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刺殺記
馬車一路狂奔。
出了城門, 越來越往偏遠郊區去了。
趙令然把頭探出去。
風把她的頭發都吹到了嘴巴裏。
這家夥立刻縮回去。
呸呸呸呸……
“你家車夫載着咱們出城做什麽?”趙令然問。
“胡說, 這明明是你家車夫。”
李三金讷讷道。
“剛才校場上, 差點被砍到。
我真優秀,給我爹帶回去一個人全乎的兒子。”
李三金什麽也沒察覺到。
兀自日常驕傲。
他就是這麽一個人,每天都覺得自己好優秀。
很趙令然這家夥一樣。
趙令然豪不溫柔地一把薅住了李三金的饅頭大腦袋。
Advertisement
“聽着, 那既不是我家的車夫, 也不是你家的車夫,咱們糊裏糊塗叫人給綁架了。”
“咱們?”
李三金的臉擠成了一個金魚樣兒。
“會有這麽不要命的人嗎?”
“會, 我有十成十的把握是陳家幹的。”
“為什麽呀?不就拿了他們家兩個玉雕嗎?
小氣到要殺人?”
李三金一聽是綁架, 吓得眼淚汪汪。
那本小說裏, 女主角陳佳音的丈夫李鑫, 最終就是和原主一起被土匪給劫殺了的。
最終的死相還很難看。
前世仇敵和現世攔路虎一起送上西天。
一箭雙雕。
趙令然心中了然,這件事情, 最終終于也輪到自己了。
“你輕點!別被外面的人聽到。
不能讓他們把我們帶到地方, 那裏可能會有很多的埋伏,到時候就真的活不了了。
這些天在校場的功夫都是白學的嗎?
別哭,我會保護你的。”
李三金哭着點點頭。
在他的纨绔生涯裏,這是頭一次遇到這麽真刀真槍的事情。
李三金看着面前自己的小夥伴。
漂亮的小姑娘趙令然。
她的篤定,似乎給他也帶來了一些勇氣。
趙令然黑葡萄大眼睛裏盡是堅定。
李三金腦袋裏冒出來一個念頭, 原來小夥伴遇到生命危險的時候是這個樣子的呀。
真好看, 比平時還好看。
就像一座小山一樣, 是可以擋風遮雨的靠譜存在。
“好。你告訴我怎麽做?”
李三金擦幹眼淚。
“我不要死。
我要活下去。
我還要給我們家臭老頭養老送終呢。
我不能走到他前面去。”
越是拖下去,越是遠離京城,就越是危險。
趙令然看了看那兩名車夫的手掌長繭的位置。
和校場裏的士兵們一模一樣。
這是常見拿刀才會有的繭。
一個真正的車夫, 繭的位置不在那兒。
看來所謂死于土匪劫財害命,只是假象。
很有可能就是死在這兩個殺手裝扮的車夫手裏。
再拿走財務,僞裝成見財起意的樣子。
嫁禍給土匪。
這樣子左相府就沒有一點關系了。
趙令然痞子笑,哪有這麽容易啊。
書裏的趙李二人,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人,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殺掉他們,易如反掌。
可如今的情況不一樣,趙令然抗打,李三金在校場摔打了這一個月,也不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
一些最簡單的軍方近身格鬥術就算做的一點也不好,但卻是懂一點的。
而現在最大的優勢是,他們比殺手更先察覺到這件事情。
這就是活下來的一線生機。
兩個殺手,弄死一個,另外一個就相對容易一點。
趙令然湊到李三金耳邊。
“嗯。我知道了。”
趙令然看過了,外面的位置,踹是踹不下去的。
否則乘他們毫無防備一腳一個,倒是容易了。
“哎呦……哎呦……我肚子疼。”李三金在馬車裏打滾。
“車夫車夫,李三金他肚子疼。”
趙令然幫着叫。
兩個殺手對視一眼,慢慢把車停了。
一個進來看。
“車廂裏有沒有備下藥丸子,給這個沒用的家夥一顆。”
趙令然為了逼真,在李三金手上擰住了一點點肉,旋轉一圈。
胳膊上好幾處。
李三金現在的疼可不只是做做樣子。
那殺手收了錢,說要帶離京城很遠的地方再動手。
以免牽連東家。
這寫高官子弟就是麻煩,動不動就這疼那疼的。
“少爺,這……”
這名殺手正打算做做樣子看看,被趙令然從背後一記手刀,暫時打暈了。
人普通一聲倒地。
外面的殺手察覺到事态有變。
趙令然的大拳頭已經沖到了他的面前。
兩人厮打起來。
“勒死他!快啊!”
趙令然一邊打,一邊沖着李三金大喊。
趙令然的武功其實一點都不好,她那篤定的樣子都是裝個李三金看的。
如果他們兩個都慌亂了,那就真的沒有活下去的機會了。
殺手的實戰經驗多,知道怎麽樣能在最快的時間裏殺死一個人。
好在趙令然這家夥吃得多,力氣也大。
一拳一拳轟在殺手身上,實在是有夠受的。
殺手一次又一次打算抽出短刀,但都被趙令然給轟回去了。
一時之間,難分上下。
李三金紅着眼,從自己身上果斷“呲啦”拉下一塊細布條。
他手抖得幾次都沒有拿住布條。
終于還是勒住了殺手的脖子。
李三金,從來沒有見過血的家夥。
顫顫巍巍地坐在了殺手背上,哭着了脖子。
他不敢,他害怕,使的力氣不夠決絕。
在家裏,就是踩死個蟑螂都要大叫,現在是活生生的人吶。
趙令然這邊,早就挂彩了,牙齒裏都是血。
苦中作樂的,她想起好在是去赫将軍府強化突擊訓練了日子。
否則只怕是死得更快。
趙令然的體力在一拳一腳裏飛快地流逝。
她眼中寒光大盛,殺心四起。
殺手的手已經摸到了短刀的位置。
如果這時候進一刀,無疑兩條命都要交代在這裏了。
千鈞一發之際,趙令然以吃下對方全力一掌為代價,噴出一大口血,近身摸到了對方的短刀。
白刀子進,紅刀子出。
刺進去的那一刻,趙令然是高興的。
雖然已經有點渾渾噩噩了,但她依舊是高興的。
刀子進了心髒,沒有活的可能。
趙令然也癱軟在殺手依舊溫熱鮮活的屍體上。
全身上下火辣辣地疼。
可事情沒有那麽順。
被李三金勒住的殺手。窒息之下,本能地醒了。
他摸到了身上的短刀,刺向身後的李三金。
趙令然看到這一幕。
身子不由自主地就撲到了李三金前面。
這下紅刀子進她身體了。
奶奶的,沒想當舍己救人的英雄來着。
疼,真特麽疼。
趙令然的身體本來就是勉強支撐了,現在又挨了一刀,雖然不是在要害位置,卻也足夠讓趙令然完全暈過去了。
真是諷刺……
之前在瞿州的時候,就是在無意識地情況下将那飛镖扔到了陳佳音的肩膀上。
現在就立馬現世報。
趙令然也被刺中了左肩偏心一點的位置。
被趙令然撞開的李三金,目睹了刀刺進趙令然身體的那一幕。
他瘋了一樣跑去拔了死掉的殺手身上的刀子。
在這名殺手爬到一半的時候,瘋叫着捅進了他的心髒處。
李三金如得了失心瘋一般,□□又捅進去。
殺手早就死透了。
李三金後知後覺地丢開刀子。
冷兵器掉在地上的聲音,也冷。
他爬到趙令然身邊。
“趙令然趙令然,你不要吓我……”
李三金哭嚎着。
顫顫地去夠她的呼吸。
還有呼吸!
只是很弱。
如果今天回不去,得不到治療,只怕人就玄了。
一定要在城門關掉前回到城裏。
李三金抱起趙令然的身體。
才發現這家夥,平時那麽上蹿下跳的,居然輕飄飄的。
他不敢碰到趙令然的傷口,不敢拔出那把刀。
趙令然的臉色蒼白。
精致漂亮得像一個瓷娃娃。
李三金把趙令然抱到馬車上,平躺着安置好。
慢慢駕起了馬車。
往回趕。
好在他是一個到處亂跑的纨绔,要是個安分守己的貴公子,可能還不會趕車呢。
冬日的信度城,白日裏還沒有那麽冷,太陽落了山,風就像是摻着毒的冰刀子。每一下都往人的身上刺。
車輪滾到了一處石頭,趙令然被震得醒過來。
“嘶……”
醒過來後,那傷疼啊。
車簾子飄飄搖搖,趙令然隐約看見了一個身,坐在外面笨拙地趕車。
華貴的衣服上都是血,像一朵朵彼岸的曼陀羅花開在他的身上。
李三金吶。
這家夥嘴角揚起一抹欣慰的笑容。
看來都活下來了。
她果然眼光好,李三金孺子可教啊。
“嘶……”
馬車又是一震。
趙令然輕呼出聲。
“趙令然你醒了呀?”
李三金聽見聲音,驚喜地大叫。
“趙令然你不能睡過去!
我聽別人說,受了重傷的人不能睡。
睡了就真的真的睡過去了!
你別睡!你罵我!”
“快點趕車,老子要活……”
活着去報仇!
說完,趙令然徹底沒力氣了。
暈過去了。
城門口,人消失在視線內就曉得大事不好的笠叔和阿落,以及李家的護衛們,也駕了一輛馬車疾馳而出。
恰巧和不敢把車趕快的李三金正面相遇。
李三金紅着眼睛,漠然而小心地往前趕車。
笠叔和阿落,輕功飛上他們的馬車。
李三金不認識他們,只以為又是一波殺手。
“我殺了你們!”
真的拿着粘着血的刀子狠狠刺過來。
短短時間,判若兩人。
笠叔輕而易舉地制服了李三金。
阿落給趙令然進行簡單的包紮。
李三金看到自己熟悉的護衛們,一直憋在眼眶裏倔着不肯掉的眼淚,瞬間如決堤的河水,滋哇亂哭。
委屈死了。
馬車趕往顧家。
顧月承還沒回府,已經有人去報信了,想來也在回來的路上。
大門一開,白叔站在門邊不斷伸着脖子張望,神情緊張。
“來了來了!快準備!”
白叔聽見的只是人不見了,情況可能不樂觀,叫府裏做好準備。
趙令然今天早上蹦跳着躍出的門,太陽落了山,卻是被擡回來的了。
臉色蒼白,似乎死過去了一樣,身上都是血還插着一把刀。
白叔吓得老淚縱橫。
大夫早就備下了。
房門“啪”地關上了。
隔絕了所有人的視線。
李家大哥來了。
“三金!三金吶!快給大哥看看!
傷哪兒了這是?!”
李三金像一個提線木偶一樣,被李家老大轉來轉去翻看。
“我沒事,都不是我的血。”
“趙姑娘為了救我,被刺傷了,大夫在裏面呢。”
李三金緊緊握着拳頭。
“啪!”
一記響亮的巴掌。
“笠大叔!”
阿落驚叫。
笠叔盯着緊緊關着的門,擡手給了自己一巴掌。
臉很快就紅腫起來,可見力氣之大。
小姐如果不能挺過這一回,又或是留下什麽病根,他笠辛如何對得起死去的主子,如何對得起柳家。
笠叔已經打算好了,如果小姐真的活不過來,他就去柳家老太太面前自刎以謝罪。
顧月承回來了,還拉回來兩名太醫。
“快!快!”
又進去兩名太醫。
衆人在門外焦急地等待着。
顧月承頹然地坐着。
至始至終沒有說過一句話。
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顧月承的額頭淌下一滴滴汗珠。
趙令然的傷口感染了,好在送醫及時。
也是趙令然這禍害命大,要是再往下一寸,就是天王老子來了也就不活。
衆人同聽說暫時命保下來了,松了一口氣。
李三金如松了支撐的力量,軟軟地靠在他哥身上。
眼睛哭得紅得跟被人打了兩拳紅腫起來一樣。
饅頭臉上兩個饅頭眼睛,看起來滑稽又可憐。
那慘兮兮的模樣,可把李家大哥給心疼壞了。
他這整天惹事生非的幺弟,什麽時候給他受過這種委屈。
李大哥拉着弟弟到顧月承面前,拱手道,“李焱代舍弟三金謝過趙小姐大義舍身救命之恩。
此等情誼,我李家沒齒難忘。
父親最疼這幺弟,他若知道了,定會親自登門致謝。”
這是李家要重謝的意思了。
至于具體要這麽謝謝,這裏沒說。
白叔聽到李家大哥所說的“舍身相救”四個字,似乎觸到了淚點。
捂着嘴嗚哩哇啦。
他們家小姐,就是個惹事生非的纨绔,就做個上蹿下跳的攪屎棍就好了,做什麽要去做那舍身相救的事情吶!
這是不是要把白叔的老心給疼死嗎……
和一直爆哭的李三金相比,顧月承顯得淡然了許多,也沒掉過一滴眼淚。
只是那一額頭的汗,昭示着他的內心并不如表現出來的那麽淡然。
顧大人僵硬地起身,扯出一個僵硬的笑容。
“我顧家不需要謝禮……”
“啊?”
李家大哥詫異,顧大人這是遷怒到三金身上了嗎?
“我們一起弄死兇手全家就可以了。”
淡然的口氣,淡然的面容,淡然的語氣,以及……
兇殘的說話內容。
好像在說,我們一起去踏個青就好了。
“正有此意。”
顧月承和李家大哥都知道,有膽量同時對付顧尚書愛子和顧尚書視作未過門妻子的師妹,兩大重臣的家眷。
要麽自持不會被抓到一絲蛛絲馬跡。
要麽就是本身就也位高權重,有持無恐。
背後的人很有可能兩者兼具。
兩家聯合,再穩妥不過。
太醫還在裏面,一時半會兒進不去。
“請大家到正堂去,我們商議一下。”
顧月承将衆人,請到正堂去。
笠叔依舊呆着不動。
似乎打算再不離開趙令然一步。
自從那一次笠叔月夜叩開了顧府的門之後,顧月承就一直沒有再見過趙令然的這位隐形護衛。
“笠叔,你也去吧。臉上弄個冰敷。”
笠叔如沒聽見。
顧月承嘆了一口氣。
笠叔向來只認趙令然一個主子。
此時不肯聽話也是常事。
顧月承知道這件事情對笠叔的打擊很大。
對他來說又何嘗不是呢。
“你的過錯,然然醒來之後,自然由她定奪。現在重要的是,把那暗地裏的毒蛇揪出來。”
“笠叔你說呢?”
笠辛動了一下,“顧大人說的是。
抓到兇手。
挫骨揚灰!”
隔着那話,狠辣之意撲面而來。
衆人到了正堂。
“三金,你來說,到底是怎麽回事?”
于是李三金就從他倆上了一輛被帶出城的陌生馬車說起。
回憶到趙令然殺了一個殺手精疲力竭之後,又替他擋了一刀的時候,又是滿臉淚水。
顧月承的呼吸明顯加重。
他幾乎不能想象,那個嫩嫩軟軟,吃不得苦的小師妹,迎向那冰冷的刀鋒時,該是怎樣的心情。
“趙姑娘說,她有十成的把握,是左相府陳家幹的。”
“老爺,有天早上,你前腳剛走,後腳那陳夫人就來府上鬧事,被小姐給收拾了。”
白叔想起來了,的确是有這麽回事兒。
這陳家兩次向老爺為自己的女兒提親,都被老爺拒絕了,原因是要娶小姐為妻。
李三金又把他二人從陳家訛了兩座價值連城的玉雕,搬到了赫将軍府的事情也說了。
顧月承有一種感覺,似乎趙令然早就知道會有這一場刺殺,所以在早早做準備的感覺。
否則,怎麽解釋她自己去赫将軍府練武也就罷了,還非要拖上李家三公子。
似乎是為了迎接這場一定會到來的刺殺,而練習的武藝。
事實也證明,那一線生機也的确叫他們倆掙到了。
李三金若是同從前一樣手無縛雞之力,下不了狠心,下不來狠手,那麽必定第二個殺手會成功擊殺他們倆。
再拿走錢財,嫁禍土匪,一切就再無從查起了。
這邊,赫将軍府也收到了消息。
“你說什麽?!他們倆出我将軍府就被帶走了!”
赫繡蓮雙目圓瞪,怒不可遏。
“是!我們的人看見,李三公子全身都是血,趙小姐是被擡進顧家的。
顧大人帶了兩名太醫。
趙小姐現在的生死……不知。”
“混賬東西!”
赫繡蓮捏碎了一枚玉石棋子。
“那兩個家夥一出将軍府就被帶走了……呵……這是看我赫家好欺負嗎?踩着将軍府的臉面過呀?”
赫繡蓮冷笑。
多久了,都沒見過那麽有意思的小姑娘,難得有她陪着在京中的日子不悶,這就有人看不過去了?
要置她于死地?
以為她赫繡蓮是死的嗎?
“郡主,我們現在怎麽辦?”下面問。
“先按兵不動。
顧家和李家被挑了心尖尖兒,很快就會有動作的。
到時候不管是哪家幹的,本郡主也去狠狠踩一腳!”
赫繡蓮臉色冰冷。
當兵的什麽都缺,就是不缺血性!
晚間,大家都散了。
李三金不肯走,可這厮身上也都是傷,手上也都磨得不像樣子,李家大哥硬是把他劈暈了帶走了。
顧月承輕輕地走進趙令然的卧室裏。
侍女們不敢哭出聲,紅着眼睛侍候在一旁。
趙令然安靜地躺着。
靜靜地,甜甜地呼吸。
顧月承不敢坐她床邊,怕牽扯到她的傷口。
從來沒有見過這麽脆弱的小纨绔。
果然還是讨打的樣子比較順眼些。
顧月承俯身在趙令然的額頭上落下像羽毛一樣輕的吻。
一滴眼淚落在趙令然毫無血色的臉上。
順着她的臉頰緩緩滑落。
睡吧,我的寶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