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詭異的驕傲
帝都信度城,最熱的時候終于來臨。如今連蟬鳴聲都很少聽見了。池塘邊的爛泥岸被曬得龜裂成了龜殼,腳踩下去,僵硬如岩石。經過了一個多月的暴曬,蒸騰的熱氣如蛆附骨,無處不在地侵染着整個帝都。街道上的行人們,每走一步便大汗淋漓,熱浪從滾燙的地面通過鞋子源源不斷地傳到人們身上,讓人不由開口咒罵這該死的鬼天氣。
顧府內,顧月承今日沐修在家,天太過炎熱,在家中呆着避過外出的炎熱,成為大多數人的選擇。顧府就兩位主子,這兩人的冰塊便源源不斷地供應,且尚顯富足,剩下的還可以勻一些給仆人們。顧月承的房內窗門大開,大開處掩着細密的薄紗,既可讓風吹進來,又可擋住屋外的蚊蟲進入,擾人清淨。可到了這個時節,即使是風,也是熱浪。
顧月承坐于地席上,身旁支了一張小矮桌,上面放着金邊放大鏡,狼豪筆和一些修補工具。他的額頭上亦有一層薄汗。在自己屋內,他的衣衫已經極盡輕薄,但還是擋不住身下的地席也是溫溫的。顧月承難得地赤着腳,将木屐放在席邊。
顧月承手中握着一本殘破的劄記,小心地翻閱,且時不時拿着絲錦白帕輕柔地擦拭書頁上的灰塵,溫柔得如同對待一個心愛的情人。
顧月承看着看着竟有些走神,手裏的書卷什麽時候掉在了腿上也不得知。這在從前是絕對不會有的事情,可是自從趙令然到府之後,這似乎成了經常出現的事情。手裏的這本劄記,是他新近,費了好些勁才得到的前朝孤本,若是換做從前,衣不解帶地連夜品讀才是正常,如今卻是讀着讀着便走神了,心思都不知道轉到什麽地方去了。
顧月承發現自己竟覺孤本索然無味。本就天太熱,他索性釋了書卷,右手撐着腦袋小睡一會兒。昨夜睡得晚,今日白日裏有些疲憊,不知不覺竟深眠過去。
屋內徹底安靜下來,只餘下顧月承均勻的呼吸聲。
一炷香的時間也沒到,顧月承驚醒,帶着一腦門的汗。
顧月承起身,赤腳在地席上走來走去,如一只尋不到出路的獅子。
在他的夢裏,趙令然那家夥腆着一張大胖臉,指着地上一地的山中猛獸,歡喜地躍到他面前,得意洋洋地道,“瞧!這都是我給你打的獵!”
不要不要我不要!
夢裏的他連連拒絕,一激靈就轉醒了。
自從那日從聞香寺回來後,那一幕簡直成了顧月承這守禮儒臣的一塊心頭病,每每想起,便不可抑制地頭疼。
顧月承不由想起從前在趙府常常見到的,如粉團的小令然,雖說很活潑,卻也極為乖巧,每次見到自己,便羞紅了一張可愛的小臉喚自己顧哥哥。
如顧月承想來,先生趙崇對學生都如此盡心盡力,怎麽就讓自己的親生獨女長成了個混世魔王的樣子。
顧月承下意識要為自己恩師開脫,先生一定是盡心教導,只是那常大病的緣故。也就是說師妹的底性一定是好的,只是現在缺乏引導,他深感自己責任深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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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月承對趙令然是有期望的,他希望趙令然能将來能嫁入讀書人家。他是一個完全由儒家學說培養起來的人,十分奉行士農工商。他不希望将來趙令然嫁入商家,成為一個滿身銅臭味的商人婦,且商人家是最沒規矩的。
顧月承細細思索過,翰林院中有幾個青年都還不錯,年齡也相配。趙令然如果能嫁過去,夫妻二人紅袖添香,朝局上又有自己扶持,日子如何會過得不好。
他思來想去,最重要的還是盡快讓趙令然學規矩。
顧月承記得似乎聽人提起過,隔壁承慶侯府
內有一個小規模的女學,是聘了外面的女先生前來給侯府小姐們教授一些基本的課程,日後好成長成秀外慧中的閨秀。顧月承覺得這樣甚好。女子知禮,也是甚微重要的。這樣比請先生入府單獨教授課程更好,和同齡人接觸,多看看那些閨秀是如何做的,耳濡目染下,一定能走回正路。
想出了辦法,顧月承頓覺如釋重負,打算明日就舍了這張臉,去替趙令然争取一個進學的機會。
顧府西後側,文鴛閣內,“在歪路上一路狂奔”的趙令然,如同一只被拔了牙的大獅子,蔫蔫地坐在地上,半扶地趴在床榻上。自那日山中回來後,趙令然便悶悶不樂,這直接表現在小肉幹消耗得特別快。
那日她哭得凄慘,把包括顧月承在內的所有人都吓得夠嗆。而最終的結果是,她一人,把所有的猛獸都給解決了。
當時所有人的表情都綠一塊紫一塊的,十分怪異。
你把人家宰了,然後你哭得像是被別人給宰了一樣委屈。這是幾個意思……
趙令然可沒細心到察覺到旁人的心思,因為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而且全身都又腫又痛。
那日她歡樂地奔入後山,本想找些小家夥一起親近親近,結果她每找到的每一個都對她極為不友好,個個做勢都要撲咬她,眼裏閃着的森森綠光,似乎她是一塊自己撞上門的行走的大肥肉。
她傷心難過之餘只能自保,可這身體甚為柔弱,她雖沒被野獸們咬到皮肉,可是兩廂肉體直接硬碰硬地沖擊,導致她的靜脈都巨疼。
回到顧家,趙令然如一只被揭了傷口的野獸,只想躲起來默默舔舐自己的傷口,把自己關在屋子裏。
顧月承和白叔只得破門而入,讓府醫替她一直療傷。
到如今,大夏天,全身很多地方都繃着白色繃帶。在三水鎮,她把趙理李三兩人一拳一個打倒在地,那粉嫩的小拳頭足足包了半個月的繃帶,直到入京前夕才傷好。
如今的傷勢比那日可怖得多,不僅紅腫了,有的地方還變成黑青色,皮膚崩裂流血。
顧月承什麽都沒說,但一直捏緊的拳頭說明了也處在暴走狀态。白叔哭得最兇。趙令然細皮嫩肉的,平時若是不小心掐到了,那一條紅晃晃的紅印都要在白嫩的肌膚上留上好幾天。如今全身上下多處被包起來,俨然一個小藥人。白叔直道好好出門上個香怎麽就傷成了這個樣子,一邊說還一邊偷偷瞥臉色鐵青的顧月承,埋怨他明知小姐頑皮還不好好看顧着點,讓小姐傷成這樣。
顧月承自是對白叔偏得不見邊際的心眼卻一無所知,否則可能真要找個鞭子抽趙令然一頓了。
這家夥打人的時候哭得洶湧澎湃,如今那麽劇痛的治療包紮卻倔強得一滴眼淚也沒掉。
顧月承在旁邊,眉頭就一直沒有松開過。他心中既無奈有五味雜陳,就如同家裏養的不聽話的纨绔跑出去打架,正想要把她揍翻,這熊孩子回來說她一挑六還打贏了,作為家長心裏升起的該死的不合時宜的淡淡的驕傲感……
趙令然把自己折騰成這樣,顧月承至今還是一句重話也沒有說過她,無論內心如何波動,如何想抽她一頓,都被他生生忍下來了。
顧月承終于理解為什麽那些家裏有纨绔孩子的同僚們往往都政績平平,實在是因為太費心思了,打不得又罵不得,公務比起來竟都沒有那麽棘手。
而趙令然,傷心于自己曾經的族群竟完全不再接納她,視她為異類,還要食她肉,啃她骨,一時間再不出門,只默默消化這件事情。消化自己真的完全變成人的事情。
在顧月承找到治趙令然的方法之前,兩人就這麽相安無事地度過了大半個夏日,轉眼來到夏之末時。
這一日,下朝從宮中歸來的顧大人,未脫了官服,體諒于趙令然這家夥養傷之中,為避免她來回移動,所以親自來了文鴛閣。
趙令然的傷都是皮外傷,這些日子來如養豬般吃吃喝喝睡睡,傷勢倒也好得快。
穿着官服的顧大人和趙令然平日裏見的常服顧大人很不一樣。平日裏的顧大人,端肅板正,只瞧着便知道是個端正之人。而身着朝服後,便似年輕高位大臣指點江山揮斥方遒的氣勢撲面而來,讓人徒生敬畏之感,不敢在其面前放肆。
這之中當然不包括趙令然。
顧月承已有多日不見趙令然。這些時日的修養,讓她的皮膚看起來更加白嫩,猶如一塊水潤光澤的嫩豆腐,似乎一掐就能出水。眉眼還帶着一點點的委屈和憂傷。她受傷歸受傷,飯一口沒少吃,上京之後,如柳條抽了一點格子,胸前也小具規模,長裙将她完美的背部曲線勾勒出來,柳腰款款地走來,活脫脫是一個弱不禁風的閨中貌美小娘子。
實在太具有欺騙性了。
顧月承壓下心中怪異的旖旎,硬生生讓自己的眼睛從趙令然垂順的長發與小蠻腰中間那塊空白處移開。
他不再去看趙令然,溫言說出了自己的安排。
門外,守值的家丁們被冷不丁駭了一跳。
“我說你這麽好心帶我去玩!原來在這等着我呢!不去!死也不去!”
這中氣十足的聲音來自屋內那“弱不經風”的小娘子。
作者有話要說:
第十六天!有麽有鼓勵!求鼓勵!
我改了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