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登門記(下)
“左相在朝為官多年, 您是什麽品格, 下官們都清楚。
您是朝廷柱石, 陛下和整個國家,都還仰仗着您呢。”
這還說得叫左相真是感動萬分。
李尚書話鋒一轉,又是嘆息又是惋惜的, “您是這樣難得的一個人。可您的枕邊人卻是……”
話說到一半又三緘其口。
左相懵住了。
怎麽?難道還有他不知道的事情嗎?
顧月承從這一疊的資料中, 抽出最為發黃的一份,看起來年歲最久。
他遞給左相, “晚輩資歷淺, 還是李尚書心細, 這才留意到了。”
左相接了。
這也是一份陳夫人與殺手組織的合約。
看時間, 竟是二十多年前了。
再看到目标去那一欄,上面寫的名字赫然是……
左相緩緩閉上眼睛, 深吸幾口氣, 幾乎暈厥過去。
原來是她……
不禁老淚縱橫。
人老多情,在想起那堵人的樣子,已然模糊,獨餘美好的年少歲月了。
原來當年大哥兒的親生母親,他的原配夫人, 竟是這樣去的……
李尚書滿臉哀色, “左相大人, 您節哀。
下官乍一看,也是吓一跳。
下官那時年歲也尚小,只記得是個京中為數不多的風華絕代的夫人。
死的時候也尚未足而立之年, 可惜了可惜了。”
朝堂上的男人。心眼多起來的時候滿身都是。
左相若是換作平時,如何聽不出這是話裏有話呀。
可他現在正在巨大的打擊之中,且也滿心認同李尚書的話。
“我現在就去打落了這個毒婦!”
卻不想被顧月承攔住。
“顧大人?你為何要攔着我?”
“夫人是有錯,可她生養的子女,卻是無辜的。若是叫大公子知道了繼母是殺害親母的人,只怕會遷怒于弟妹。
他是嫡長子,将來支應門庭,弟妹們還要靠他。”
顧月承有那麽好心?
當然沒有了……
他只是覺得這個家團團圓圓的,将來一起通通下大獄,才是正經事兒。
左相的腳步果然停下來了。
顧月承的話還提醒了他一件事。
陳夫人這些年順風順水,已經有好幾年沒有買兇了,這一次,對付的還是和她完全不搭邊的兩個小輩。
她不是為了自己,是為了絕食的音娘!
也就是說音娘也可能知道這件事情……
左相忽然感覺,自己的家人,枕邊人,孩子,怎麽都如此陌生。
顧月承和李尚書拿走資料,再三承諾不會将這件事情捅出去。
“這件事情,是老夫承二位大人一個人情了
多謝了。”
左相接連被打擊,心裏憔悴。
正打算送兩位尚書出去,門房再次來報。
“相爺!正寧郡主來了!”
今天可真是個好日子,一個一個接着來。
“走吧!”
正寧郡主,背靠赫家軍,真正的實權鐵血人物,即使在這個年代,也沒有敢因為她是個女子而有絲毫的怠慢。
即使是皇帝,也得對她客氣三分,敬重三分。
左相三人匆匆趕往。
另一邊,陳佳音扶着她娘也在往正堂走。
“娘。”
陳佳音心中止不住地恐慌。
她娘妝容肅正,還穿上了一品夫人的命婦朝服。
赫繡蓮站在正堂堂下。
一身戎裝,正比劃着自己的跨刀。
她的身邊,站着十位同樣戎裝,殺氣騰騰的十名護衛。
陳家的下人們在一旁瑟瑟發抖。
“郡主!正寧郡主!哈哈哈,您能來,寒舍真實蓬荜生輝啊。”
左相人未至,聲音已到。
赫繡蓮轉過身來,依舊比劃着刀。
“郡主請。”
“相爺客氣了,我家郡主今天來,是來找貴夫人的,說幾句話就走。”
赫繡蓮旁白的侍衛代赫繡蓮說話。
按理來說不禮貌,可又有誰能耐她何呢。
左相心中咯噔,看這殺氣騰騰的樣子,必不是好事。
哪有找人說話,拿着刀說的呀。
“去叫去叫。”
“不用了。”
陳夫人的聲音傳來。
她化了觐見的大濃妝,還身着朝服,一時看着倒的确很有一品正夫人的氣勢。
赫繡蓮一見陳夫人,冷笑一聲。
走近,那十名侍衛也跟着走進。
陳夫人絲毫不露怯。
赫繡蓮看也不看,将那大刀“刷”地往腰間一插,準确無誤地插入了刀鞘。
那刀插入刀鞘瞬間的速度所發出的冷光,以及金屬碰撞發出的令人齒寒的聲音,無一不在訴說着面前站着的人,是個在戰場征戰殺伐的人。
陳夫人的手緊緊捏在一起,過了一會兒,她開口,“聽說郡主找本夫人?”
赫繡蓮忽而笑了。
笑得仿佛剛才場面上的一觸即發,只是錯覺一場。
“今天本郡主來,是來道歉的。
前些日子,我府上兩個小兒,不懂事情,從貴府拿走了兩樣東西。
送我那兒去了。
這些日子本郡主一直騰不出手,今日好容易得空了,這不,特地來貴府賠禮道歉了。
來人,搬進來!”
赫繡蓮這話說得客氣,太客氣了。
可正是因為太客氣了,才叫得左相心裏不安。
“不不不,郡主若是還看得過眼,權且拿過去就是了,如何還需要送回來呀……”左相急急打圓場。
只見兩名上身光着膀子,黑皮膚紅褲子的莽漢,身上的肌肉還留着汗水,一人搬了一個半人高的玉雕進來。
這就是當初叫趙令然那家夥夥同李三金搬走的價值連城的玉雕。
左相一看,便知道原來是正堂裏原來放着的東西。
這雖說是貴重,可又哪裏值得正寧郡主自己上門來還呢。
“郡主您……”
左相的話剛說三個字。
只見那兩個大漢,忽然将懷裏的玉雕高高舉起,舉過頭頂,滿臉猙獰,青筋凸現地朝着陳夫人站的那個位置重重砸下去!
兩座玉雕,瞬間化為一地碎石頭。
這一場景,來得太快,所有人都吓傻了。
尤其是陳夫人。
因是向着她砸的,一些挑起的細碎的玉渣子劃破了陳夫人的臉。
“啊——!”
陳夫人驚叫着後退。
本就是強撐着的所謂夫人的氣勢,瞬間叫赫繡蓮砸得屁都不剩。
陳夫人想逃,赫繡蓮身後的侍衛動作更快,一人一邊,兩手似鐵鉗,将陳夫人像小雞一樣夾起來,拎到了赫繡蓮面前。
赫繡蓮踢開玉碎渣子。
“本郡主怎麽說的,這東西珍貴,價值連城呢,叫你們小心一點,怎麽給碰壞了?”
碰壞了……
那叫故意舉高高砸壞的吧……
“請郡主責罰。”
兩名壯漢立刻單膝下跪,直接跪在了玉渣上,膝蓋上的血很快染到了玉渣子上。
綠裏帶紅,極為刺目。
赫繡蓮繼續和陳夫人“說幾句。”
陳夫人的眼神像在看妖魔般驚恐。
後宅婦人,心狠手辣卻從不沾染自己的手,她沒有見過這種真血動物場面。
“那兩個小兒,大家也都認識,一個是顧尚書家的趙小姑娘,另一個李尚書家的李三公子。
他們倆一出我赫家的門就被綁了,我就知道不好。
陳夫人生氣,這是沖着我呀……”“不不不……”
赫繡蓮的話被左相打斷。
左相的話也說不下去,因為赫繡蓮的一名侍衛直接拔刀架在了左相的脖子上。
完了還冷冰冰地教訓。
“郡主說話,誰敢打斷!”
赫繡蓮繼續說下去。
“所以本郡主想着呀,這兩個燙手山芋,我得趕緊給貴府送回來。
那兩個孩子命大,趙小姑娘拼着一身的傷,好賴是活下來了。
本郡主還得給皇上守衛邊疆,要是肩膀上也來那麽一處對穿,邊關就不穩了。
夫人您說對吧?
本郡主可算還識相?夫人可還滿意?”
赫繡蓮說着拍拍陳夫人濃妝豔抹的臉。
好幾處被碎玉劃破了。
陳佳音吓傻了,躲在暗處瑟瑟發抖淚如雨下,卻沒有勇氣去解救郡主手上像個小雞一樣卑微的母親。
“放開放開,這都像什麽樣子。這是個一品夫人。”赫繡蓮話一出,侍衛們立刻放手。
陳夫人腳下就是一堆的玉渣子。
不低的高度被放下,有的尖處直接穿破鞋底到了腳心。
陳夫人摔倒在碎玉上。
推上,腳底,手上,都是血。
臉色白得如死人,卻不敢吭一句聲。
“有句話啊夫人,粗人沒什麽文化,不比你們讀書人家懂得多。
不過本郡主好歹知道花無百日紅,人無百日好。
你看你現在還是一品夫人,誰知道明天呢?
說不定左相府一個倒黴就牽連進了什麽廣王謀反的案件中了,那你不就是個階下囚了?”
左相猛然一驚。
他下意識地看向顧李兩位尚書。
只見他們倆也滿臉嚴肅地看着他。
陳夫人的事情,這二位攝于上官的威嚴,還可以不出聲。
可若是涉及了謀逆案,那這兩位尚書的鼻子可是一個比一個靈,手段一個比一個狠啊。
尤其是顧月承,之前廣王的案子就是在他手上結的,對這件事情再了解不過。
“話別當真,我就是随便說說。
行了,東西送到了,本郡主回去了。
軍務繁忙,夫人見諒。”
赫繡蓮就這麽走了,全程沒和左相說一句話。
“下官告辭。”“下官告辭。”
兩位尚書也紛紛辭行。
客人瞬間走空了。
獨留下一地的碎玉渣子和像瘋了的陳夫人。
“先把她關起來。”
左相如今沒有時間再管她了,比起被兩位尚書懷疑到了廣王案子,其他的都是屁!
左相府外,左拐第一個巷子。
站了一人,正是先走的赫繡蓮,擠眉弄眼對着來人笑道。
“怎麽樣?我演得還不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