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入京
那日出了三水鎮,段朗一行便快馬先行一步了。他帶來的人,一大半是顧府的家丁,是以留下跟着趙令然走。
段朗走之前,本想同這家夥打聲招呼,只她折騰了一晚上,白日裏眼皮一合就再也睜不開,直睡得昏天黑地。
大花小朵有心解釋,小姐哀念老爺晚上睡不好,這才會白天睡着。但段朗笑得戲谑,一幅“趙家小姐心真大”的模樣,急得兩丫頭有苦說不出。
為了免去趙令然受水土不服之苦,更怕她吃不慣行進途中當地的食物,顧家派來的人裏邊,便有善廚的,只要有條件,頓頓不帶重樣地給趙令然烹食。就這麽一路到了京城,足足走了一月有餘,直從春天走到了初夏。
信度城地處北地,夏日裏十分炎熱幹燥。趙令然坐在馬車裏,只覺自己如同一只放在太陽底下暴曬的水生,慢慢被烤幹了水分,最後成了一塊肉質老硬的肉感。
這家夥猛嚼了一口肉幹,做噩夢了做噩夢了。
要不怎麽說顧家派來的人都是精英呢,這些人提槍上陣能退敵匪,下了馬扔了槍又能進廚房。趙令然現在啃的就是顧家家丁給做的肉幹。
信度城有東西南北四道城門,趙家一行走的是西門。穿過厚厚的如堡壘的城牆,便真真進入信度城。到這時,趙令然忽然這才有了從此要寄居人下的忐忑感,肉幹啃着都無味了,終于想起來打聽一下顧家的主人。
“小朵小朵,老頭的學生是個怎麽樣的人?”
小朵一直以為這家夥是沉着,原來是沒想起來。
馬上就要到顧府了,周圍也是顧府的人,小姐就這麽大咧咧地問出來,小朵只能極盡美言之能事,“奴婢聽說顧大人為人最是板正,年輕有為,又是小姐的救命恩人,且……聽說是十分俊美。”
“俊美?哦?”趙令然的腦袋裏立刻冒出來一個七尺大漢,滿身肌肉毽子,絡腮胡拖到膝蓋上,眼如銅鈴大,手着執着一把開山錘,驚喜道,“當真如此俊美?”所謂人愛看美人那是食色,性也,本性哪。
“聽說是的呢。”
到了顧府後,并未曾見到那位傳說中十分“俊美”的顧大人。趙家一行到的時候,顧家側門也打開多時,一應仆從早已拿掉了高高的朱紅門檻,恭候多時。馬車停至,從府內湧出兩排一應打扮的美婢,将趙令然團團圍住,謙從無比地想扶着她下車。就連大花小朵,每人身邊也圍着兩個美婢,巧笑嫣然地擁着兩人往裏面走去。大花還好些,曉得要到自家小姐身邊去,小朵已美得找不着北了,笑得跟朵盛開的窩瓜花一樣。邊上管家見大花為難,立刻十分體貼地笑着說,手上示意姑娘們快往裏面進,“舟車勞頓辛苦,大花姑娘盡管跟着她們去洗漱休息一番,趙小姐那邊不用擔心。”
這家夥從沒有見過這樣的架勢,顯得又些僵硬。她知道面對前面伸來的兩個白嫩嫩的爪子,自己應該把手放上去,可她就是有一手打掉一個的沖動。
管家見趙令然依舊在車上,自己推開侍女們湊近一看,當下驚為天人。馬車裏的小姑娘,一身白色的輕紗薄裙,雙腿并攏乖乖地坐在車廂裏。因是孝期,頭上也沒有多的頭飾,只一根碧玉簪子墜兒在腦袋上,随着她一晃一晃。水潤的眸子愣愣地看着侍女們伸過去的手掌。如今對上管家的目光,如同被驚吓的小獸。老管家趕緊移開眼,多的都不敢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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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中的侍女們是經過挑選的,為了不沖撞了貴人的眼睛,本也是經過挑選的,不是長相出挑者,進不來這貴門府邸。而叫這少女一襯,竟都成了地上的泥。似這少女本該輕飄飄浮于雲端,如今卻施施然墜落了下來。這本不該是個人間女子的相貌,自家老爺是如何挖到這麽一個連城之璧的?這麽可人的小水靈兒好在是到了老爺身邊,老爺定會好好護佑,否則都不知道怎麽被外頭的人給分食了呢。
老管家頓時心疼壞了,肯定是陡然失了父親,哀思過度。難怪老爺進宮兩個月,走之前囑咐他要好生對待趙小姐,昨日又使人傳信不能怠慢趙小姐。
“快快快,都讓開!”管家輕呵,如一只後退的母雞,扯着侍女們在馬車邊上讓出一塊空地。
本就周到體貼的态度立刻再小心謹慎不少,用這輩子都沒這麽軟和過的聲音,斟酌再三才開口,就是生怕驚擾了她。
“小姐,老奴是這顧府的管家,您看,下人們都讓開了,您下來吧。”
趙令然聽話地爬了出來,看了老管家一眼,老管家猛然點點頭,“對了,您小心,慢些。”
然後趙令然跳了出來,落到了地上。
老管家欣慰地,如同這家夥做了什麽驚天動地的壯舉一般,馬上就要撩袖子給她鼓掌了。
趙令然當然不是害怕了,只是她從未見過這個陣仗,覺得有點變扭。
“您好呀。”這家夥腆着一張胖臉的時候很能迷惑人。
“好好好,趙小姐好。”老管家一聽趙令然給她問好,受寵若驚,“小姐這一路辛苦了,叫這些孩子們侍候您去自己的院子裏洗漱休息會兒,您看可好?”
接下來的事情就順遂多了,趙令然被侍女們擁着去了她的院子。
臨走前她想起來一件事,轉身對護送自己過來的顧家家丁裏頭,給自己做肉幹的能人打聲招呼,“走了啊,顧珍。”如老友式的語氣。
院子裏所有人,包括老管家在內,炯炯有神的盯着家丁常服的顧珍。
顧珍看着老管家和衆人清一水的神色莫名的表情,欲哭無淚。這一路明明自己和這位大小姐幾乎沒有說過話,都是自己做肉幹,她吃。什麽時候他們關系變得那麽親近了嗎,為什麽他本人并不知道這件事情?
而此時,趙令然被前後擁着數十名婢女,一路穿過亭臺樓閣,廊腰缦回,進了一座精致院落之中。
趙令然暈暈乎乎地被侍女們扒了衣服,暈暈乎乎地躺在浴池裏,暈暈乎乎地由着侍女們以輕柔得如同花瓣的力道輕輕擦拭着身體。
然後暈暈乎乎地擦幹淨身體穿上衣服,躺在了一張十分寬大的,上有紗罩的塌上。
侍女們在着地高腳鎏金燭臺裏放進一塊小小的紅蠟燭,又将床邊的高腳飛翼獸腦香爐裏點上一片安神香助眠,輕輕關上了門退出去。這家夥在睡過去之前唯一的念頭就是,剛才幫她穿衣服的那個姐姐,臉紅了。
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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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書房下統崇文館內,一名身着靛青官服的清俊年輕人正坐于正中的案幾上。他左手挽着右手的官府寬大袖子,免其垂于墨水之中,右手執筆,在公文紙上書寫,良久,擱下筆,拿着又讀了一遍,輕揉右手手腕。其左右兩側,清一色排列着的案幾上,年紀不等的官員們均扶案于前,垂首不言。崇文館內只聽紙張翻過的聲音和擱毛筆于筆架上的聲音,幾乎不聞說話聲,一片肅靜。
顧月承被皇帝拘着在這崇文館內已經有兩月有餘。皇帝為了最大限度地壓榨顧大人的價值,在崇文館偏殿着人收拾了一間屋子出來,白日裏在崇文館辦公,晚上就住在偏殿裏。如若不是因朝局出了大事,顧月承本是打算同皇帝告個假,親去三水鎮,也好見老師最後一面。後無奈,只好去拜脫了段朗。索性未出什麽岔子。
皇帝讓顧月承忙得腳不沾地,倒也恩許,若是顧府有什麽急事,可來宮中傳信。顧府傳信來趙家小姐已經安安穩穩到了,顧月承這才如夢初醒。
他又拿起手頭的公文鑽研起來,“好,請公公代為傳話,讓家仆們好生侍候她,萬事順着她的意來,不可為難,不可怠慢。今天晚上我回府。”
“是。請顧大人放心,小的一定帶到。”今日宮門前上值的小內侍恭恭敬敬道。
“那就有勞公公了。”顧月承從身上掏出一片金葉子,在小內侍滿臉堆笑中遞了過去。
宮中的潛規矩,遞消息,就得有賞,是以小宮人們其實很喜歡給貴人們跑腿。尤其是那些出手大方,态度又不倨傲的貴人。
如今乍一聽趙令然已然安然到府,顧月承也就徹底放心。雖然他曉得有顧府的家丁護衛着,這一路也必然出不了岔子,但畢竟她一個柔弱女子,三水至信度又路途遙遠,如今聽到真的到了,隐有的一絲擔心也消去了。
顧月承見日頭漸漸黑了,頭一回生了回府的心思。剛走到門口,又被皇上派來的內侍給絆住了。
顧月承如玉竹的手為難地輕揉額頭,有時候太得皇上倚重,似乎也不是一件好事。
等顧月承真正回府的時候,已是半月之後。而在這半月之內,趙令然在顧府活得如魚得水。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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