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他們在這個舞會上,像每一對普通的夫妻一樣,可他們又那麽不一樣,只是,在擅長假裝的上流社會中,一對對外恩愛的夫妻,通常會被認為是有機可乘。
沃倫斯基就是這樣想的。
他認為安娜不幸福,瞧瞧吧,卡列寧比安娜大了十幾歲,他是個刻板的文官,将他的整個生命獻給了事業。
他知道卡列寧最近在為普遍兵役法做極大的努力,老實說,他自己就是在隊伍裏面服務,他在軍隊中的時候,就認為卡列寧是對的,可一旦回到了莫斯科或者彼得堡,見慣了那些名流之後,他就認為卡列寧在向所有人較勁。
對于卡列寧的事業,沃倫斯基無法非議,他愛着安娜,所以就認為卡列寧橫卡豎看都配不上她。他瞧見安娜微笑,就認為那不是真心的。培特西說安娜是個好女人,她當然是的,沃倫斯基認為自己應該去邀請一下安娜。
第一支舞跳完後,卡列寧攜着安娜回到休息區,謝廖沙正在偷喝一種飲料。
“你不乖哦。”安娜說。
謝廖沙用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比劃了一下:“只有一點點,媽媽。”
“卡倫斯醫生說過你得注意糖分的攝取量,謝廖沙。你今天在斯基華舅舅家已經喝了一杯了。”卡列寧看了一眼謝廖沙喝的飲料,實在不明白,為什麽對小孩子來說,花花綠綠的糖果和飲料有那麽大的吸引力。
“我明白了,爸爸。”謝廖沙軟糯糯地應了一聲,承諾他今天會乖乖地,不再吃甜的東西。
“說到就要做到。”卡列寧說,盡管很多事情他總能相信自己的兒子,但關于糖分,實在是不得不強調一下。順便,他要記得,接下來三個月對謝廖沙的教育目标是,能讓這孩子降低一點對糖分的迷戀。也許喜歡過量攝取糖分也是一種疾病的前兆回去他得問問卡倫斯醫生。
做父親的有時候也會想得有點多,只是比起母親們,做父親的更願意在腦子裏想想。
從孩子的問題上轉過來,卡列寧注意到有人朝着他們過來。
“日安。”
沃倫斯基伯爵說,他一頭黑發油亮,因為長期在隊伍裏鍛煉,所以有一副很好的身材,卡列寧這種文官自然是比不過的,但卡列寧十幾年來在官場裏常居高位所有的氣勢,沃倫斯基也是無法企及的。
“日安,沃倫斯基伯爵,想必從彼得堡到莫斯科有點距離,我們從彼得堡過來時也花了點時間。”卡列寧淡淡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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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部隊就在莫斯科,所以我過來倒是比您近一點。”沃倫斯基也不甘示弱地說道。
卡列寧又看了對方一眼,不用猜也知道這位先生是來做什麽的,邀請他的妻子跳舞。
若是以往,或者,若是別的人,卡列寧自然是不會在意的。
必要的社交不需要疑神疑鬼,他和她的妻子都各有自己的圈子,可這會兒,他心裏就是有些不樂意了。
這就好像是一只羊剛來到一片豐盛的草地面前,另一只長相體态都明顯不一樣的山羊企圖來染指這片草原,實在是讓人有些不愉快。
安娜感受到卡列寧的一些情緒。
這其實很神奇,因為卡列寧但從表面上其實是看不出有什麽情緒波動的,可她就是知道。
安娜把視線看向這位沃倫斯基伯爵,她在心裏想着:“為何這位沃倫斯基伯爵如此執意地認為我是個不幸的需要解救的女人?”
然後她想到了培特西,所以她轉了轉眼睛,偏頭沖着卡列寧微笑着抱怨了一句:“我接下來可不想跳舞了,穿着不合腳的鞋子可真是難受。不過,若你想要邀請別人跳舞,我也是不會介意的。”
她這句話有兩重意思。
簡單的來說,她故意佯作抱怨提前說就是為了堵住沃倫斯基的口,至于另一個意思,如果她必須為此犧牲,那麽,作為體貼的妻子的丈夫,自然也是需要小作犧牲的。
“不合腳的鞋子的确是會讓人難受,所以下次你還是聽取我的建議吧,安娜,好看卻不合腳的鞋子是毫無益處的。”卡列寧偏頭對自己的妻子說。
他們這一唱一和的,大部分人可能聽不出來,但心裏本來就有想法的沃倫斯基卻聽出來了,他的臉漲紅着,依舊不敢相信。
他認為安娜是無辜的,而卡列寧在扭曲安娜的意思。
像他這樣的男人竟然被比喻成不合腳的鞋,沃倫斯基的自尊使得他不想繼續在這裏受到屈辱。
他冷冷地說:“我想起來還有點事,就先行離開了。”
卡列寧擡眼:“您不留下來先跳一支舞嗎?”
沃倫斯基再次漲紅了臉,然後說:“下一次吧。”說完他就大步離開了。
斯基華他們一家從不遠處過來,他奇怪道:“我剛看見了沃倫斯基伯爵,他怎麽有些生氣的走了?”
“是嗎?沃倫斯基伯爵只是過來同我們打聲招呼。”
“哦,那也許是我看錯了。”斯基華笑了一下,“那位沃倫斯基伯爵可是個好人呀,為人很和氣,他們部隊的人都喜歡他呢,上一次我在火車站接一位來自彼得堡的官員,正好碰見沃倫斯基。後來呀,發生了一件不幸的事情,一位檢修鐵軌的人被火車軋死了,悲慘極了,沃倫斯基當場掏出了他所有的錢給那位不幸者的妻子。”
“聽起來他的确是個好人。”卡列寧評價道。
“是啊,我把這事兒講給別人聽,所有人都誇贊他呢。”
“你們在說誰?”吉娣走了過來,臉蛋有些紅撲撲的,她剛才被好幾個年輕人圍着,他們都想跟她跳舞,但她一直在找沃倫斯基伯爵。
“就是沃倫斯基伯爵,我在說他把錢給那位被火車軋死的檢修員的妻兒的事情。”
“他真是個好人,風度翩翩又善良。”吉娣情不自禁地說道,她的雙眼亮晶晶的。
“沒人瞧見康斯坦丁·德米特裏奇嗎?”
陶麗不希望繼續讓吉娣談論沃倫斯基伯爵這個人,她不信任這個男人,她認為,如果吉娣愛上沃倫斯基伯爵這種人一定會受傷。
“我聽聞他會來的。”
“不,我沒瞧見他,他真的來了嗎?”吉娣的注意力被轉移了,那個高大的還帶着點沉默卻可愛的康斯坦丁·列文,她喜歡同他說話。
“他說過他會來的,他一向是一個十分重視承諾的人。”陶麗說。
他們一家人在她大哥還在世的時候,同列文走得十分親近,可後來他們的大哥犧牲了,列文就跟他們逐漸疏遠了,直到斯基華的介入,以及她嫁給斯基華之後,才又逐漸親密起來,但到底是不同以往了。
他們正說着話,安娜發現在靠近走廊的地方,一個高大的男人正被斯留丁親熱的挽着走過來,而後者明顯得有些不自在。
“我想,我可能看見了你們說的人了。”安娜說,并且用眼神示意衆人望過去。
斯留丁像是脅迫一個大男人一樣,把對方的對方帶過來。
“我撿到一個人!”他驕傲又自豪地宣布。
叫做康斯坦丁·德米特裏奇·列文的男人有些尴尬的低聲說:“我只是對這種地方不太熟悉。”
“沒關系,我以前也不太認路。”斯留丁安撫對方。
安娜明顯看到那個男人有些挫敗的抿上了嘴唇。
“你來了。”吉娣親切地說道,那雙漂亮的眼睛瞧着對方,她真心實意的微笑着。
列文那張跟上流貴族不太像的,顯得不那麽白嫩的臉暈染了一層紅暈。
“春種還沒開始,我現在有時間。”他強調了一句,“再過一周,就得忙起來了。”
吉娣并不在意這種事情,但她願意包容列文喜歡農活的這種怪性子,所以她依舊顯得天真又樂觀,而不是像別的小姐們一樣給列文一個明顯不感興趣的應答。
一直在圍觀大人們談話的謝廖沙突然出聲:
“為什麽你們不去跳一支舞呢?”
他看到所有人都看着他,就歪歪頭說:“瞧,別人都去跳舞了。”
斯基華笑着點了點頭,他邀請了陶麗,而陶麗也接受了。列文在這種情況下鼓起了勇氣邀請吉娣,而後者也欣然應允。格裏沙依樣學樣,他找不到別的女孩兒,所以拜托他的姐姐,還有尼古拉也要加入,組成了一個混亂的三人行舞蹈。
“斯留丁叔叔,為什麽你不去找一個女孩兒?”謝廖沙繼續仰着頭問單身的人。
“除了我,我只跟女孩兒跳,男孩兒我不會考慮的。”謝廖沙認真地說,仿佛他堅信自己炙手可熱一樣。
“你把我們都趕走要幹什麽呢?”斯留丁彎腰捏了捏謝廖沙的臉。
“這是舞會,舞會要開開心心的。我媽媽不想跳舞,我跟父親得陪着她,我們陪着她,我們一家就都開開心心的了。弗拉米基爾叔叔走了,你就只有一個人了,所以你再去找個伴兒吧。”謝廖沙認認真真地說着,好像斯留丁此刻是個沒伴的可憐人一樣。
“你真是,”斯留丁感嘆了一句,然後吧唧一口親在謝廖沙的臉上,“超可愛的耶!”
謝廖沙被斯留丁猛地親了一口覺得有點暈。
“父親,下次你要告訴斯留丁叔叔,随便親別人可不是好習慣,得改。”他用無奈的眼神看着自己的父親,像是在說,瞧瞧,你每天管我,但斯留丁叔叔就在你眼皮子底下你都沒管好他,還得讓我來操心。
“謝廖沙,斯留丁屬于自由民,不歸我管。”卡列寧現在也無事,所以樂意同兒子說一些輕松的話。
“那快點把斯留丁叔叔收編吧,他本來就有随便亂撿小貓小狗的習慣,剛還撿了一個叔叔。”謝廖沙誇張的嘆氣。
“謝廖沙,你也有這種習慣。”卡列寧淡淡地指出兒子的不足。
謝廖沙瞪起小眉毛:“不,我沒有,你記錯了,父親。”
“不,你有,在你三歲之前,你曾經還把青蛙撿回家,并且養在了我最喜歡的一雙皮鞋裏面。”卡列寧語氣淡淡的,卻一字一句的用文字重述當日的情形。
那是他第一次體會到恐懼的感覺,在他熟悉的,而且十分舒适的鞋子裏面,有一只肚皮鼓鼓的青蛙,而他的兒子甚至責怪他踩傷了那只青蛙。有那麽一段時間,青蛙事件的确造成了卡列寧的心理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