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家常
若白父親的傷病到底是不嚴重,炎症消下去之後便結了痂。
她給宋師姐去了信息,對方打電話過來嘲笑她,“……怎麽總覺得你是個幹保姆的料啊,之前照顧長輩,現在又照顧長輩,上次說是你媽媽那邊的姨母,這會兒又是男友的爸爸,那下次呢?又會是什麽人?敢情你這一個暑假,好些時間都耗在醫院裏了……”
這個時候的喻初薇還不知道,自己的暑假,居然真的被宋師姐漫不經心地一語成谶,真的都耗費了照顧人上面。
她倒是不覺得當保姆的有什麽可丢人,之前琛姨住院的時候,她過來陪着說說話、聊聊天,現在輪到若白父親住院,她也做着同樣的事,不一樣的地方,大概就是虔誠得多、也格外上心了點。
畢竟,那是若白的爸爸。
終歸是不同的。
只是他在出院的時候,無論是若白還是初薇,一個都沒能陪他們回家。
“我們才四十多,別把我們當成你們爺爺奶奶那一輩的人來照顧。”
“若白你事情多,做你自己的事去就好了,我和你爸,還沒有到要你反過來操心我們的地步,少說也得再過個十幾二十年的。”
“……還有初薇,你陪了這三天,阿姨知道你有孝心。但是暑假嘛,好好跟朋友出去玩玩,陪着我們大人有什麽好玩的?”
“不用陪我們一起回家了……初薇過來前給阿姨來個電話,阿姨給你做好吃的……”
喻初薇特意隔了兩天才上門,和若白一起,去吃了一頓晚飯。
之前不是沒有吃過,只是當時是以做客的态度過來的。
之前也不是沒有像一家人似的吃過,只是當時是蹭着和若白的兄妹情誼過來的。
席間,初薇是略顯局促的,還是阿姨給她夾菜讓她漸漸放松下來。
飯後,她跟着進了廚房,若白母親倒也沒說什麽類似于“你歇着吧”、“哪能讓你洗碗”的客套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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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嘩嘩地沖開了一池的白色泡沫,在燈光下,帶着彩色的晶瑩剔透。
“若白大了之後,我和他爸爸也想過,有一天,他領着女朋友回家,那是會是什麽樣的場景。”女人緩緩開口,聲音溫潤秀雅,“卻是沒想到,原來那麽多年前,他就把那個女孩子帶回家給我看過了。”
初薇擦拭着碗碟,靜靜地聽着。
“你大概不知道,就這兩三年,這左右四鄰啊,一早就有閑言傳出來,說若白,周末的時候,假期的時候,甚至于過年的時候都會帶着一個漂亮的小姑娘過來,肯定他的小女朋友……”
女人笑出了聲,初薇也被這笑聲弄得不好意思起來,心裏想着,原來這周遭的長輩竟然是這樣的會看人。
“……我一再跟他們強調說,‘不是,這是我們若白在道館裏的師妹’,但是沒用,堵都堵不住,還是照樣說。我和他爸爸聽得多了,竟然在心裏也起了這樣的念頭,你們從小一起長大,喻館長和若白也有師徒父子情分,若是你們真的在一起,那可就再好不過了。”
若白母親擡眼看了一眼身邊的女孩,長發如瀑,襯得她的面容白暇如玉,手裏的動作沒有停,但仿佛一直在寧心靜聽着她講話。
“……沒想到,你們還真的在一起了。”
她到現在還記得,月餘前若白回家吃飯,餐桌上冷不丁爆出一句“我和初薇在一起了”,當下就把他們夫妻倆說得愣住了。
初薇。
喻初薇。
他們心裏念過的可能,竟是坐實了。
“……若白長大之後,性子愈發冷淡,常常悶聲不響的,你也不嫌他無趣。”
“不需要有趣,若白挺好的。”初薇開口替若白辯解道,也不為對方母親面前說出一些話而羞澀,“他在我心裏就是最好的,我很喜歡他。”
“好……你們都好,都好……”
水龍頭注下的水流盡數沖進了碗碟筷子上殘留的洗潔精,只留着淡淡的清香在空氣中蔓延。
這是——
家常的味道。
若白在家裏的房間,初薇不是第一次進來。
即便他不長住,但阿姨還是打掃得幹幹淨淨。
“天色不早了,晚上就在家裏睡吧。”
“我也這麽想,若白睡客房,自己去收拾。”
“初薇放着假,多住幾天……”
叔叔阿姨三五句話,就把他們留了下去。
今晚在這裏過夜。
初薇環視四面牆壁,雖然對這個房間沒有了新奇感,但是心境不一樣,走來走去,東瞧瞧、西看看。
在這裏的書架上,能看到若白大學裏獲得的所有獎項的獎狀、獎牌和獎杯,還有他少時的教科書和筆記本,一些經典名著和課外讀物,但多半,還是中國古典詩詞文。
房間很素淨,卻比在松柏的,更添了一份柔和。
沒有什麽多餘的家具了,書桌書架、衣櫃衣櫥、矮櫃和窗邊幾張椅子。
她後撲到床上,擡頭看天花板。身下的床,她是午睡過的;冬日裏的時候,也又窩在這裏看書的時光。
“初薇?”敲門聲伴着若白母親的聲音響起。
初薇立馬從床上起來,趿拉着拖鞋小步過去開門。
“阿姨。”
“幹淨的衣服,你換下來的衣服晚上洗,明天就可以幹了。”
“謝謝阿姨。”初薇接過,看到斜對面的房間裏門開着也亮着燈,說:“其實我睡客房就好。”她不敢說出兩人住一屋這樣的提議,在長輩面前,總歸不太好。
若白媽媽笑笑:“那間房間一直沒人住,裏面氣味也怪大的,就若白住。”
初薇手裏的,是舊衣了,藕荷色,觸手柔軟,雅致清淡,一如面前的長輩。
“那你自己玩玩手機,要麽翻翻書,我去看看他弄得怎麽樣了。”
“嗯。”
西北牆的房間裏,若白翻着手裏的被子,看到母親站在床邊欲言又止的樣子,主動開了口:“媽,你想說什麽?”
“沒什麽,這被子還有床單,我也常常曬。”
“嗯。”
“若白……”
母親只叫了他的名字,沉默了半晌沒有開口說話。若白翻好被套後鋪在床上,轉過身去,卻發現向來大方的母親卻難得在他面前露出了一份局促。
“媽?”
“我是想說啊……”若母走到房門口将門關上,又走了回來,“就是想問問你,你……”
若白等着母親說接下來的話,眼瞳淡淡的,眉宇間卻有一絲疑惑。
“你……”女人好似也有些尴尬,看着眼前高大清峻的兒子,不知道該怎麽開口,抿了一下嘴之後,終是問了,“你沒碰過初薇吧?”
若白一愣,瞳孔微怔,反應過來之後回答:“沒有。”
“你們談戀愛,那都是你們自己的事,我們也不好插手,但,也還是想囑咐你幾句……初薇雖然長成大姑娘了,但還是個小女孩,有些事,你得注意點分寸,可不能不管不顧。”
若白不自然地撇開視線,悶聲應着。
“只要她不同意,你可不能胡來,你要是真的……”若母也覺得難為情,有些說不下去,“要是真的情難自禁,又或者你情我願覺得合适了……那你必須要保護好她。
“我知道。”
“你知道輕重就好。”
“嗯。”
“好,那我也不說了,你早點休息。”
随着房門關上,若白走到北窗口,任由夜風拂在臉上,耳廓紅着,彰顯着主人的窘意。
若母回到自己房間,跟正在看晚間新聞的丈夫說起剛剛的話,不料得到對方的責怪,“你跟兒子說這話幹什麽,不是存心讓他尴尬。”
“那我就不尴尬了?”
“知道尴尬你還說?”
“我倒是希望你去說呀,可你們父子倆,只怕當時候你更開不了這個口……”
“年輕人的事,你也別瞎摻和。若白是什麽樣的人你這當媽的還不知道,哪裏用得着你特意去開這個口。再說了,他都成年了,能為自己的事情做主和負責。”
“可初薇呢?”若母喝着水,聲音緩淡了下來:“人家的寶貝女兒,我們也是做父母的,這兒子和女兒到底是不一樣的……總是女兒家吃虧。”
“好了,今天就早點睡,你明天的花鳥技法,不是和舒老師對調了換到上午了?”
“對對,得開個鬧鐘……”
若白的房間裏,喻初薇躺在床上,在一片黑暗裏沒什麽睡意。
翻來翻去打了幾個滾後,仰躺着。
房間裏安靜地只能聽見自己不勻的呼吸聲。
她拿起放在枕邊的手機,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撥出了熟悉的號碼——
“若白?”電話接通之後,她壓低了聲音,“你睡了嗎?”
“沒有。”
“你的房間被我征用了,你睡的那張床還舒服嗎?”
“還好。”
夏夜清朗,細碎的昆蟲鳴叫,顯得這夜更是靜谧。
若白枕着手機躺在床上,耳邊傳來女孩輕清的嗓音,漸漸地,她也不說話了,電話那頭沉默了起來,卻沒有被挂斷。
許是睡着了,他想。
他也舍不得按下紅鍵,于是倚着安安靜靜的通話,沉沉睡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