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
皇帝的寝殿那就是龍窩啊,豈是一個和尚說進就能進的?蕭弁大步上前,将懷覺擋在殿門外。雙方站住了,一位呢,頭戴卷雲冠,身着金絲滾邊廣袖袍,盛裝華美,眉心壓一片陰雲。另一位呢,眉清目秀,朗月無邊,□□身上披,懷揣慈悲,兩相一對比,不用說話就能看出誰更像惡人。
蕭弁站在懷覺面前,隔着一段距離,雙手抄在廣袖裏,說話吐出森森冷氣,“住持是不是忘記了自己的身份?皇上其實說見就見的,皇上寝殿豈是你是說進就進的?”
懷覺阿彌陀佛一聲,溫和得油鹽不進,“既然如此,那就勞煩蕭施主代為通傳一聲。”
“依本相看還是不必了,宮中禦醫都是杏林好手,勞煩不了住持。既然西宮裏的東西都幹淨了,主持還是回吧,畢竟宮中外男不宜久留。”蕭弁将外男兩個字吐得格外清楚。既然宣州王選擇了出家,那麽這皇宮也不再是你随意進出和逗留的地方了。
懷覺略微笑笑,輕言道,“相爺百般阻撓貧僧是因為心中有鬼嗎?”
這時候一行宮女托了朱漆鑲金邊的小盤,裏面裝了各式酸甜吃食,施施然行至皇帝寝殿門口,見狀一時有些不知怎麽辦。領頭的宮女俯身,“奴婢見過丞相大人,大人萬福。”再到了懷覺這裏,“王爺萬福。”
蕭弁寒聲問,“你們這是在幹什麽?”
“回相爺的話,皇上今日胃口開了,進食進的好,尤其愛這些個小點。特命奴婢們呈上一些來。”
蕭弁對懷覺反笑,“主持聽見了嗎?皇上好着呢,進食進的好,胃口大開。今日枉論龍體之罪本相可以不追究,只是還請住持日後謹言慎行。來人,送住持一行出宮!”
宮女們起身,将小食送進了寝殿。然後殿門緩緩而動,一聲厚重帶有歷史意味的嘆息之後,殿門緊閉。
十月站在懷覺身後不遠,她看不清懷覺的表情,只看到他孤直的背影。在這飛檐走峭、金碧輝煌的皇宮大殿的映襯下,羅十月忽然就從懷覺是和尚的人設中走了出來,仿佛看見了一個金冠錦袍的王爺背對而立。
天生天潢貴胄,偏生落發為僧。把男兒志敲在木魚中,倘若他是在卧薪嘗膽,這個人,日後一定是為勝者。
羅十月在懷覺身後,眼睛盯着他光溜溜的後腦勺。冷不丁的,懷覺突然轉了身,四目相對,羅十月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懷覺的眼睛總有一種清遠的深邃,只需一剎那,便将羅十月深深看進眼底。十月眼睛不知道該看何處,忽然高臺之上的蕭弁冷冰冰地出聲,“你還站在哪裏做什麽?不知道自己擋了住持的路嗎?還不過來!”
十月倒不是怕了蕭弁,只是她暫時不能與蕭弁對着幹。任他高聲呵斥,自己權當沒聽見,一步步走過去,與懷覺擦肩而過。
懷覺帶上僧衆,準備離開。才沒走幾步,忽然聽見蕭弁高喊一聲,“慢着!”
懷覺轉身,卻只見蕭弁伸手将羅十月一把攬入懷中,面上笑意大張,“本相即将迎娶千裏雪為妻,本月二十八即為良辰,住持若是有空可到府中吃一杯喜酒。”
蕭弁實際上長得一表人才,言語戲谑時算得上是翩翩公子。手中攬住的女子才貌雙全,登對得很。與世無争的雙眉默然微皺,“貧僧早已不理紅塵事,兩位施主的喜酒,貧僧就不湊熱鬧了。”
明知道她接近蕭弁的動機不純,可還是覺得眼前的場景礙眼。懷覺漠然轉身,僧衆離開了皇宮。
十月掰開他的手,“我總覺得丞相你是故意的做給誰看的。有意思嗎?”
蕭弁伸手點在她的腦袋上,“夫人是真傻還是假傻。本相能得你這麽一位賢內助,自然巴不得讓全天下人都知道。”
“我什麽時候成賢內助了?相爺忘記了那一巴掌,我可沒忘。”
蕭弁上前一步将她拉到身前,嘴唇微動,“這還不容易,洞房花燭夜,本相讓你讨回來便是。”
羅十月:臭不要臉。
懷覺這一次進宮并不是走過場與蕭弁耍嘴皮子的,只一眼他便确定了躲在皇帝寝殿中的确另有他人。幼帝已死,這是眼線上報的事實,只是屍身不知被蕭弁藏到了何處,殿中這個喜愛甜食小點的事蕭弁找來的傀儡。不過...蕭弁的動作夠快的。
确認是一回事,見到她又是另一回事。
懷覺承認自己在看見千裏雪被蕭弁露在懷中的時候心中火氣上行。即便知道她是有目的,那也不能原諒。萬年不罵人的懷覺居然在心底數落千裏雪:着實可惡,美人計着實可惡!
回了丞相府之後,十月越想越不安,雖然蕭弁用傀儡皇帝僅是自己的大膽猜測,但還是想給懷覺提個醒,說不定能幫到他。夜深人靜時,悄悄潛出府,結果她還沒到當陽峰就被人在山腳下攔住了。
“施主請回吧,住持身體有恙,不宜見客。”竟是懷法在山腳等着她。
夜深秋蟲鳴,露水還是有些重的。
樹上露水彙成細股,葉子承受不住它的重量,一歪脖子便将這涼沁沁的東西送進了羅十月的衣領中。十月被刺激得打了個寒噤,“他怎麽知道我會來。”
懷法一臉鐵色,“施主請回吧。住持身上有傷,施主不是不知道,他需要靜養。”
十月心說我又不吵,放在以前她是不在乎讓不讓見的,只要自己想,那就一定會把和尚揪過來面談。但今日不同,心底不知怎麽就升起一股無名之火,不讓見就不見!
扭頭就往來路走。
不過,雖然和尚不仁,她覺得自己不能不義,複又轉過身提醒道,“我不知道你們住持與丞相有什麽糾葛,和尚又想做什麽。你也不用裝,我知道你救過我。所以我還是想提醒你們一回,昨夜裏蕭弁府上藏了個□□歲男孩,今晨卻不見了蹤影。至于是不是與你們的皇帝有關系我就不知道了。”
懷法蹙着眉,糾結于她怎麽認出的自己。不過鑒于兵不厭詐,不能讓她一詐就承認。他還是沒有張口問,只是對她的提醒回了句,“貧僧只是為了住持師兄身體着想。”
十月氣鼓鼓地翻牆回了悲催園。
懷法親眼看着她離開了才回寺中回報懷覺。懷覺聽說十月氣哄哄地回去了,倒是沒有多大的反應,他今日就是不想見她。想到今日她與蕭弁兩人親親密密的貼在一起就不舒爽,他知道自己這樣是小家子氣,可沒辦法。即使他出家修行再多年,心在紅塵,遇上心儀的人那點子修來的脫俗也得在紅塵浪裏滾上一滾,染一身五味雜陳。心裏對她的目的明明白白,也知道她以蕭弁妾室的身份存在相府,但是想想是一回事,真刀真槍地見識了又是另一回事。
懷覺知道自己不理人不占理,但是這裏他最大,沒人敢說他。
懷法站着沒離開,将羅十月方才的話原本複述一遍,“主上,如此一來,咱們是不是該動手了,免得夜長夢多。”
懷覺展唇一笑,“到時候了。”
三日後
從八甘郡至鄄京的山野道上,劉長東率領五萬大軍悄悄向鄄京前行。這五萬大軍他沒有聽蕭弁的指示分批帶回,一口氣就帶着五萬大軍上路了。
在大湯朝,大将點兵出兵那是要有兵符的。管你多大的官,只要沒有兵符,五千以上的軍隊不能随意調度。這劉姓将軍能調動五萬兵,說明手上拿着兵符的。只要卸了他的兵符,這五萬人馬就構不成威脅了。
為了掩人耳目,軍隊都是挑山野路走。自然也要駐紮在山野中,吃糗糧野味喝山間泉水。
天降雨水,山間道滑,別看他們人多勢衆,天災可不怕他們,一個不順心劈個雷、打個滑都夠這些凡夫俗子喝一壺的。
劉長東抹一把臉上橫流的雨水,手勢一打,“停——”
“原地紮營——”
一時間,山林老道,全都塞滿了躲雨的行軍。
☆、不服就整服你
雨勢洶洶,大将軍劉長東被雨水糊了滿臉,彙成股的水流直往脖子裏灌。入秋的雨不像夏天那樣帶着溫度,這秋水最涼,小風一吹,冷到骨子裏去。別看眼前這幫人都是些練過的壯漢,但是沒完沒了的潑冷水是個人都得病。劉長東看看前面泥濘的道路,嘴裏日一聲婆姨,随即下令停止前行。
士兵們紮了帳子,都是血氣方剛的男人啊,總有些坐不住的。請示了上級,吆五喝六地叫上幾個相好的,冒着雨進了林子,打野味去了。
這雨下得瓢潑,生火造飯連點幹柴都找不着。
說來也是運氣,也不知道誰在山腳找着了一處山洞,裏面也不知道幹什麽用的,雜草枯柴堆滿了半個洞。好嘞,最起碼那些個上級的夥食有保證了。
打來的野物被放血扒皮,拾掇幹淨了剁成塊,架上鐵鍋子,打算煮上幾鍋肉湯,暖和暖和身子。其中有個黑面方條臉的兵負責宰殺蒸煮,手腳特別麻利。身上帶着調料,那料拌了肉塊,腌上一會兒再往鍋裏一放,等煮開了,香味飄出老遠。又冷又餓的大夥不自覺得咋了咋嘴。劉長東揭開鍋蓋,嗓門奇粗,“啥時候能好?”
長條臉士兵擦了擦手,“将軍稍等,一會兒熟了小的給您遞頭一碗。”
劉長東滿意的走了。
大夥各忙各的,還有很多人張着嘴等吃飯呢。長條臉士兵往身邊看了一圈,默不作聲的從懷裏摸出一個小瓷瓶,把塞子拔了,裏面的東西一股腦得倒進了肉鍋中。
相比八甘嶺的傾盆大雨,鄄京倒是淫雨霏霏,京城的護城河上有人頗得情趣,呼朋喚友,乘一艘畫舫,美酒配佳人,詩意得很。摩诘寺建在山上,細雨淅淅瀝瀝地穿雲打葉,整個當陽峰因此漲起了一層氤氲霧氣。朦朦胧胧,給當陽峰披上一層美人紗,叫人看不真切。
懷覺正在禪房中換衣裳,胸前的那道傷愈合的差不多了,只不過傷疤是一定會留下的。他伸手按了按,不疼了。眼前閃過那日蕭弁攬着羅十月的場景,懷覺的嘴角忽然泛起笑,“留條疤才好。”有這疤在,她的債就還不完。他想什麽時候舊傷“複發”就什麽時候複發。
外面雨聲漸密,水霧騰升,如此妙景卻沒有與他結伴賞景之人,難免失了些味道。黃色僧袍被褪下來,露出和尚精壯的上身,肌理勻稱,膚色健康白潤,最顯眼的是那兩坨飽滿的胸肌,簡直就是力量的化身,猛男的必備。大臂和腹部肌肉也是層次分明,簡直就是一身好肉!
穿上衣裳就是個溫吞和尚,脫了衣裳那就是健壯有力之勇夫!
這樣一副身骨,難怪那日爬坡時羅十月被他倚了個趔趄。
和尚換了件輕薄的月白僧袍,僧袍寬大,遮住了有力的軀體,廣袖飄飄,素白若仙。和尚挽了袖子,去侍弄窗前的花草,低頭垂眸,不經意間人間千般暖。
房門忽然被敲響,懷覺頭也不擡,“進來。”
進來的懷法,“主上,八甘嶺那邊已經動手,只要軍師取得兵符立馬就會調走兵力。”
懷覺拿着小鏟子給盆栽松了松土,神情專注,對這花就像對十月一樣耐心,“蕭弁手中的兵力不止這麽點,蕪水那邊在打仗,暫時抽調不了。京中禁衛軍一大半控制在他手裏,隔斷他與東西兩方二十萬大軍的通信,讓那兩方大軍得不到消息,回不來。事成之後,讓眼線試試那兩方主将的歸屬之意,若是不能為本王所用,也就不必留着了。眼下要對付的就只有京中将近兩萬的兵力。”
快速出擊,打他個措手不及。
懷法一一記在心裏,“姓蕭的一定想不到王爺會這麽快就出手。”
懷覺将小鏟收起,垂眸給盆栽撒了些接來的雨水。瑩白的小花很快便沾了水珠,含羞搖曳,“要的就是快刀斬亂麻,他這些年攢下的勢力盤根錯節地不小,要是等他準備妥當了再動手,他與本王誰輸誰贏未必立即見分曉。”讓懷覺隐隐不快的還有,事情結束的越晚,那兩人黏糊的時間就越長。和尚雖可容納百川,但這事兒和殺母之仇容納不了。
“你先回去,盤踞在寺中不去的驚鵲樓刺客不用管他們,只是小心提防驚鵲樓抹掉假幼帝的證據。嚴密注意宮中動靜。”
“是。”
五日過去,按照原本約定的時間,若是不出意外,劉長東的大軍應該到鄄京城外三十裏聽命。
可是周宗凡卻沒有見到人,迎出去将近百裏,連個人影都沒望見。這不對勁,前幾日天降大雨,路上受阻,就算大部隊趕不及,小分隊也該有回來報信的。可是這方圓百裏哪有劉長東的半個兵?他感覺要壞菜。
“相爺!恐怕要出事。”夜間周宗凡步履匆匆,來往往返兩百裏,形容略有些狼狽。
他去了這麽久,再愚鈍的人也已經感覺到不對勁了。蕭弁的書房裏還有其他屬下在,蕭相爺見周宗凡空手而歸,黑眸一時間陰雲翻滾,對眼前的屬下吩咐,“你先回去,将那孩子帶來。另外,傳令下去,京都有賊人出沒,傷人于無形,為防傷及宮中貴人,皇宮四門各曾兵三千。沒有本相應允,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那些人也該預備起來了....”
待得屬下領命出去,蕭弁才轉眼看向周宗凡,“劉長東人呢?”
周宗凡眉宇的凝重不散,“相爺,劉将軍的五萬精兵并未按照約定的時間抵達城外。屬下原以為劉将軍延誤,随即迎出百裏,可百裏外絲毫不見蹤影。”
一拳被重重捶在了桌面上,蕭弁恨聲道,“想打本相一個措手不及?本想倒是想瞧瞧魏漢昭這些年躲在一群禿驢中間做出了什麽大造化!”
周宗凡站于堂下,擰眉。
夜色已深,燈燭燼了多半。蕭弁帶着滿臉陰沉直往悲翠園。
朝思遠遠地瞧了,跑回白月齋報信。自從上回劉蓮被蕭弁打傷後,便收斂了很多,驚鵲樓的人再也沒出現過。雖然蕭弁在她那裏留宿了兩晚,但她卻越來越恐慌,越來越害怕失去。沒錯,她就是那種沒了男人不能活的女人,驚鵲樓傳到她手上算是走到了盡頭,她深知自己并不是一個有領導能力的樓主,可是沒有辦法呀,她就是沒有那個勇和謀。
這個時辰,十月并沒有睡意。和尚與蕭弁之間的火藥味她已經嗅到了。她悄悄觀察過,最近幾日不管是蕭府還是整個鄄京城暗中兵力都有所增加,甚至周宗凡整個白晝都不在府中,頻繁外出。
鄄京的天恐怕要變了。
自從那日打宮中回來,蕭弁便将她扔進了悲翠園。她記得尤其清楚,蕭弁攬着她的腰将羅十月帶向自己,笑不達眼底,“距離成親也沒有幾日了,這些日子便在園中備嫁吧。”蕭弁指尖慢慢劃過十月的側臉,激得她起了一身雞皮。蕭弁緩緩傾向她的耳畔,悄聲道,“本相一定給你一場刻骨銘心的婚禮。”
最後那句話,就像一陣陰風,涼飕飕陰測測,直鑽進羅十月的耳中。
看樣子,鄄京很快就要變天了。
她想既然自己幾番刺殺不能成功,倒不如借和尚的光,趁着蕭弁正面應敵時,自己從側面突然插手一刀,勝算更大。
就在她暗自籌劃時,窗外忽然人影閃過,随後房門被大力推開。羅十月坐在原地沒有動,冷眼看着大半夜闖人卧房的蕭弁。
而一直誤解她與懷覺關系的蕭弁,此時滿腔怒氣。本想把對懷覺的怒氣撒到她身上,誰知道一推門就對上這麽一雙冷冰冰審視自己的眼睛,絲毫不懼他,蕭弁竟一口氣堵在胸口。他今晚還就非得把她整服了!
☆、悲翠園發難
蕭弁面色如同風雨來臨,羅十月不自覺的站了起來。
“嘭”一聲,房門被蕭弁撞上。院中聞訊跑出來的朝三暮四以及周宗凡默默地退了開,這關了房門誰也知道相爺要幹什麽。
朝三暮四兩個人披着衣裳,大半夜臉紅彤彤的去準備熱水了,以備兩位主子過會兒要沐浴。
周宗凡自然不像兩個丫頭一樣的想法,他琢磨不透相爺畫風突變是什麽想法,但絕不是因為突然發現那女人妖豔動人、想要抛掉一切陪她醉。
周宗凡抱着刀走遠一點守着。
房中只燃着一支羊油蠟,蕭弁黑着臉走過去,誇大的影子投到窗上。一個雄性影子逐漸靠近一個雌性影子,大半夜的特別引人想入非非。
可現實是,羅十月見他黑着臉,心裏拿不定他是怎麽了。稍稍往後退一步,與他拉開些距離,問“相爺這是怎麽了?奴婢有什麽地方不對?”
蕭弁就愛看這一張臉對他心生戒備,這說明他還有讓她顧忌的地方。回答羅十月的是蕭弁突然一把将她拉到身前,兩人身體貼一起,羅十月不悅地擰眉。
蕭弁垂首,強行捏着她的下巴叫她擡頭,自上而下看她,“眼看着你我即将成婚,為夫卻對夫人的一無所知。”他食指往下,到了腰腹,勾起她腰間的縧帶,那聲音就如涼絲絲的蛇信子,陰寒、危險、魅惑,“不若便從這裏開始好了......”
說着竟當真要去解那縧帶。
“等一下!”
新仇舊恨激得羅十月肝火直冒,這幾日的形勢加上他方才進門時的反應,她絕不相信蕭弁是半夜淫/蟲上腦來找她睡覺的。這狗賊這麽反常,莫非不是知道了她此行目的?
蕭弁玩賞着她的明顯吃驚的表情,雙眉微蹙的樣子甚是有趣。蕭弁伸手去撫她的眉心,那捧眉心蓮當真是得了魂靈一般美。
宣州王的竟是喜歡這種女人,呵呵,瞧上去很有骨氣,就是不知道抗不扛得住他的力道。
聽她喊停,蕭弁好笑,“為什麽要等?難不成這種事夫人還要等時機?”繼而低聲探問,“或者說....你在等誰?”
十月正視他,“相爺有話不妨直說,拐彎抹角實在是女人行徑。”嘴上這麽說,但腦子缺轉得飛快。她已經聞到了蕭弁身上帶來的危險味道,雖然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暴露的,但是今夜可能是她最後一次機會。如果現在出手,會不會有勝算?勝算多大?這些都不能絕對性的确定,但是她可以肯定的是換了之後的任何時候都不會比現在更有利。
白月齋的劉蓮聽了丫鬟帶回來的消息,眼中漸漸染上失望。她從床榻上坐起來,“朝思暮想。”
兩個丫頭應聲,“姨奶奶有何吩咐?”
卻聽見劉蓮平靜道,“更衣,然後梳妝打扮。”
這都已經半宿了,朝思本來想勸勸,但是暮想私底下悄悄拽了她一下,默默搖頭。
悲翠園的羊油蠟還在燃着,蕭弁聽了羅十月的話,手上不禁用力,一步步将她逼至那張鋪着鴛鴦戲水被褥的架子床邊,倏爾露出笑意,“過會兒看你還能不能說得出話。”伸手就要将羅十月掀進棉褥之間,而這時候的十月掩蓋在廣袖之下的指間,銀針蓄勢待發。
就在蕭弁動作的一瞬間,幾乎是同時的羅十月的銀針唰唰刺破空氣,而蕭弁也是早有準備的,一個利索的後空翻,完美躲過了銀針的攻擊。
既然捅破了那張薄薄的窗戶紙,相互之間也就沒必要遮掩了。
羅十月手中的銀針淬了“一點紅”,針身呈現赤紅色。二人隔着羊油蠟對峙,蕭弁抹一把唇,眼中現出狠色,“藏了這麽久終于肯露真面目了,千裏雪?”
十月不言,她知道自己眼下在相府中身處弱勢。這個相府中不僅有周宗凡這種高手,更有劉氏的蓮紋刺客在暗中虎視眈眈。她必須在這些人沖進來之前解決掉眼前的這個男人。
既然這樣,那就關門打狗!
在蕭弁尚未反應過來之時,只聽見“噗”一聲,羊油蠟滅了,幽幽地冒出一股白煙。
房中頓時暗了下來。
唰唰又是兩撥毒針襲來,角度尤其刁鑽。一個閃躲不及,就是個致命的。蕭弁畢竟不是高手,在黑暗中他一邊躲避攻擊,想法還手,又驚訝于羅十月的身形變換的速度。
蕭弁的掌風尚未送到羅十月的身前,突然被劈面而來的攻勢逼退了好幾步。他的兩側衣袖已經被兩排密集的毒針切斷,蕭弁額上滲出了汗。他竟是小瞧她了!
在他們中間的桌子成了趁手利器,被蕭弁淩空一腳,氣勢洶洶沖向羅十月所在的方向。十月飛身而起,蕭弁突然尾随而至,一柄短劍逼得羅十月後翻躲避,這才扳回一些顏面。
然而蕭弁深知這個女人是下了殺心的,他不敢掉以輕心。越是交手,蕭弁越清楚這個女人是受過專門訓練的,自己不能義氣用事。當下決定沖進院中,可羅十月怎麽可能答應!
十月看出了蕭弁要跑的意圖,快他一步,旋腿踢起一方小桌,那桌面大力地嵌進了窗框。
不知她從哪裏抽出一把軟劍,即便在黑暗中也可見流光淌過,軟劍上沁了力道,發出“铮”地一聲,向蕭弁刺去。羅十月這回留了心眼,她占據了房門的位置,蕭弁想出出不去,只能被她逼着在卧房中翻轉。
“刺啦——”
蕭弁的衣裳破了,連帶着受了皮肉傷。
蕭弁冷眉,胸有怒氣,“婚期尚且還有幾日,夫人竟比本相還要着急洞房?”周宗凡滾去哪裏了?
“锵——”羅十月的軟劍将蕭弁的短劍打落在地,反手一削,蕭弁躲閃之間發冠被削了個正着,玉冠作兩半跌落在地,相爺長發披了滿肩。
蕭弁怒吼,“千裏雪——”
若是蕭弁退的及時,此時他的腦袋恐怕已經搬家了。而同時羅十月也是糟心,蕭弁這狗賊果真怕死的很,功夫居然練得這般到家。
“噼啪——”
房中有什麽被劈開,這回動靜特別大。
在遠處的周宗凡一驚而起,迅疾沖向那房中。
羅十月一直變換身形堵住門窗,蕭弁不得而出。那場面甚像她初來鄄京時遇見的鳴鳳調戲賣身女,只不過這回羅十月做了鳴鳳的角色。
眨眼功夫,蕭弁身上又添了幾道傷。
黑暗中,蕭弁怒紅了眼。
卻忽然聽見羅十月恨聲道,“你殺了我爹,今日我就要替他把這筆血債讨回來!”
輸人不輸陣,蕭弁哼笑,“哦?原來是仇家找上門了。本相殺的人多了,哪裏會記得你爹是哪門子的死鬼?”
赤紅銀針四面來襲,恍若天降紅雨,就在這時,周宗凡忽然破門而入,将齊齊飛向蕭弁的毒針全部攔截,整整齊齊在刀面上碼成兩排。只一剎那,那兩排毒針以歹毒的姿勢反襲羅十月,十月堪堪避開。
周宗凡一到,她的勝算就降低了很多。
周宗凡一加入戰局,羅十月明顯氣勢就降了下來。
又要差一點嗎?十月不甘心。過了近日再想接近他殺了他,不會比今日更輕易。十月的劍直指蕭弁,可是周宗凡卻對她窮追不舍,羅十月煩不勝煩。
她将生死置之度外,直撲向蕭弁,周宗凡卻總在中間攪和,羅十月盛怒,“滾開!!”手中撒出最後一把毒針,打算做最後一搏,毒針在空中竟好像活了一樣,自發的圍城一個圈,赤紅暗光形成一種詭異的包圍圈,将周宗凡困在流動性毒針陣中。
周宗凡進而不得,自顧不暇,“相爺小心!”
蕭弁俨然已經狼狽之極,打鬥場地自房中擴展至院中。朝三暮四聞訊出來,驚作一團。
這是她最後的有利時機,因為那毒針陣困不了周宗凡多久。院外已經有侍衛朝這邊追來,羅十月瘋了一般刺向蕭弁,“狗賊,去死吧——”
蕭弁被她逼得披頭散發、破衣爛衫,還丢了短劍,應敵時卻毫不畏懼,“想要本相命的人多了,你算什麽東西?!”
可是一個人瘋狂時的爆發是可怕的,羅十月的攻勢可怕,蕭弁幾次踉跄後退,差點跌倒。
院外的護衛排着小方隊颠颠兒地往這邊跑,等他們趕到了,蕭弁的命大概也交代給羅十月了。院中的周宗凡被一把毒針追得脫不開身,等到好不容易将毒針陣法破了。
待他一擡眼,頓時目眦欲裂,“相爺——”
因為蕭弁已經仰躺在地上,毫無還手之力。而羅十月的劍已經點在了蕭弁的喉嚨上,皮肉已經被割破了。這等距離周宗凡根本營救不及時,甚至他還來不及動身,羅十月的劍已經穿透了蕭弁的脖子。
朝三暮四大喊,“姨奶奶不要啊!”
羅十月殺紅了眼,看着她的劍尖染了血,大腦只向她傳遞一個信息:報仇了!十年大仇終于得報!
一瞬間羅聚寶在她腦中的模樣清晰了起來,眼淚溢出眼眶:老爹,我終于記起你的模樣了。
空氣中只聽見輕輕的“噗”聲,是利器沒入皮肉的悶響,世界頓然安靜了下來,那柄刺向蕭弁的軟劍緩緩地、緩緩地軟了力道....
“雪姨奶奶——”
在朝三暮四的尖聲驚叫中,軟劍“咣當”一聲落地。
☆、蓋世英雄
軟劍落了地。
悲翠園一時間靜的出奇,蕭弁因面臨死亡驟然縮小的眼瞳也慢慢放松。
冰涼堅硬之物嵌入體內,羅十月神識有一瞬間的恍惚,垂首,卻呼出一口冷氣。
悲翠園被前前後後趕到的侍衛密密匝匝地圍成一個包圍圈,而在其中心位置的是狼狽的蕭弁與羅十月。方才那一聲利器與骨肉的撞擊聲,正是來源于十月。
只見她的後背直挺挺地插了一柄彎刀,腳步微微踉跄,血絲自口中溢出,這樣的場面叫人心驚。而這把刀的主人正是方才趕到的劉蓮。藏鋒十年,想不到竟是今日在她最嫉恨的人身上重新飲血出世。
劉蓮看着背對她的千裏雪,眉目淩厲,不似以往的嬌嗔蠻橫模樣。
十月手上沒了兵器,便也沒什麽可怕的,侍衛躍躍欲試地圍上去。可她渾然不怕似的,雙眼盯着地上的蕭弁,忽然就笑了,“哈哈哈.....”越笑越大聲,唇邊的血殷紅,三更半夜的女人慘笑,是會吓死人的。
蕭弁厲聲喝道,“你笑什麽?!”
周宗凡将蕭弁從地上扶起來,可就在周宗凡低頭的那一刻,跌落在地的軟劍竟然被重傷的羅十月猛然吸附至手中,以驚雷之勢掠向蕭弁心口!
誰也沒有想到會出現這樣的變故。
劉蓮凄喊,“不——”同時奪過身邊侍衛的刀,第二次翻身劈向十月。
那樣的風馳電掣之速,帶着極大的沖勁,尚未正面迎接,便已經有發絲被銳氣切斷。周宗凡距離太近,軟劍速度瘋快,即便正面迎接,根本沒有多餘的空間讓他使出全力,更何況這軟劍直逼的是蕭弁。就在所有人都觸目驚心時,周宗凡帶着蕭弁原地猛然翻轉,霎時間,那軟劍穩穩當當地戳進了周宗凡的心口,繼而從心髒的位置穿體而出,“噹——”釘在了他身後的門框上,深入三寸,血滴落在了青石磚面上。
只不過是眨眼的功夫,周宗凡結束了他忠誠的一生。
“周...周大人..”
而這也是十月始料未及的,她想不通為什麽會有人寧願犧牲性命也要救蕭弁這樣的人。
而劉蓮的那一刀,并沒有擊中十月。
因為這時候突然有人沖出來,劫持了她那一刀,救了羅十月一命。
蕭弁看着他,目光陰鸷,“是你?”
而這個人是誰都想不到的路七。
路七持刀,站到了羅十月身旁,一改平日裏的嬉笑小哥模樣,眉目肅冷,“是我,丞相沒有想到吧。”
“本相是沒想到,你也是替你爹報仇的?”
路七撐住了羅十月,他是宣州王埋伏在蕭弁身邊的眼線,上回蕭弁調兵回京的消息就是他傳到摩诘寺的。他這時候跳出來,是沒有信心能單獨帶着受傷的羅十月毫發無傷的逃出去的。但是,上面吩咐過危急時自己要出面拉她一把。王爺放在心上的人,這時候他不暴露也不行了。
路七哼笑,“相爺血債太多,恐怕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有多少仇家了吧。多在下一個應當也不多!”
劉蓮奔至蕭弁身旁,看着這個高高在上的人渾身是傷,長發散亂,莊嚴全無,不禁又驚又怒,覺得他不該受此委屈,也不能這樣被蝼蟻欺辱,遂連聲哭嚎,“相爺,奴婢早說過這個千裏雪就是個賤/貨,她忘恩負義,狼子野心,勾結外人陷您于泥淖,您還不信!這下總該明白了吧,恐怕她的名字都是假的!只有奴婢是最愛您的!”
“閉嘴!”
蕭弁忍着身上的疼,一把将劉蓮推開,“都還愣着幹什麽?還不将這兩人拿下?男的打殺,女人要活的!” 不管她接近他是報仇還是另有所謀,但是他只要知道這個千裏雪會成為自己對付魏漢昭的一張王牌就夠了!還有他們的孩子,狗蛋。
“狗賊,今日不取你性命,我羅十月就是死了也沒臉下黃泉見我爹!”
蕭弁赫然一笑,“羅?本相可沒有印象。”
十月拉過一縷頭發咬在口中,擡手向後,硬是自己将那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