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經年
喻初薇在這天晚上的時候見到了曉螢口中的“百草”。
亦楓和曉螢打打鬧鬧的聲音老遠就聽見,那是從後院花園裏傳來的。感受了一下現下的溫度,她從外面買完水果回來後徑直回房間的步伐硬生生改變了道。
曉螢見縫插針的本領比誰都強,一逮到機會就會揩若白的油。
所以說,若白師兄這個季節這個時間點,在後院花園的浴室裏洗澡嗎?
她腳步快了幾分,過了最後一道彎的時候,看見木栓浴室外站着兩道人影。
一個是若白,另一個,是一個纖瘦的女生。
“若白師兄。”
“你怎麽過來了?”
“聽到這邊有動靜,過來看看。”初薇皺眉看着若白,墨色的短發根本沒擦幹,還滴着水,深藍色的長袖上還有幾塊水漬。
她将手裏的水果放在地上,伸手拿過他肩上挂着的毛巾,踮起腳尖往他頭上蓋,嘴裏念着:“你好歹稍微擦一下,全是水。”
待對方接過她手中的毛巾,初薇轉過身,打量着從剛才起就一直默頭不說話的女生,對方噤若寒蟬,像是被吓到了。
“你是……”
“我,我叫戚百草。”
“百草。”初薇緩緩開口,“原來你就是百草。”
“是。”
“曉螢愛胡鬧,所以肯定沒告訴你,這個花園有露天浴室,離訓練場很近,所以夏天的時候師兄弟們一般在這裏沖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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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對不起。”
“沒有怪你的意思。”初薇說道,“要怪也是怪曉螢,膽子可真夠大的。”
“她只是……她不是故意的、她……”百草漲紅了臉,急急忙忙要為好友辯駁着什麽,可是事實勝于雄辯,她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剛才在那位前輩的目光下她已經很害怕了,眼前這個姐姐活像一個天仙那麽漂亮,會不會比較好講話一點?“請、請前輩們,不要罰曉螢……”也不知道曉螢現在怎麽樣了,被那個師兄追着跑也不知道有沒有事。
喻初薇看着她,感嘆活寶似的曉螢還有這般耿直天然的朋友,“這次就放她一馬,回去記得告訴她,下次再來偷看師兄洗澡,可是要跳蛙跳的。”
“知道了。”
“早點回去休息吧。”
“嗯。”
戚百草很早之前就像逃離這地方,一開始是曉螢拽住她不放,後來那個師兄出來,冷冷銳利的眼神吓得她動都動不了。
她在拐角的時候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是她的錯覺嗎?那片燈火之中,曉螢最崇拜的“若白師兄”,低頭垂眸,比起開幕式上救下那個小男孩時,更加柔和。
“現在還沒到可以在露天洗澡的季節。”喻初薇的口氣有些不悅,“要是你着涼了怎麽辦?”
“我身體沒這麽弱。”若白擦着頭發,掃了一眼放在地上的水果,“以後大晚上就別出門了。”
“不過走一個街區而已。”
“那個就是曉螢的朋友?”
“嗯。”初薇淡淡地應了一聲,話題又回到一開始,“你還是趕緊回房吧,館裏松柏遮天蔽日,一到晚上露氣很快就上來了。”
“你也早點休息。”
若白沒有和她再說過多的話,往另一條岔路走去。
長年練習元武道的少年身體能有多弱?會有多弱?
初薇在他身體上的偏執或許超過了廷皓要想打敗初原的執念,這是曾經亦楓說過的話。
若白一直都知道的。
初薇很牽挂他的身體。
不要說偶爾的感冒發燒,只要表現出稍稍的不适和倦怠,初薇都會憂心忡忡。
為此,她早早地開始學中醫。
為此,她時不時做一些藥膳給他吃。
他擡頭看着漆黑的天空,心裏想道,終究是他當年的傷病給她留下了難以抹去的陰影。
要是這一次的道館挑戰賽碰到賢武,是不是又要勾起她的噩夢。
終歸是他大意了,以為瞞過了直覺最敏銳的亦楓,卻忘記了當時懵懵懂懂又缺乏安全感的喻初薇。
也是一樣漆黑的夜,小姑娘從一棵大樹後面走出來,看到晚歸又渾身是傷的他,大哭不止。
她明白的。
從那個時候開始,小姑娘就什麽都明白了。
事态的發展,遠比她想象得嚴重。
若白每次在電視體育頻道裏看到明豔張揚的方婷宜,都會下意識地拿她和現下的喻初薇做對比。
廷皓是對的,他當時執意帶走死活非要留下的方婷宜,所以婷宜并沒有看見之後松柏的步步艱難,要不然以她那樣敢愛敢恨的性子,只怕要出事。
而初薇——
初薇……
喻初薇在心裏生着病。
他一直都知道。
溫溫清清。
淺淺淡淡……
半山苑別墅區。
方廷皓在确定妹妹房間再無動靜之後,輕步下樓。
客廳裏,等着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面容端正清秀,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鏡。
“查得怎麽樣?”廷皓問道。
申波攤了攤手,“沒有太大的收獲。”
“碰到我爸的人了?”
“是。”
方廷皓冷笑了一下,沒有繼續說話。
申波看着大師兄難得吃癟,開口道:“這裏是岸陽,你鬥不過伯父的。他一早就收手了,但誰知道被你翻了出來,覺得父權受到了挑戰,所以眼下才正言厲色。不是對付他們,是在對付你。”
“這還用你說。”
“你說你現在,從英國帶回來的那些人都盡數倒戈了,你還能做什麽事?”
“你哪邊的?”
“當然是你這邊的。”申波聳了聳肩,“可我又不是偵探……說真的,你這次回來除了找喻初原挑戰之外,更多的是,是想找他們和好的吧?”
“你覺得我會找喻初原和好?”
“那就是找若白和好。”
方廷皓英挺的眉宇間一片冷凝,默了半晌之後才開口:“他是無辜的,只是當時……”
只是當時太小,驟然看到母親傷重,所以像一頭發了瘋的獅子一樣到處咬人。
如果給他一個重來的機會,他不會傷害他的,更不會讓父親和外公在他不在的日子裏去傷害他。
說到底,方喻兩家的事情,和若白又有什麽關系呢?
大家都想找個可以排解心火的地方,松柏處在風口浪尖之上,而若白,他傻,永遠都是一根筋,就那樣擋在了松柏前面。
在韓國比賽期間,冠軍對方廷皓來說穩操勝券,心裏想着可以回去了,于是找人回岸陽探察一下老朋友的近況。
得到一些零零散散的情況,但就那些,也足以在他心裏掀起浪濤。
是什麽樣的原因會讓初薇賣掉了他送的禮物,還是将錢用在岸陽元武道協會那幫人身上。
是什麽樣的原因會讓初薇在學習練功之餘還學起了中醫。
他真天真。
他真可笑。
信誓旦旦地在外公面前發誓,他一定會打敗喻初原。
他怎麽忘了,出事的是外公的女兒和父親的妻子,他們怎麽能夠等他這麽多年再來解恨呢?
原來不是他自請出國。
而是長輩們要支走他。
“……這件事就到此為止,我會看着辦,另外有件事你再幫我個忙。”
“什麽?”
“岸陽各大道館選手的資料,越詳細越好,正式比賽前一周交給我。”
“所有道館都要?”
“都要。”
黑框眼鏡後面的神色閃過一絲驚訝,看樣子是要給松柏的,“知道了。”
方廷皓拿起放在沙發椅背上的外套,說道:“樓上房間自己挑,随意。”
“你去哪兒?”
門口傳來清朗的男聲,“松柏。”
若白臨睡前都有寫毛筆的習慣,雪白的宣紙上是淡逸的行雲流水,一室墨香。
只是——
他提筆後頓了頓,字只寫了一半,将毛筆擱在筆擱上,清冽低沉的聲音響起,“進來吧。”
只留了一小截南窗的地方突然出現一個身影,一只指節分明的手往旁邊推開窗戶。
并沒有任何聲音的,室內已經多出來一個人。
“你的耳力還是這麽好。”
若白擡起頭,書桌幾步開外的人,一如幾天前在電視上看到的模樣,身披五星紅旗站在最高領獎臺上,少年唇角是耀目的笑容。
“這麽晚過來有事?”
“不晚。”方廷皓說道,“前天來的時候更晚,更深露重。”他重重地往沙發裏一躺,一派惬意悠然。
若白收起桌上的宣紙後起身,在來人對面的椅子上坐了下來,“我明天還有早課。”
“嗯。”方廷皓扭頭看他。靜坐的少年,褪去印象中圓潤的嬰兒肥,瘦了不少,也剛毅了不少,通身的氣質,像是雪山之巅徐徐綻放的冰蓮,淡然清傲。
“你要是沒什麽事,我要睡了。”
嗯,聲音也低沉飽滿了。
“收留我一晚吧。”
“什麽?”若白以為自己耳朵出問題了。
“我說,讓我在這兒睡一晚,我睡沙發就好。”
若白目光沉沉地看着他,沒有說話。
“或者……你睡沙發?”
厚臉皮。
撒潑。
無賴。
若白眼前晃過很多年前的方廷皓,和眼前的人有些重影。
四目相對了好一會兒,若白終是敗下陣來,走到了一列衣櫃前,從裏面抱出了一床薄被,淡然地開口:“随你。”
方廷皓咧着嘴笑了一下,攤開被子往身上蓋去。
很快。屋內的燈暗了下去。
若白躺在床上,漸漸彌漫起了睡意。
大概,這是這麽多年裏,極少數的非獨自入眠,一如當初,大師兄還在這房裏的時候。
此去經年,好像什麽都沒有變化。
作者有話要說: 情誼深長,只要有人願意往前跨出一步。但,絕對不會這麽快就和好如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