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卡列寧思索了一下,然後收斂了表情,道:“別用這種事情開玩笑,安娜,并不有趣。”
“好吧。”安娜放下梳子。她轉過身來偏頭看向卡列寧,然後半真半假地說:“但我的确有想過,你看上去很欣賞吉娣那樣的姑娘。”
卡列寧看了安娜一會兒,然後說:“我的确較為欣賞這樣的個性,正如我一向不願貶低女性一樣。”
“安娜,你,”卡列寧停頓了一下,然後說,“我認為你真的是有嫉妒了。”
“只是個玩笑,亞歷克塞。”安娜說。
卡列寧又觀察了一會兒,然後用肯定的口吻說:“不,你的确是嫉妒了。”
安娜沒有立刻移開視線,而是看了卡列寧一會兒,然後才不緊不慢的移開視線。
“你告訴我嫉妒是不得體的。”
卡列寧用一種平靜的眼神看着安娜,後者不自覺又強調了一句:“忘了那回事吧。”
“哦,好的。”
男人平靜地答應了她這個要求,安娜卻覺得自己像是被噎了一下,這個玩笑玩大了,她好像把自己陷入了什麽不好的境地,再次強調只會更顯的她就是在嫉妒。
“你不該去準備禮服嗎?”安娜換了個話題。
“我正要去。”卡列寧說,在離去之前,他略微彎腰然後在安娜臉頰上親吻了一下。
“糾正一下,安娜,我想,偶爾的嫉妒是可以令人心情愉悅的。顯然嫉妒并非都不合理。”
看着被關上的卧室門,安娜只能瞪着,到最後,她咬了一下嘴唇,想要抽自己一嘴巴。
過了一會兒,陶麗過來了,後面的女仆拿着一些禮服。
Advertisement
“我沒有太過鮮豔的,安娜,但這幾身都是最好的。”陶麗有些歉意地說道。
面對如此真誠的陶麗,安娜只能在心裏感嘆,可惜了,可惜她們現在在這樣的時代。
“每一件我都很喜歡。”安娜說,手指在衣服上流連微笑着。看見她的微笑後,陶麗才放心了。她知道這話多半有些讨她歡心的意思,但她依舊開心。
“這一件,”安娜手指尖點在了一條黑色的天鵝絨長裙上。
“啊,這一件,是我年輕時找裁縫做的,可我一次都沒穿過。”陶麗撫摸了一下黑天鵝絨的質感,用一種柔和的語氣說:“顯然,有些東西盡管十分美麗,卻并非适合每一個人。”
陶麗把長裙托起來,往安娜身邊遞了一下。
“你喜歡它,是嗎?”
“但你也喜歡。”
安娜不喜歡奪人所好,她從來都沒有什麽特別喜歡的東西,因為喜歡或者擁有,從不屬于她。
“但你适合它,我想衣服也會高興的。”陶麗溫和地說道,眼底帶着笑意。
“接受它吧,安娜,我想你能讓它變得光彩照人。它生來就是在聚光燈下的,可是被不适合它的我買去了,現在它有了那麽一個機會,我總得成全它。”
“你成全了衣服,那你自己呢?”安娜問,意有所指。
陶麗明白安娜的潛意思,但她只是攏了攏頭發,然後用一種微微嘆氣的方式說:“我沒有成全自己的選擇,而且,誰能知道,若成全了我自己,會比現在更好呢?”
她看向安娜,然後笑了一下,溫婉盡顯。
“我是個普通的女人,我有三個孩子,這世界上,唯有他們了。”
若是從前,面對陶麗這樣的境況,安娜知道自己會有何種冷酷的态度去想,認為陶麗懦弱,就像是,那個人一樣。
可是現在,當面前這個女人拉着自己的手,那跟記憶裏很像的溫度,安娜的心就像是被什麽柔軟的東西輕輕地撓了一下一樣。
“真是傻女人。”她想,然後輕輕地給了陶麗一個擁抱。
“你是一位好母親,陶麗。”
“你也是的,安娜。”陶麗說。
安娜沒去反駁,但她知道自己不是。
她是一個自私冷漠的人,從來都是。她對謝廖沙好,是因為她現在是那孩子的母親,她偶爾幫助卡列寧,也不過是,不過是有利可圖。
畢竟,卡列寧現在也算是自己的衣食父母,不是嗎?安娜對自己說。
稍晚一點的時候,斯基華已經把車都安排好了。
“父親,我這樣穿好嗎?”謝廖沙扭了扭自己的身子,他正穿着格裏沙的禮服,格裏沙稍微有些小了,所以一直沒穿,謝廖沙最近長高了一點,比起格裏沙,他還是瘦了點。
“如果你之後在宴會上能夠保持得體的話,我認為是可以的。”卡列寧淡淡地說。
“恩,我會的。”謝廖沙點點頭,同時整理了一下他的領結。
“媽媽呢?”
“等會兒就來。”卡列寧說,然後回頭看了一眼後面的旋轉扶梯。
水晶吊燈下,燭火通明,他看到他的妻子同內兄的妻子一同走下來,但,這一刻,卡列寧的眼中的确是只有自己妻子的存在。
“來,亞歷克塞。”陶麗把安娜交給卡列寧,後者并未做出失禮的行為,事實上,在外人看來,卡列寧的表情幾乎紋絲不動,唯有安娜,在把手輕輕挽着卡列寧的胳膊時,察覺到對方肌肉有一絲不自然的緊繃感。
“覺得我很美?”安娜低聲問,腳步随着卡列寧緩慢地走着。
“我們結婚八年了,安娜,我自然知曉你的樣子。”卡列寧說。
安娜挽着卡列寧的手臂,然後慢慢地滑了下去,最後在卡列寧的脈搏那裏停了一會兒。
“我學會了這一招。”
卡列寧偏頭看了自己的妻子一眼,然後說:“你學習一向很快。”
安娜露出一個愉快的微笑。
他們到了馬車裏,謝廖沙圍着安娜,道:“您是我的媽媽嗎?”
“如果我不是你的媽媽,那誰是你的媽媽?”
謝廖沙用手畫了一個大大的圈。
“但是,您今天是這麽這麽的漂亮!”
安娜被逗笑了,親了謝廖沙一下。
“謝謝你的贊美,小紳士。”
謝廖沙咯咯地笑着,然後摟着安娜撒嬌。
卡列寧咳嗽了一身,道:“謝廖沙,忘記我跟你說的了嗎?”
“但這裏不是晚會的地方,我還在馬車上,跟您和媽媽在一起。”那意思是,現在我有撒嬌的權利,而您真不應該制止我。
卡列寧抿了一下嘴唇:“我希望你能每時每刻都謹遵好習慣,保持你的禮儀,而不是單純的做給別人看。”
“我,我記住了,父親。”謝廖沙雖然有些不情願,但還是端正的坐好了。
安娜看了卡列寧一眼,道:“沒必要對他這麽嚴苛吧?”
“好的習慣有時候需要花一輩子的時間去養成和維護,而壞的習慣通常只需要一瞬間的放縱。”卡列寧說。
“哦,那我來膩着謝廖沙吧。”
卡列寧擰了一下眉毛,直到他意識到安娜只是在開一個玩笑,然後他就收斂了表情,目不轉睛的看着前方,暫時不打算說任何事,随便他們去打鬧。
等他們到了舞會現場,才發現,盡管莫斯科遠不如彼得堡更為富貴,但恰恰是這樣,這兒的舞會絕不輸給彼得堡。
來的人很多,其中還有一位老熟人。
卡列寧望向那位正瞧着他妻子的人,從他那頭黑發到英俊的面龐,一直瞧到對方嶄新的軍鞋。
他移開視線,在瞧出渥倫斯基猶豫不決的神情之後,向自己的妻子伸出手。
安娜望向那只向她伸過來的手,稍微有些意外。畢竟,這會兒才剛剛開場,像他們這種已經結婚八年的老夫老妻,按道理是不會成為第一對滑入舞池的。
卡列寧的性格和工作性質決定了他一點都不喜歡露面和引人注目,那麽,他這樣做絕對有自己的理由,而且,多半還是什麽私人理由。
讓她想想。
安娜把手伸過去的時候,目光捕捉到渥倫斯基的視線。
“他也來了。”安娜想,然後随着卡列寧滑入舞池,右手搭在對方的肩膀上,第一曲就是優雅的華爾茲,并不是很難。
“現在你覺得嫉妒的情緒是很好的嗎?”安娜慢悠悠地問道。
卡列寧那雙沉靜的藍眼睛低頭望向她,道:“我以為我們達成過協議。”
安娜知道卡列寧指的是不讓渥倫斯基的事情糾纏到他們之間,她其實并未把渥倫斯基放在心上,盡管她得承認渥倫斯基在多數人觀點中是個英俊而富有魅力的人,可那與她又有什麽關系呢?
“這事情可并非我先提及的。”安娜說。
“好吧,安娜。”卡列寧妥協了。
因為位置的關系,這是安娜頭一次那麽久的擡頭去打量對方,從這種角度看,卡列寧的臉在她心裏竟然那麽熟悉,以至于她瞧着他的時候,沒發現一絲不自然。
也許是燭光搖曳,也許是小提琴的聲音的确有些抒情,安娜把頭擱在卡列寧的身上,輕笑道:“這樣,某人的嫉妒心可以減少一些了吧。”
她沒有擡頭,但感覺到卡列寧胸腔中心髒的震動聲,十分的具有頻率感。
卡列寧的腳步稍微慢了一拍,然後迅速調整過來,同時,他嘴邊卷起一個不易察覺的微笑。
“我再重複一遍,安娜,嫉妒是不得體的。”
“但是,這過程的确也有讓人愉悅的成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