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柔弱師妹
信度城地處北地,遠海,今年入夏前卻下了一場大雨。雨下了整整兩天,眼看着就有要城澇的趨勢,雨停了。雨後,再也壓抑不住的炎熱幹燥從信度城的每一個角落裏滋生出來,每一塊石板縫兒裏,每一塊磚瓦片裏,夏日便正式地來臨了。
午後,趙令然無聊地撥動着碗裏切成小塊的冰鎮西瓜,聽着窗外知了激烈得如同吵架,一聲高過一聲的嘶鳴,眼皮愈發下垂。屋子裏有冰,倒也涼快,趙令然起身,身上蓋着的絲錦緞子從身上滑落,輕飄飄地掉落在側塌上。
自那日進府她與顧珍說了聲再見,顧府所有的仆從都知道了天仙似的趙家小姐對會做肉幹的顧珍另眼相看。衆人思來想去,顧珍那愣頭青有什麽特別的,不就是會做兩塊肉幹嗎。
廚房上下卯足了勁兒要和身為家丁卻和廚師嗆行的顧珍比一比高低,是以變着法兒地做膳食。
顧府的膳食标準本就十分精細,如今正頭主子顧郎君本人又進了宮,他的胃歸了宮裏的禦膳房去祭拜。如今好容易來了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主子,廚房又有了施展十八般武藝的空間,于是精細上又更多了一份巧色,變着法兒地讨趙令然歡心。
許是營養太好了,趙令然進京之後,竟比從前看着高了一點點,皮膚更白皙了一些,就連胸圍哪裏似乎也漲了一些,最起碼趙令然自己本人覺得衣服有些緊了。
如今的趙令然,就如一棵小苗,被植到了一塊更大的土地上,而這裏的所有養分都可着她一個人吸收。
孝期有孝期的規矩,不能食葷,不能穿戴豔麗,不能歌舞升平。顧府的大廚們,在老管家的明示暗示下,十分體貼新來的漂亮小姑娘,呈到趙令然面前的菜,道道都是素的,可內裏都是用高湯葷湯吊的煨的。趙令然本來還擔心過這件事情。老頭死了,和他死之後自己吃素,這兩件事情究竟是有什麽關系,怎麽就能表達哀思了,那老頭的魂魄早就投胎成了一個什麽都不知道的小崽子。不過如今看來吃素一點也不困難。起碼她吃得很順遂啊。再加上老管家時時私下塞來不同品種味道的小肉幹,這小日子過得委實舒心。
若是換作真正的趙令然,肯定看得出這些菜實則都是葷菜素燒罷了,不過換這家夥是肯定看不出來了,她從前腦子裏最思慮深重的就是今天摘哪朵花卡在大腦袋的耳朵上。
大花最為耿直,想告訴趙令然來着。可她問了老仆阿袁之後,阿袁也不同意。趙崇生前就獨疼這個女兒,若真實打實照着喪儀茹素那麽長時間,老爺泉下有知都得心疼哭了。是以他特地勒令大花不許告訴趙令然。
至此,趙家舊仆在阿袁的帶領下,顧家諸位在老管家的帶領下,形成了慣趙令然統一戰線。
已至顧月承回來的時候,這個戰線已然十分牢固了。
午後,趙令然昏昏欲睡,踩着木屐,一拖一拖去榻上躺着打一個小盹兒。這個小盹兒一直從下午重巒疊嶂的蟬鳴中,打到了日落裏餘晖映在門框上在地上投下的花紋裏。
“大花。”屋裏的少女嘤嘤輕喚,帶着少女剛剛蘇醒所獨有的嬌軟和慵懶,讓人聽來如同一只貓在輕輕搔人敏感的手心。
衆侍女候在門外,聞聲推開門,只見昏暗的屋室內,一陣勾人的幽香襲來。大榻上麗色錦被之中,一具活色生香的年輕軀體擁被深陷其中。那通身的膚色白裏透着淺淺的粉,尤其是一張小臉,睡醒之後兩頰粉嫩可愛,眼睛如兩顆水晶晶的黑葡萄,一瞬不瞬地看着來人。兩人去支開房內的窗戶,指使粗使擡走冰化了的水,收拾屋子。另兩人侍候趙令然起身。一名侍女看着趙令然盈盈不堪一握的蠻腰上,淺淺搭着大紅色的錦緞如腰帶纏于其上。如此美景,就是女子看了,也不禁慌神。那侍女又默默地臉紅了。
緩緩進來四名美侍,其中并沒有大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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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對了。”趙令然這才想起來,老管家說大花和小朵規矩儀态不合格,将她們丢去學規矩了。
這家夥不由驕傲起來,她沒被丢去學規矩,那就是說她的規矩很好了。雖然都不知道規矩是什麽時候有的,但是想想自己的靈性果然不是凡人可以比的!
兩名侍女過來服侍趙令然起身。俗話說,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趙令然從前沒有被人這麽舒服地伺候過,被順毛順得極是熨貼。
趙令然站着,任由兩人為其着衣服。夏日裏穿的衣服質地單薄些,可層數擺着,一層一層疊上去之後,着實也不清薄了。如此,那蠻腰依舊顯得纖細無比。她們最後在她腰間系了一塊壓裙的玉墜後,穿戴完畢,趙令然的額頭已經出現了一層薄薄的汗。
門外走來一侍女,福身,“老爺回府了。”
趙令然問給她理裙角的侍女,“我得去拜見他對嗎?”
侍女淺笑道,“正是呢,小姐入京之後,還未曾與老爺見過面,理當去拜會。”
顧月承居于直筆居內,是顧府整個府邸中最大的院子,于正中軸線上。為了避嫌,當初趙令然入府時,顧月承特地交代管家将其安排在文鴛閣內。文鴛閣在府裏的西後側,按前後院來分也屬後院,兩院之間不僅隔着一個後花園,還隔着另兩個院子。這顧府在被皇帝禦賜下來之前,是前朝一處王府,這王府的主人,生前便是以奢靡揮霍著稱。他王府裏的院子,自是各處都休憩得富麗堂皇,占地廣闊。
這富貴窩住起來自然是極為舒服的,然走起來也是極為要命的。看侍女們這腳下生風的樣子,定是常常走慣的。趙令然從前腳掌肉厚,走多少路都不嫌累,困了往地上一躺。如今這身子,走兩步便腳疼。
這家夥還惦記着半月前小朵說的“十分俊美”的話,倒是對顧月承很是好奇。
顧月承離家兩個月,府裏依舊井井有條,對于老管家他十分欣慰。老管家是陛下賜下的,從前是宮中的宦官,為人最是妥帖。
顧月承回府,管家在他身邊亦步亦趨着。
“趙家小姐來了半個月了,我請她過來見一見面。”
“啥?老爺使人傳話了?!”
“是啊,她入府來半月有餘,我都不得空見她,也是失禮,如今……”顧月承轉身,見剛剛還在心裏誇過的老管家,話也不等他說完,風風火火地跑掉了,遠遠地望着一臉着急忙慌。
顧月承笑着搖搖頭,“白叔這身體倒是不錯。”
直筆居內,一道屏風後,熱水蒸騰,水汽氤氲之中,顧月承沐浴更衣。他是平民出身,貴族的那一套享受不來,還是習慣沐浴的時候沒有旁人在場。即便是貼身小厮竹筠,也只是候在門外,若是需要換水,再将其喚入。
顧月承出浴後,換了一身家居常服,拿衣服的時候,思及老師剛剛過世,指尖落到了淡青色的竹居服上,将其托出。
顧月承洗完澡,倒是想起來一件事來。
“竹筠。”
“老爺。”竹筠入內,雙手抵于腹前,垂首立于席前,悉聽主人的吩咐。
“剛才白叔…是去做什麽了?”
“似是……”竹筠,“似是去給趙小姐張羅轎子去了。”
顧月承皺了皺眉頭,卻沒有再問,“好,你下去吧。”
直筆居原是府裏最大的院子,內飾也最為富麗堂皇。顧月承住進來的時候很是修繕了一番,如今已經看不出半分奢靡之氣,倒是因其室內,庭院都占地廣闊,空間寬大,生出了些大氣了然之意。
顧月承的卧室在直筆居的最後一進,說是一間卧房,實則內裏有四間大室,小庭院裏栽着一小片主子,竹子旁有一圓石桌四圓石凳。四間大室中,哪怕是他的床榻邊,入眼最多的也是各式各樣的書目。竹筠告退後,顧月承撩袍坐于地席,自旁邊成片的矮書架上拿出一本游記,側身歪在靠枕上,細細地品讀起來,屋內時不時傳來翻動紙張的聲音。
讀游記既可放松心身,不若讀其他書目般認真嚴謹,苦鑽研讀,作者精彩的筆觸如真将那一江春水潑于面前,如同親見,且一些游記上,不乏記載當地的地質人文,亦可增長見識。是以閑暇放松,顧月承最是偏愛游記。
讀至趣處,顧月承愈發倚靠在大靠枕上,低眉缱绻,右手支着頭,左手捏着書,青竹居服的袍子松松散于身體兩側,白色裏袍下交疊的修長剛勁兩腿若隐若現。書上有一地圖畫得甚小,他取下一熠熠生輝的金邊雕花放大鏡于眼前,細細分辨着書上的注解。細長的眼睛從鏡後注視而來,豔若桃花。這前朝的奢靡之物,将清淡若竹的顧郎君襯得如春睡海棠,仿佛一汪清水之中注入了滾燙的金水,從此清雅是路人。
皇帝點他為探花郎,可見是點對的了。
“老爺,趙小姐到了。”竹筠進來禀報。
“這樣快?那便請她在書房等我。”顧月承合書起身,進內室更衣。
很快,京城中人人盡知的,以威嚴板正,清朗俊秀出名的年輕大人,出現在了趙令然面前,仿佛屋裏剛才那一幕,那慵懶渙散之人,只是檐下之風的錯覺。
作者有話要說:
第十二天!求鼓勵!這張昨天被鎖掉了,所以今天發兩章,如果不被鎖掉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