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蘇醒記
李三金回到家, 李尚書早就背着手在院子裏轉了好久了。
一見兩個兒子回來了。
內心大喜。
然後為了繃住自己作為父親和一家之主的架子, 大吼, “怎麽弄成這樣!”
李三金今天把一輩子的眼淚都哭完了。
從時見着自己明明很擔心,卻又繃着裝兇的老爹。
從來沒覺得他爹長得那麽好看來着。
李三金奔過去,如乳燕投林, 沖進了自家老爹的懷抱。
李尚書被撞得倒退了好幾部。
嘴上吼得響, 手上半點不敢碰他,只能輕輕拍, “去去去, 把身上的傷治了, 回去回去。”
李夫人是個比較溫柔些的女子, 輕輕垂泣,“三金來, 娘帶你去。”
“娘, 我疼……
這也疼,那也疼……”
“娘知道娘知道,咱們小幺今天遭罪了……”
李尚書和大公子遠遠地就聽見,李三金跟回到了總角之年似的,不斷對着李夫人撒嬌。
“這小子……”
李尚書嘲笑李三金, 自己摸摸眼角, 也有了一點淚。
“跟我到書房來!”
李家大公子把事情原原本本跟李尚書說了。
李尚書聽了, 依舊後怕不已。
“這麽說,這一次,多虧了趙姑娘, 否則三金這回已然魂歸故裏。”
李尚書摸着下巴沉吟。
“是。”李大公子道。
“趙姑娘自己去和殺手厮打,把勒死昏迷殺手的分工給咱們三金,這已經是大義了。
事後又替三金擋下了一刀。
這真是大恩了。
否則,三金只怕在劫難逃。”
李尚書回憶起顧尚書家那個姑娘,沒有見過那麽漂亮的小姑娘,也沒有見過那麽潑皮的小姑娘。
普通閨秀的那些個特點,她身上半點看不見。
皇帝跟大臣們上個早朝的功夫,就忽悠得自家傻兒子在皇帝面前坑了他爹。
可就是這麽一個漂亮的小纨绔,關鍵時刻舍身取義,救了自家孩兒。
“人真是不可貌相吶。”
“顧大人的意思是,不要咱們家的任何謝禮。
趙姑娘舍身救三金,也不是為了什麽謝禮。
只求咱們家能跟顧家聯手,弄死兇手……全家。”
李大公子說到全家的時候,停頓了一下。
因為這和他認識中的顧大人完全不一樣。
顧大人該是清風霁月,寬容大度的。
可他又十分确定絕對沒有聽錯。
顧大人是認真的。
可見以前是沒被人戳中罩門。
“全家?他說弄死全家?”
李尚書也有些詫異。
“是,兒子沒聽錯,是說的全家。”
“哈哈哈,是他顧月承,顧月承沒這份狠勁兒,怎麽在朝堂上立足。
李大公子可能不知道。
可他李尚書卻是知道的。
那承慶侯府怎麽就狼狽離京了,據說得罪了上面的人。
這人就是他們的鄰居顧大人吶。
那侯府想使後宅陰私手段對那趙小姐,愣是被那武力值爆表的趙姑娘揍了一頓,據說滿身都是血。
這就都沒成呢,顧大人硬是明面上暗地裏,硬刀子,軟刀子磨得那家人活不下去,只好搬出京城了。
可今天這個,姑娘身上插着刀子滿身是血橫着進的門,以顧大人的心性,能不是遷怒全家嘛。
“好,他要我家老幺的小命,那就和顧尚書連一次手。”
李尚書嚴重兇光畢露。
他兒子能活着回來,是老天開眼,是趙姑娘仁義,不是殺手仁慈。
“有線索了嗎?”李尚書問。
“三金和趙姑娘都一口咬定是左相府陳家。”
“好,有了方向,查起來就快了。”
要是真是左相家,是有點麻煩些。
但他們陳家既然不怕,那李家就更不怕了。
左相府後院,正夫人正房裏,陳佳音緊張地卷着絲帕。
活了兩輩子,她頭一次有這麽忐忑緊張的時候。
也是頭一次硬起心腸。
陳佳音告訴自己,她做得沒錯。
有那個趙令然在,自己如何都得不到那個終将權傾朝野的顧大人的青眼。
所以她必須死。
哪怕變成白月光,變成一根刺紮在顧大人的心裏,也在所不惜。
她才是老天厚愛的那個,這輩子一定不會像上輩子那樣。
陳夫人相比之下就冷靜多了。
她見過的世面和風浪,經歷的鬥争,遠遠比陳佳音要來的多得多。
也要有城府的多。
本來也沒打算把那個村姑怎麽樣,誰讓她不開眼,和李家的纨绔勾結來,羞辱她這個堂堂一品夫人。
陳夫人之所以那麽淡定,那是因為這樣的事情她不是第一次幹。
那夥殺手,是她固定合作了好多年的殺手組織。
這些年來一直沒事,也從來沒有失手過。
所以陳夫人篤定,這一次,也不會是例外。
“音兒,你不要怕。”陳夫人溫柔地擦掉陳佳音頭上沁出來的汗珠。
一如天下所有慈母一般,絲毫看不出這是個多年□□的毒婦。
“你長大了,往後嫁了人,後宅的事情,娘也是時候該教你了。
省得你什麽都不知道,遇上了手段高明的狐貍精,那是要吃虧的。”
“娘的意思是?”
“你放心,那顧大人必定會娶你的。
沒了那小妖精,顧大人也不需要再報什麽恩,自然會要曉得選擇他的仕途。
等你嫁了她,再叫你爹提拔提拔他,到那時候啊,我的音兒,才是他的恩人之女呢。”
陳夫人說得仿佛是施舍給顧月承的一般。
可陳佳音卻沒有她娘的盲目樂觀。
顧大人的前程,是攥在皇帝手裏,不是左相或是右相能夠左右得了的。
況且真等到那個時候,只怕她爹這座大山已經倒塌。
陳家的繁華,就是空中樓閣,水中泡沫,一戳就會破。
陳家這爛攤子,還要顧大人來收拾呢。
前提是他們真的成親了。
兩人的想法裏,似乎都忽略了東窗事發的可能。
門外跌跌撞撞的聲音傳來。
陳夫人嘆氣,“這群狗奴才,一段時間不敲打便不知道自己姓什麽,走個路都輕浮。”
來人是陳夫人從娘家帶過來的貼身丫鬟,一輩子忠心耿耿,到了該嫁人的年紀自梳了。現在是陳夫人面前最得臉的嬤嬷。
夫人出事兒了,默默的聲音壓得很低,看起來很急切。
“怎麽了,慌慌張張的這是做什麽?”
陳夫人問道放下茶杯,擦着嘴唇。
嬤嬷下意識看了一眼陳佳音。
陳夫人道,“音姐兒早晚也是要學這些的鏟除異己的手段的,你當着她面說無妨。”
“夫人出事兒了,那批殺手失手了。”
陳夫人面色凝重,“怎麽回事?這些年來他們從來沒有失手過!
人沒死嗎?”
嬤嬷道,“打探消息的人已經回來了,他們看見了那個趙姑娘被擡着進了顧家的門。
而李家三公子,除了受了一些皮外傷外,壓根就沒事兒。”
陳夫人的手如浸入了寒冬臘月的水裏,冰冰涼。
“那岳山谷的殺手呢,有沒有被抓到?”
只要殺手沒被抓到,那就還不要緊。
“兩名殺手都被殺死了……”嬤嬷艱難地道。
“探子說,根本就沒有把他們倆拉到地方就被發現了,這兩人太警覺了。”
原本的計劃是,将這兩人帶到埋伏區,再一舉拿下。
卻未曾想到,一名閨中女子和一名溜貓逗狗的纨绔,會有這樣的警覺和身手。
“這兩人會武?!”陳夫人睚眦欲裂。
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腳……
這回算是提到鐵板了……
“母親,你別急。”
陳佳音看着面前的母親,有些害怕。
陳夫人急得在屋子裏來回得踱,這回可不一樣,這回動的可不是往常陳家後宅裏那些無權無勢的侍妾。
那些女子死了也就死了,就算真的被發現她也不怕。
可是這兩個不一樣,一個是顧月承顧尚書的未婚妻,另外一個李尚書家的小兒子,一旦事情暴露,陳家就會面臨這兩家聯手的圍攻。
雖說老爺這些年來在朝中根基穩固,可是他近些年來似乎參加了一些危險的事情。
根本就經不起查的……
陳夫人趕緊吩咐,“你讓那些殺手,趕緊遠離京城,給他們豐厚的路費,告訴他們沒殺成人,我也不計較了,只要他們趕緊走,離開京城,絕不要再回來了。”
陳佳音心如死灰。
竟然沒死成,這怎麽可能……
李鑫,她再清楚不過了,就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纨绔啊,竟然也都沒事。
陳姑娘反複告訴自己不可能。
他是怎麽做到在兩名殺手的圍攻之下活下來的。
就連那個趙令然,也只是三腳貓功夫而已。
陳佳音後怕地拉住陳夫人的手,“娘這可怎麽辦?
他們兩個都活下來了,顧家和李家會不會查到咱們身上?”
陳夫人也有些慌亂,可她畢竟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很快就鎮定下來,安慰陳佳音,“不會的,音兒放心,他們會處理得很幹淨,不會牽連到咱們家身上。
況且也沒有任何的證據會指向咱們家。”
“可是最近和他們兩人有過節的,就只有咱們家了!”
“誰說就咱們家!那個李三金,滿京城想要他小命的多的是,又何止是咱們一家。
你放心,只要咱們不自亂了陣腳,那就沒事兒的。
“娘跟你保證,別怕孩子。”
陳夫人在面對陳佳音的時候,眼中慈愛,在陳佳音看不到的地方,眼神中露出了狠辣。
這件事情非同小可,一旦暴露就意味着朝中兩大重臣的聯手,自家老爺若是知道了,一定不會放過她。
當夜趙令然發燒了,滾燙得像個小火爐。
她約莫是很疼,滿額頭的汗,青絲都濕透了。
太醫說,如果熬得過,以後就無大礙,但有可能會傷及腦子。
如果熬不過。那就另說了。
小朵哇地一聲就哭了出來,像個移動的小型噴泉。
她記得在三水鎮的時候,小姐那次差點要了小命的發燒,醒過來之後就失憶了,什麽記不得了。
這一次又不知道該是什麽樣子了。
顧月承一晚上守在趙令然的床前。
“都下去吧。”
“都出去吧,然然這裏有我守着,都下去休息吧。”
小朵還不開眼地想着說什麽,被大花拉走了。
趙令然這家夥睡着的樣子,真是乖乖巧巧。
顧月承憐愛地撫摸着這家夥的臉龐,往日将他氣得肝疼的跳脫,此時取而代之的是無邊的虛弱,可他到寧願她爬起來再氣他。
顧大人保證自己再也不會生氣了。
夜風呼呼地吹,如冬的悲鳴。
一晚上的時間,顧月承一直在給趙令然換額頭上冰敷的毛巾,床沿邊,放着一些卷宗。
這潑皮家夥大約是燒糊塗了,不斷說什麽話。
顧月承想聽聽,可又聽不清楚,到底在咕哝些什麽。
“然然,我們不說話好不好,說多了嗓子不舒服。”顧月承溫言道。
可是趙令然聽不見。
顧月承一直緊緊拉着趙令然的手不放。
到了太陽升起,天邊呈青殼色的時候,趙令然這家夥得的燒終于退了。
好孩子,真争氣。
畢竟……
禍害還要遺千年了……
随随便便死掉什麽的,簡直沒有氣派……
那都不成體統。
顧月承一夜忐忑不安的心終于可以放下了,今日并不是沐休的日子,還得去進宮上朝。
先時是顧月承牽着趙令然,顧月承打算離開的時候,卻發現手不知在什麽時候,也被趙令然牢牢地抓着了。
“乖然然,把手松開。”
也不知道這家夥聽見沒有,哼哼唧唧的。
大約是自己跟自己講了一晚上的廢話,嗓子不舒服了。
顧月承不分心強行掰開她的小手,只得一寸一寸艱難地挪出來。
顧月承前腳剛走,李三金就跑來了。
眼底布滿了血絲,看樣子是一夜未眠。
這一夜對很多人來說,都不容易。
趙令然昏昏沉沉地燒了一個晚上,醒過來的時候就看見床邊趴着一只毛茸茸的腦袋。
這個腦袋看起來又大又圓,不難想象,它的主人一定有一個像饅頭一樣的大臉盤子。
再看看他纖細的,布滿了淤青和傷口的手臂,不難想象,身子一定很瘦小。
這簡直就是一個活脫脫的棒棒糖饅頭精。
趙令然擡手軟綿綿地戳戳戳李三金的腦袋,聲音十分有氣無力,且燒了一晚上,聲音澀啞的不行,但語氣又十分嫌棄,還透露着一種“老子又能天下第一嚣張”的得瑟感和回歸感。
“走開走開,你壓到我的被子了……”
趙令然醒的時候已經是午時了,棒棒糖精今天起得太早了,到了趙令然這邊,等着等着也老是不見她醒過來,也忍不住沉沉地睡去了。
此時見着趙令然醒了, 李三金一蹦三尺高,趙姑娘你醒了真是太好了,我去告訴白叔。”
這家夥十分不買賬,剛醒來,精神頭還差得很,就曉得雞蛋裏挑骨頭了。
“什麽叫做趙姑娘?怎麽還叫趙姑娘?”
真的是……
有沒有文化,懂不懂禮貌,是不是文盲呀……
李三金非常羞澀,“那……令然?”
這家夥對着床帳翻了個青天大白眼。
做了這麽大一個翻滾運動,可真是累壞了,腦子累得一陣暈眩。
累得這家夥……
嬌喘籲籲的……
“你腦子還在不在,就算不叫我祖宗吧,你也得叫我恩公啊?
有沒有禮貌,還敢直呼其名?
我的名字是你能叫的嗎?
能叫我名字的,那都是牛鼻子老道,神仙!”
李三金,說到底也是老實孩子,立馬十分認同地點點頭。
“對對對,恩公。以後就這麽叫了。”
“滿意。”
趙令然睡了一晚上,再加半個白天,都沒有進食,此時醒了,肚子餓得,震天叫,“快去給我拿點吃的。餓噠。”
白叔一直在外面守着,聽見李三金的大叫,邁着老腿,啪啪啪走進來,見床上的小姐黑葡萄大眼睛睜得大大的,他老人家心裏的歡喜無可比拟。
白叔立馬上前殷殷地問這家夥,“小姐要吃些什麽?白叔給你拿?”
然後他一拍自己的臉,“拿什麽?我給小姐把廚房都搬過來。”
趙令然這家夥,聽得喜笑顏開,“對對對,都給我搬過來,我餓死了。”
大花拉住白叔,悄悄道,“白叔您別鬧,小姐現下,只能喝粥的。
吃了醬油之類的調料,那傷口會留疤的。”
“你看我這老頭子,可真是老糊塗了。等着等着。”
大花只覺得,自己的背後,怎麽似乎涼飕飕的呢……
回頭一看,趙令然已經又睡過去了。
趙令然醒了,衆人的心終于落地。
趙令然的房間裏,一溜煙蹲着一排人,以深沉的愛意看着床上熟睡的家夥打着音調轉着彎的小呼嚕。
趙令然睡得舒服,一舒服她就想翻個身轉個彎再睡。
然後就疼醒了……
格老子的……
這都有點太疼了嘛……
趙令然眼淚汪汪地看着地上那一溜煙只知道看熱鬧的癡漢。
這群人這才反應過來似的,該出去的出去,該給檢查的檢查。
這家夥還沒适應,一翻身将傷口扯開了。
腦門上都是汗珠子。
趙令然一扭頭,滿臉嫌棄,開始臭不要臉地以小人之心多君子之腹。
這群人是不是乘她昏迷的時候把她扔到了糞坑裏了……
否則怎麽解釋一晚上而已,她就變得辣麽臭了……
豬精都沒有辣麽臭的呀……
又睡下去之前,這家夥留下一句話。
“快,告訴整個京城……
我又殺回來了……咯咯咯咯咯咯……咳咳……”
最後兩下是她自己給自己嗆着了。
白叔慈愛地點點頭。
郁芝蘭過府來找趙令然。
本來是想着叫這家夥給幫幫忙,看看能用什麽辦法拿下段朗。
真是……
說的好像這家夥很有經驗似的……
結果卻看見一個軟在床上呼呼大睡,翻身的時候還給丫鬟攔着不給飯的殘疾趙。
李三金也在。
當即給郁芝蘭說了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說到救命之恩的地方,淚腺又一次澎湃了。
郁芝蘭也極為感同身受。
她也是被趙令然救了一命的人。
她知道那種自帶光芒,扇着大撲棱翅膀子的聖潔小天使,是多麽叫人動容和感恩的。
她就說怎麽偏偏是這個小纨绔救的自己,拉自己離開的地獄。
原來纨绔只是僞裝呀,纨绔的皮下面是大大的善人!
一時間和李三金簡直相見恨晚。
兩人各種花式吹捧趙令然。
聽得丫鬟們都懷疑,這是她們家小姐嗎?
但是吹着吹着,氣氛就有些冷了。
冷着冷着,就吵起來了。
為了不吵醒趙令然,還煞有介事地走到了外間去。
大有搭擂臺幹脆打一架的架勢。
“恩公自然是比較看重我!你和她才認識多長時間!”
這是李三金的聲音。
“哼,令然當然是比較喜歡我,別忘了,我本來和她一點關系沒有,可她卻義無反顧地救我,這不是更看重我是什麽?”
郁芝蘭開啓嘲諷模式。
兩人越吵越兇。
大花看得目瞪口呆。
沒想到我們家天天上房揭瓦的小姐,竟然還有做禍水的潛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