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男主君的父母心
這話要從顧月承決定将趙令然送入承慶侯府的女學開始說起。
顧月承作為皇帝一手提拔扶植的天子近臣,為了避免卷入朝中盤根錯節的豪門勢力,惹來不必要的麻煩,向來少與衆臣來往。
顧府隔壁的承慶侯府,持丹書鐵券的世襲罔替的勳貴家族。其祖上随開國皇帝馬背打天下,立下了汗馬功勞,得封一品侯府,配備守府常兵八百。這是鼎盛之時。
然随着國朝安定,打天下的武将漸漸在朝堂之中退避三舍,取而代之的是太平治世的文臣。
即使歷任皇帝并未兔死狗烹,但安定的朝局使得皇帝有精力将開國時散落在諸王侯手裏的兵權,漸漸收歸皇室宗族。
如今的承慶侯府,在這樣的歷史大流之中,早已不複當年榮光。要毀掉一個家族,最好的方法就是從內部侵蝕。上上任的承慶侯,愚蠢卻又有野心的家夥,想去貪那從龍之功,卻沒有辨識潛龍的本事,跟錯了人。新皇繼任時,合族男丁盡沒入大牢。還是他娘,當時的老太君果斷,舍了家族一切榮耀和地位,自請皇帝降一品軍侯府為三品常侯府,并歸還丹書鐵劵,這才為家族留下血脈。
說起來,這京中的豪門巨閥,皆有輝煌一時的顯赫歷史,但有的現在依舊活躍在朝堂之上,大多數則如承慶侯府這般,只能空守着貴族的名頭,卻無半點貴族的尊榮和權利,抱着曾經燦爛如花的歷史,奢望着有朝一日能重返輝煌。
這一代的承慶侯以及其子,均未在朝中出仕,身上有爵位卻并無職位,這樣的日子在京中不算好過。
不是他們不上進,是當年那場政變之中,還有一個條件便是三代之內不得出仕。這條件聽來并不嚴厲,但是實則對于勳貴而言是致命的,沒有實權的勳貴,就如同沒有牙齒的老虎,都是空架子。于是殺人不見血的,使得承慶侯府以極快的速度沒落下去。
顧月承登門的時候,驚掉了承慶侯府一衆男主子的下巴。
顧月承是人盡皆知的天子近臣,他有多麽榮耀,侯府就有多麽門可羅雀。他來登侯府的門,衆人皆期望是皇帝陛下有要旨示下,甚至幻想着皇帝不再計較當年的事情。侯府一衆男主子們歡喜地親自迎出正門。
朱紅大門吱吱呀呀地打開,湧出了侯府衆人。門口,如青竹的年輕男子長身玉立于石階之下,嘴角噙着淺淺的笑意,拱手作揖。侯府衆人見他如此,也紛紛見禮。男子周身淡然的氣質,讓人不由被感染,絲毫也無少年得志的驕矜,仿佛自己只是一個無足輕重的無名之徒。明明身處繁華,高居要位,卻淡然若方外之人,這樣矛盾的氣質在一個人身上奇妙地融合,如何能不吸引眼球。
顧月承自然也是聰明人,一見侯府衆人喜形于色的模樣,立刻就明白了他們誤會了些什麽。
這也就是顧月承在京中少結交的原因之一了。身為天子近臣,無論他見了什麽人,這些人都會極力解讀他行為背後的深意,恨不能從他一步裏面看出後頭皇帝的十步打算來。
衆人前呼後擁,如供菩薩般将顧月承請進侯府。倒是弄得顧月承有些不好意思,好在承慶侯本人未迎出來,否則待會兒顧月承都不知該怎麽開口了。
正堂之中,承慶侯熱情地招待着顧月承,廳堂內不斷有侍女們來來回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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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月承放下承慶侯極力推薦的好茶,淺淺笑道,“下官搬來京城幾年,一直未曾前來拜見侯爺。還請侯爺恕下官無禮之罪。今日下官來得匆忙,明日府中略備薄禮,還請侯爺收下,莫要推辭。”
顧月承自然不是承慶侯的下官,只是官員們對着有爵位在身的勳貴們這麽自稱,是謙稱,以示尊敬。
承慶侯簡直合不攏嘴,見他面嫩,下意識伸手要去拍拍他的手,但又突然想起來這位可不是自己家中那些努力讀書還無功名的孫兒們,這位可是實打實的權臣,當下硬生生地收回手,笑得歡喜又谄媚,“顧大人言重啦言重啦!您肯來,承慶侯府蓬荜生輝哪。”他一個眼神撇過去,廳堂裏的公子們紛紛附和,一時間詞藻華彩異常。
承慶侯也是不容易,對着一個年紀小到足夠做他孫子的年輕人道“您”,還一口一個蓬荜生輝。
“不知顧大人前來,可是有什麽事嗎?”一番客套之後,承慶侯搓着手,問出了迫不及待的問題。
“實不相瞞,下官有一事相求。”
“顧大人但說無妨,侯府能辦到的,一定去辦!”承慶侯說得慷慨激昂,如同面前端坐着的不是天子近臣,而是天子本人,急切地表着衷心。他幾乎看到侯府要在自己手上起複了!
顧月承愣了短短一瞬,“下官聽說侯府後院有一女學。下官家中有一小妹,……略有些頑劣,下官望侯爺能允許她入侯府和諸位小姐一同學習。”
承慶侯一聽,見不是陛下的吩咐,雖說略略有些失望,但能和蒸蒸日上的權臣搭上關系。對于如今式微的自家來說,也是只有好處沒有壞處,當即使一口應承下來,“顧大人說得太見外了,大人家的小姐,必定如大人一般萬裏挑一,讓家裏的女孩兒們跟着顧小姐多學學,沐浴其風采,我看再合适不過了。那就這麽定了。”承慶侯害怕慢了讓顧月承改變主意。
沐浴其風采……顧月承的腦袋裏浮現出的那個畫面,倘若侯府小姐們也沐浴了那家夥的風采,他能噴出一口血來。
原本,的确是這個道理。時人多謙遜,提起自己家中的孩子,無論多麽優秀,皆是以貶稱之,他人也曉得那是謙遜之詞,做不得真。承慶侯會以為顧月承在謙虛,那是十分正常的邏輯。
但如今的情況有些不一樣。顧月承說那家夥有些頑劣……那家夥哪是有些頑劣,那是相當頑劣了!這麽說都能算得上是往她臉上貼金了。
承慶侯的熱情款待讓顧月承産生了一絲絲心虛,不由問一句,“貴府的小姐多性情柔順?”
承慶侯以為顧月承怕自己妹妹受欺負,連道,“柔順,柔順!我家的孫女兒,別的不敢說,那脾氣都是一等一得好,說話從來不大聲。”
聽到這,顧月承心中愧疚更甚,人家家都是閨中柔弱女孩兒,自己往裏面塞一混世魔王,若是被影響着走了正途,那當然是好事。若是反過來影響……
承慶侯見顧月承忽然面有難色,不知自己哪句話說錯了,實在怕失了和顧月承來往的機會,當下拍板,“既如此,顧大人明日就可将小姐送來,老夫兒媳婦會代為照看,還請放心。
“既如此……那就謝過侯爺了。舍妹苦夏,近日在家中休息,等過些時日,天不那麽熱了,便将她送來。給侯爺添麻煩了。”顧月承一咬牙,這事兒就定了。
承慶侯實不曉得日後自家侯府的生活讓這顧大人的妹妹攪得多麽精彩豐富。迎來的時候是個閨中弱質小姐,送走的時候是個小魔王。
要說這顧大人也是可憐,這廂舍了臉去承慶侯府替趙令然要了個名額,結果人家還不領情。忍着良心的煎熬,還得“苦口婆心”地勸說她。
當然,此“苦口婆心”是有些态度嚴厲的。
夏末之時,趙令然的身體經過這些時日的休養,也恢複得差不多了,顧月承下了朝就奔着文鴛閣而來。
趙令然果然不同意,試圖将眼睛瞪得滾滾圓,“不去!我不去!”
這些時日來的相處,雖說時間不長,但顧月承也算摸到了一些與這家夥相處的門道,意料之中地見她反對,心中冷笑,略微沉下臉來,配合着朝服加重了他的端肅沉穩,顯得清冷無比,聲音故意壓得低沉,“反對無用,不去也得去。承慶侯府那邊我已打點完畢。明日就過府上課。”
顧月承堅定無比的态度讓得趙令然有些氣短,骨子裏她就是個欺軟怕硬的家夥,來到顧府之後,顧月承雖未表現出對她有多麽親近,但從未說過她一句重話,趙令然能略微察覺這之中的一絲絲縱容。如今這突如其來的強硬,讓她有些懵,就像手裏的風筝,本來一直讓它飛在高高的空中,只要手裏還拽着線就可以了。而現在,顧月承卻非要把風筝從天上拉下來,繩子越拉越短,直到把風筝徹底拽下來拴在褲腰帶上。
趙令然還是有一絲吃人家住人家該氣短的基本道德的,眼睛眨巴眨巴,小手攥着裙擺扭啊扭,活脫脫一個纖弱的小娘子,“可是顧大人,我還要給我爹守孝呢。”
顧月承暗暗松了一口氣,果然剛才自己的态度擺得很正确。
“把手給我看看,都好了麽?”
顧月承既要讓趙令然去向學,又擔心手若還沒好全,這家夥握着筆遭罪。
實在是可憐天下“父母”心啊。
作者有話要說:
努力寫文!
為了有機會遇見更好的你。
看的過眼的小天使收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