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大鬧靈堂(下)
門口傳來哭泣,“親家,親家,某來遲了。”和趙理如出一轍的出場方式。
趙令然看着登門的一癡肥男子,他且費力跨過門檻,拉拉阿袁的袖子,悄聲問,“他是不是米鋪的?”
地上的趙理夫妻,一聽見那聲音,立即來了精神,相互攙扶着站起身後,迎向那華服中年男人。那男子身着黑色綢緞外衣,在日光下閃着光澤。
那男人見趙理這幅狼狽模樣,如同摔到了臭水溝裏,裂開的牙齒縫間還都是血,此時還裂開嘴笑,似張了吃人的血盆大口,不由大驚失色,兩邊相互迎着,“趙兄,這是怎麽了?如何這般形容?”
趙理如今是“好叔父”形象,如何能在外人面前指着侄女說是她打的,雖然在場的所有人都知道是誰打的,只能打掉牙往肚裏咽,“無事,兄長去世,實在悲痛萬分,走空了臺階。”
那男人十分感同身受地拍拍趙理的手,“應該的應該的,親家這般人才,英年早逝,莫說趙兄作為親弟弟了,便是我這個做兒女親家的,也是萬分悲痛。我兒與趙小姐從小定親,這些年來兩家走動,便如同一家,我還不只該如何同吾兒說他趙伯伯去世的事呢。”這男人越說越真,還留下了兩滴鱷魚的眼淚。
“誰說不是呢。”趙理應和道。
賓客們皆是三水鎮人,自然認得這癡肥的男子是誰,他那暴力好色的癡兒,三水鎮可以說是人人皆知。三水鎮的母親們吓唬自家不聽話的孩子便是說,再不聽話就把你扔到西街米鋪那個傻子家。趙家小姐這天仙般的人兒,縱是一般男子都配不起,竟要配給這麽個東西。有一兩個年輕氣盛的,已經快按耐不住了。
面對滿場的嘩然,趙理和這米鋪老板李三相互交換了一個滿意的眼神。只要這短短幾句話,今日過後,趙家小姐同西街米鋪家公子從幼時便訂親的消息便會如同春風吹遍三水鎮的每個角落。屆時再将納吉彩禮偷偷地補全了,由趙理這個親叔叔做長輩壓着,此事便是板上釘釘了。誰若是想相幫,既找不到好的由頭,又占着不義的名分。所謂清官難斷家務事,便是裏正老爺來了也不好使。
今日這喪禮是注定要不平靜的,鬧事的接二連三地登門,連主家自己,也不是省事的。
被欺負了不打回去,這不是叢林法則。趙令然思考着自己一拳把這個顯然噸位重了許多的家夥打飛的可能性,雖說拳頭會疼一點。
大花和小朵死死拉着趙令然,經過了剛才那一幕,她們真的很怕趙令然再沖動。可是對于趙令然而言,打人算什麽沖動,咬人才是呢。
李三的眼神越過趙理,落在趙令然施施走來的身影上,漸漸地露出了癡迷之色。
“侄女……”
走至中途,門外一陣喧鬧,一大隊人馬由遠及近,勒馬停駐在趙家門前,高揚的馬蹄瞬間踏碎年久失修的老石磚,激起石階上飛揚的塵土。一眼角有疤痕的青年率先跨入了趙家的大門。與在場的讀書人不同,這個人,趙令然可以感覺到很重的殺氣,似是沙場拼殺染下的氣息。他的背袋裏是一把大刀,刀柄比他的腦袋還高,小腿的皮靴上綁着的腿袋裏有一把匕首。趙令然毫不懷疑這青年可以在敵手還未反應過來的時候劃破他人的喉嚨。
“老子我倒要看看,是哪個烏龜王八蛋害得老子被爺安排了這麽一通差事兒!” 這青年長相并不算多麽粗犷,可是說出來的話卻透着濃濃的兵痞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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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一個完整的核桃單手捏成末末,吹了一口氣,挑出了裏頭的仁,一邊嚼,一邊把在場所有人都掃視一遍,被看着的人只覺頭皮發麻,好像他嚼着的是自己的皮肉。
視線掃到趙令然的時候,青年明顯一愣,他轉回頭看看,又看看趙令然,眼中有着明顯的疑惑。
門口的人陸陸續續走進來,足有二十人之多,幾乎是清一色和先入門的青年一樣的打扮。這些人将正堂前院中的所有人包圍在一個圈子裏。衆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驚慌之下皆往中間聚攏過去。
“笠辛!”阿袁奔下來,迎向其中一位國字臉的中年人,激動得老淚縱橫,一疊聲道,“可算是回來了!可算是回來了!”
趙家滿府的白,趙家人一家披麻戴孝,那名喚笠辛的中年人只覺得恍如隔世,趙崇終究還是沒能熬過這個春天。
“我回來了。”只有短短四個字,卻讓阿袁哭得愈發洶湧,這些天來那顆飄在天上的心也終于落到了實處,腳也踏到實地上了,不若之前仿佛踩在虛虛軟軟的棉花上,也許一個不留神就會墜到地獄裏去。
笠辛識得趙崇的弟弟趙理,自然也識得李三,如今見這兩位在趙崇的喪禮上大張旗鼓地湊在一起,打的是什麽主意,只要是了解當年的事情的,便一目了然。
當真是賊心不死……
青年拉過笠辛,以他自以為很小聲的聲音要同笠辛咬耳朵,“你怎麽沒告訴我趙家小姐這般……這般……”竟似不好意思了。
笠辛嫌棄地甩開他,“早日将這裏的事情處理幹淨就是,小姐什麽模樣也是你能想的?”
青年本來并沒有什麽進一步的想法,但被笠辛這麽一講還就不服了,自己怎麽說也是有個一官半職的,怎麽就配不上這平民之家的美貌小娘子了!
笠辛看他的目光如看一個二傻子,速來打蛇要打七寸,涼涼開口,“你莫不是忘了大人讓你出京來幹什麽的,我家小姐什麽模樣與你何幹。”
“說着笑笑,大叔你怎麽還當真了……”青年臉色一變,如覺利刀架于脖頸之上,背脊發涼。
笠辛雙手抱拳作揖,如虎狼的目光刺向趙理,率先發難,“先生仙去,趙老爺前來吊唁本是應當,可您身旁的這位,是來做什麽?”
趙理心中一緊,暗道趙崇身邊什麽時候跟了這麽一位很辣的人物,此時他尚不知笠辛帶回來的究竟是誰,料對方可能只是一個兇悍些的武夫,等有了錢財,他身邊要雇幾個這樣的就雇幾個,如此便硬氣起來,指着笠辛的鼻子,“大哥寬厚,竟容你這樣的刁奴放肆!擦亮你的狗眼看看,這是我侄女兒的未來婆家,自然也要來吊唁!”
話音剛落,笠辛如鬼魅的身影侵襲而至,雙手如鷹爪扣上趙理的雙肩,下勁,再一拉,趙理的雙臂立刻就脫臼了。
“這麽久了,還從來沒有人跟我說過這麽愚蠢的話。不過有句話你說的對,先生的确是寬厚,若是換做我,十幾年前你就下去了。哪還能留到你如今還能咬人。”
笠辛走到趙令然面前,看得出來他是一個很少笑的人,但他此時對待趙令然的态度已然十分如沐春風,雖然他意圖笑得和藹,可線條太過硬朗的臉做這慈愛稍顯怪異,“小姐,這裏的事情實在不适合小姐你呆着,就交給笠叔吧。你先讓侍琴侍棋陪着回房去歇着,等這裏的事情都了結了,小姐再出來為先生守靈。可好?”
趙令然可以感覺到這個陌生的叔對自己沒有惡意,于是她十分賞臉地點點頭,但她覺得就這麽走了,實在沒有威嚴,所以她換了一只手,照着李三的肥腦門就是一拳。趙令然用力太猛,幾乎自己也要撲倒在地。李三抵得上兩個半趙理,趙令然沒有辦法把他打飛,所以就打了個四角朝天。李三倒在地上,鼻血流如注。
在一片鴉雀無聲中,趙令然看了一眼抖如秋天飄黃落葉一般的趙理夫妻二人,滿意得如同一只開屏的孔雀,默默藏起兩只紅腫如豬蹄的爪子,退場了。
笠辛的心裏原本有一片肥沃的草原,草原上有淺淺的池塘,池塘裏游着小魚小蝦,池塘邊有各色鮮豔漂亮的小花朵,陽光庇佑着這片肥沃溫暖的土地。然後,忽然之間狂風大作,一萬匹邪惡的羊駝從遠山上,混着混濁的塵土奔湧而下,由如一陣飓風般刮過草原。暴風過後,草原沒了,池塘沒了,小花也沒了……這剩下一片凄涼。
青年是最早反應過來的,他本來就不認得趙令然,只是驚訝于這個美人有些彪悍,倒也沒有覺得不妥,他被派來,自然本身的戰鬥力也是不弱的,“臨出京前,我家大人便囑咐,趙崇先生是他的恩師,趙家小姐既是趙崇老先生的獨生愛女,又是我家大人的義妹,我家大人一向待之如親妹。如今義妹訂親,為何我家大人分毫未知呢?這卻是何道理?”
自古民不與官鬥,但凡平民老百姓聽見“大人”這二字,都曉得事情不好。
趙理後知後覺地記起,自家這短命大哥,除了是個之乎者也的酸儒之外,還是個教書先生,更要命的是,他好像還真的教出了大人物。
“誰……”趙理知道給趙令然撐腰的人來了,如今大勢已去,但仍不死心地想知道。
青年撿起地上的一塊石頭,碾成末末如撒鹽般均勻地灑在趙理頭上,粗糙的大掌拍拍他的臉,“你可不配知道。”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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