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
幽地問了一句:“如果被九叔發現了,夭夭該怎麽辦?”
“野丫頭,你不會跑啊,你不是跑的最快嗎。要不今天別回去了,住我家吧,走,跟我進來吧。”白悠大方地邀請着。
一句試探,又讓夭夭看清了他幾分。
“不去了,我要回去了。”
“回哪去?”白悠意外,這丫頭竟然敢拒絕。
“回靖王府。”
“你瘋了!你要是回去會被抓的,別回去了,出了事靖王不會放過你的。”白悠總算還記挂着夭夭的安危。
“不!我要回去。”夭夭甩開了白悠伸過來的手。她做的事情,從來都是要自己承擔的,不能逃避的。
“你怎麽這麽倔,非要送上門去是不是?好,我不攔着你,你回去吧,看你到時候有多慘。”白悠生氣了,這丫頭非得吃點苦頭不可。
夭夭轉身向馬車走去,白悠見她果然要走了,想要開口挽留。
夭夭回身:“小悠,你不擔心我嗎?”
“你有什麽好擔心的,野丫頭,皮粗肉厚的,從小都被我欺負慣了,也沒見你怎麽樣。”嘴上絕不洩露一絲柔軟。
是呀,野丫頭,被欺負慣了的野丫頭。夭夭擠出了一絲難看的笑容,那笑容裏堆滿了苦澀。
“不是要走嗎,怎麽還不走?”白悠偏偏說着反話。
夭夭沒有再猶豫,也沒有再回頭,看不到身後白悠弄巧成拙的懊惱,直接上了馬車。
馬車裏,阿力卓快慰着情緒低落的夭夭:“人都見到了,該高興才是,怎麽可以板着臉呢。這樣可要變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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夭夭沒有心情理會,為什麽她不可以該笑的時候笑,不該笑的時候就不笑呢。
又是一路默默無言的尴尬。到了靖王府,夭夭默默地下了車。阿力卓一同跳下車來。他忍不住伸出手來拉住始終低着頭的夭夭。
“你是不是被人欺負了?”
夭夭問:“你怎麽知道?”是呀,被小悠給欺負了。
“你這麽傻,當然要被欺負了。”
原來還是願意理他的,只是心情不好。得到這個答案,阿力卓心裏照進了一縷陽光。
“我真的傻嗎?”夭夭的臉上一片茫然。
“就是傻啊,傻丫頭一個,回去好好休息吧。”阿力卓完全不知道夭夭此時心裏的悲涼。
“你帶我去喝酒吧。”突然很想喝酒,她心裏壓得慌,或許喝了酒就會好受些。
她的疲倦無處可藏,阿力卓知道她心裏有事,婉拒了。
“下次來再帶你去,今日你累了,回去吧。”
“哦。”一聲哦裏隐藏了阿力卓聽不懂的黯然。
回去的路上,阿力卓一直在回憶着夭夭最後蒼白的臉龐,一股心慌慌的感覺湧出來。
托赤說:“王子,這小丫頭挺好玩,帶她回草原吧。”
“你不覺得她傻了?”
“傻得好玩,咱草原上就是缺這樣又傻又好玩的女人。”
阿力卓笑笑,托赤的提議很不錯,下次再來問問這丫頭願不願意跟他回草原。
但阿力卓沒有料到,第二天大昌的朝堂上就鬧翻了天。
☆、靖王受困
大昌慶安帝年幼時登基,太後垂簾聽政。原本在皇上大婚之後該歸政于聖上,孰知慶安帝一向體弱多病,精力難以為繼,且國無皇嗣,權柄落于太後白氏之手,太後自然倚仗娘家安國公府,因此朝堂形成了扶持太後與扶持陛下的兩股對峙勢力。
靖王乃先皇同母之弟,當年受先皇托孤,一心輔佐慶安帝,與安國公勢力打了個平手。随着近年來,慶安帝聖體大好,帝黨一派勢力漸漸呈現壓倒後黨之勢。
然而這日在朝堂上,後黨一派諸文官合力參奏靖王有不軌之心,掀起嘩然之勢,武将強力斥責,兩派拉開唇舌之戰。
眼看着火候差不多了,安國公、當朝宰相白啓亮挺身而出。
“陛下,為了大昌社稷,請恕老臣今日直言進谏,自陛下登基以來,大昌連年征戰胡族,百萬雄兵卻為何遲遲不能踏平胡族?臣一直疑惑不解。直到近日臣偶得一些書信,方才參破這其中玄機。這分明是有人勾結胡族,故意借征戰之名獨攬兵權,欲借此架空陛下大權。如今,這人自以為大權在握,私自招撫胡族歸順,肆意允諾割讓土地,臣懷疑一旦胡族事了,下一步他将會威逼朝廷,謀逆篡位!”
“愛卿口中之人是誰?”慶安帝已經隐隐明白了白啓亮的意思。
“陛下,此人就在這朝堂之上,他就是……”
白啓亮豁然轉身,迎上靖王炯炯怒視的目光,高聲宣布着:“他就是我大昌靖王殿下。”
“血口噴人,一派胡言。”靖王冷冷地吐出八字。
白啓亮并不與他糾纏,轉身向慶安帝道:“臣以為今春胡族南下,就是靖王有意勾結所致,他原想借戰亂之機圖謀大昌寶座。怎知我大昌朝堂穩定,便臨時改變策略,甚至放棄了多年執著的主戰立場,反而帶頭對胡族主和招撫,其實卻是欲勾結胡族,對我社稷不利。”
白啓亮話一畢,滿朝議論聲起。
從一開始就保持不屑的靖王,終于冷笑了一聲。原來今日這後黨是非要給他扣上一個謀逆的罪名不可了。嘴角毫不隐藏的嘲諷,讓靖王看上去是如此蔑視這幫跳梁的文臣。
“愛卿可有證據?若是口說無憑,豈不是在冤枉皇叔。”即便靖王不加辯解,但慶安帝卻不得不為他開脫。
“有!陛下,老臣這裏有來自靖王府的私密書信為證,皆可證明靖王叛國與胡族暗通之事。請聖上、太後過目。”白亮從懷裏掏出了一疊書信。
“呈上來。”
內侍聽令,取了書信呈到聖前。慶安帝親手拆開,入目一閱,心胸起伏,靖王的字跡與印鑒,他并不陌生,手上的書信做不得假。信中靖王一再強調大昌朝堂即将有變動,希望東胡從此罷兵歸附,他願做主劃北方十州為胡族生息之地。
難道皇叔真的有不臣之心?慶安帝的手微微顫抖起來,他不敢往下想。
“陛下,可否讓哀家一閱?”
珠簾後的太後将慶安帝的遲疑看在眼裏,主動要看書信。
內侍将書信呈過去,一雙保養得宜、白皙軟滑的手自珠簾後伸出。
見太後攪了進來,後黨頓覺底氣大增。一個言官大膽出言:“靖王裏通胡族,證據确鑿。請陛下定奪,以正視聽。“
“陛下,臣請陛下三思,靖王一心為國,請勿聽信他人,惡意誣陷靖王殿下。”武官皆心向靖王。
“陛下,臣等相信靖王一片忠君愛國之心,請陛下務必還靖王清白,勿聽信讒言。”
“胡說!陛下、太後已親閱靖王謀逆書信,爾等為何執迷不悟為靖王求情,莫非是一同勾結!”
“你住嘴。我等為了大昌四方安定,随靖王一起出生入死,才有了你們今日的坐享安寧。你們不僅不敢念殿下的功勞,反而血口噴人,是何居心!”武官争吵,自有一番威懾氣勢。
“陛下,事情已然清晰,靖王有不臣之心,此番裏通胡族,賣國割土,實乃膽大包天,欲對陛下不利,請陛下一定要為國除患!”
“陛下,不可,靖王之忠心,日月可鑒!”……
就這樣你來我往,文官們言之鑿鑿、危言聳聽,個個皆言靖王權大,有謀逆之意;武官義憤填膺,針鋒相對,力保靖王絕無二心。争争吵吵,朝堂之上,終究還是早有準備的後黨更占上鋒。
“陛下,哀家看完了。”白太後高貴清冷的聲音自珠簾後傳出,朝堂安靜了下來。
“母後有何見解?”慶安帝情感上是站在靖王一邊的,但理智上卻遭受着沖擊。盡管知道白太後的立場,他還是想聽一聽她的看法。
“陛下,為了江山社稷,請勿姑息。”一句話,就表明了态度。
若是在往日,僅憑幾封與胡族往來的書信,就算斷章取義、歪曲添加也不至于此。但偏偏在東胡南下侵擾之際,一向主戰的靖王主動放低姿态交好,并且能代天子允諾割地之事,的确話柄大矣。
更何況還有文官咄咄逼人,安國公推波助瀾,太後有意偏袒,慶安帝一時動搖,不足為怪了。
太後之言瓦解了慶安帝最後一絲想為靖王開脫之心,他遲疑又斟酌地說:“朕知皇叔一向忠心,但此事還需細細查明,事情未水落石出之前,皇叔暫時交出兵權,且閉門思過吧。”
任文官百般潑髒,靖王并未在意。唯有皇上的寥寥數語,才讓他大感心痛。
這昭示了天子的不信任!
他為何以親王之尊與小小東胡首領打交道,不過是希望這兩年邊疆穩定,他才能協助陛下早日內清朝堂,驅逐後黨。
“陛下,你寧信他人讒言,不信我的忠心嗎?”靖王只要一個回答,如果天子信任,哪怕熱血塗地,他也甘願。
“朕信皇叔,但朕要給百官一個交代。”哪怕是身為天子也要不得不顧忌的事情。今日事起倉促,慶安帝當然明白其中有蹊跷,但眼下之際,必須要做出個評判來。
“靖王,你犯下如此大罪,陛下沒有立即将你下獄查辦,褫奪王位,已是法外開恩了。”有禦史多言。
“哈哈,本王一心為國,數十年來從未有異心。如今爾等這樣污蔑于我,既如此,本王告辭!”
靖王傲然離開朝堂,又給朝臣留下了“藐視君王”的話柄。
靖王一路氣憤地走出來,固然是因為朝臣們的攻讦,更因為那些信是真的!
到底是誰能從他書房裏偷出信交與安國公?是什麽時候偷走的呢?他們是何時盯上了他與東胡的往來。靖王不敢細想,這意味着他身邊有後黨的奸細,會是誰呢?
錢峰在宮門外候着,遠遠看着靖王氣勢洶洶地走出來,上前問道:“殿下,出了何事?”
“回府!”
馬車一路疾馳回府,到了正門,靖王快步下車,喊道:“夭夭在哪裏?”
他想了一路,在王府能自由出入他書房且不加防範的只有夭夭。想起夭夭這幾日的怪異,莫非真的是她?
☆、暴風花零落,不如歸去
夭夭呆呆地坐在園子裏。
“夭夭!”靖王勢如風火,大步而來。
“九叔。”夭夭面無血色地站起來,她的身體篩糠般抖起來。
“九叔問你一件事,你好好跟九叔說,”靖王用力握住她的肩頭,“你有沒有從書房拿走九叔的信?”
九叔知道了。
夭夭的眼睛裏閃出內疚的神色,往後縮去。
靖王一看她就知道了,這是個不會撒謊的人。
“夭夭,你何這麽做?九叔對你不好嗎?”靖王心中大恸,用力搖晃着質問她。
“為什麽?”一聲冷笑傳來,靖王妃像是算好了時間般出現,身後帶領着一大幫人而來,高聲宣布着,“殿下,她是白家的奸細!從她一進府就做盡了壞事。”
她一聽到靖王怒氣沖沖的回府找夭夭,就知道她等待已久的機會終于到了。
“你說什麽?”靖王不敢置信,回頭瞪視靖王妃。
“帶進來!”靖王妃一聲令下,就有侍衛推搡着幾個人進來了。
靖王疑惑地看着眼前這陣仗。
“你來說!”王妃向一個乞丐命令道。
“靖王殿下,小的是城裏的乞丐,經常守在白府外面要飯。今年秋天的時候,小的見過這位貴人,”乞丐指着夭夭說道,“就是她,她從白府出來,她跟着小的一起到了曲水湖,說要……要混進靖王府。小的不知道她要做什麽,後來見她果然被殿下帶走了……”
靖王大驚,怒斥乞丐:“胡說!”
夭夭絕不會是這樣的人!
“小的說的句句屬實!殿下饒命啊!”乞丐連連磕頭。
“殿下,你若不信他,可以問問府中的婢女。”靖王妃瞅着時機,指着一個滿臉淤青、衣衫被打爛,血污肮髒的婢女,“你來說,你是怎麽替白府的人送信的?”
那婢女擡起血跡駭人的臉龐,浮腫青紫的眼睛露出微微的一條縫,無神地看了夭夭一眼。夭夭并不認得這個人,但顯然這個婢女認得她。
“是……是婢子收了……收了別人的銀兩,替白府的人給……她送信。”那婢女費力地擡起手指了指夭夭。
她實在是撐不住靖王妃嚴酷的拷問了,破爛衣衫下,皮開肉綻。
“夭夭,他們說的是假的,對不對?你跟九叔說,九叔相信你。”
即便兩個人證當前,靖王還是抱着最後一絲希望,他等着夭夭親口跟自己說事情不是這樣的。
“殿下,你不要再被她欺騙了,她就是白家派過來的奸細!你,你來說!”王妃一下令,又一個人被侍衛拖了出來。這人,夭夭認識,是春香館的館主。
“殿下,這人是春香館的館主。自從臣妾知道這個賤人是奸細後,就日夜派人盯着她。見她幾次三番地出府,原來是去了春香館與白家接頭!你說!”王妃厲聲命令。
“是……是,就是她,她來我春香館就是為了見白家公子白悠的。老婦幾次偷聽,原來他們在密謀怎樣将靖王殿下置于死地,還要将靖王府趕盡殺絕!……”
“你所言句句屬實?”靖王失聲驚呼,如遭雷擊。
“老婦對天發誓,句句屬實!若有一句虛言,讓我……讓我……不得好死。”館主磕磕巴巴地發完誓,汗水都滴下來了。
靖王瞳孔收縮,仿佛被利刃捅入心房,慢慢地扭轉脖子,痛、怒、驚的眼神直愣愣地看着夭夭。
夭夭出府,他是知道的。當初還怪長史多疑,不願讓人監視她,後來聽說是跟阿力卓去了春香館,心裏還幾番擔心,生怕阿力卓着帶壞了她。
沒想到,她哪裏是好奇心重貪玩,根本就是利用他的信任和寵愛卻在謀劃着怎樣置他于死地!
沒想到,沒想到,這樣一個看似毫無心機的小丫頭,竟然包藏着這樣令人毛骨悚然的禍心,竟然瞞天過海博取他的歡心這麽久……
憤怒、失望、心痛,完全占據了靖王的心房。他最後一次問:“夭夭,是不是真的?他們說的是不是真的?”
是不是真的?她想說不是,可是好像又是。
她看着靖王痛心的臉,忽然間心也痛了。她是做錯了嗎?
夭夭垂下眼睛,低了頭。
這算是默認了?她默認了?默認了!
靖王狠狠握住拳,他想壓制住心中的熊熊怒火,可是,怎能忍住!
“是本王虧待你了嗎!”啪的一聲,他狠狠甩出一巴掌,正中夭夭嬌小柔弱的臉龐,夭夭狠狠地趔趄了一下,尚未站穩身,又是一掌來至。
“是本王愚昧可欺嗎!”啪的一聲,又是一巴掌。
“奸細,奸細,好一個奸細!”啪啪啪,連着三巴掌。
夭夭倒在地上,嘴角撕裂,滿腦發昏,胸中氣血翻湧,吐出一口血。她虛軟地喘息着,看到了靖王妃刺眼的笑。
靖王盛怒,無人敢攔。下人們冷眼看着,心道活該,終究是養不熟的野丫頭。
信陽郡主與王妃相視一笑。
樂伽不忍地閉了下眼睛,你何不好好待在山上,為何來此京都?
洛世安握了握拳頭又松開,看看靖王,又看看夭夭,唯有嘆息。
狠狠幾巴掌之後,靖王氣,更痛。他看着柔弱不堪倒在地上的夭夭,目眦欲裂,眼球充血。
想起春天時靈泉山之遇,仰天深吸一口氣,道:“你是白家的奸細對不對?從靈泉山開始就是你們設下的套,對不對?”
他見夭夭不答話,更加認定了自己的想法,悲怆地大笑:“哈哈,本王虛活四十餘載,今日竟栽在了你個小丫頭手上。本王真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大傻瓜,任你們欺騙到如今!好一出為奸計啊,本王真是眼拙,小看了你。”
哈哈的自嘲聲中洩露了靖王多少的不甘和受傷,他轉過身,背對夭夭。
“你走!不要再讓本王看到你!下一次,本王絕不手軟!”
靖王悲憤地離開,王妃噙着滿意的笑帶着信陽郡主走了,洛世安頓了下腳無奈地也走了。主人們離開,下人們也四散了,幾個平日裏看不慣這野丫頭的下人狠狠地上來踢了幾腳。踢完後,見到樂伽還在,讪笑了聲溜走。
人去聲靜,樂伽走上前去,蹲下身扶起夭夭。她顫巍巍哆嗦着好像站不穩,看樣子靖王下手真是重了。
夭夭睜着無神的眼睛,看了他一眼,将自己的手臂抽出來,咳了兩聲,抹了下嘴角的血,默默地邁開步子。
“你要去哪兒?”樂伽拉住她,這樣子的夭夭就像一棵小草,風一大就折斷了。
夭夭不理他,繼續向前走。腳下卻踉跄了一下。
樂伽及時伸手扶住了她:“我送你出府吧。”
夭夭沒有再掙紮,在被所有人唾棄之時,有一個人伸出溫暖的手掌扶住了她,讓她虛軟的身體不至于再次跌落到冰冷堅硬的地上,她真的真的感到鼻子發酸,真的真的很留戀這樣的溫暖。
只是,樂伽,你為什麽不喜歡我?
樂伽扶着夭夭一路送到了府門外,停住了,向夭夭道別:“我不便再相送了,你自己小心,以後不要再來京都了。”
他抽回手,帶走了那短暫但令人眷戀的溫暖。
夭夭突然間很想哭,她很想抓住樂伽的手問他“你願不願意和我一起走”。他們一起回靈泉山,她忘掉小胖子,他忘掉王府榮華,只要他陪着她,她願意做任何事。
但這終究只是夭夭的幻想,她沒有問出口,樂伽自然也不會答應的,從白悠和樂伽身上,她漸漸學會了不要再自取其辱了。
夭夭背離樂伽,單薄的身軀慢慢向前移動。
樂伽看着她孤單的背影,一種不熟悉的情緒湧上心頭,他脫口而出:“夭夭,對不住了。”
對不住,上次那樣說你,讓你瘋癫。對不住,其實你很好的。
樂伽轉身進府,靖王府的大門轟然關上了。
他的話,夭夭聽到了,但沒有回頭的必要了。對不起又能怎樣?況且誰對不起誰,又怎能說的清呢。
“喂,蠢丫頭,我在這。”
白悠躲在暗處看了很久,父親今日在朝堂出手,他就知道這丫頭要在劫難逃了。早就讓她趕快走,她非要留在靖王府受這個罪。
夭夭沒有擡起紅腫耷拉的眼皮看一眼白悠,她像一只蜷縮在自己世界的蝸牛一樣,害怕面對任何尖銳疼痛的接觸,只想逃離眼前這番境地。
“蠢丫頭,別怄氣,你累死都走不回去的,我送你回去。”
白悠拉住她,候着已久的馬車駛過來。
夭夭默默地看自己的腳尖,抽出自己的手臂,費力地爬進了馬車,坐在車裏一角怕冷似的抱住自己縮成了一團。漸漸地身體困倦的搖晃起來,上下眼皮打起架來。
她最近都沒有好好睡過一覺,她累了,想睡會兒了。
“蠢丫頭,困了?來,靠着我睡。”白悠小心翼翼地觀察着夭夭。
雖然他自小欺負慣了夭夭,但看到她這番被虐打過的慘樣,還是忍不住心疼的。他的傻丫頭只能他來欺負。靖王,我白悠與你的仇又添了一筆。
夭夭沒有再拒絕白悠,她實在是累了沒有力氣了,需要一個溫暖的支撐。她趴在白悠厚重的胸膛上,感覺是如此地踏實有力,胸膛內咚咚的心跳聽得她的心也跟着加速跳起來了。
“小悠,以後不要再欺負我了。”這是夭夭一直以來的心願,如今帶着一番酸楚的鼻音,終于能說出來了。
“不欺負了,以後都不欺負你了。蠢丫頭,早就要你走,非要遭這番打。”白悠看不到自己面上的表情,那一刻分明是帶着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疼惜。
“我以為有了爹爹真的會不一樣,其實也沒有什麽不一樣的。”輕輕自語着。
“什麽,你說什麽?”白悠沒有聽清。
夭夭閉上了眼睛。
她還是一個人,什麽都沒有,過去就當做了一場夢吧,回到靈泉山,夢就該醒了。
☆、各自歸位
沒有了夭夭的靖王府才是真正的靖王府,沒有了夭夭的京都城,也還是京都城,但對于阿力卓來說,卻變得有一絲恍然若失。
阿力卓悵然地走在街上,目光漫無目的地四處梭巡,某一刻他想象着或許能在某個拐角,看到一個傻坐在地上的小丫頭。
他詢問過靖王府的人,無人告訴他夭夭去了哪裏。靖王一副恨之入骨再不願多談的樣子,更讓他為那個缺心眼的傻丫頭擔心。
“王子,你看前面。”
迎面走來一群人,白悠就在其中。知道阿力卓心思的托赤,盡責地提醒。
阿力卓停下腳步,他目視着意氣風發的白悠,與衆多世家子談笑風生走過來。
對面一群人自然認得阿力卓,但向來無有深交,不過是場面上的點頭之交。有人向阿力卓點頭寒暄了一聲。
楊勃小聲地說:“白悠,他是不是在看你?”
對于阿力卓咄咄逼人的目光,白悠早已有察覺,他心知肚明。
對于白悠的視線逃避,阿力卓心生鄙夷,在兩方擦肩而過時,他果斷開口了。
“白悠,她去了哪裏?”
白悠嘴角微揚,露出和煦如初雪,彬彬有禮的世家公子笑容。
頭微微側偏,反問:“誰?”
無懈可擊的完美笑容,成功地刺激了阿力卓,他真想打破白悠虛僞的面具。
“你知道我說的是誰?”
阿力卓克制住怒氣,直視白悠毫無笑意的眼底。
兩人目光各不退縮,在無數眼刀中窺探着對方心底。
呵呵。白悠了然在握地笑了,換了一副風流倜傥的面容,玩世不恭地說道:“西胡王子難道對我大昌女子感興趣?也是,王子孤身一人客居京都,實在是寂寞難耐,我白家美女無數,送王子幾個便是了。”
哈哈。人群裏譏笑。這白悠敢擠兌西胡王子,是一場好戲呢。
面對白悠的言語挑釁,阿力卓更加确定他其實是心虛了。
“白悠,你一直都在利用她,她在你心中沒有一點位置嗎?就為了一點小小的利益,你就可以把她推出去。你枉為男兒,沒有一絲擔當,只會依靠女人。”這是阿力卓最為夭夭鳴不平的地方。
他曾經預感白悠不是個好相與的人,也曾提醒過夭夭,奈何那丫頭根本傻得徹底。
“無論我怎麽對她,她都心甘情願為我所用,我和她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這世上最了解她的人,只要我。你沒有資格管我們的事,還是少管閑事為好。”白悠終于收起了先前的玩世不恭,但慢悠悠吐出來的話卻讓阿力卓更生氣。
“白悠,你當真沒有一絲羞恥之心。”
“王子該不會是看上那個野丫頭了吧。”
白悠一語戳破了阿力卓的心思,面帶諷刺地說出下一句話:“可惜啊,你見不到她了。白某不奉陪了,王子自便吧。”
這場談話,白悠似乎是占了上鋒。但誰知面如靜水,其實卻暗湧渾濁。說出的每一個字都帶着自傷又傷人的威力。是為了阿力卓一心為夭夭出頭而生氣?還是氣自己真的如他所說對夭夭不好?
自他派人送夭夭回了靈泉山後,這丫頭一點消息都沒有了。他破天荒地寫了好幾封信過去,她卻一封也不回,難道真生氣了?
恒安城的冬天要過去了,暮色籠罩着一片清冷的庭院,靖王入神地看着冰凍的水面。曾經那個任性受傷、在冰上又跳又瘋的人不見了。
那個身影自腦海中一閃而過,靖王意識到自己想了什麽,眉峰緊蹙着甩了下頭,企圖驅趕走着突來的回憶。
“殿下,怎麽了?”樂伽陪靖王在寒風中站了好一會兒。最近,殿下總是時不時地發呆。
靖王這才想起身邊的樂伽來。這些日子,他賦閑在家,遠離朝堂,聽說由安國公牽頭,朝廷開始與東胡交涉。是和是戰,随他們去吧。大昌總有需要他的那一天。
正好趁這段時間,他可以仔細考慮信陽與樂伽的婚事了,畢竟兩個孩子正當婚娶年齡,而且從小一起長大,郎才女貌,彼此又合得來。
“樂伽,令堂覺得信陽如何?”靖王不明說,反而迂回問了一句。
這是要……樂伽瞬間明白了靖王的心意,狂喜占滿了胸膛。
他母親早兩年就問過他的心意,奈何畢竟是高攀靖王府,且靖王一直未明示,所以他即便心中有意,也不敢明目張膽表露,與信陽一直是郎有情妾有意,卻從未捅破窗戶紙。
“回殿下,家母對郡主喜愛之至。”樂伽壓住內心的激動,盡量聲音平穩地回話。
“那你呢?”靖王摩挲着腰間玉牌,将樂伽的神色盡收眼底。
“殿下,“樂伽擡起頭來,這個時候退縮、回避都不是明知之舉,索性放手一搏,“郡主在屬下心中就如皎皎明月,我雖對郡主仰慕已久,但自知家門蔽陋,不敢有辱靖王府,故而一直将愛慕深藏心底。殿下只要給屬下機會,我定當拼盡一切換來功名,只為能配得上郡主。”
樂伽目光灼灼,句句發自肺腑,這不光關切到他的終身大事,更關切未來的富貴功名。
靖王聽在耳裏,這些話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不過是挑明了而已,他其實一直對樂伽與信陽的婚事樂見其成的。但仍免不了說出一番場面上的話。
“你的心意,本王知道了。信陽畢竟乃皇家郡主,本王雖為人父,也做不了主。此事我會回禀聖上與太後再作考慮。當務之急,你是該博取一番功名才配得起信陽。”
“屬下明白,屬下一直在等待時機。”樂伽見靖王終于松了口,心知此事基本定下來了,終于不用為此事憂思擔心了。他或許該通知母親,早作準備了。
“時機可遇不可求。今冬大雪,胡人度日艱難,暫時和談也不過是拖延時日,白啓亮那老東西送糧送錢也買不來安定。來年胡族青黃不接,必然來犯,到時候,就是大好時機。”
雖然不入朝堂,但朝堂之勢盡在掌握。
靖王此番話也是在給樂伽定心丸,時機會有的,功名會有的,婚事也會有的。兩人眼瞅着就要成翁婿了,自然親疏不同了。
樂伽又是一重驚喜,他就知道靖王自有打算,怎會輕易被安國公壓倒。前些時日,鎮國将軍李源上書聖上,請求歸還靖王兵權以驅胡族,被聖上拒絕了,他還為靖王捏了一把汗,現在看來完全是多餘的。
“殿下,家宴要開始了,王妃請您過去。”王府長史在這空檔來禀報。
“樂伽,随本王一起?”說是邀請,其實就是變相承認,從此刻起樂伽就是靖王府一員了。
“屬下遵命。”樂伽求之不得。從今日起,他在靖王府将再不同于往日了。
回到了靈泉山的夭夭,過着一成不變的日子。京都城的那段生活,就像是迷蒙深夜裏的一段夢,只存在于熟睡時的眼皮翻動中,醒來了,就是想不起的空白。
靖王曾經送于她的金鈴手環,她托白悠還回去了,這樣就再無牽扯了吧。
白悠寫了許多信過來,這是從未有過的事,師父還活着的時候,他就離開了靈泉山,幾年都沒有再回來過也沒有寫過信,現在寫了,夭夭卻沒有那麽想看了,也不想回信,更不想深究他為什麽突然關心自己了。
實在沒事可做的時候,夭夭才會拿出信,坐在師父的墳前,一封一封地拆開,念給師父聽,末了,反反複複摩挲着信紙,魂魄不知游到何處去了。
“野丫頭,你在幹嘛,怎麽不回信?”
“樂伽跟信陽郡主定親了,靖王根本沒事,可惜白忙活一場,皇上還了他的兵權。”
“誰都奈何不了靖王了,我太後姑母的話皇上都不聽了,我會比靖王更有權勢嗎?”
“傻丫頭,你怎麽都不說你想我了?你是不是真生我的氣了?”……
一字一句,夭夭看過就看過了,沒有了那種身置其中的揪心感,反而是無關痛癢的恍若隔世。
放下信紙,她會仔仔細細地為素未蒙面的母親清理墳上的雜草,一根都不剩,末了,種上許多芬芳的野花。
師父墳前的桃樹又開花了,花落,一個個青澀小巧的果實挂上了枝桠,不知道成熟的時候,是不是很水嫩香甜?
采藥、吃肉、跟師父說話,跟野雞賽跑……生活還是有很多樂趣的。夭夭自我安慰着。
一年,兩年,時間從慶安六年的冬天到了慶安八年的春末,獨居在靈泉山的夭夭,收到了一封請帖:寧遠将軍與信陽郡主喜結良緣。
寧遠将軍?她記得小胖子寫信告訴過她,朝廷最終歸還了靖王的兵權,大昌軍隊再次出擊東胡,樂伽因功封了寧遠将軍。
誰會記得給她送喜帖呢?不會是小悠,至少他不會希望自己再去恒安城惹麻煩的。那會是誰呢?
夭夭翻來覆去看了看喜帖,想起短暫的靖王府時光,想起那些曾經出現在她視線裏的人們,她大概知道是誰給她送了喜帖。
人的出身不好,就注定了要一輩子忍氣吞聲嗎?
夭夭放下喜帖,來到師父的墳前坐下。
師父,我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