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19)
力卓仰首躺着,一如往常般歡呼。才半日不見,她就覺得想得慌。
脆生生的聲音驚醒了閉目淺息的阿力卓,他睜開有些幹澀的眼皮。
夭夭幾步小跑着撲到他身上,興奮地向他報告着:“阿卓,我剛剛看了個小娃娃,白白嫩嫩的,可好玩了,跟小羊一樣。一點都不臭,可香了。嗯,像羊奶香……”
難掩疲倦的神色,阿力卓強挂着寵溺的笑聽她說。
“……好玩,真好玩,小娃娃不長牙就會笑,一見我就笑。她的手真小啊,老是握着小拳頭,手指是彎的,阿卓,你見過小娃娃沒有……”
夭夭趴在他胸口,噼裏啪啦說得歡快。
阿力卓靜靜地聽她說,将她一分一毫的表情收在眼裏。
“阿卓,你怎麽不說話?你怎麽了?你跟人吵架了嗎?”
夭夭察覺了阿力卓笑容背後細微的情緒。
“我跟兄長吵架了。”
“為什麽吵架?”
“因為我不聽他的話。”
“不聽就不聽了,你是你,他是他,不聽他的話。”夭夭小霸道的說。
“嗯。不聽。”
“不聽他的話,聽我的話。”露出小狡黠的笑容,成功逗樂了阿力卓。
“好了好了,不生氣了。”夭夭放心了,哄小孩一樣拍了拍阿力卓的背,以作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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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阿力卓一掃剛才的疲色,笑出了聲,他真是得了個寶貝。
心軟成團團白雲,把她揉進懷裏。
一個吻落在她的額頭上。為了你,一切都值得。
“阿卓,你說我們怎麽沒有小娃娃?”
“那要問你啊。”大掌揉上她好奇的小腦袋。
“為什麽要問我?”大大的不解寫在臉上。
阿力卓趴在她耳邊說了句悄悄話。
哪知夭夭聽了,反應完全在他意料之外。
“噫,阿卓,你腦袋病了。”
夭夭像大夫一樣熟門熟路的摸摸他的額頭,再摸摸自己的。
其言其行讓認真的阿力卓瞬間哭笑不得。還是個小傻子呢,連女人家的事都要他來告訴。
“阿卓,你是不是說玩笑話呢。那麽大的娃娃會把肚子撐破的,我不要的。我還要多吃點肉,還是吃肉好。”
嗯,就這樣決定了。
阿力卓理了她的鬓發。心裏想着,也許做了母親,夭夭就會成熟起來。
他跟夭夭該有孩子了。
“阿爸,薩滿女師怎麽來了?是誰病了嗎?”
納達爾與離去的薩滿女師打了個照面。通常都是女人生病了才會找女師,她怎麽從阿爸的帳裏出來。
“阿爸找她來問些事。”
“什麽事?”
“你叔父今夜要向長生天祈願,求天神賜藥早日有子。恐怕他要失望了。”
達罕王言下之意是有內幕了。
叔父和夭夭的孩子嗎?
“為什麽要失望?”
“昌國女先天體弱,月事不準,難有身孕。”
什麽?
“廢人一個,留着無用。正好阿爸替你叔父解決掉她。”
達罕王陰狠放肆的話,一下子扯中了納達爾的神經
“阿爸,你要做什麽?她已經難有懷孕了,你不要傷害她。”
畢竟是年輕,急切的話語暴漏他的內心。
達罕王眼珠一轉,警惕的信號變成眼中的犀利。他重新審視着自己的兒子,言語緩慢而有力:“納達爾,你急什麽?”
“我沒有!”匆忙的矢口否認就是默認。
“還說沒有?你不會也迷上那昌國女人了吧。”不是疑問,是肯定。
納達爾被說中心事,一瞬間驚慌浮上臉色,無法掩蓋的緊張透漏着他的不安。
“糊塗!”認定了心中所疑,達罕王暴跳如雷,摔了酒盞。
“你叔父糊塗,你也糊塗!”
“阿爸,不關她的事,是我自己……我自己在心裏想……”
緊張又尴尬,難言又無措。少年第一次面對這種陌生的情愫,他不知該如何向父親表述。
“閉嘴。這個女人是個災星,留不得,留不得!”
達罕王怒火無處可發的用力頓地。
納達爾面對他的焦躁狂暴,有些瑟縮,帶着小心問:“阿爸,你不要傷害她,我不允許……”
納達爾的維護就是火上澆油,達罕王握緊拳頭,怒其不争咬牙切齒。
“你,對得起你早逝的阿媽嗎?草原上有多少好女人,你偏偏看上了個災星!枉費阿爸一心栽培你,你太讓阿爸失望了!“
“阿爸,我錯了。就這一次。”納達爾期望阿爸會原諒他。
“你就在這兒呆着,哪都不準去。來人,看好納達爾!”
“阿爸,你不要傷害她,都是我的錯。”納達爾終于意識到情況的不妙,想勸阻父親的行為,然而幾個彪形大漢擋住了他的去路。
是夜。吉利王的王帳之外。
香燭齊燃,亮若白晝。火盆祭祀,供品羅列。
煙熏火繞中,神秘肅穆的氣氛像一個張開的大網,無限蔓延。
大薩滿左手持法器,右手張開,口中念念有詞,祭拜長生天,祈禱萬物神靈。
祭拜之後,他從薩滿女師手中接過一金盤,金盤上鋪一塊白綢。他手托金盤搖頭晃腦、大模大樣、端着架勢的邁着步子繞圈,跳着在夭夭看來純粹是裝神弄鬼的舞蹈。偶爾大薩滿将金盤舉高舉低,好似在接收長生天降下的神藥。
夭夭看得直打哈欠了,困倦得淚水漣漣,小臉被烤得紅通通的,就是一只待人憐愛的小貓咪。
阿力卓貼心的問:“困了?”
“嗯。”夭夭伏在他膝頭,小雞啄米一樣點頭。
看她小貓一樣,迷糊得睜不開眼了,阿力卓忍不住伸手刮她的小鼻頭,溫柔的安慰着:“再忍忍,馬上就好了。”
大薩滿轉了、跳了一陣子,白綢上出現了點點灰星,即是所謂的長生天所賜“神藥”。
薩滿女師端來一只金杯,裏面注滿了酒水,大薩滿将“神藥”收攏倒入金杯酒水中,再由薩滿女士呈到夭夭面前。
夭夭勉強看了一眼,皺着鼻子嫌棄地推開。
“可賀敦,此乃長生天所賜神藥,有助你和吉利王早得子嗣。”薩滿女師勸道。
夭夭偏過頭不理會。這個薩滿女師,總是說她有病,給她喝好醜好難喝的湯藥。
若是平日,阿力卓也就順着夭夭了。但事關子嗣之事,他是如此地渴望能和夭夭有一個孩子,故而出言相哄。
“夭夭,這是長生天賜下的神藥,不苦的,不信我替你嘗嘗。”
阿力卓取過金杯,就要試藥。
薩滿女士眉峰抽動,漆黑的瞳仁閃過一道慌亂,制止道:“此乃長生天賜藥,只可女子服用。”
阿力卓愛莫能助的聳聳肩,他真的盡力了。
夭夭原本期盼着阿力卓能代她先嘗,至少有個心理安慰,偏偏這個讨厭的女師來搗亂。
是以,心知躲不掉。眼皮微垂、嘴巴扁起,一副苦巴巴心有委屈的樣子。
“一口,就喝一口,好不好?來……”
阿力卓親自端到夭夭面前。
看着他認真注視的目光,夭夭硬着頭皮勉為其難地同意了。
草原上的人真怪,她師父活着的時候從來不給人吃這些亂七八糟的髒東西。
算了,為了阿卓,喝一口吧。
夭夭張嘴欲飲……
“別喝!”
像一記驚雷,一道用力到嘶啞,高呼到破音的聲音,在噠噠的馬蹄聲格外響亮。
衆人一起舉目望向聲源處。夜幕中,一個慌若驚鳥的少年馭馬出現在眼前。他有些狼狽的從馬上跌落下來,踉跄着挾着飒飒風聲飛撲上來,一把打翻了金杯,和着額頭上的汗珠滴落,一口長氣終于暢快地吐出來,懸着的心落了下來。
“來得及,幸好來得及。”
納達爾喘着氣坐在地上,一路喝風,本就有些嗆咳,方才嘶啞的破音讓喉嚨如火燎般灼痛。
“胡鬧!你竟毀了長生天賜下的神藥。”大薩滿一臉“可惜了”,痛心疾首地蹲下去撿起金杯,幾乎沒有剩餘的酒水了。
阿力卓先前驚訝納達爾的突然出現,眼見得他出手打翻了金杯,再觀他如釋重負的神态。目光在地上的金杯與他的臉上幾番來回,慢慢收緊了攬着夭夭的手,神色諱莫如深。
“納達爾,你出了好多汗?被狼追了麽?”
夭夭的眼裏只看到好玩,今天的納達爾風風火火的,特別讨她喜歡。尤其是幫她打翻了那只金杯,看着真是順眼多了。
“哪有狼,沒有狼。”納達爾喘息着還不忘回夭夭。
“納達爾,你是專程來打翻這杯酒的。這酒裏有什麽?”
阿力卓思考過後,認定了心中所想。
喘息聲猛然停頓,納達爾一愣。他怎麽忘了,剛才他那一聲喊,不等于告訴所有人這酒中的秘密了嗎?
納達爾目光閃躲,低了頭。他不想說謊騙叔父,可是又不能自圓其說。
“王,你是何意?”
大薩滿年老,但耳朵還是靈敏的,一聽阿力卓所言,頓時有些不高興。這可是長生天賜藥啊。
“你站住!”
阿力卓一聲怒喝,吓得幾人齊齊抖了一下。
☆、攤牌
暗影裏,正準備偷偷溜走的薩滿女師身形一頓,就被托赤眼疾手快地給揪回來,推倒在阿力卓面前。
“大薩滿,本王不用猜,這酒裏一定有文章。看來,不是長生天賜藥,而是女師下藥了。”
阿力卓了然的話語,配上洞察的目光,外加一聲陰冷的笑,薩滿女師身如篩糠。
“不,不可能。王,這絕無可能!”
大薩滿眼如銅鈴,花白的胡須抖動。薩滿女師也算是他的得意之徒,頗得他的信任,草原上各位貴眷生病,都是她診治的。
“大薩滿,你何不親口問問女師呢?”
雖然不知道原因,但阿力卓相信自己的直覺。
“你告訴我,王說的對不對?你有沒有做?”大薩滿蒼老的聲音厲聲喝問。
女師讷讷不敢言,瑟縮的目光偷偷斜向了納達爾,兩人目光相撞,雙雙不自在的同時移開了。
這一幕恰好被阿力卓看在眼裏,他心裏咚了一聲,一個猜想越來越清晰地從心中升起。
“托赤,去請達罕王過來。立即去,帶上本王的侍衛軍。”
阿力卓臉色如鐵,當即下令。
“托赤領命。”絲毫不敢耽擱,立即領了人馬前去請達罕王。
納達爾欲言又止,幾番看看面色冷硬如石的阿力卓,再看看完全不明所以、轉來轉去不停看他們的夭夭,以及撲在地上瑟瑟如篩糠的女師,只得把話咽回去。
“你有話要對本王說嗎?”
阿力卓起身,居高臨下地看着趴在地上的女師。
“我,我……”女師猶疑着,她在考量要不要現在說,達罕王會不會保下她。
阿力卓顯然耐心喪盡,面起冰霜,臉色一肅:“咄祿,拉下去,給本王鞭到死。”
“啊!”
女師驚呼,她沒料到這個平日裏對可賀敦如此溫柔的吉利王,竟然會如此懲罰自己。
“王,我說,我說,是達罕王,是他……”
女師撲上前,想抓住阿力卓的衣角求情,阿力卓嫌惡地後退一步,讓她撲了空。
咄祿帶了幾個大漢上前挾制住女師,堵了嘴,拖走了。那女師嗚嗚回頭,不知是因後悔還有說話,還是讓大薩滿替她求情。
“你們,知情嗎?”
短短的幾個字,讓剛才一起跳請神舞的祭師們緊張了起來。
“王,我們不知,不關我們的事。”衆人紛紛示清白。
“帶下去,嚴刑拷問!”
阿力卓不聽任何狡辯。
衆人口呼“饒命”,被吉利王的親衛拖走。
“王,事情還未弄清楚,還不知這酒中是否有問題,何不……”
大薩滿想憑着幾分薄面,為手下人求情。
阿力卓一個嗜血的眼神掃過來,讓平日裏備受人尊敬的大薩滿頓住了,深深咽了口吐沫,将含在舌尖的話又咽了回去。
王生氣的時候,比老汗王更吓人。
“大薩滿,本王現在就命你,仔細研究這酒杯裏到底裝的是什麽。什麽時候研究好了,什麽時候再開口說話。”
阿力卓的臉上看不出喜怒,一派深海冰湖般的平靜。但平靜的話語聽在耳中才讓人脊背發涼。
“是。”大薩滿恭敬的領命。
“阿卓……”夭夭輕輕地喚了他一聲。
她木木的腦瓜子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乖巧的看着眼前衆人。生氣時的阿卓看着好陌生好絕情啊。
“別怕,有我在。”
唯有面對夭夭時,此刻他冰凍的冷酷才出現一絲瓦解。
他蹲下身去,輕握住夭夭微涼的手指,有力的臂膀抱起她:“困了吧,來,先睡會兒。”
“嗯。”夭夭聽話的偎進了他懷裏,被抱進了帳篷。
納達爾暈頭轉向的坐在地上,剛才的叔父好可怕。他一直以為叔父都是溫和耐心的,就像兒時抱他騎馬那般,直到今天才知道,他也有讓人膽寒的時候。
納達爾腿腳都坐得麻木了,才見阿力卓出來。
“起來吧,別坐在地上了。”
阿力卓的情緒緩和了許多,伸手将納達爾拉起。
“夭夭睡了嗎?”即便隔着帳篷,眼神也在關心的張望。
“睡了。多謝你今日救了夭夭。”
分毫不提他可能知情,反而道謝。讓納達爾心中莫名自責起來。
嗫嚅着:“叔父,你不要怪我阿爸,他也是為了西胡好……”
“我不怪他。”
阿力卓平靜的看着夜色,他預感過會有這一日。
一直以為達罕王會趁夭夭落單的時候派人傷害她,沒想到他會選擇這種毫不起眼的時刻,簡直讓人防不勝防。
今夜如果不是納達爾及時趕到,豈不是他要親手喂夭夭喝下那杯酒……
汗毛倒豎,脊背發涼。回想那一刻,只有無窮無盡的後怕。
“我知道你阿爸不喜歡她,以為時間長了,他總會看到夭夭的好,沒想到等到的是他的毒手……”
那一絲失落的傷感,可有人聽得出?
以為左右斡旋,總會有讓他接受夭夭的一天,他想錯了。
“阿爸是為了叔父好,他只是擔心……”
聲音越說越小,越說底氣越無。納達爾連自己都說服不了。
他預感從今晚起,有些事情會不一樣了。他不想看到疼愛自己的阿爸和叔父反目。但他并不後悔只身跑出來,救了夭夭。
“他不是擔心,他是不放心。”
或許還有不甘心。
這三年以來,在許多事情上他都在忍讓,在夭夭與長兄之間,他一直在尋找一個平衡點。可是終究是不能再相安無事了。
“叔父,阿爸是一時想不開,他是想幫你的,他以前……”
納達爾還想再為他阿爸辯駁幾句,就聽到了遠處雜亂的馬蹄聲。
火把映照,被托赤和吉利王親衛軍夾在中間,馳馬而來的正是達罕王。
“納達爾,跟我回去!”
達罕王倨傲的坐在馬上,絲毫不曾看見阿力卓的樣子。
從不見了納達爾的時候,他就知道事情敗露了。既然做好了決裂的準備,兄弟寒暄不過都是多餘的。
“阿爸,我……”
納達爾站在原地沒有動,怯怯然看看臉色同時凝重的叔父和阿爸,心裏犯了愁。
“哥哥,你沒有話對我說嗎?”
阿力卓的內心隐隐還有一絲期待。他在等,或許還有一絲轉圜的餘地。
但他注定要失望了。
“王想要我說什麽?事已至此,多說無益。我認了!”
沒有一分一毫的軟化,冷冷的拒人于千裏之外。
冷漠而生硬的話語像毫不留情的鞭子,抽打着阿力卓不堪重擊的心。火光閃爍,他的眼裏現出波光碎影般明亮的受傷。
自幼喪母,長兄如父。諸多兄弟,無不對汗位虎視眈眈。雖有舅父日逐王撐腰,內心卻戰戰兢兢。縱然阿爸有心傳位,衆子奪位,也不得不慎重考量。
慶安六年之前,胡族十六部名義上還歸如今的東胡王統領。不過分裂之勢已現端倪,當時阿爸雖只是草原衆王之一,卻已成八部的隐形之王。
直到慶安六年,胡族在與昌國之戰中慘敗,阿爸才在八部統領的支持下正式與東胡分裂。
當初他主動請纓前往昌國為質,一方面為穩定雙方關系,為西胡贏得穩定的生息時間,另一方面,何嘗不是在為後來的奪權即位做準備。
為質兩年,草原形勢多變,阿爸病重,他與靖王做了交易才得以從昌國回來。他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知道會有一番腥風血雨。
關鍵時刻,原本有實力一搏、他自小敬重的長兄選擇了主動放棄,轉而支持他,并誅殺了挑起事端的反對者。他由此才順利登位。
因為念着自小的情意,念着長兄的扶持,才會有今晚的難舍決斷,才會對此刻達罕王理直氣壯、毫無內疚的矜傲束手無策。
咄祿處置完了薩滿女師,領着咄咄步履沉重的親衛軍站到了阿力卓身後。
弓如弦月,弓箭手們待命而列。
納達爾大感不妙,目光哀求看向阿力卓:“叔父……”
達罕王斥道:“怕什麽!”
他既然來了,就沒怕過。
阿力卓做了一個停止的手勢,包括咄祿在內,親衛軍中無人敢動。這是他們兄弟二人的事。
“哥哥,你非要如此嗎?”
“阿力卓,是你非要如此!我早就跟你說過,你不聽我的。”
達罕王只字不讓,顯然阿力卓讓他失望透了,所以才會這般痛心疾首。
“所以,你就向夭夭下手!”
出自肺腑的滾滾質問。為何一再逼他?
四目相對,往昔今朝,俱在流年中翻滾。
“阿力卓,一個女人而已。她根本生不了孩子的,她就是個廢人!……”
☆、執心不改只為卿
生不了孩子……那一道閃電霹靂之語,讓阿力卓震驚得張大了嘴,只能大口大口的喘息抵擋突來的眩暈感。
無名的酸澀在泛濫,無助侵襲着眼睛,每一下的眨動都是在無聲的詢問:這是真的嗎。
“阿爸,你非要這樣……”
阿力卓失魂落魄的反應,讓納達爾于心不忍。
“閉嘴。沒你說話的份!阿力卓,這樣的女人你還當個寶貝嗎?草原上多的是比花都好看的女人,只有你願意,多的是人給你生下子嗣,你可要想清楚了……”
阿力卓的如受重擊,讓達罕王更加有了咄咄逼人的信心。
“哥哥,我早就想清楚了。”
阿力卓收拾好剛才的震驚,按下心中的隐痛,高昂頭顱,天生王者氣派,直面達罕王。
“你的話我聽到了,但是任何理由,都不代表你可以傷害夭夭。我的女人,任何人都不可以對她不好!”
“我的可賀敦,任何人都不可以欺負她。傷她者,就是傷我吉利王。害她者,就是要害我吉利王。即使是你,也不例外!”
“這是最後一次。以後,拿命來抵!”
字字铿锵,句句穿耳。
這是一個男人對自己心愛女人的維護,這是一個丈夫為了妻子對世人的宣告。
無論何人,無論何種理由,都不可以傷害他的女人。
這一刻,達罕王被阿力卓眼中的狠絕震懾住了,戾氣環身的他仿似來自九幽地獄,帶着噬人的殺氣和目空一切的毀滅。下一次,阿力卓真的會親手宰了他。
但怎能甘心!他達罕王曾經有機會一登王位。
事到如今,要麽徹底決斷,要麽最後争取。就是不能再像過去三年那樣虛與委蛇。
“阿力卓,再給你一次機會,你是選那個女人還是選哥哥?只要你現在進去殺了昌國女,從此我們兄弟和好,哥哥我一心幫你統領草原……”
話未說完就被打斷,空勞了達罕王在心中準備了激昂慷慨的一番言辭。
“我的選擇還不夠明白嗎?我選的一直是我的女人。”
沒有激烈的言語,只是淡淡然輕飄飄的兩句話,就足夠表明态度。
“你還在執迷不悟!只要有她在,你就做不了大事……”
“哥哥錯了。男人能不能幹成大事,從來都不關一個女人的事,要怪就怪他自己沒本事。”
“哥哥,我阿力卓不會因為一個女人耽誤了大事,但也不會把所有的責任都推給一個女人。我若是連自己的女人都保護不了,那還談什麽統領草原。”
“你知不知道,若非是我攔下,谷瑞王早就投奔東胡去了。阿力卓,如今,連北邊的戎狄都和東胡聯手了,就只有你守着那個女人,靠着阿爸留下的這片土地不思進取,再這樣下去,西胡就完了……”
“哥哥,西胡不會完,我也不是不思進取。時機未到,将來整個草原都會是我西胡的……”
“阿力卓,你只知道說空話。三年了,你夾着尾巴讨好昌國三年了,連一仗都沒打過,誰還信你!我當初瞎了眼,才會相信你……”
說到底,達罕王對當年的放棄,多少是耿耿于懷的。
誰能毫無芥蒂的将王者之權拱手相讓呢。
其實,以他當時的勢力,雖可放手一搏,但未必會勝。畢竟名不正言不順。老汗王臨死前指定的繼承人就是阿力卓,又有日逐王護着,西胡八部裏總還是有一部分人支持阿力卓的。所以,再三考慮後,他才決定放手的。
早知道今日,還不如聽谷瑞王的話,自己做了西胡之王。
阿力卓從達罕王“悔之晚矣”的眼神中看出了他心中所想。事已至此,多說無益。
“哥哥,你從來就沒信過我。”
“既然如此,你我兄弟之情,今日到此為止吧。”
達罕王不給阿力卓機會,也不給自己機會,對納達爾喊了一聲“走”,揚鞭而去。
早就料到會有如此場面,枉費了過去三年時間。
納達爾不敢再加逗留。今夜太過紛亂,如此的不真實,只能匆匆一走了之。
“今夜之事,如有外洩者,死!”
王者霸氣,傲然天地,為心所愛,獨斷血腥。他不想讓夭夭飽受不孕的流言,更不願她因此在草原失去立足之地。他必須防範于未然。
在場之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應對。
咄祿率先站出來,指天立誓:“我咄祿向長生天起誓,若有洩露,即刻死于非命。”
托赤随後,其餘人紛紛效仿。
阿力卓面無表情的聽着衆人的誓言,末了,再次提醒:“長生天在上,若有違者,家人必受牽連,同死!”
衆人擦汗,吉利王這算是信了他們?心這才落回原處。
衆人離去,阿力卓像千年不倒的胡楊,久久立在原地。他的腦中還在回味着剛才的餘震。
“王,回吧。”
腳底如千萬針刺,阿力卓被抽去了所有力氣,遲鈍麻木地轉身,強自的鎮定掩飾不了他趔趄的步子。
“王。”咄祿想扶他一把。
阿力卓推開了他的手,自己站定了,閉上眼睛止住全身的虛浮感。再睜開眼,心神已定,步履緩慢從容地走回王帳。
帳中,一豆燈火,玉人酣睡。缱绻歲月,溫柔今宵。
輕聞呼吸,側身相偎。貼着她嬌小的身體,萬千柔情輕攬在懷。
我的傻可賀敦,我就說這三年,我們怎麽會沒有孩子。還以為是時機不到,長生天不賜福呢。原來是另有隐情。
唉,早知道當年在昌國,就不理你了。不過,既然已經成了我的女人,也只能這樣了。
夭夭,我不怕的,只有我們兩個也挺好的。你說,是不是。
慶安十一年,冬。西胡谷瑞王率衆投奔東胡,糾集草原上戎族、狄族等大大小小幾十個部落,率草原精兵屢屢扣昌國邊關。
從東而起,數座城池連遭洗劫。一時間情勢危急,戰火肆起。
軍報傳至京都城,大昌君臣震動,朝堂議論紛紛。有朝臣聯想先前邊境之事,進言谷瑞王所為大概是受了西胡指使,西胡、東胡私下裏已經聯手了,不過明面上佯裝與大昌交好。邊疆危矣!
邊境歷年來增派守軍,但胡族此次卷土重來,且來勢洶洶,個中情形不明,有朝臣直議讓靖王帶兵奔襲邊關,以抵胡族入侵。
靖王冷眼旁觀一衆文臣的作态,看他們跳梁小醜一般你來我往、口沫橫飛。
慶安帝初聽軍報,驚疑不定。聽群臣唇舌之争,拿不定主意。一眼瞥眼置身事外的靖王,心裏稍稍安定。皇叔面不改色,定是心中有數。
“皇叔,可有高見?”
“陛下,臣昨日接到密信,內裏詳述胡地之亂,請陛下過目。”
靖王從袖中取出密信,宦者呈給天子禦覽。
信乃是西胡吉利王通過邊将傳遞入京的,信中直陳西胡內亂事起,吉利王忙于處理內部紛争,願繼續保持與大昌的友好往來。并澄清谷瑞王所為完全與西胡無關,昌國軍隊若遇谷瑞王,盡可剿殺。
慶安帝閱信後,聖心稍慰,:“朕已知此事來龍去脈,衆愛卿無需再多争論。”又向靖王問道,“九皇叔,依你之見,此事該如何處置?”
“回陛下,以臣下之意,不如派鎮國将軍為正帥,招遠将軍、寧遠将軍為左右副将,另率兵五萬前去靖邊,以成震懾。若東胡再來侵擾,我軍正好開戰,給東胡以痛擊。”
“好。朕允了。即刻頒旨下去,三日後出征。”
慶安帝根本不給其他朝臣進谏的機會,朝堂內外倚重當有所區別,武事之治還是聽九皇叔的。
又命兵部、戶部等相關人開始準備調兵、糧草之事。
衆臣見慶安帝允了靖王麾下兩人出征,鎮國大将軍又素來與靖王交好,知慶安帝站在了靖王一邊。想到如今太後卧病在床,白尚書也是一副病容,朝堂靖王一派獨大,不由得有些灰心。
慶安帝咳嗽了幾聲,再聽了些朝議,就宣布退朝了。
散朝後,鎮國将軍康毅随靖王來到靖王府,得到消息的鎮遠将軍李源、寧遠将軍樂伽二人來到了靖王府。
屏退衆人後,靖王向鎮國将軍道:“此去,這二人還要勞煩鎮國将軍多多提點。”又對樂伽、李源道,“你二人務必要事事聽從将軍差遣。”
樂伽、李源二人行禮道:“聽從鎮國将軍差遣。”
鎮國大将軍康毅連忙道:“殿下,言重了。二位将軍不必多禮,我等都是為陛下效力,自當竭心盡力,日後需要二位将軍多多配合。”
“我等一定聽從将軍命令行事。”李源、樂伽二人道。
靖王見此情形,頗覺滿意。
“恕本王多言,如今戎、狄與東胡聯手,人多勢衆又熟悉地形,将軍此去要多加小心,必要時可聯合西胡一同夾擊。”
“殿下,西胡可信嗎?”
☆、兩生厭
康毅自然不知道靖王的考量,有些不太放心西胡。
“吉利王是個聰明人,他多半不會參與大昌和東胡之争,關鍵時,可以試探與他聯手。還有一事,将軍此去可以查探下朝內到底有沒有人與胡族人勾結?”
“朝中有人參與此事?”
鎮國将軍康毅畢竟武夫出身,對靖王之言有些意外。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謝靖王指點,末将明白了。”
康毅此刻多半明白了其中有玄機。
見康毅一點就透,靖王贊許,手指輕輕地扣擊在桌上,有一句話始終開不了口。
“殿下有何事要吩咐?”
樂伽跟在靖王身邊多年,自然知道他有話要說。
“有件私事要勞煩三位将軍。”
“殿下盡管說。”
靖王的客氣讓康毅、李源、樂伽三人有些受寵若驚。
“替本王看看南平郡主過得可還好,萬一西胡內亂波及到她,有勞三位将南平郡主平安帶回,本王先行謝過三位了。”
靖王起身,抱拳行了一禮。
三人大驚失色,連忙起身道:“殿下折煞我等了,末将萬萬受不起,萬萬受不起。”
樂伽已從信陽郡主口中知道了其中原委,自然明白靖王的心思。
李源、康毅雖不得其解,但也知道南平郡主乃是當年靖王的義女,當初有人說父女二人交惡,如今看來也不是這麽回事。
“殿下放心,殿下囑托的事,末将都記住了。”康毅道。
三人又與靖王談了些出征的事,各自回家。
樂伽回到府中,吩咐下人去打點出征的行囊,前去給母親請安。
樂母見兒子來了,十分高興,拉着兒子說話,拿出了昨日剛求的送子符給樂伽,要他帶回去給信陽郡主放在枕下。
樂伽看着母親慈祥的目光,想到不日将出征,又要留下寡母獨居寒宅,實在于心不忍。心下幾番掙紮。
樂母看出兒子神色不對,問道:“我兒有何話,盡管道來便是。”
“母親,孩兒三日後就要出征了。陛下已經下旨了。”
不敢直視慈母面容,深怕老人家失望。
樂母有些意外,愣了一下,随後掩了片刻的落寞,微笑道:“這是我兒的機會。蒙陛下、靖王殿下關照,我兒又有機會為國立功了,我兒當歡喜才是,為何要這般愁眉苦臉?”
“孩兒是怕母親在家太過孤寂……”
“不是還有信陽嗎。我兒不用挂念為娘,只管沙場立功就好。為娘明日再去求一個平安符,保佑我兒此去平安。”
樂伽聽着母親的話,心中更覺慚愧。
這些年他功名上未再進一步,不能像父親在世時那般光耀樂家門楣,為人子上未能盡心侍奉母親,不能滿足母親含饴弄孫的願望,實在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