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2)
彎刀從血肉中生生拔了出來。鮮血争先恐後滾冒而出,連路七都覺得她此時對自己好殘忍。
是夜,丞相府殺聲一片。往外逃的逃,往裏沖的沖,混亂無邊。不知道是羅十月還是路七在丞相府中放了把火,木質的雕梁畫棟,頓時火光沖天。
而在這混戰之時,皇宮那邊竟也出了大事,四大宮門同時遭到進攻。可丞相府被羅十月攪翻了天,蕭弁根本收不到消息。
羅十月的目标就只有蕭弁,路七在她身邊清理流箭。
蕭弁大概這輩子也不會想到,有朝一日他會被一個女人追着打,滿身傷痕。驚鵲樓的刺客不知道什麽也加入了,這麽多人圍堵,而羅十月體力越來越支撐不住了,眼前重影不斷。
她知道自己今日是走不出去了。
人群之外,劉蓮站在高處,她的目光一直注視着她。她心裏恨,恨蕭弁,恨他臨到這種時候還要留那個女人一條命,恨他的負心;更憎恨羅十月,為什麽她要出現,如果沒有她,她劉蓮就會一直幸福下去....
火光映照下,一只巨大的□□悄然架起。劉蓮的眼睛一直沒有離開過羅十月,她的腦中不停地回響着同一個聲音:殺了她,殺了她,殺了她.....
魔怔了一樣的神情,在喊殺震天的火光中詭異地現出一絲笑,竟伸出舌尖将那巨大的箭頭輕輕舔舐,這樣的劉蓮如魑魅,令人毛骨悚然。
路七覺得自己快頂不住了,看那羅姑娘面色煞白,火光映照中長發亂舞。鮮血染紅了雪衣,一雙嗜血的眸子猶如羅剎,硬是頂着重傷将三四個追上來的侍衛擊退。她的力道俨然已經用到了盡頭,腳步開始打飄。
蕭弁受傷不輕,只不過他命太好,被一群人護在中間。羅十月想要上前報仇,只有被圍毆的份。
路七殺出一條血路,他将将打算背上羅十月往外沖,卻又聽見蕭弁下令,“給本相抓活的!”
劉蓮的箭已經在玄上,她哈哈哈大笑,抓活的?想得美....
“去死吧!!”
“咻——”巨箭驟然離弦,一路分花拂柳。
看着那箭飛出,劉蓮爆發出一陣狂笑,滿目癫狂之色,“哈哈哈哈哈哈哈.....這下你總該死了吧,死了吧!”
連蕭弁都有些吃驚,“劉蓮你在幹什麽?!”
劉蓮不管他卻只是站在高處狂笑。
這回,十月再也沒有還手之力,她被路七半拉着,仰面,将親眼看着那只巨箭□□自己的身體,她的眼睛倒映出火光、倒映出持刀侍衛,還有那支要奪她性命的箭。
失血過多,她終于要倒下去了....
空中突然有煙花盛放,一朵緊挨一朵,盛開得急切熱烈,她将夜空的繁華收進眼底。
閉眼之前,她還在想:好遺憾....還差一點,蕭弁就可以死在我手上了....
黑暗來臨之前她聽見路七大喊她的名字,然後身體被重重地推出去,忽然右臂傳來猛烈的撞擊,好像什麽東西穿進了進去中,但是它麻了,感覺不到任何的疼痛。
這個時候,她就像是千瘡百孔的布偶娃娃,破敗不堪,搖搖欲墜。
恍惚中,她好像從連連炸開的銀花中看到和尚從天而降。
就像一個蓋世英雄,用雙手将她從險境中托起,把溫柔和保護都給她。和尚的表情太真實了,他皺眉,他着急,他喊着她的名字,甚至還捧着她的臉,血沾到了他的手上。
十月的嘴角輕輕彎起,十年生死存亡,終于也有人給她依靠和保護,她不再是一個人掙紮生存....
不過...這一定是在做夢,因為和尚根本不會武功啊。
十月徹底閉上了眼睛:和尚...其實我一直不好意思說出口,我有些喜歡你啊,可惜你是個和尚。
.......和尚不能娶妻的。
但是她覺得滿足了,死前還能再見他一眼,雖然只是個幻覺.....
☆、羅姑娘
懷覺到的時候,羅十月已經看不出本來模樣了。他實在不敢相信,那個有些皮實的姑娘竟會變成眼前這樣血肉模糊的人。她的身上沒有一處好地方,刀傷、箭傷、木倉傷....
臉、脖子、胸前、背後...到處都是血。
傷口不停的有血冒出來,染紅了懷覺的廣袖和前襟。羅十月根本就是個血人,懷覺霎時紅了眼眶,從未如此懼怕,眼睜睜地看着她在自己面前閉上了眼睛。懷覺不敢亂動她,更不敢去探她的呼吸,他怕自己托起的是個沒了呼吸的千裏雪,刀光劍影裏,他喊她,“阿雪——”
可是她根本聽不見了,在他懷裏沉默地垂下了頭...
她的右臂被巨箭射傷,渾身上下全都是傷。那麽可憐,那麽令人心疼,她已經沒有人樣了。懷覺的手是顫抖的,他再也不喚她施主,只能喃喃地叫她,“阿雪....”
“噹——”路七擋開一支流矢,“主上!您先帶羅姑娘離開,再晚她就沒命了!”
羅姑娘?
而這時蕭弁早已扶着手下人站了起來,臉上血漬斑斑,表情狠戾,甚是可怕,“你終于來了,魏漢昭!想走可是沒那麽容易的!” 一聲令下,“全都給本相上!取魏漢昭性命者,賞黃金萬兩!”
所有的侍衛、刺客早已殺紅了眼,黃金萬兩更成為了嗜血殺戮的強心藥,“殺呀,取魏漢昭首級——”
路七身中兩箭,孤戰了那麽久,體力已經消耗殆盡,而相府的反賊們瘋了一樣湧上來,他大吼一聲,“拼啦——”
“嘭——”一聲巨響,丞相府西牆被炸塌了。
丞相府的所有人并蕭弁猛然回頭,只見被炸塌的西牆冒着的不知是煙還是濃塵,“嘭——”又是一聲巨響,廂房徹底被炸成廢墟,突然,衆多的和尚訓練有素地從塌牆處沖了進來,“捉拿反賊蕭弁——”
火光沖天,殺聲動地,遍地橫屍。
丞相府俨然變成了修羅場。
在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和尚兵團已經宰殺不知多少侍衛與驚鵲樓刺客,氣勢洶洶,戰鬥力極強。戰局頓時扭轉,蕭弁本就受傷,此時卻只能忙着逃命。
路七肩上帶着箭,口中滿是血腥味,可他卻咧開嘴,笑得歡。
懷覺将羅十月輕手輕腳地抱起,生怕碰壞了她。對于蕭弁,他只是看了他一眼,那雙裝了千山萬水的眼睛,褪去了慈悲,風雷畢現,王者之氣沖天而嘯,“國之竊賊,焉能留其性命?!”
蕭弁瞬間被淹沒在了刀劍中,看着那些身手狠辣的和尚,忽然丞相府中回蕩起他的仰天狂笑,“哈哈哈,本相明白了,原來是這樣。魏漢昭!本相百密終有一疏啊!”
懷覺抱着早已不知人事的羅十月騰空而起,漸漸遠離了這修羅地獄,留下身後殺聲一片。
是,四百八十一間寺廟,懷覺用十年時間在鄄京內外,培養了幾萬和尚精兵!只要時機成熟,這幾萬披着僧衣的精銳便可以英勇之剛奪京中萬夫之勢!
據之後的百姓回憶,這一夜的丞相府可謂驚魂懾魄,騰起的大火映紅了鄄京的整片夜空。
和尚帶十月急速行至摩诘寺,尚未進寺門,急喊,“彌生!叫妙心來!快——”
探出頭來的彌生突然見師父抱了個渾身是血的人回來,他自己也滿身血跡,驚呼一聲,撒腿就跑進院中叫人,“妙心!妙心!快來,師父受傷了——”
懷覺将十月急急地抱進禪院,猛地一腳踹開了房門,“妙心怎麽還沒來?”他說話都是用吼的,額上急出的汗珠氤氤。羅十月的身前背後都有重傷,他根本不敢讓她躺着或者趴着,只能将她靠在自己的身上,一把扯過巾枳堵在她的傷口上,可傷口那麽多,血越流越多,十月的臉白如紙,如一只布偶般任人擺弄,幾乎感受不到她的活氣。懷覺吻着她的額角,忍受着刨心挖肺一樣的疼。十月的頭歪在他的胸前,懷覺快要受不了這種死寂,聲音裏竟帶了顫音,“堅持下,你堅持下,別死,千萬別....”
“王爺,臣來了!”
“哎呀,這姑娘怎麽傷成這樣子?”
“這是把人當成了串串嘛?”
天際泛了白,一夜征戰的懷覺眼中現了紅血絲。妙心醫術高明,但他是個男的。懷覺沒有出去,守在禪房裏,他要一直看着她,生怕她就這麽撒手去了。
十月身上很多傷口的位置都是不能讓男人瞧見的,妙心不方便,全都由懷覺代勞。羅十月的全身都被他看遍了,可這種生死一線的情況下,懷覺根本生不出任何溫存之心,佛祖坐心中,他一直毫無意識地念着佛號,求佛佑她平安,興許連他自己也沒有發現。
彌生坐在禪房前的石階上,小小一個,雙手托着腮往身後緊閉的房門看一眼,“師父要娶師娘了嗎?”
天色大亮,皇宮一夜之內揪出了個假皇帝,丞相府被付之一炬。以往晨起之後鄄京的集市就熱鬧了起來,而這日太陽高高升起,沿街商鋪卻沒有一家開門。街上經常能看到橫屍、殘火,以及押解着反賊的和尚。鄄京城門早在昨夜就被和尚接手,城門緊閉,任何人不得進出。
因為,蕭弁失蹤。
妙心一屁股癱坐在蒲團上,抹了把臉上的汗,“王爺,臣盡力了。能不能活下來,全看這姑娘的運氣和意志了。不過,她傷太重,失血過多,這三兩日應該是醒不過來的。只要過了三日,若她能醒過來,好好養着,活命是不成問題的。”
懷覺臉色難看,唇上略微起了幹皮,“什麽叫做活命不成問題?”
“王爺呀,您也看到了,這姑娘的右臂,”妙心用手比劃了個圈,“被這麽粗一根箭射中,那機弩可不比尋常弓箭,一條胳膊換一條命,值.....了....”妙心的口沒遮攔,在懷覺越來越鐵青的臉色中漸漸弱了聲音。
“你的意思是,她的右臂廢了?”
“欸...哎。”妙心慢慢站起來,拾掇起自己的東西,抱在懷裏,這才點頭。
懷覺眉頭蹙起,“就沒有其他辦法了嗎?”她那麽要強,若是廢了一條手臂,定是不能接受。
妙心搖頭,“...也不是一點不能用,養好了,輕點的東西還是可以拿起來的。”
“輕到什麽程度?”
“一只茶碗...恐怕是有困難。”
........
羅十月身下的鋪了六層棉褥,她睡在那裏,一絲聲響都沒有。懷覺用軟枕将她的身子輕輕探起一段間隙,以免壓了傷口。
妙心是早年就跟随他的道士,說道士也不确切,他吃肉喝酒兩不誤,煙花柳巷照樣鑽。修道修不好,反倒喜愛醫書,一身醫術絕精,疑難雜症、大小創傷極少有他治不了的,醫術勝過他的人懷覺還真沒見過。他一直稱自己年輕時候做道士是入錯了行。如果連妙心都沒辦法,
懷覺低下頭去,與她十指交握,他閉了閉眼睛,“你先出去吧。”
“那什麽,臣讓竈上煮了參湯,這玩意能吊命。您記得給姑娘喂下去,不過她應該自己喝不進去,您最好用嘴給她怼進去。”說完拉開門就走了。
禪房裏總算安靜了,懷覺的精神卻更緊張。
三天啊,這三天想也知道是怎樣提心吊膽的日子。
擦洗過的十月露出了本來的眉眼,懷覺撫摸着她的眉心,那裏原本有一捧綽約的蓮,而現在它的妍麗褪去,顯出本來枯敗的面目。
.....原來是一處傷疤。看起來有些年頭了。
仔細看,這蓮紋他見過。
心中有什麽東西忽然明朗了,心尖情不自禁地顫抖。
十年前曾有個小姑娘兩眼笑成一雙月牙,“我爹說,我的大名叫羅十月,因為我是十月出生的娃娃。不過他都叫我月兒,大小毛他們叫我月老大。小哥哥你呢?你叫什麽?”
他輕輕蹭着十月的額頭,“你要争氣些,一定要醒過來。貧僧還想親口問問施主,施主是哪家的羅姑娘.....”
☆、失蹤
鄄京城變天了,魏家的天下最終還是回到了魏家子孫手中。僅剩的三位元老大臣,年紀一大把了,在太皇帝的遺像前激動地泣涕漣漣。
朝中有太多的事情需要懷覺出面主持,太後就是緊要的一宗。她與蕭弁內外串通,将幼帝駕崩的消息瞞地密不透,耍着全天下人玩。不僅如此,甚至不知道從哪裏弄來一個孩子冒充皇帝,這般擅權專政、狼子野心,九族可誅!還有就是官僚班子的整頓、對外的征戰等等太多事,而每一件又都是驚動天地的大事。
元老們表示國不可一日無君,王爺早日登基才是正事。
可羅十月卻還在與死神相搏,她能不能活下來,全看這三日。懷覺守在她床邊,寸步不敢離。一切只能推後三五日。
懷覺只是将懷法留在宮中,替他處理一應事務,而他衣不解帶地守着十月。還真讓妙心說中了,因為昏迷,十月不能自己吞咽。參湯、藥汁,都是懷覺一口一口,嘴對嘴喂進去。可還是多半溢了出來,她根本吃不了多少。
懷覺沒辦法,只能貼在她耳邊輕聲哄着,“藥苦歸苦,可施主多少也應該進一些。貧僧與施主打個商量...若是施主能咽下去兩口,貧僧就講個故事給施主聽,好不好?”
躺在床上的人沒有回應。
懷覺喝一口苦澀藥汁,一點一點渡進她口中,“乖....第一口....”
深褐色汁水從十月唇角溢出,和尚用巾帕輕輕替她擦了,“看來施主喜歡聽故事,那就再喝一口,喝完了便講給你聽....”
渡過第二口...
和尚面色平靜,故事從十年前宣州王的出生講起一直講到現在。語音低沉、故事跌宕起伏。因為皇位之争,小王爺被追殺,護衛們中了埋伏,他的母妃因為想要保護他而慘死,後來小王爺被兩名刺客擄走。他一度以為自己就要沒命了,可是卻在名不經傳的小鎮上被一個叫做羅十月的小女孩誤打誤撞救走了。
想到那段往事,和尚的心情苦樂交織,不知該如何訴說,他握着十月沒有受傷的手,“施主知道貧僧最後悔的是什麽嗎?貧僧此生最恨的,就是當時年紀小,心有餘而力不足。”他低頭看看她的表情,可惜,十月臉色蒼白依舊,眼窩凹陷,閉目不言,“因為貧僧的無能害了她。當年出事之後貧僧回去找過她,可那時侯她已經不見了,那方小院子也化成了灰燼,貧僧只找到多副燒成焦炭的屍骨。再後來,貧僧被護送回京城,可是母妃已逝、父皇病重,而皇兄...”和尚苦笑,“施主聽到這裏是不是就會以為貧僧是因為這樣才出家的?”和尚捏了捏她的指腹,“那施主就猜錯了。失去護持只是原因之一,還有個原因才是貧僧一直耿耿于懷的。那便是羅家,貧僧自認為罪孽深重,每每想到那一把火可能燒死了自己的恩人,貧僧痛不能當。是以,決然出家。”
懷覺握緊了十月的手,“可是,我佛慈悲,佛祖可能已經将當年的小恩人送到貧僧身邊了。”說着,懷覺便俯下身子去,指尖描畫她的雙眉和雙眼,“想知道貧僧的恩人是誰嗎?”他笑笑,一天一夜的煎熬,和尚的下巴和唇周冒出了青色的胡茬,懷覺輕觸她的臉頰。如果羅十月清醒着一定會左右躲閃他的胡茬,懷覺說,“想知道也可以,不過,施主得醒過來,貧僧想親口說與施主聽。還想問問,以身相許作為回報是否可行。”
和尚将十月的被角仔細掖好,最後往她額上印上一個輕吻,“天色晚了,好好睡一覺。希望明日一早可以看到施主睜開眼睛。”
懷覺沒有離開禪房,将十月的幔帳放下來。自己在地上打了個地鋪,就在那裏睡。一方面方便他随時查看十月的情況,另一方面,蕭弁和驚鵲樓樓主失蹤,遍尋不得其蹤,他怎麽能放心她獨自在這裏?睡前,懷覺多看了幾眼放下來的幔帳,心裏知道裏面安穩地睡着人,這才閉眼睡去。
懷覺做了一個夢,夢裏他看見頭頂上的幔帳被人從裏面打開了。模糊中,他看見從裏面探出一個人,長發垂在胸前,朱唇、俊眸,雙頰紅潤健康,眉心一捧蓮,她坐在床上朝他笑,就像小時候一樣,雙眼笑成兩彎月牙,裏面亮晶晶的。
懷覺從未如此高興,從地鋪上一躍而起!
甚至忘了問她為何會痊愈的如此之快。
懷覺聽見十月喊他小昭哥哥,便連忙往前去,可他卻發現自己越往前走,十月就越往後退。眼見着她退到了牆邊,懷覺着急,怕她擠壓到背上的傷口,想張嘴提醒她,卻發不出聲。十月仍舊在後退,面目也開始模糊了,那牆面竟然詭異地吃進了她的半邊身體!
而懷覺卻無能無力,不能伸手拉住她。
“月月——”懷覺猛然睜開眼,一雙黑眸尚留有餘驚。
房中留了一盞油燈,豆大的燈火莫名帶了一種凄凄惶惶之意,和尚的手背搭在額頭上,“....是場夢。”此時剛過子時,懷覺起身,掀開帷幔。親眼見到十月還踏踏實實地躺在那裏,懷覺暗中舒了口氣。
可他忽然發現她好像有些不對勁。
因為羅十月的臉色原本是蒼白的,這會兒卻呈現出一種不正常的潮紅。
懷覺心中一驚,立馬伸手探去。果然,手腳都在發燙,她渾身都在發熱。
“妙心——”
後半夜,懷覺幾乎沒有合眼。
天色大亮之後,懷法匆匆回了摩诘寺,“主上!屬下連夜搜捕,終于在原丞相府白月齋的地下發現一條密道,此密道正可通往隐身的驚鵲樓。那驚鵲樓竟是城中的妓/館‘胭香堂’!”
懷覺肅然而立,“如何?”
懷法面相棱角分明,一雙單薄的眼皮兒充滿銳氣,“查探無誤,蕭弁與劉蓮皆在其中。主上,是否要現在動手抓捕?”
蕭弁與驚鵲樓合夥害了他的母妃,這個仇,他必定要親手報。
懷覺與懷法走後不久,在院中幫着師兄提水桶的彌生“咦”了一聲,“懷法師叔你怎麽又回來了?”
從來不茍言笑的懷法居然對彌生笑了,“師叔自然是有事辦才回來。彌生好好幹活,回頭師叔有獎勵。”說這話的時候,懷法與彌生擦肩而過。師叔難得賞一個笑臉,彌生摸着光溜溜的腦袋扭身看他,小臉上帶着憨憨地笑,“師叔,彌生知道了!”
進胭香堂根本沒費什麽力氣,裏面的女子不少。懷法一聲令下,這裏面的人有一個算一個全都被扣在大堂。可他們本身也不是真正的淪落風塵之人,眼看懷法帶人徑直前往後院,那裏正是劉蓮的藏身之地!
“啪!”一只茶碗砸得粉粹。堂中女子瞬間齊齊亮出了寶劍,直沖懷覺而去,懷覺豈真是手無縛雞之力?當下廣袖一掃,那十幾把铮亮的寶劍被卷做一團,驟然甩出,寶劍一堆破銅爛鐵似的“嘩啦啦”砸在門面上。
懷覺眉目冷厲,“全都給本王拿下!”
等他真正見到蕭弁的時候,他才明白什麽叫做吃驚。
眼前的蕭弁根本不是他曾經認識的蕭弁。他坐在圈椅中,他的身上有傷,看到懷覺時因憤怒而發出粗粝的喘息聲,可手腳卻是無力地垂下去,像是被剪了舌頭而且挑了手筋腳筋,唯有深淵似的眼睛怨恨地瞪着所有人,是所有人,包括他身邊站着的持劍對外的劉蓮。
可劉蓮看蕭弁時卻是一臉癫狂的寵溺。
“你們誰都別想從我身邊搶走他!他是我的!是我的!那個女人不行,和尚更不行——”劉蓮歇斯底裏,劍都拿不穩。
懷覺面上不動聲色,可心中卻暗暗吃驚。這個女人到底是多瘋,竟将一代枭雄弄成這樣一副鬼模樣,囚禁在身邊。
一殘一癡。
懷法叫一聲,“主上?”
懷覺雙手早已握成拳,想想自己的母妃,想想現在還昏迷不醒的羅十月,對蕭弁的恨如滔天兇浪。可看他被自己的棋子囚禁,他變成這樣,或許比自己動手殺了他還要令他痛苦。
懷覺松了雙拳,臨走前留下一句話,“就讓他倆終生作伴吧。”
“是!”
轉身後,劉蓮忽然很高興地扔了劍。而他卻聽見蕭弁嘴裏發出的咿呀吼叫,之後“撲通”一聲圈椅倒地。或許是被懷覺那句“就讓他倆終生作伴吧”激怒了。
出了胭香堂,懷覺手持念珠,深深地閉上眼睛,“阿彌陀佛.....”
了卻了一樁夙願,眼前唯有對十月的挂念。
但,天不遂人願。懷覺尚未回到摩诘寺,寺中僧人匆匆尋來,滿面急色,“主上,躺在禪房的姑娘突然不見了!”
☆、36
“駕——”
一輛毫不起眼的馬車疾馳狂奔,一路揚塵乍起,早已将鄄京城甩在遙遠的北方。而駕車的人依舊頻繁揚起手中馬鞭,“啪——”
雙馬吃痛,只管撒蹄狂奔,将車身輕輕重重地颠起又抛下。
“公...公子!”墨笛跌跌撞撞地抓着車壁出來,馬車沖起的疾風将她的聲音吞噬。墨笛大聲喊,“公子,慢些吧。這樣颠下去,十月會沒命的——”
“公子——”
卻看駕車的人哪是什麽公子,那人眼皮兒薄薄地半垂着,分明就是一身僧衣的懷法。他就好像沒聽見墨笛的聲音一樣,将手中馬鞭甩的震天響,“駕——”
猛地一個颠簸,墨笛輕呼一聲,整個人被摔進了車中。
搖搖晃晃的馬車中,躺着無聲無息的羅十月。她是被易容之後的天音從被窩裏抗出寺廟的,身上還穿着懷覺的寬大裏衣。可原本雪白的裏衣,因為馬車颠簸太厲害,傷口掙開了,雪白的裏衣赫然染上了點點血漬。昏迷中的人興許痛苦難當,一直不曾有過反應的十月竟微微擰起了眉頭。
墨笛無法,撲過去抱住十月晃蕩的身子,朝車外高聲喊停車,“她傷口裂了,公子這樣會害死她的!既然不想她活,何必還要大費周章地救出來呢?”
也不知是她哪一句話起了作用,暴躁的馬車慢了下來,最後停在一家農戶院前。
時近黃昏,中秋已過,林中寒鴉歸,未入冬,卻已經有了寒荒的前兆。馬車停了下來,兩匹狂奔的黑馬,大汗淋漓,長鳴一聲,四蹄無章地原地踩踏。天音擡手撕下了臉上的僞裝,他就是憑着懷法的模樣混出鄄京城的,這會兒露出了雌雄莫辯的精致五官,他也是喘着粗氣的。一把将手上的馬鞭扔了,轉身探進車中,神色緊張。天音問的急切,“她怎麽樣了?”
墨笛正跪在車中固定羅十月的身子,聞言,算是松了一口氣,“傷口崩開了。右臂和後背的傷最嚴重,都在流血。”墨笛皺眉,“公子,她這樣根本不能随我們上路。不如....”
天音不等她說完瞪了墨笛一眼,那一雙狐貍似的眼睛不僅能魅惑人,更懂得如何傳遞主人內心的不滿。上斜的眼角尤其勾勒出不容置喙的威懾,“不如什麽?不如把她送回禿驢窩?”
墨笛一時噤聲,跪在原地垂下頭去,低聲認錯,“奴婢逾越了。”
農家小院傳出幾聲狗吠。
天音将羅十月抱過來,入目便是她身上傷口氤出的血。天音的臉色沉了沉,他本就長相陰柔,當面色暗沉時,極容易給人一種膽戰心驚的感覺。
“什麽時候輪到你在本公子面前指手畫腳了?若不是念在你服侍本公子多年的份上,你那根舌頭也不必留着了!”言下之意是嫌她多嘴。
天色很快暗下來,天音将十月用備好的粗布衣裹了,抱下車。這時候小院的女主人正好出來,年紀在四十上,身後跟了條土黃的小土狗,面有疑惑,“你們是......”
天音抱着昏迷的十月趕忙上前一步,神色急切而誠懇,“這位大姐,晚輩與娘子回鄉省親,不想歸家的路上遇上劫匪。錢財被搶光,娘子受到驚吓,腹中兩月孩兒竟不保。她身子受虧,晚輩本想求醫,可走到此地天色已黑,大姐能不能..行行好,收留我們一晚。”
小土狗汪汪兩聲,搖着尾巴,兩只黑溜溜的眼睛看着天音。
那女主人面相上就帶着一種好相與的模樣,聽了這話,略有猶豫,瞧那被郎君抱在懷中的姑娘面無血色,明顯虛弱,最後點點頭,“那進來吧。村東頭有大夫,我讓我男人去請來。”
天音感激連連,“謝謝大姐!他日晚輩定當以湧泉相報!”
.......
秋去冬來,轉眼三個月已過。冬雪飄揚,鄄京城百姓早已裹了厚衣。晨起,寒意森森,有小販已經踩着地上一層薄雪走街串巷,吆喝一嗓子“熱粥,熱熱的米粥嘞~”口中便呵出又長又白的熱氣。附近便會有幾家打開木門,抄着手要上兩碗熱粥。
三個月的時間裏,大湯頭一件頂頂要聞便是新帝登基。話說那新帝,未登基前便以慈悲得民心,如今乃是衆望所歸。鍵賦稅、赦天下、邊關休戰。鐵衣戍邊辛勤久,最讓大湯人歡慶的是征戰多時甚至幾年未歸的男人終于與家人團聚,眼下臨近年關,今年可過一個團圓年。
早朝歸來的懷覺,頭戴通天卷雲冠,身着五爪玄色金龍袍,腰纏金玉大帶,腳蹬雲頭履,寬袍大袖在寒色中鼓風而動。這位年輕的帝王,風華絕世。
他立足于丹璧前,眼望青天,再看這高堂殿宇,空蕩只他一人:他人是可以團圓了,朕,卻是實實在在的孤家寡人。
懷覺與羅十月已經足有三月未見。從她失蹤後,他便一直派人尋找,兩個多月前懷覺便收到消息,她竟是被同門偷偷帶回了蕪水。對于她同門的這種行徑懷覺是既不能理解也不能諒解,原是想将她立馬接回來的,可他知道她傷的嚴重,十天半月根本不能痊愈,若是強行将她接回來,路途遙遠加上天已變涼,路上受苦的還是她。
心中雖不忿,可還是忍了忍。他總覺得自己處理完了眼下的要政自己總能抽時間親自接她回來,或者她若是養好了傷突然回來見他也說不定,若是真的那樣便太好了。
懷覺忙了整整三個月,從落葉飄零忙到大雪漫天,他沒能找到時間去接她。而同時他也沒等到十月的身影。
但和尚是個心思周全的人,他放了人在蕪水,隔上一段時日便會有羅十月的近況傳回鄄京,所以和尚對十月的情況不說了如指掌,可卻也是掌握個八九不離十的。
無奈距離遙遠,懷覺心裏的牽挂一天天積澱,越來越濃,而此時竟生出些茫然:她好像自始至終都沒有說過對自己的想法。
懷覺轉身悶頭往章天殿走去,目光盯在前面的石面上,他知道她兩個月前就能下床走動了,心中不免怪罪,“竟然一封信都沒有寫來。”
什麽女人!
暗戀中的和尚心思多變,長眉擰成麻花,“她那個師兄總圍着她打轉,朕是不是早就被挖牆角而不自知?”想着想着,心裏便不安起來。
懷覺突然停住腳步,問身旁的懷法,“庭君,你說一個男人會無緣無故對一個女人百般看護嗎?”
懷法本名劉庭君,這還用多想嗎?他一個百年光棍都知道,“啓禀皇上,一個男人不會無緣無故對一個女人百般呵護,都是有緣由的。除了家中老母,要麽是有求于此女,要麽就是女人于他有恩,不過通常所見的是求偶。”
求偶....
懷覺眉頭聳/動,不滿的看了懷法一眼,擡腳進了大殿。
懷法也不知自己說錯什麽了,主上看自己的眼神竟帶了“閉嘴”之意。懷法腸子一通到底,說話不會拐彎抹角,通常閉嘴不言,張嘴就是大實話。
下半晌的時候,天放了晴,太陽從雲層後露出臉來,凄凄惶惶地挂在雲頭當擺設。
天意寒冷,但皇城東林練馬場上賽事激烈,一個個熱血沸騰的漢子竟然光了膀子縱馬馳騁。零星薄雪被馬蹄子碾進泥土中,雪泥混作一談。
“啪——”馬鞭甩一個空響,四馬同時一沖而出,
“駕——”
“駕——”場上激烈角逐。
駿馬越過障礙,躍上山包,争得殘雪四濺。
“皇上一馬當先!”
懷覺與衆将士賽了一程馬,大汗淋漓之後,心情通透了不少。這時候元老大臣,邢太師捧着奏折來了,太師年邁,緊走幾步就氣喘,“皇..皇上,老臣有本奏。”
懷覺剛擦了把汗,便轉臉遇上這老臣。不用說他也知道他要說什麽,懷覺讓人将老太師扶起,“太師不必奏了,朕明日便去尋一位皇後回來。”
作者有話要說: 還有五章左右可見大結局^O^
☆、有喜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