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所謂本性
趙崇臨死前這麽說,趙令然相信,趙崇更願意的是給老趙家留一個後,哪怕這個後已經從根子上就爛掉了。趙令然不懂這些,她的世界裏只有有仇報仇。以德報怨?那是什麽東西。可既然是老頭臨死前的願望,她知道自己該滿足他的。
顧月承見趙令然精致秀氣的眉頭皺在一起,纖細小手抓着裙角,顯然不願意再繼續這個話題。
于他而言,仇怨對于一個小姑娘來說太過沉重,那不是她該背負的東西,當下也不再繼續這個話題。或許,先生的這道遺言,不僅僅是為了趙理,更多的為的是趙令然。
顧月承交代了一些東西,便讓趙令然回去了。
白叔愈發殷勤地跟在趙令然翩跹而去的身影邊上,顧月承從窗戶裏看見白叔老而白的老臉蛋笑得如一朵菊花。
這個白叔!上輩子大概是媒婆投胎。
“竹筠,趙小姐帶入府的仆從中,哪一位是管事的?”
“回老爺,趙家仆從,除了兩名貼身丫鬟,就剩一名老仆和一名武夫。”竹筠垂首答道。
“武夫?那是名高手吶。”顧月承撐着下巴,眼中閃過探究,喃喃自語。
兩月前,月夜之中,一身風塵仆仆送信入京的那名黑袍高手,便是那名武夫。
笠辛。
他一出現,顧月承便注意到了這個人。信度城戌時末關閉城門,而此人是亥時到達顧府。難道他是早就進了京城,卻一直躲到到亥時才來扣門?
直覺告訴顧月承不會。
這個人非官非權非貴,卻有一身高強武藝傍身。能夠在信度城封閉城門的時候,想辦法進來。
當時實屬特殊時候,顧月承實在有理由擔心他是敵對勢力派來的探子,所以将他扣住。一方面派人快馬加鞭趕往三水,另一方面也是去探查是否屬實。
顧月承曾想,如若當真是敵對勢力,那對方一定有一個極為擅長見微知著的謀士,竟真的摸到了他的軟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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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探查下來只是他多想,筆跡的确是自家先生的,并非他人仿冒。
到今天,顧月承對這個笠辛更加好奇。笠辛的身手,足入大內,或入朝入軍,哪怕成為江湖實力的上座供奉,以他的實力都足矣,卻屈居于一平民之家。無論顧月承多麽推崇趙崇,也必須承認,自家先生不過一介平民。高手便如禦貢,如珍寶,皇家,權貴,豪門,龐大江湖勢力擁有不足為奇,平民家有之,則很不尋常。
顧月承甚至思考過,以笠辛的身手,若是沒有自己解圍,他大可直接殺了那幾個賊人,再帶走趙令然,也是水到渠成的。這其中的差別是,趙令然的身份會變得很尴尬,日子會比較苦。
如此,顧月承能隐約感受到,這個高手,的确很為趙家人着想。
顧月承幾思之間,竹筠已将老仆阿袁帶到。
老仆阿袁在趙家多年,從前顧月承讀書的時候常常見到他,追在雪玉的女童身邊,求着那孩子吃一口飯。
老仆阿袁時隔多年再見到老爺的得意門生,如今已物是人非。老爺已逝,而這位學子已坐上高位。
阿袁合手便要跪拜在地,竹筠連忙扶起他。
“阿袁爺爺,您還記得我嗎?”顧月承笑得如沐春風,似乎一如當年,那個捧着書本,跟在趙崇先生身後孜孜求學的好看小少年,也是這般,喊着自己阿袁爺爺。
“使不得使不得。大人,您便喚仆阿袁吧。”顧月承一如從前在三水鎮的尊敬溫和态度,讓阿袁受寵若驚。從前還只曉得老爺的學生中,那個顧郎君當了大官,如今入了顧府,這才知道,這大官,具體大到了什麽地步。
顧月承在阿袁驚得似乎眼珠都要彈出來的驚駭神情中,将他扶着坐在了椅子上,全程阿袁就愣愣地看着顧月承,什麽話也不會說了。顧月承只好讓竹筠去給阿袁倒茶,自己坐得離他遠一些,阿袁這才松了一口氣。
如此看來,那趙小姐倒是很寵辱不驚。
但很快,顧月承就知道了,那不是寵辱不驚,那是初生牛犢不怕虎。
“失憶了?”
“小姐生了一場病,差點沒能醒過來,大夫說,失去記憶,卻未癡傻,已經是大幸了。”阿袁說起這事來便傷心,“趙家也不知是怎麽了,接二連三地發生災禍……”
顧月承握着筆的手指不由慢慢緊握,手上青筋盡現,眼中亦是充斥着悲傷,可他還是盡量安慰阿袁,“阿袁爺爺放心,令然由我來照顧,她的将來,我都會安排妥帖,使老師泉下安心。”
阿袁連連謝恩。如今的顧月承,的确就是趙家所有人的恩人。
後問到笠辛,阿袁說笠辛原先是個江湖俠客,一次被仇家追殺垂死,是趙崇冒着危險将他救下,為他療傷。後來笠辛為了報恩,便自願留在了趙家。這一留,便是十幾年。
顧月承聽了,并未曾表示懷疑,因為他思來,也只有報恩這個可能了。恩師心善,這的确是他會去做的事情。
第二日,天越來越熱,強烈的日照如一只磅礴的大手,将燥熱壓進地面和瓦屋裏,再慢慢溢到空氣裏。
今日沐修,顧月承打算帶趙令然去城北的聞香寺上香,一洗多日來哀愁浮塵。且她如今以來,都未曾出去過,聽下人說,小姑娘都悶壞了,他想也該帶她出去走走。
趙令然聽說要出去進香的時候,高興壞了,也顧不得天氣熱,催着丫鬟們快些給她梳洗打扮,以前所未有的熱情沖到了直筆居,這次都不嫌路途遙遠了。
她在孝期,本就不能所做什麽打扮,将頭發梳梳齊整,換件體面衣服也就是了。
趙令然屋子裏的衣服,大多為入京之後,白叔張羅着人給準備的,顏色淡雅,質地柔和。趙令然喜寬松的衣物,可偏偏她生着多數女子都極為羨慕的纖細小腰,腰上不見一絲贅肉,穿上收腰的長裙極為好看。一屋子的美侍們好說歹說,磨破嘴皮子這家夥才點頭同意。
馬車邊,顧月承正等着趙令然,遠遠就看見荷花池邊,一個俏麗身影蹦蹦跳跳地躍來,腳下輕點,蹦躍着就到了他眼前,眼中閃着星星點點期待的看着他。顧月承幾次見她似乎腳峰一轉就要摔下荷花池,心一直提着,自看見她,右手便一直停留在了半空中,半招着,直到見她走完了荷花池那段路,這懸着的心才放下。
話都到了嘴邊,硬生生讓他咽了下去。顧月承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要沉住氣。
顧大人展露笑顏,“令然,你坐前面的那車,我在後一輛,去城北的聞香寺上香。”
趙令然早就手腳并用地爬進了馬車,還催他,“快些出發吧。”趙令然乍一聽顧月承不喊自己趙家小姐,有些別扭,不過帶她出去玩就是好人,至于叫什麽……他愛叫什麽叫什麽。
這家夥是占盡了好皮囊的便宜,明明是再粗俗不過的舉止,可她做來,竟顯得嬌憨可愛。
趙令然做什麽白叔都覺得好。由他看老,令然小姐那就是真實不做作,率真!
車隊上路,顧月承坐于馬車中,手裏握着一本讀了一半的游記,本是他最偏愛的閑暇讀物,此刻卻拿倒了,幾乎要掉落在地被他松松地握在手中。
趙令然準備得很充分,左邊的小袋子裏準備了肉幹,右邊藏着糖豆豆,都是她喜歡吃的。
聞香寺是信度城兩大寺廟之一,其主要特點就是齋菜足夠好吃,後山足夠漂亮,且占地廣闊。是以,此山不僅肩負着人們上香進善的責任,還是個踏青游覽的好地方。
聞香寺山腳下,周圍聚集着一大片的商鋪。即使在這炎炎夏日,依舊人聲鼎沸,來往客人源源不絕。這裏俨然已經是一個成了氣候的龐大集市。
馬車停下,趙令然輕輕躍出,看着顧月承不疾不徐地從馬車上走下來。
周圍太多人的殷切注視,低聲交談,讓顧月承意識到自己忽略了一件事。
自己總将趙令然當成恩師的女兒,是個需要人照顧的小姑娘。卻忽略了,她同時也是個容色殊麗的美貌少女。她身上這條淺綠色的收腰錦緞薄質長裙将她的曲線完美地勾勒出來,如一幅美人圖呈現于衆人的眼下。她俏生生地站在那兒,猶如才露尖尖角的小荷,誰都想将她輕輕摘下。
周圍的視線已經越來越多。百姓可不認識顧月承是哪位大臣,他們只知到趙令然足夠美,能讓他們駐足停留。
趙令然沒受什麽影響,顧月承卻不行,頭一回失禮地拉着趙令然的胳膊就往山上去。
上山要經過幾百級階梯,趙令然這次也不喊累了,乖乖由顧月承拉着。行至人煙稀少處,顧月承才驚覺自己已經拉着小姑娘的胳膊走了很長一段路了,當即不動聲色地松手。
行至山頂寺廟,山下的喧嚣已經幾乎聽不見了。寺廟周圍均是百年甚至更久的高大數目,一踏進殿中,爬山的燥熱便猶如隔絕一般,再也感受不到,只餘下清涼撫慰着身心,一洗爬山的疲憊。
聞香寺身為香火鼎盛的大寺,殿內也是人頭攢動。但前來進香的,多為誠信之人,是以多保持安靜。
顧月承帶着趙令然上完香之後。趙令然要求去後山玩。顧月承看着她乞求的眼神,不自覺地就心軟了,一個“好”字剛剛說出口,伴随着她腳上的鈴铛聲,這家夥便“哦!哦!哦!”一路喊着跑遠了。
顧月承面無表情地一掌糊在自己額頭上。
這麽美麗的少女,為什麽有一種打開栅欄放出了一頭撒歡的豬的錯覺……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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