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卡列寧并未在床上磨蹭太久,他拒絕了謝廖沙想要幫助他穿衣的想法。他至少還能把自己收拾好。
卡列寧可實在不願意變成要依靠別人的那種類型,當然,關于洗澡的事情他有更符合邏輯的解釋,那只是策略。
“為什麽你們都在這裏?”安娜進門問道。
“早安,媽媽。”謝廖沙給了安娜一個熱情的擁抱,他彎彎的眼睛表示他現在非常開心。
“我是不是錯過了什麽?”安娜懷疑地問道。
“我告訴父親我以後想成為一名軍人。”謝廖沙回答道。
“而且父親對此表示支持。”
安娜看向卡列寧,“我以為你更想他成為像你一樣的官員。”
“軍人或者官員都是很好的選擇。”卡列寧說。
他們準備好了就一起去吃早餐,吃早餐的時候又有一些文件送過來。
“我認為我收到的消息是,你正在休假,而且允許我提醒你一下,亞歷克塞,你正在休病假。”
“但事情必須得處理,安娜。”
“俄羅斯少了你一兩天不是就不會轉了,亞歷克塞,至少請把早餐吃完,并且十點的時候去散散步,這對你的傷口恢複是十分有好處的。”安娜說。
“媽媽說得對,父親。”謝廖沙贊同道,他今日還有例行的法文課和文學史要上。
卡列寧看了這母子倆一眼,最終決定聽從這項建議。
在十點鐘的時候,他向自己的妻子發起了邀請。
Advertisement
“你現在忙嗎?”
安娜放下書本,看了卡列寧一眼,然後笑了一下。
“你希望我陪你去散步。”
卡列寧誠實地回答:“是的,兩個人一起散步會讓我覺得愉悅而不是乏味。”
“那就走吧,亞歷克塞。”
等安娜穿戴整齊後,他們就出發了。
現在是早春季節,兩邊的林蔭大道并未繁盛,但白桦樹抽出的新芽還是令人覺得高興。
安娜挽着卡列寧完好的那只手,微風拂過她的面頰,此刻,她确實是覺得輕松和惬意的。這種感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舒服,像是卸下了心中的負擔,變得随意和自在起來。
“我感受到你心情很好。”卡列寧邊走邊說。
安娜看了對方一眼:“天氣很好,你沒在忙碌于工作,做妻子的還有什麽好抱怨的呢?”
“這,”卡列寧微微擰眉,“似乎是一種指責,指責我平日裏沉浸于工作。”
安娜笑了一下,“別放在心上,亞歷克塞,我知曉你是怎麽樣的人,不打算讓你改變什麽,就如同你不要求我多做改變一下,彼此尊重,這樣就好。”
卡列寧聽了,略微沉思了一下。
他們應安娜的要求,在河邊一張木椅上坐下來。
卡列寧觀察着妻子的神色,見她确實是愉悅的才放下心來。
“安娜。”
“怎麽了?”
安娜攏了攏頭發,一雙黑眼睛裏滿是專注的神情。
“是的,不對勁的就是這裏。”卡列寧突然想透了這一點。
若說以往安娜對他的專注是有着疏離和讨好的成分在裏面,那現在她就有些過分專注了,就像是,把她自己個人的情感給維系到他一個人的身上了,那并非卡列寧所想要的。
“你,有些不對勁。”卡列寧在猶豫了一下之後還是直接說道。他總認為,夫妻之間坦誠是十分重要的。源于人類複雜多變的語言藝術,還有人本能的僞裝感,不必要的誤會很多都源于不夠坦誠。在政治上也許這杯稱之為策略,但在夫妻相處之中,卡列寧并不願意這樣。
“我,不對勁?”安娜緩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她的這個行為坐實了卡列寧的猜測。
卡列寧用一種平靜而直白地語氣說。
“你在遷就我,任何事情,安娜,我想知道這是為什麽,以及,誠實地來說,我不願意你這樣做。”
“我不明白了,亞歷克塞。總的來說,任何做丈夫的人都想要一個溫順聽話的妻子,我關心你,遷就你,你反而不高興了?”
“做丈夫的愚蠢才會要一個事事遷就他的妻子,那與木偶沒有分別。”卡列寧嚴肅地說。
“你是我的妻子,我不需要木偶。我以為我們之前的談話是有效的。”
安娜緩慢地放下手,她沉默了一下,然後說:“我是真的不明白。”
卡列寧臉上嚴肅的表情放軟了,他低聲說:“若你有任何不明白的,我會樂意傾聽,并想辦法讓你明白。”
“這不是我擅長的事情,亞歷克塞。”安娜開口說道,略微還帶着一點煩躁,與早上她輕松自在的樣子完全相反。
盡管安娜的表情表現出煩躁和不解,但對于卡列寧而言,确實一個好的訊息。
“請說下去,安娜,我們總得把問題說出來才能解決它。”
安娜用一種防備的眼神看了一眼卡列寧,而男人的神情始終坦蕩,在猶豫了一會兒後她才說:“我們是夫妻,這早已是事實,但前些時候,無論是你還是我,似乎都在認真地重新審視這段關系。”
“是的,沒錯。”
卡列寧的表情似乎是一種寬容的鼓勵的神情,所以安娜感覺可以繼續說下去。
“我們結婚有八年了,但現在這種關系變了,我是指,不管是你對我,還是我對你,都有着非理性的要求感,這是超出我們計劃的。”
“關于這一點,我是同意的,但我還得告訴你,我是指,完全真誠的表達自己內心的感受,我願意接受你對我有所要求,以及,我希望我若對你有所不夠理智的要求,你不會對此感到厭煩或者不可思議。”卡列寧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語言少見的含糊了一下,似乎他正為自己這種想法感到有些羞恥,卻依舊這麽說了。
卡列寧那種不自然的神情似乎真的鼓勵了安娜,又或者是,就因為知曉了對方并非表現出來的那麽鎮定,所以她自己反而平靜了一些。
但問題依舊存在。
安娜從沒談過戀愛,更何況是這種先婚後戀的模式。
她生活的環境決定了她對除了自己的人以外極端的不信任,她也許稍顯聰明,又足夠冷靜,可遇到這種事兒,她沒有人傾訴,心中藏有想法和恐懼只能自己消化,所以免不了又回到了那種模式。
與先前純粹的角色扮演不同,她對卡列寧的确是藏着一分感情的,可這感情若是宣洩出來,又免不了把她自己置身于一個太過不安全的位置,她的本能緊緊地拉扯着她,不讓她那樣做。
萬幸的是卡列寧就如同他所說的,并非那種愚蠢的丈夫。
他想要一個結果,他的妻子給了他這個結果,而他通過體驗以及希望互動卻發現這結果未免藏有太多水分,所謂的真心部分被對方緊緊包裹起來。就像是外表完美到實際還是空洞的次貨。
卡列寧在某些程度上絕對貪婪,以及,不接受忽悠和次品,所以他直截了當,不惜暴露自己的缺乏自信的樣子,也要深入對方的心裏,不管是哄勸還是暴力,都非得讓那真心□□出來。
“沒有人可以一下子接受一種全新的模式,也沒有人可以在未知的領域依舊保持鎮定。安娜,這并非什麽可恥的事情。”
卡列寧的話語平靜和真誠,安娜擡眼看向他,她的眼神依舊帶着一絲懷疑,但在卡列寧看來,最起碼,她現在開始正視他,正視這個問題了。
這在政治談判中是十分良好的訊號。
盡管婚姻不是政治談判,但兩者之間卻也有相似的地方。所不同的是,政治上,坐在你對面的人,無論多好,始終是敵人,最後的結果不是你贏他,就是他贏你,雙贏的局面是不可能的,因為那意味着你輸了。但婚姻不同,他需要這個談判的過程,但不是為了取得勝利的結果,而是,解決問題。
“我們可以慢慢來,安娜,我們還有很多時間。”卡列寧說。
如果卡列寧是任何浪漫的人,這話語一定更加華麗和甜蜜。但安娜知曉他就是這樣理智而平實的人,這樣的人,若是這樣說了,那真心的分量也許就像是另一顆小小的星球,雖然規模不大,缺少美麗的新生物,但畢竟是一顆完整的。
有人給了你這樣一顆星球,于情于理你都的還點什麽過去。
所以安娜微微傾身,在對方的嘴角吻了一下,然後低聲說:“我本來以為我會跟工作談戀愛,但我想事情應該沒那麽糟。”
“我找不到跟我們差不多的相處模式,所以我有些恐慌,沒有精準的數據用來分析,也沒有範本用來參考,一切都得靠我自己,然後由我自己負責,這是不可掌控的。我拒絕讓你了解這一點,不過現在,正如你所說的,如果你可以接受,如果你能允許的話,我會慢慢嘗試。但有一點,請你答應我,別逼迫我。”
“我答應你,安娜。”
“很好,亞歷克塞。”
安娜擡頭看向對方:“如果你拒絕得到一個溫順聽話的妻子,那你就真的必須做好準備了。”
卡列寧微笑的看着自己的妻子,他從沒想過,有一天,他會把自己的婚姻生活當成一種挑戰,而獎品是什麽?他沒有精确的結果,但依舊想要接受這項挑戰。
他用法語低聲說了一句表示他的回答。
“冒險之事總有危險,但結果也總是令人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