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榕樹(李恩秀、方廷皓)
李恩秀第一次遇到方廷皓,是在家門前的那棵榕樹下。
那夜月色皎皎,山谷裏清靜地出奇。
她晚歸而來,路過榕樹的時候,卻聽到上面傳來蒂葉的聲音。
一片又一片墨綠色的葉子閃着月光的白暇,飄落在她眼前。
有人在采這棵樹的葉子!
在昌海,沒有多少人能夠到湖的這邊來,即便是敏珠那樣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也斷然不敢上樹的。
這棵老榕樹,是父親找人從中國尋來的,他親自指揮着人、親眼看着它移植到這裏;母親也是那樣寶貝它,日日瞧着,日日看着。
可如今,是誰這樣大膽竟敢上樹?
昌海弟子素來謙和沖淡,斷不會有這樣狂傲不羁的态度,這些天,各國的元武道代表團已經陸陸續續抵達昌海,會是那些人嗎?
“是誰,給我下來!”她出口已經有了冷色。
“呵,中文?”重重枝葉中隐約可以看到一個黑影,這一聲低笑,好似張揚清越,“這裏這麽多老頭,哪來的小姑娘?這是你家的榕樹?”
中國人……
即便是這樣——
起跳。
騰空。
蹬着枝幹。
Advertisement
李恩秀長這麽大,第一次爬上這棵大大的榕樹。
樹木枝葉濃密如華蓋,月光都只能斑駁地透過一些縫隙點點地落下來。
昏暗漆黑的視線裏,恩秀輕盈地穿梭在枝桠間。
對方沒有移動位置,仍舊在那個地方,而那人手中采蒂樹葉的動作仍舊沒有停止,一響一響,好似很盡興。
她毫不客氣擡腿朝那人劈去,不料被對方猛地抓住了腳踝。
“昌海的弟子麽……”男聲言語之間有了一抹興味。
恩秀凝神,隐約可以看到人影只坐在三叉的藤桠上。是高手,元武道的高手,否則在這樣的視覺條件下,不可能準确無誤地擋住她的攻擊。
她使力旋身,掙脫他的桎梏後重新橫腿而去。
“喂喂……”那人避閃着她的攻擊,“我從不打女人……”
輕佻不屑的語氣,恩秀心裏微惱,并沒有停止腳上的動作。
一攻一防。
幾個回合後。
那人沉沉吐了一口氣,“我雖然不打女人,也絕不被女人打。”
兩道暗色的身影在碩大的榕樹上交錯,打鬥的動作震得整棵樹都有些抖動。
樹葉沙沙作響,有枝條被他們踢斷。
交手之後才知道,對方何止是高手,怕是高手中的高手,不過是幾個招式之間,已經壓得她有些費力。
“嚓……”又一條枝條斷了,還是出自她的上劈。
心疼之下,便晃了神。
不到一秒的功夫,淩厲的腿風像她掃來,堪堪避過,卻搖了身形。
腳下一滑,整個人不受控制般摔了下去。
失了重心,身體摔過層層枝幹,擦得有些生疼。
眼睛的畫面像是被放慢了一般。
李恩秀看到那道與她交手的黑影俯身下沖,速度那樣快,如同暗夜中疾烈的魅影。
長年習武的身體有着本能求生的反應,只是這個時候的李恩秀竟沒有一絲一毫的動作。那幾秒間,就在她以為要摔在地上時,身體被人一攬,一陣天旋地轉後,雙腳穩穩地踩在了地面上。
她終于看清了那人的模樣。
少年俊美異常,仿佛歐洲某個城堡裏的貴族公子,那一雙眼睛裏,藏着盛夏當空的太陽,光芒萬丈到不可思議。
那麽一剎那,李恩秀覺得自己的心跳仿佛跳漏了一拍。
身體的緊密接觸讓她不自然地紅了臉,掙脫着對方的懷抱往後退了幾步,“這是我家的樹,在昌海,沒人敢上去。”
“是麽。”少年低低地開口,“還挺像……”
“什麽?”
少年笑了笑,長身玉立,身材挺秀,“你功夫不錯啊。”
世人給李恩秀的贊譽很高,從來沒有人誇過她的元武道就單單一個形容詞,“不錯”。她素來溫厚謙卑,只是這一次,她卻冒出奇怪的心理,想要對方記住她。
“李恩秀,我的名字。”
“李、恩、秀?”
自己的名字用清朗的聲線自對方的嘴裏念出來,讓她的心不自覺亂跳了幾分。
“那個李恩秀?”
“是。”
少年輕笑一聲,随即說道:“抱歉了,采了你家樹上的葉子。不過,樹葉那麽多,總不會給我采禿吧?”他擡頭看了一眼華蓋大樹,似是在懷念什麽,而後低頭,“告辭。”
恩秀看着他轉身離去的背影,往前走了幾步,問他:“你是誰?”
“方廷皓。”少年背對着她揮手,清越好聽的聲音響起在這山谷之中。
方廷皓……
一面,就那麽一面,那個叫方廷皓的少年從此在她心裏生了根。
李恩秀不知道自己怎麽了,原本,她的世界裏就只有元武道,單純的、只有元武道。
她的家庭,就是依靠的元武道維系起來,或者說,是靠着恩秀她自己的元武道維系起來。
可是如今,方廷皓來了。
他來自中國。
他來自岸陽。
恩秀知道岸陽這個城市,她去過,那裏很美,那裏有她血脈相連的哥哥,也有他父親破碎的愛情,還有一個讓她心生羨慕的師兄。
她懊惱過,為什麽沒有在岸陽見到廷皓。
她同時也慶幸過,還是在韓國遇見了他。
喜歡方廷皓這件事,是李恩秀心裏的秘密,她不敢告訴任何人,因為她身邊沒有朋友,只有仰視她的人。
她不敢告訴外公,他一定會說“感情會毀掉你的前途”;她不敢告訴母親,母親一定會帶着那一雙難以言說的、充滿愁緒和哀傷的眼睛看着她;她亦不敢告訴父親,她害怕本就見不上多少面的父親,他們之間話更少了。
你有沒有遇見過這樣的少年,他英俊挺拔,他幽默風趣,他明媚驕傲,他儒雅貴氣,仿佛天地間所有美好的詞彙都可以用在他的身上。
一個月的訓練營很快就過去了。
方廷皓拿到了男子組的最優營員,然後帶着他的妹妹,回去了英國。
這些日子裏,他們成為了朋友,可僅僅,也是朋友而已。
她不敢說出她的心意,只能眼睜睜看着他們離開。
而她心裏清楚,只要還有元武道,他們終究還是能夠見面的。
終于,不到一年的時間,今年的世錦賽在首爾舉行,比賽前夕,她又一次見到了他,方廷皓。
他是沖着世界冠軍的頭銜來的。
李恩秀清楚,非他莫屬。
走了又來,來了又走。
這個世上有那麽多離合。
她還是看着他走了。
李恩秀是昌海的李恩秀,她不能夠離開這裏的。
昌海,她生于此,長于此。
可是這個地方,困住了那麽多人。
昌海困住了父親,困住了母親,也困住了她。
長輩們的事,從來都是她心中的一根刺。
她有些卑劣地把那個女孩子叫到了韓國,即便知道,哥哥也許會不高興,可她還是這麽做了。因為母親那麽想見見他們,是那麽想見見他們。
事情終究是得到了解決。
來到昌海的那一對夫妻,父親下山見了他們,母親也去了。
沒有人知道他們聊了什麽。
只是岸陽衆人離開的前一天,李恩秀極難得地看到父親和母親相偕并立在一起。
“和他們一起走吧。”
“父親……”她訝異地看着父親,一旁的母親則是溫柔地沖她點了點頭。
“去做你想做的事,追求你想過的生活,昌海有我,你母親也有我,既是答應你外公的,我自是要做到的。”
恩秀心下一片酸澀,屋內明亮如火,她看着父母臉上的平和,終是忍不住落下了淚。
李恩秀再一次踏上了那一方讓她魂牽夢萦的土地。
她住進了松柏。
她接替已在國家隊任教的若白師兄,和亦楓秀琴一起,操勞起道館的庶務,這些事,她以前從未在昌海做過。
喻師叔和師嬸對她好極了,道館的師弟師妹們也都那麽可愛。
曉螢說,她大學要報考管理類的專業,這樣,就能夠把松柏發揚光大。
這一年,百草在亞特蘭大拿回了第二個奧運冠軍,哥哥從非洲草原直飛現場,當着全世界人跟她求了婚。
這一年,婷宜終是在四方游歷後回到了岸陽,接手了賢武,她的身邊,跟來了一個高大英俊的混血帥哥。
這一年,若白師兄和初薇依然進行着自己的戀愛。不管不顧長輩們的催促。
這一年,遠在韓國的人,母親在父親身邊,身體早已康複。
李恩秀站在松柏的那棵大榕樹下,看着月色芳華。榕樹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墨綠色的葉子簌簌掉落。
本該在方家大宅的人卻從樹上跳了下來。
恩秀看了一眼亮着燈的兄長的屋,問他:“你怎麽過來了?”
男人伸手擁住她,“等不到明天把你娶進門了,今天晚上就跟我走吧。”
“那是明天大家見不到我這個新娘怎麽辦,松柏還不得亂套了?”
“不管,亂就亂……”英朗的男人眉清目朗,眼裏閃着白日的太陽,“你非說要辦中式婚禮,婷宜和初薇才有理攔着不讓我見你,還騎到我頭上來了,等這兩個姑娘結婚的時候,非把這個仇報回來不可。”
恩秀覺得心動非常,把自己的手放進了他的手裏,“好。”
兜兜轉轉這麽多年,她終究争取到了她想争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