼彎彎。
“叔父,對你好嗎?”
納達爾遲疑着問出了口。自己先苦澀的笑了起來。怎會不好呢。這些年他們沒有孩子,夭夭還是這麽快樂,不就代表了叔父對她很好很好。
有一句話,他一直都沒有說出口過。
夭夭,你願意跟我一起走嗎?我不娶其他人,不要孩子,會比叔父對你更好,你願意嗎?
恐怕沒有機會了吧。
“好啊,阿卓對我很好很好的。納達爾,你都不在,你以後常來找我玩好不好?”
亮晶晶的眼睛充滿期待的看着他。
“好啊。”
只要她過得好,他不敢再奢望什麽了。
六月初六,草原會盟。
臣服于吉利王麾下的各路人馬,都派了代表來。
這天,吉利王起得很早。托赤領着幾個勇士,跟阿力卓比試拳腳。
一個個都被撂倒了,托赤當然也不例外,被吉利王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他躺在地上哈哈大笑起來:“王,過了今日,你就是草原上最偉大的吉利王了,草原再也不分東胡、西胡、戎、狄了,只要你一句話,所有的草原人都是一家人。”
吉利王神清氣爽,面帶笑容。
“王,你要怎麽安置達罕王?”
托赤随口一問。
“他還是本王的兄長。”
吉利王從未把達罕王當作仇敵,雙方只是立場不同。
說完,就見樂伽、李源走來。他們二人是奉鎮國将軍之命來出席此次草原會盟的。
“二位将軍起得好早啊!”
因為心情好,見了樂伽也不覺得礙眼了。
“今日事關蒼生,我等不敢怠慢。”
“二位将軍自便,本王要去陪可賀敦用早飯了。”
吉利王心情甚好地走了。
夭夭剛剛醒來,就見阿力卓走了進來。她眨巴着眼睛,帶着睡腔喊了聲“阿卓”,伸出手想要拉着他繼續睡。
阿力卓把她抱起:“小懶豬,起床了。過了今日,以後本王有的是時間陪你睡懶覺。先起來吧。”
夭夭靠在他的懷裏打着哈欠:“為什麽以後就可以睡懶覺?”
“以後草原就太平了,不打仗了,本王就可以天天陪我的可賀敦了,高不高興?”
“高興。”
夭夭手臂摟住他的脖子,在臉上親了一口。
“嗯,不錯。可賀敦不害羞了。”
吉利王非常享受的樣子。
夭夭歪着小腦袋笑,兩條腿快樂地晃悠着,以後阿卓可以天天陪她了。
夭夭洗漱好,夫妻二人甜甜蜜蜜的用了早飯。
帳外,托赤在喊:“王,時辰到了,要出發了。”
“阿卓,你要去哪裏?”
“記不記得我前幾日跟你說的,我要去會盟了,明日就能趕回來了。今晚,你自己睡。要乖,知道嗎?”
“嗯。”在需要辦正事的時候,夭夭從來不糾纏人。只需要告訴她一句,她就會乖乖的聽話。
“你要早點回來啊。”
“我會的。”
深情的一吻落在她光潔的額頭上。
“好了,我要走了。我會想你的。你也要想我。”
做夫妻久了,連說話都會越來越像。
夭依依不舍的站在帳篷前目送他,莫名的有些心慌慌。
“我真的要走了,你進去吧。事情完了,我就立刻回來。”
阿力卓也倍覺留戀的回頭,柔聲勸夭夭,又對婢女們交代:“你們要照顧好可賀敦,本王回來有賞。”
克制住想要再抱一抱夭夭的沖動,阿力卓跨上了馬。
“我走喽!”
一甩鞭子,馬兒沖出去。
今日的短暫離別似乎格外讓人不舍,為什麽會有一種好像要見不到對方的感覺呢?
真是多想了。過了今日,草原不就太平了?以後,他想跟夭夭怎樣就怎樣,再也不分離了。
同樣不舍的還有夭夭,在阿力卓看不到的背後,她紅了眼眶,委屈的扁起了嘴。
她就是覺得心裏難受,不想阿卓走。
壞安卓,下次就不讓你走了。
這夫妻兩人恩愛非常的畫面,讓一旁的樂伽心裏郁結,別開了視線。
納達爾頻頻回望夭夭,看到夭夭孤零零地站着,他想跟叔父說不如帶着夭夭一起去。想了想,還是算了。
六月,水草豐美、牛羊肥壯的季節,本就是草原人民祭敖包的日子。
吉利王與達罕王要和好了,草原要迎來久違的安寧了,故而會盟的敖包群早早的就被人挂滿了各色旌旗、綢布條,整只整只的羊肉,一囊一囊的奶酒、一堆一堆的食物圍滿了敖包。
大薩滿向天祈禱,草原人們跪拜,祈求神靈降福,保佑草原安寧、人畜興旺。
達罕王病容明顯,迎接吉利王。這兩年的戰亂漂泊,讓他看上去蒼老了許多。
“兄長,好久不見!”
吉利王下馬,主動向達罕王問候。好像他們兄弟曾經的不和都沒發生過一樣。
“吉利王,好久不見了。咳咳咳……”
達罕王連連咳嗽。
“兄長,可還好?”
“不礙事。小病而已。”
達罕王順了順氣息:“當年是我看走了眼,你才是草原上的雄鷹啊,才是帶領胡族馳騁草原的英雄。”
他是前西胡王的長子,本就比阿力卓大了将近二十歲,如今阿力卓正當年,他卻像斷了翅膀的鷹,不服不行啊。
“兄長,從前的事不要再提了。納達爾才是草原的希望,這孩子的将來會比你、我更強……”
“阿爸,我回來了……”
納達爾自從人群裏跑出來,父子相見,倍覺感慨。
“孩子,辛苦你了!”
“阿爸,應該的。”
“罷了,阿力卓,我老了,當初我是怕你成不了草原的英雄,如今,這草原是你的了。”達罕王彎下腰來,行了臣下禮。
“兄長,從此你我兄弟和好,草原人不分你我,都是一家人了。”
吉利王話一出口,草原上的人就沸騰了。
“吉利王,吉利王,吉利王……’
此起彼伏的歡呼聲終于讓這場期待已久的會盟迎來了高潮。
草原上的人們又唱又跳,盡情歡喜。
“吉時已到。”
鐘鼓齊鳴,大薩滿架勢十足,走向高高的祭臺,咚咚搖響碩大銅鈴,衆人停下來聽言。
大薩滿念念有詞向天神祝禱,割下牛羊犧牲撒向空中,而後将寫滿誓言的符書點燃,順勢沒入酒杯中。四下巫師齊唱跳,上通天神。
“天神賜酒,神靈降福。一杯泯恩仇,草原大安康。”
大薩滿端起兩杯酒,眼望四方。草原人喔喔叫好,再次對飲歡呼。
兩只金光燦燦的酒杯帶着天神的賜福,被大薩滿祝禱過,作為會盟的一個隆重環節,需要會盟雙方飲下,從此盟約生效,相安無虞。
“阿爸,我去端酒。”
納達爾親自過去,叔父和阿爸喝下天神賜酒,從此和好如初。
盛裝打扮的娅麗娃就站在祭臺之下,酒杯被轉到巫師手上,巫師欲走向王座,卻被娅麗娃攔下。幾個大漢擋住衆人視線,外人難以窺見二人的動作。
粉白嬌豔的臉上露出詭異的一笑,塗着鮮紅丹蔻的手指傲慢而不容拒絕的握住了酒案。
巫師掙了一下。
花瓣般鮮豔的紅唇輕吐出蛇信子一般滋滋作響的話:“想活命,給我。”
一股寒意流遍全身,奉酒的巫師松了手。
飽滿的紅唇翹起一個優美的弧度。
大漢散開,娅麗娃風情綽約,笑吟吟地奉酒向前。
“怎麽是你呈酒?”
納達爾意外。
“快給你阿爸端過去吧,別誤了吉時。”娅麗娃莞爾一笑。
納達爾并沒有看出什麽不妥,來不及多想,端了酒向回走。
“父王、叔父,酒。”納達爾親自呈上。
咄祿想要靠前提醒吉利王,恰好被托赤拉住,指着娅麗娃問:“那女人是誰?”
這邊,吉利王、達罕王面含笑容,雙雙接過酒杯。
達罕王舉杯:“阿力卓,兄長敬你!”
用無名指分別蘸了三次酒,以示敬天敬地敬祖先,率先仰頭飲盡杯中酒。
吉利王見此,亦舉杯:“哥哥,弟弟敬你,”起身呼喝會盟場上的衆人,“草原的兒女們,為了草原,為了和平,随本王一起幹了這杯。”
☆、王星隕落
“幹!”
群情澎湃,草原的人們開懷暢飲,放聲歡呼。
阿力卓與達罕王相視而笑,一飲而盡,痛快淋漓。
他吉利王阿力卓用了六年的時間,終于實現了草原的和平與統一,從此草原再也不用相互征伐,各自為盟了。
沒有靠妥協茍且過日,沒有靠聯姻讨好東胡,他憑着自己的實力一次次打敗別人,讓原本對他失望的達罕王都重新歸附了他。
他會為草原帶來期盼已久的和平昌盛,他将帶領着草原成為一個可以和昌國分庭抗禮的北方強國。這世上再也沒有人能攔得住他阿力卓了。
“王,我敬你!”托赤早就樂得開了花,舉着酒囊前來敬酒。
“兄長,和托赤一塊幹了吧。”
吉利王高興。他與托赤自幼受達罕王教導長大,以前托赤可是特別喜歡和達罕王一起喝酒。
草原上一時盛況非凡,人人歡欣。
李源、樂伽默然看着這番盛況,偶爾也有人來敬他們酒。
李源靠近樂伽:“樂将軍,這吉利王統一了草原,會不會對我大昌不利?靖王殿下可有什麽打算?”
樂伽說道:“殿下自有打算。”
“哦。那就好。看也看了,咱們回去複命吧。”
“再等會兒吧。”
樂伽注視人生得意的吉利王,心下有些悵然,卻沒想立刻告辭。
那邊,吉利王與達罕王接受了衆人的連番敬酒,醉意上來,酒性濃烈之際開始久別談心。
“兄長,以後就随我住到王庭去吧。好好養一養身體,改日咱們兄弟再比一次摔跤如何?”
長兄如父,小時候還是達罕王教他摔跤呢。
“阿力卓,哥哥聽你的,過去是哥哥錯了,如今哥哥也該好好歇歇了。”
兄弟和好,達罕王頗感欣慰。
“過去的事不提了,哥哥,我看納達爾是個好孩子,以後有什麽事就讓納達爾去辦,你我兄弟往後多見見面、多喝喝酒。人生快意,哥哥該好好享受享受了……”
“王子,你的母親找你。”
一個大漢悄悄靠近了納達爾。
這是娅麗娃身邊的侍衛,她有什麽事?但自從上次娅麗娃哭訴之後,納達爾不再對她心存偏見。
“你找我何事?”
人群僻靜處,娅麗娃背對着他。
“納達爾,你快走吧。”
娅麗娃猛然轉身,一臉緊張的推他,不像在開玩笑。
“怎麽了?”
納達爾甩開她的手,覺得莫名其妙。
“你現在不走,馬上就來不及了。”
滿臉嚴肅的警告。
“為什麽?”
納達爾心中的疑惑越來越大,他預感有不詳的事要發生。
“不要問了。你馬上離開,我保證走不多遠,你就知道原因了。”
娅麗娃一副諱莫如深的樣子,更讓納達爾不解。
“你不告訴我,我不會走的。”這個女人到底在做什麽。
“恐怕由不得你了。我已經通知了你帳下的勇士說你有難,讓他們來帶你走。”
眉宇間閃過一絲得意,娅麗娃的視線飄向納達爾的時候。
“王子,發生了什麽?”
納達爾帳下的幾個勇士走過來。
“你們趕快帶王子走,再不走,我保證你們王子會丢了性命。”
信不信由你的樣子,更讓人覺得不安。
勇士臉色大變,這個女人是達罕王的寵妃,她的話多半是真的。
遂拉着納達爾勸道:“王子,無論真假,先随我們走。”
“王子,無事最好,有事也可躲過一劫。”另一個勇士勸道。
“我不信,今日阿爸與叔父會盟,能有什麽事發生……”
“你們是怎麽想的,王子不惜性命,你們就不能勸一勸嗎?還不帶王子走!今日定有大事發生,救了王子,你們就是來日的功臣!”
娅麗娃将矛頭轉向他的勇士。
勇士心中恐懼更甚,他們也摸不着頭腦,但既然這個女人說有事定是有事了。
達罕王的諸子中,只有他們王子最有資格繼承王位,他們既然跟了王子,就要事事為他着想。
“王子,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你若是不放心,我去告訴達罕王,你先走。”那勇士說着就要向王座走去。
“不用了。我去!”
娅麗娃叫住了勇士:“納達爾,我這就去通知你阿爸,你先走,點好人馬來接應我們,我和你阿爸随後就來。你信我,我不會騙你的,我還要和你阿爸過一輩子呢。”
真誠的目光配上誠懇的言語,納達爾信了幾分,猜想定是有意外要發生了。
“你快去吧,我和你阿爸還等着你接應呢。”
娅麗娃神色匆匆的向達罕王走去,眼角的餘光看到納達爾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随着勇士走了。憋了很久的笑容肆意展露在臉上。
真好呢!這麽好騙。
另一邊,達罕王與阿力卓敞開心扉,說了諸多掏心話,兄弟一別幾年更覺往日情意貴重。
念及一件壓在心中多年的事,覺得有愧于阿力卓,達罕王決定主動坦白:“阿力卓,有件事我一直沒告訴你。”
“何事?”
“說來跟昌國有關……啊!”
達罕王正欲繼續說下去,忽然腹中一陣絞痛襲來,揪腸揪肺的痛,痛到整個腹部抽筋身體抽搐,打落了酒杯,縮成一團。
“哥哥,怎麽了?”
事發突然,吉利王完全懵了。眼見着達罕王抽痛成一團,思維停滞。
剛想傾身問候,突然胃裏也是一陣劇痛襲來,身體裏氣血翻湧,抽痛的說不出話來。
“吉利王,你怎麽了?”
“王,怎麽了?”
一直關注吉利王的樂伽、托赤、咄祿三人最先反應過來,幾乎同時飛蹿到阿力卓身邊,臉色惶急。
“酒……酒……酒有毒!”吉利王艱難地吐出幾個字。
“酒裏有毒,怎麽會!”巨大的震驚讓托赤難以相信,怎麽會有毒!
“吉利王、達罕王出事了。”有人喊了一聲。
情形反轉太快,巨大的突變讓整片草原混亂起來。
“王,你怎麽了?怎麽了?”一個女人帶着哭腔撲到達罕王身上。
達罕王氣息奄奄地看了她一眼,顫抖的手指伸向她,嘴唇微張,似有所言。
“王,你說什麽?我聽着呢。納達爾?納達爾……下毒,是納達爾對嗎?”
女人耳朵貼在達罕王唇邊,邊聽邊大聲說出來,一副傳達達罕王遺言的架勢。
達罕王眼球驚顫,黯淡的瞳孔裏飄過一絲悔恨,滿臉劇痛難忍的看着近在咫尺的女人。
原來是她。
都怪自己啊。
奄奄一息的他再無力氣發出一字。
得到達罕王确認的娅麗娃,大呼:“是納達爾!抓住納達爾,他是兇手!”
人群頓時嚷嚷,開始找尋納達爾,卻發現他已不知去向。
耳聽娅麗娃之言,達罕王心中大痛,汩汩鮮血不斷自口中湧出。無神的眼珠轉向阿力卓的方向。
阿力卓,哥哥對不住你了,要是早點告訴你就好了。
帶着悔恨、不甘、愧疚,達罕王閉上了黯淡的眼睛。
“哥……哥哥!”
短短一瞬間,達罕王在自己眼前逝去,急劇的驚痛紅了眼睛,吉利王再也控制不住體內的氣血翻湧,噗的一聲,噴出一口鮮血。
“王,王,你忍住!大薩滿,還愣着幹嘛!快來救救王啊!”
一向溫和的咄祿也失了往日的冷靜,聲嘶力竭。
自從驚變起,大薩滿吓愣在當地,聽到酒中有毒,更是心中忐忑。兩個王同時中毒,自己還脫得了幹系嗎?
咄祿的一聲怒吼,讓他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先救人才是。
不僅是大薩滿,在場的全部人都處在頭腦嗡嗡的遲鈍狀态。
怎麽也不明白,就在這轉眼間,歡騰就成了劇變,剛才還熱鬧無比的草原,被驚詫、愕然、惶恐所取代。
“大薩滿,快來救救王,快來啊!”
粗漢子托赤紅了眼睛、紅了臉,扯着嗓子嚎。
“王,你會沒事的,沒事的,可賀敦還等着你回去呢。王,王……”
夭夭,他的女人。
吉利王用盡最後力氣睜開眼睛,用微弱的聲音對托赤說:“保護……她……”
眼皮沉重地看向樂伽:“靖……靖王……保……保護……夭……”
饒是樂伽與吉利王交情不深,但看到這樣一個霸業無限的草原英雄,片刻間就要隕落了,也不由得不傷感,自然知道他心中的挂念。
他握住吉利王的手:“我們會将歸義王妃帶回昌國,靖王殿下定會好好保護她,絕不會有人傷害她。”
聽到了想要的保證,吉利王暗淡的目光垂下。
他心裏還有很多很多的話想說,他的小女人還在等他回去呢,他還要陪她一起睡懶覺、看星星呢,他們還沒有孩子呢,他們應該生個小狼崽一樣的孩子的。
他的夭夭,他的可賀敦,沒有了他,她會傷心成什麽樣啊。
他不能出來了就回不去了。他還沒有跟他的小女人道別呢……
“回……回去……夭夭……”
聲音漸漸微不可聞,直至停止。再多的不甘、不舍都挽救不了。
吉利王再也說不出話來,疲憊的眼睑漸漸覆蓋神采盡失的眼睛。
他多想再看一看這天空,他為之眷戀、為之熱血、為之壯志未酬的草原天下。
他的夭夭還站在這蔚藍的天空下等着他呢,她定是笑靥如花的站在帳門前翹首以待他回去呢……
夭夭……
作者有話要說: 好多年前作為一個讀者看別人的小說,每每到主角喪命時,都痛不可述。不明白作者為什麽要給這樣的結局。輪到自己寫故事時,才明白這是心念所系的緣故。
最開始寫這個故事,是因為薛薛在2016年1月底做了一個夢,自夢中呼痛而醒,淚濕枕巾,久久難平。遂決定寫下來。這才有了《夭夭其折》這個故事。
2016年2月底十萬字初稿完成,正是在阿力卓之死的這個地方,薛薛心傷難抑,怪自己太殘忍。可是世間哪來那麽多圓滿?
他人以為薛薛是個悲觀主義者。恰恰相反,薛薛是一個理想主義者,沉溺其中難以自醒,但深知理想之外,更多的是現實。現實不是靠麻醉就可以征服的。
☆、黯然
“王子,王子,快跑啊!”
納達爾不過走了一炷香的時間,幾騎人馬迅如風雷追趕而來。
“也力,你怎麽來了?”
納達爾認出這是達罕王帳下的一個當戶。
“王子,出大事了!王和吉利王都去了,娅麗娃指證是你在酒裏下了毒,你成了草原公敵,快走吧!”
也力滿頭大汗,快語催促。情形一不對,他就快馬沖出來,說是來追捕納達爾,其實是來通知他快走。
“什麽!你說什麽!阿爸和叔父……不可能,我要回去看看。”
納達爾全身發麻,如遭雷擊,難以消化聽到的消息,愣愣着就要調轉馬頭。
“王子,你解釋不清的,現在逃命要緊!娅麗娃這個惡毒的女人擺明了要陷害你,我早跟你阿爸說過,你阿爸不聽。快走吧,再晚就追上來了。”
也力又恨又急,他先前看到看到娅麗娃搶了巫師的酒就該想到的。現在說什麽都晚了,這個比餓狼還兇狠的女人啊!
現在達罕王死了,吉利王也死了,正是群情激奮的時候,根本說不清。他要保護好納達爾,避過風頭再說。
阿爸死了……死了,那個扛他在肩頭的阿爸不在了。
叔父也死了,那個抱他上馬的叔父也不在了……
而他竟成了被人指正的兇手!就在這短短的一日之間,怎麽會發生這麽多事。
納達爾癡癡傻傻的想。他從未想過有一日會面對這樣的局面。他根本沒想過他偉岸英勇的阿爸和叔父會雙雙身亡。
天神啊,你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也力見納達爾根本聽不進他的話,顧不得那麽多,狠狠甩了一鞭子在他的馬屁股上。當務之急,逃命要緊。
慶安十五年,六月。吉利王與達罕王會盟之時,雙雙被人毒殺。
盛極一時的草原之雄意外殒命,各方勢力趁機肆起,吉利王時期短暫的統一局面被打破,草原重新陷入混亂之中。
消息傳至大昌,君臣倍覺安心。沒有了吉利王,草原重新成為一盤散沙,未來幾年內,不用擔心邊境再出現大的戰争了。
慶安帝一邊暗自高興,一邊派出使者吊唁慰問。
靖王上奏天子,欲接回和親胡地多年,如今孑然一身的南平郡主。
慶安帝應允。
有一種透徹骨髓的悲傷,不是聲嘶力竭的痛哭,不是呼天搶地的哀號,不是攤在世人面前的悲切陳詞。
這一種悲傷是無聲無息的默默流淚,是閉目忘卻人世的自我枯萎,是空白了前塵往事只想就此一睡不醒的沉淪,是隔絕了世間萬物、喪失了一切知覺的死寂。
悲傷讓時間混沌,日夜無界。
她像一朵飄飄蕩蕩的水花,在浩瀚無垠的水浪中起起伏伏,無着無落。
不在乎生命在水浪中一點一滴的流逝,不在乎下一秒被拍打進黑暗深淵的冰冷海底,唯一不忍舍棄的是懷抱中這最後所能感知的存在,緊緊的擁抱住這再也不能找到的已經冷卻的溫暖。
失去生氣的肉體在時光的剝離中日漸消溶,在日夜交替的侵蝕中散發惡臭。
沒有什麽可以逆天改命。哪怕是她口唇幹裂的自我折磨,面容枯槁的沉睡祈禱都沒有用。
“可賀敦,你醒醒!醒醒啊!”
“可賀敦,你這樣抱着王,王的魂靈見不了長生天的。”
“可賀敦,松手吧,放王離去吧。”
“可賀敦,王要你好好活下去,要你回昌國去,你這樣,王走得不安心啊!”
“可賀敦……”
任憑怎樣的呼喚,都叫不醒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