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引蛇記
趙令然蘇醒的時候, 消息已經傳給了顧月承。
崇文館內, 顧月承挽着袖子, 擱下毛筆。
“不要給她亂吃東西。
要是鬧脾氣,哄着一點。”
趙令然這小毛獸一般情況下脾氣挺好的。
因為只有她自己把別人給惹生氣的時候,少有旁人能氣到她。
但只是大多數情況。
不給她東西吃, 那就好比是摸老虎屁股, 特別是餓了好久。
顧月承從宮裏回來的時候,趙令然已經徹底睡醒過來了。
坐在床上, 和一碗飄着些許蔥花的大白粥幹瞪眼。
“我就吃這個?
我都受傷了我就吃這個?”
這家夥都不敢相信, 世道都如此艱難了嗎?
“小姐您說笑了, 您當然不止吃這一碗粥啊。”
小朵說着, 顧月承的眼睛順到了旁邊案幾上齊刷刷碼在一起的十個大碗上。
顧月承的眼中浮現出暖融融的笑意。
小家夥。
趙令然頹歸頹,嫌棄歸嫌棄, 半點不耽誤這家夥進食。
雖然也不是很喜歡這碗破粥, 但是好歹聊勝于無,于是又英勇無比地把粥一通撸。
撸完了之後仰天長嘯,也就是俗稱打了個嗝,“好餓呀……”
“餓也要忍着。”
顧月承進門來。
下人們紛紛行禮,收拾了碗筷出去了。
趙令然看見顧月承眼睛一亮。
那小手揮得像個招財貓, “過來過來過來。”
這家夥殷勤地招喚, 就好比招自己心愛的小貓團子來懷裏揉捏一番一樣。
顧月承只覺得好笑, 倒也順從地過去了,坐在了這家夥的床沿邊。
趙令然還招招手,“再過來一些過來一些。”
顧月承倒是想像從前那樣将這家夥抱在懷裏, 可想到她身上那個可怖的傷口,極為心疼,只将自己湊近一些。
“這樣可好?”
顧月承将兩手撐在趙令然身體的兩邊,身子湊近。
那樣子看着像是将趙令然圈在懷裏。
但顧月承甚至不敢太壓着床榻,腰裏支撐着自己的姿勢和力量。
好在顧大人經常鍛煉,腰部力量不錯。
這家夥從前在顧大人眼裏就是個摔不壞的破皮家夥,而現在就是個瓷娃娃。
趙令然這色胚,大難不死,心裏十分活泛。
看着近在眼前,似乎又任予任求的美色,這家夥把嘴撅起來,撅得十分賣力,驽成了一朵菊花。
親不到……
奶奶的……
趙令然自從翻身把自己疼醒了之後,十分不敢動。
這小毛獸哼哼唧唧求吻的樣子,顧月承看着憐愛,自己把臉湊過來給這小流氓輕薄。
親到了……
滋味真好……
顧大人身上還有一種竹子的清香……
幹幹淨淨的……
這家夥心裏的小算盤打得噼裏啪啦響。
身為一個髒猴兒,親到一個幹淨的人,劃算!
“另一邊另一邊。”這家夥臭不要臉地叫嚷道。
“好。”顧大人又換了一邊給她啃。
再起身的時候,顧大人的左右臉,各是一個牙齒一印子,還有些亮晶晶的東西。
顧大人一摸自己的臉,一臉無奈。
他就覺得剛才那不是嘴唇是牙齒來着。
小毛獸見他要擦,不開心了,那蓋的好好的戳,怎麽說擦就要擦呀。
頂着趙令然囧囧有神的眼睛,顧月承硬生生把自己的手給放下去了。
算了,頂着就頂着了。
古有孝子彩衣娛親,今有賢夫口水娛妻。
生病的人,情緒比小孩子的臉翻得還快。
趙令然黑葡萄大眼睛,眨着眨着就溢滿了淚水。
看着倒是晶瑩剔透的,挺漂亮的。
顧月承輕輕擦掉趙令然的眼淚,柔聲問,“怎麽了?是不是傷口疼了。”
“顧月承……”
趙令然眼淚哇哇。
“我差點就回不來了……差點就魂歸地府了。”
你親生的小祖宗差點就死翹翹了……
說了一個四字詞語,不錯不錯。
趙令然這家夥反射弧這種東西大概比起別人遲一些,再遲一些。
都醒過來一天了,到現在才反應過來委屈了……
好比家裏養的大狼狗,在外面鬥得非常兇,雖然自己批了一身的挂,但鬥贏了就把尾巴翹到天上去。
回家一看見主人,有了大靠山,立刻就委屈上了,覺得自己還是個路都走不穩的小奶狗寶寶。
趙令然這潑皮家夥大概就是這樣的情況。
這厮絕大多數的時候都在逞兇鬥惡,怼天怼地,連個哭唧鳥嚎的時候都少見。
如今這般,委委屈屈地乖乖躺在床上,可憐兮兮地淌眼淚。
真是把顧月承的心都要哭碎了。
天天哭的人眼淚不值錢,就是這種,幾百年不哭一回的人,難得哭一回,真能吹皺一江春水。
“乖然然,莫哭。莫哭。”
顧月承也沒見過趙令然這一面,手足無措地安慰着她。
朝堂上顧大人向來嘴皮子利落,怼不順眼的文臣,怼武将,氣得別人把他拎起來抖三抖,掉落一地糖豆豆。
就這樣,照樣面不改色。
才能如今慌亂得像個毛頭小子。
哦糖!
對了糖豆豆!
顧大人從身上摸出來還帶着體溫的漂亮的糖豆豆,遞給趙令人。
這家夥打一看見心愛的糖豆豆,就立馬不哭。
眼淚水還挂在眼框裏,還在往外掉,神情已然不再傷心,眼巴巴地看着顧月承掏出來的風華絕代美豔妖嬈的糖豆豆。
接到糖豆豆,這家夥立馬往嘴裏塞。
“嗯……”
表情銷魂的呀,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幹嘛了呢。
感覺整個人都因為那麽點糖而升華了。
不再是人,而是……
糖精!
糖精病!
趙令然臉上還挂着淚水,眉眼已然笑彎了。
咔嚓咔嚓,牙口倍兒棒地啃着糖豆豆。
神情得瑟的,好比碰瓷的賺了錢,還一碰碰兩輛有錢的主。
顧月承走過最遠的路,就是這潑皮家夥的套路。
顧大人心裏的小顧大人非常想抱胸抖腿子。
說吧說吧,其實根本不委屈吧,壓根就是嘴巴寂寞了,想要好吃的香香嘴巴吧……
趙令然在床上一天天地養着。
李三金和郁二小姐每天都來。
這都五天了,兩人之間的戰火,一點都沒有熄滅,反而愈演愈烈,嘴炮打得震天響。
李三金這家夥就是個小纨绔,可沒有什麽紳士不應該跟女士吵架的自覺。
郁芝蘭看到李三金就翻白眼。
趙令然小天使要不是為了救這個家夥,被這家夥拖累,怎麽會受那麽重的傷?
當然話不是這麽說的,可郁芝蘭作為小毛獸的迷妹,她就是這麽看的。
郁芝蘭不僅自己來,還把自己的王妃姐姐也拉來。
王妃也是個實誠人,連着兩天都在。
對方也很感激趙令然救了自己妹妹,照顧的時候也放下王妃架子,無微不至。
所有人都其樂融融,就李三金嫉妒紅了眼。
李三金氣的呀,就你有姐姐是不是?
小爺也有姐姐!
他有一個長姐,比他大哥還大兩歲,早些年就進宮去了。
李三金回家之後,沖進書房,把門一關,吓得他大哥二哥和他娘都傻眼了。
老幺今天是腦袋被驢踢了嗎?
怎麽跑進書房了?
李三金将墨水一研,宣紙一攤,大筆一揮。
紙上立刻多了一溜煙歪七扭八的字來。
趙令然那家夥的字要是好比是個個都有小拳頭的話,那李三金同志的字就是被這些小拳頭給打趴下的。
一個個歪的呀,好比馬上就要摔碎了一樣。
寫好,他滿意地吹吹。
又通讀了一遍。
他李三公子果然是才華橫溢啊。
跨馬加鞭,送入宮中。
他哥知道了,把他一頓削,“李三金你腦子是不是進水了?”
李三金眨巴眨巴眼睛,“诶,但是我看着很可愛吶。”
大哥和二哥:“……”
所以腦子還是有問題的咯。
他娘到底溫柔一些,沒動手。
就看着他哥削他而已。
三金這孩子看着可愛歸可愛,就是做事不過腦子。
進了宮的妃嫔,那是說出來就能出來的?
當宮規是死的呀?
于是李三金試圖跟郁芝蘭拼姐失敗了。
姐是好姐,就是出不來。
拼姐失敗,打嘴炮又失敗。
李三金一度喪唧唧的。
他好擔心自己在趙令然面前失寵了呀……
雖然本來也就不怎麽得寵……
咦?
突然有種等着皇帝臨行的後宮女子心态是怎麽回事?
顧月承和李尚書,着手開始查這件事情的始末。
事情報到了京兆衙門府。
一時間,整個京城都知道了這件事。
兩個權貴家子弟,在出了赫将軍府門之後,就遭到了綁架。
大多數人不清楚案子的具體細節,知道是兩個在赫将軍府學武的半大少年,被歹徒襲擊。
但這二人很是出息,遇到綁匪臨危不懼。
在事發途中就發現并與歹徒展開了激烈的搏鬥。
最終成功擊斃了兩名綁匪,全部存活。
一時間,京城裏風聲四起。
全都是關于赫家軍的。
赫家軍不愧是保衛國家的軍隊,光是在那學武的貴族少年,就能有一身好武藝,不僅保護了自己,還伸張了正義。
赫家軍在百姓心目中的形象又上了一個臺階。
京中的風向倒都是好的,但朝中就不是這個樣子。
禦書房裏,皇帝将奏章摔到地上,怒氣沖沖,“簡直是放肆!
天子腳下,青天白日的,就敢綁架重臣家眷,還把不把朕放在眼裏裏了!
查!給朕查!朕倒要看看,是哪路神仙在朕眼皮子底下大顯神通!
哼!”
顧月承将奏章撿起,交給了一旁的宦官,宦官奏章又放回了龍案上。
“陛下,臣有個請求。”
“說。”
“臣想親自查辦此案。”顧月承上前一步。
“臣,附議。”這是李尚書。
“準了。”
李顧兩位尚書離開禦書房,左相正好來。
兩廂迎上。
“兩位大人,皇上心情那個如何?”
後進去向先進去的打聽打聽皇帝的狀态,這是常事。
“皇上為着犬子大庭廣衆遭賤人綁架的事情,大為惱怒。
左相還是稍緩片刻再進去,免得殃及魚池。”
李尚書道。
“相爺,最近這天氣邪性得很,這風,”顧月承擡頭指指天空,“指不定就吹到哪兒了,您要多加留意,保重身子。”
李顧二位尚書走了,左相狐疑地看着顧月承離開的背影。
總覺得這是話裏有話呀。
難道他知道了些什麽……
不,不會。
顧月承和李尚書,兩個老狐貍相視一笑,李尚書抱着肚子大腹便便,“就是要讓他自亂陣腳。
接下來,咱們就該來一記狠的了。”
顧月承笑着點頭,“但也切記要令郎小心為上。”
“我那混小子,顧大人就放心吧。”
混小子,指的是不務正業每天往顧家跑,就蹲在趙令然門口的李三金。
這天,李三金一聽他爹明天不讓他去顧家了,心中大為惱火。
又要耍橫了。
他爹一看,就知道這小子又要犯混了。
“行了行了,明天有重要的任務派給你。”
李三金一聽,立即就來了精神,湊到他老爹面前,“什麽任務?”
“你不是要去顧家嗎?”李尚書故意逗他。
“不去也行的也行的,什麽任務?”
李三金看起來很着急。
小夥伴躺在床上,不能一起愉快玩耍了,偏偏還有一個不要臉子的擠在他們中間。
哼……
李尚書湊仔李三金耳朵邊,“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李三金眼睛越聽越亮,“好!”
專門對付陳家,不僅僅是因為趙令然和李三金這倆家夥一口咬定,就連顧月承和李尚書分析下來也覺得,陳家是最可能做下這件事情的。
一來,綁匪想将人帶離京城再動手,就說明東家就是在京城。
遠離京城,可以減小主家被懷疑的可能。
二來,在朝中位高權重又近來和這倆家夥有過節的,就只有陳家。
普通的家族,哪來的膽量同時惹上兩位尚書,其中一位還是很明顯未來還要往上爬的顧尚書。
當然,現在還都只是猜測,并不能完全确定。
也存在并不是陳家的可能。
敵若不亂,那就給他打一針,叫它亂起來。
只要亂起來,就會露出蛛絲馬跡了。
第二天一大早,李三金就帶着他的護衛小分隊,埋伏在自己大門口,時刻瞭望着對面陳家的大門。
好吧……
其實說穿了就是在自家大門口,撅着屁股,從門縫裏偷窺……
說得那麽高大上……
等李三金親眼看着他們府裏的男丁都去上朝了之後。
這家夥春風滿面地粉墨登場了。
聽說粉墨登場不是個好詞兒……
這樣的話……
那用在這裏剛剛合适。
李三金帶着人從家裏浩浩蕩蕩地過街,好比是老鼠過街的樣子,把陳家大門給包圍了。
放肆叫門。
“再不開門就踹了啊!”
“開門!開門!你有本事綁架我,你有本事開門吶!
別躲在裏面不出聲,我知道你在家!”
諸如此類,嘚吧嘚吧嘚……
李三金每次都着重吆喝,我知道就是你們幹的,就是你們陳家綁架的我!
路人們聽着,不好聽。
陳夫人在裏面臉色難看極了。
連她這裏都隐隐約約能聽到李三金嚣張的聲音。
這家夥硬生生把自己的苦主身份,演繹出了地主黃世仁的感覺來。
不容易,也是個人才。
陳夫人現在最最怕的就是這件事情傳到自家老爺的耳朵裏。
昨天晚上他回來還說最近出門要小心,京裏瞧着近來不是很太平。
陳夫人只得借故離開。
外面喊得依舊兇。
陳夫人咬牙,只能讓人進來了。
“□□”李三金進去之前,還對看熱鬧的路人說,“看見沒有,這是心虛了。”
陳夫人端坐正堂。
陳佳音在屏風後面。
即使到現在,她看見這個前世的夫君,最後任妾侍毒死他的夫君,心緒依舊不能平靜。
有一種想咬死他的沖動。
大概是怨念真的太深了,目光化為實質了,李三金直覺陳夫人身後的屏風後面有東西。
好像是野獸……
好像還有綠油油的眼睛……
“什麽東西?陳夫人你在屏風後面藏了一條狼狗想要咬死我嗎?”
李三金也是壞,明明看見後面約莫是個人影,還裝模作樣地捂着胸口倒退兩步。
好怕怕喲……
陳佳音一口老血都能噴粗來。
“李三公子,大早上的你在我相府面前大放什麽厥詞!”
陳夫人一拍桌子,怒視着李三金。
這若是放在從前,李三金還會覺得有一點怕怕的,長輩生氣了。
但現在不了,陳夫人在李三金眼裏就是個即将要下大獄的紙老虎。
李三金去拍和陳夫人同一張桌子。
“幹什麽!夫人您害我還您喉嚨高了!”
哪不對來着……
哎呀太禮貌了……
“你害我還敢吼我!給我砸!”
李三金,人稱又傻又橫又橫又橫的,作為一個完美的□□,他說話不出三句就能總結出來“給我砸”。
優秀,好優秀。
相府,門庭高,到底也不是吃素的。
很快就有人來将李三金他們狠狠圍住。
“給我打!”陳夫人笑得高貴冷豔。
蠢貨,也不看看這是誰的場子。
李三金從前的确是個軟趴趴的小軟蛋,但自從他見着趙令然替他擋刀子之後,比之從前,不可同日而語。
就好比将李三金藏得深不見底的血性給激發出來了一樣。
李三金的護衛們,個頂個的好身手,一時間和相府護衛們纏鬥在一起。
李三金那日差點瀕死的恐慌和仇恨襲上心頭,一個箭步沖上去,挾持了陳夫人。
他知道屏風後面有人,故意避開了那個位置,換了一個方位站。
“都給我住手!”陳夫人驚恐地道。
“到底是不是你做的,咱們心裏都有數。”
棒棒糖精的饅頭臉難得的正色。
“我爹已經掌握你□□的證據,不日就能呈到陛下面前去。
陳夫人,你現在還是陳夫人,日後可就不是了。”
“血口噴人!你就是這麽和長輩說話的!”
“我呢,反正我也沒死,我不在乎報不報仇的,我就要實惠!
像那天的玉雕給我來十打,我可以去說服我爹。”
十分标準的婆婆纨绔的無恥嘴臉。
“把他給我轟出去!”
陳夫人氣得全身發抖。
于是李三金就帶着護衛們,十分順從得就被轟了出來。
出了相爺府,李三金嘿嘿傻白甜地笑。
剛才是不是演得很好。
雖然以他的大腦袋完全想不明白為什麽要來這一出。
但是順利完成老爹的任務了!
李三金今天,就是要造成陳夫人心裏的恐慌。
有了恐慌,那就好辦了。
左相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夫人幹的好事,這很難說。
不過都到了這個地步了,早就不重要了。
畢竟他們是貨真價實的……
一家人。
顧月承說了,沒別的要求,弄死兇手全家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