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給卡列寧洗澡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那并非是技術層面的問題,而是安娜自己。卡列寧的确是個十分配合的患者,他之前那種挑剔大多源于他是故意這樣做的。
當她用毛巾把對方整個擦幹,并且給卡列寧穿上睡衣的時候,着實松了口氣。
“明天也許你可以忍耐一下。”
“你不願意給我洗澡?”卡列寧問,并非是生氣的語氣,而是認認真真的。
“難道你不會覺得羞恥?”
安娜終于說了出來,類似于抱怨的口吻。
“你又不是謝廖沙。”
“我自然不是謝廖沙,我是個成年人。而且我還是你的丈夫,誠實來說,我不明白為什麽在丈夫不方便的時候妻子為他沐浴會是一件羞恥的事情。”
“我實在很想問你是不是沒有羞恥心,但我卻明白這會遭到你的反駁。老實說,明天忍耐不洗澡可以嗎?”安娜快速地說着,并且在給卡列寧扣扣子的時候用了點力氣。
“……好。”
“我得給你重新換一個繃帶。”聽到卡列寧的許諾,安娜心情好了點。她可不想繼續跟這麽一個刻板的人讨論“羞恥心”這種事情。有的事情她自己明白就好了,說出來就萬萬不是她願意的了。
卡列寧坐在床沿上,安娜拉了一張軟椅坐在她面前。
她個子自然是沒有卡列寧那麽高的,彎腰的時候因為苗條的背脊就更顯得凸出來一些了,卡列寧的視線在那修長的脖子上停留了一下,接着說:“我注意到你似乎有刻意節食。”
“你看錯了。”安娜漫不經心地說,同時下意識給卡列寧手上那個有些猙獰的傷口吹了吹。
“我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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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面的話語被卡列寧咽了下去,半響,他說:“我不是謝廖沙。”那意思是他已經不是個孩子了。
安娜輕輕地拍了拍卡列寧的膝蓋,說:“我知道,謝廖沙的話會更想要一個安撫的親吻。”
說完之後,安娜轉身把藥箱放在臺面上整理放好。
卡列寧先是看了一眼自己被重新包紮的手,然後又看向那個背影。
現在,他有一種不太真實的感覺。
“安娜。”
“什麽?”
得到回應後,雖然不是什麽大不了的話語,安娜甚至沒看向他,但卡列寧卻是覺得安心多了。
一段關系中,勇敢往前走得人并非就比遲疑的人更有信心。但毫無疑問,他們需要的肯定也許只源于一段小細節,就比如現在,安娜不會知道,在卡列寧下意識的喊到她的名字,而她給予了回應後,于卡列寧而言卻是一種肯定了。
安娜把藥箱放好,然後轉身過去看着卡列寧,覺得有些奇怪。
“你剛才喊我是怎麽了?”
“關于節食的事情。”卡列寧鎮定的用之前的話題掩飾他的心情。
“我真不明白你為什麽這麽關心這件事。”
“我只是關心你的健康。”
“我沒有過度節食。”
“但你之前……”
那種掩藏在溫情下的小小慌亂就被這些似乎毫不相幹的話語給沖淡了,一直到就寝時間到了,卡列寧沒有挪動身體。
安娜沒再假裝而把卡列寧趕出去,她幹脆的把被子拉開,并且留了一半的位置給卡列寧。
“我想睡了,你要睡嗎?”
“是的,我需要。”
卡列寧躺到被子裏面。
在他們這個圈子裏面,夫妻間并不過分親密,除非同房,同睡一張床鋪實在是少之又少。
在這之前,卡列寧也習慣一個人入睡,就是現在,老實來說,他也認為一個人睡會比兩個人睡舒服。
但也許人就是那麽矛盾,當心境變化之後,當彼此坦誠了喜歡之後,就算是卡列寧也會為那點與衆不同而覺得歡喜,進而想要更多的碰觸。除了人體對溫度本能的依賴,還有心靈上渴望的親密感。
卡列寧并不畏懼羞恥,又或者,他的羞恥心和常人是不太一樣的。在公衆面前,他需要盡量維護他的體面,但私底下,像是那種需要親密接觸的要求,他又比較誠實和坦然。
“安娜。”
“什麽?”
黑夜中,安娜其實還沒什麽睡意,又或者,她一直被另一個呼吸聲而弄得分心。
“如果你注意到你習慣性的把被子都卷走得話,又鑒于現在還是春天,維持我需要的溫度此刻是不夠的。”
卡列寧的話語是如此的平靜,然後在靜谧的黑夜中,被子沙沙的響動了起來。
溫暖的被子蓋在卡列寧的身上,但右手那邊卻依舊有些空空落落的。
卡列寧再一次說:“我受傷了。”
“據說,受傷的時候需要更高的溫度。”
安娜沉默了,好半天才把自己挪過去,她低聲說:“現在我可以睡覺了嗎?”
“晚安,安娜。”
“晚安,亞歷克賽。”
夜,依舊有些漫長,但對于已經陷入睡眠中的人來說,那是溫暖和祥和的。
第二天早上,當卡列寧醒來的時候,他的右手摸索了一下身邊,接着才清醒過來。
床鋪上還留有餘溫,證明他妻子剛起床沒多久。
“咔嚓”。
門鎖的聲音響起,卡列寧望過去,是謝廖沙。
他只穿着睡衣,絲綢的睡褲,褲腳有點長了,綿軟的拖鞋上是泰迪熊的樣子。那是最近頗受歡迎的玩具樣子。
“早上好,父親,您覺得怎麽樣?”謝廖沙關好門走過來。
“早上好,謝廖沙。我覺得很好。以及,你應該穿上你的睡袍,如果你不想感染熱傷風的話。”
“我想早點知道你是否安好,父親。”謝廖沙軟軟地說。
卡列寧看着兒子大大的眼睛還有從中流露出來的關切眼神,他那被教條和邏輯包裹的心髒也情不自禁的綿軟下來。
“我很好,但就像我一向跟你強調的,謝廖沙,無論什麽時候,重視你自己的安危和健康,才是我對你的第一要求。”
“我明白了,父親。”謝廖沙瑟縮了一下,幾乎有些懷疑他的決定是不是錯了,但父親下一句話打消了他的疑慮。
“現在先進來。”
卡列寧示意謝廖沙也到被子裏面來,這對謝廖沙來說幾乎是從不能想象的事情。但他很快把拖鞋脫掉,鑽進了暖呼呼的被子裏。
卡列寧看着兒子還有些亂蓬蓬的卷發,以及他仰着頭看着自己時閃亮亮的大眼睛,他想他也許可以明白安娜為何那麽溺愛他們的兒子。
“我能看看您的手嗎?”謝廖沙問道。
“它已經被包紮起來了,你看不到。”
“沒關系,父親,我只是想看看。”
卡列寧把手拿出來,謝廖沙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只手,然後問:“會痛痛嗎?”
“還在可以忍受的範圍。”
卡列寧說完這句話之後,發現謝廖沙的眼皮有些紅紅的。
“向我承諾你不會哭,謝廖沙。”
“恩,我保證不會哭。”謝廖沙吸了吸鼻子,然後他看向卡列寧,認真地說。
“父親,我想成為一名軍人。”
“為什麽?”
“因為軍人可以保護別人。我聽卡比東內奇說了,父親,那不是您的錯,媽媽說,這世界上總有一些人會因為自己的錯誤而遷怒別人,只有懦弱者才會把自己的無能遷怒到別人身上。而講道理是沒有用的。”
“我不希望你把暴力當成保護的借口,謝廖沙。”卡列寧嚴肅地說。
“我不會的,父親。”謝廖沙搖搖頭。
“但我想,像昨天那樣的事情,您以後可能也會遇到。媽媽說,人的心是複雜的,您教會我正直和誠實,我之前一直深信不疑,以後也不會改變,但這不妨礙我也要學會辨別人心。畢竟,我得先保護自己才能保護您和媽媽。”
“這些是你母親教你的?”
“并不是。我前段時間有些奇怪,媽媽她跟以前有些不一樣了,我是說,在以前,她從來不跟我說這些。你們都只教我好的那一面。媽媽說她不知道這是不是對的,可她說我會長大,而且她相信我有自己的判斷力,”說到這裏的時候,謝廖沙停頓了一下,有些羞澀又自豪地繼續說道,“媽媽說,因為我是您的兒子!”
卡列寧對謝廖沙的這番宣言沒有做出什麽失禮的事情,若這是斯基華的話,想必會給兒子一個大大的擁抱和親吻,但卡列寧的感情是那麽的內斂,他能做的無非是輕輕地捏了捏小男孩兒的肩膀。
“如果這是你想做的,那我的建議是,依舊對這個世界懷有寬容的心,成為一個正直的人,但在面對敵人的時候,不要放下自己的武器。”
“恩!”
得到了父親的認可,謝廖沙是那麽的高興。
在這一天中,他确認了兩件事,一件事是,就像媽媽一直告訴他的,父親是愛他的。另一件事就是,在未來,他要成為一名軍人,保護所有他想保護的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