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卡列寧那邊,他的确有個拜訪工作需要做,但并沒有那麽着急,事實上,他比需要的時間提前了一小時。
既然提前了,他自然是不能直接在火車站那邊與弗拉米基爾他們會和,所以卡列寧一個人在莫斯科最大的廣場中心坐着。
穿着整齊的三件套,頭發梳理得一絲不茍的卡列寧在瓦灰鴿遍地的廣場裏顯得有些格格不入,連帶着有好幾個孩子用好奇的眼神望着他。
卡列寧有些不自在,所以他又離開了。
他看了一眼懷表上的時間,連一刻鐘都沒有過。
不管是在大街上走還是去公園裏坐着,現在都不是他覺得最好的地方了,所以卡列寧挑選了一件比較高檔的咖啡館。
他剛進咖啡館就得到了服務員殷勤的對待。
卡列寧希望找一個最為安靜的座位,但他發現那個地方已經有人了。
眼尖的服務員知曉了這位看上去來頭不凡的人物的意思,所以他說:“先生,我們可以為您提高那個座位,嘉瑪·沃德小姐并不是客人。”說着,那位服務員就不等卡列寧反應,自己自顧自地上前準備讓那位被稱作嘉瑪·沃德的小姐讓出座位。
“并不需要。”卡列寧略微提高了一些聲音喊道,而那位服務員似乎對那位小姐說了什麽,後者趴伏在桌面上,哭了起來。
卡列寧覺得懵了一下。
他聽到那哭聲就覺得肌肉僵硬,可一想起,那也許是因為他引起的,他就不能直接走掉了。
忍耐着,卡列寧上前問道:“我想您誤會了,我并不是必須要這個座位。”
卡列寧說完又嚴厲地看向服務員,畢竟,把一位女士當場弄哭實在是太不得體了。
服務于有些無措地張了張口:“我,我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向上帝保證我沒說對她說過分的話語。”
卡列寧還想說什麽,但那位趴伏在桌面上哭泣的女子已經擡起了頭,一張有些瘦長的臉上,一對碧綠色的眼睛濕潤着,還挂着淚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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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列寧想要避免去看對方的眼淚,卻又因為這會兒他無法避開,所以臉上緊繃着,看起來倒是有些吓人了。
“天吶,先生,我并不是不願意讓座,我只是太高興了,請原諒我!”那位女士有些激動地說道,鼻梁上的幾點雀斑似乎也閃閃動人了起來。
因為對方說并非是由于他的緣故才哭泣,所以卡列寧終于不那麽緊繃了。
“也許那并非我的錯誤,但我還是得跟您道歉。”卡列寧說。
嘉瑪·沃德小姐雙頰紅潤,依舊流露着激動的神情。
“您真好,您真好呀,上帝說只要堅持,福報總是會來的,我現在相信了,瞧啊,我今天剛得知一個天大的好消息,現在又遇到您這個慷慨的人。”
也許是對方的神情太過喜悅,又或許是,在經歷過那麽一番不愉快之後,卡列寧本能的更想要靠近別人那種高興的心情。
“您剛說了,您得到了一個天大的好消息。那我真為您感到高興,那想必一定是十分美好的。”
“是啊!”
那位女士并未發覺卡列寧的話語裏透露着一種試探,她只是雙眼含着淚花說道:“我同我愛的人分別了三年,我們有兩個月沒有聯系了,我沒有錢,身體也不太好,但我不能離開莫斯科,因為這裏是我唯一能夠聯系到他的地方,所以我給這家咖啡廳想一些點心的菜單。您瞧,先生,我剛剛發現的,那是他的字跡,他來過這裏。”
最後那句話,嘉瑪·沃德小姐說的時候手指都在顫抖,她像是捧着什麽寶貝一樣捧着那張菜單,好像那就是她唯一的幸福所在了。
“這的确是一個天大的好消息,我為您感到高興。”卡列寧說。
嘉瑪·沃德小姐再一次感激他。
“您坐在這裏吧,先生。”
“不用了,我得走了。”卡列寧說道,停頓了一下,然後用一種軟和的語氣說,“您給我分享了一個非常美的故事,祝您幸福,嘉瑪·沃德小姐。”
“也祝您幸福,先生!”嘉瑪·沃德小姐真誠又愉快地說道。
卡列寧從咖啡館裏出來,在冬日的陽光照射下,他覺得原本煩悶枯燥的心理,此刻卻平靜了下來。
那位嘉瑪·沃德小姐跟情人分別了三年,卻始終不曾放棄。這是多麽違背常理和理智的事情呀,可這又讓人不禁感動。
那雙碧綠色的眼睛,同那雙灰色的眼睛沒有一點相像之處,可只要想到,若有那麽一天,那雙灰色的眼睛也能流露出像那位女士一樣的神色,卡列寧覺得胸腔中就流露出了一種滿足感。
沉甸甸的,像是果實,帶着不符合邏輯的愉悅感和忐忑感。不管怎麽說,都是不舍得放棄掉的。
陽光穿過冬日厚重的雲層,一層層的纏繞在卡列寧的身上,他就在門口停留了一會兒,在外人看來,只是打量他一身衣服的時間,然後,那些路人們就發現,那位穿着不俗的高官先生理了理自己的衣服下擺,邁開了堅定的步子朝前走了。
在那位莫斯科當地官員那裏呆了三小時,當官員和卡列寧去盥洗室的時候,跟随而來的斯留丁沖弗拉米基爾咬耳朵。
“你沒瞧見他之前的表情嗎?”
弗拉米基爾看了面前的家夥一眼,從對方褐色的卷發到栗色的大眼睛中,他看出了所有。
“我想你舅舅讓你一起過來不是為了收集長官的八卦的。”弗拉米基爾毫不客氣地說道。
斯留丁又眨了眨眼睛:“但,你不覺得奇怪?”
弗拉米基爾攤開自己的小本子,看了一眼,根據剛才的談話結果稍微做了一些日程安排的調整,接着頭也不擡地說:“我覺得你就非常奇怪,但我沒去好奇那些不該好奇的。”
斯留丁笑了一下:“親愛的弗拉米基爾,你當然可以好奇我的任何問題。”
“謝謝,我對你的事情不感興趣,斯留丁先生,麻煩離我遠點,根據這沙發的設計原理,顯然你的靠近範圍已經影響了別人的*空間範圍。”弗拉米基爾淡淡地說道。
斯留丁試圖再往弗拉米基爾身邊靠一點,被後者一本子打到手臂上,力道不輕不重的,但正好真的抽了他一記。
“天吶,你來真的?”
“我從不來假的。”弗拉米基爾露出一個假笑,然後很快收斂,恢複成一種虛僞客套又盡職盡責的樣子。
“我這不是八卦,只是關心,你知道我舅舅是卡列寧先生唯一的好友。”斯留丁嘟囔着。
“更正一下,斯留丁先生,長官不止卡倫斯醫生一位好友,他還有一位從學生時代起就認識的人。”
斯留丁笑了起來。
“別以為我不知道,像那種家夥可不能說是好友,死敵才對。”
“死敵?”弗拉米基爾笑了一下,“我想你這話倒是擡舉了那個人。”
斯留丁認真地觀察了一下弗拉米基爾那張好看的臉,然後說:“你這張嘴其實真毒,幸好你有一副不錯的皮相。”
“謝謝贊美。”弗拉米基爾優雅地說道,然後不再搭理斯留丁。
戳戳,扯扯,在那只手拉着他手之前,弗拉米基爾從行程表中擡起頭來,淡淡地說:“您是在告訴我,你手癢了,建議我把您的手剁掉嗎?”
斯留丁後怕的縮了一下身子,拿回了自己的爪子。
“很好,您會保持安靜的,是嗎?斯留丁先生。”
褐色卷毛的年輕人點點頭。
“很好。”弗拉米基爾再一次說道,然後又劃去了行程表裏的一個安排。
等卡列寧和那位官員回來的時候,他只看到他的秘書和卡倫斯醫生的外甥非常安靜。
這次拜訪結束後,弗拉米基爾跟卡列寧說了一下明天的行程,事後告訴卡列寧他和斯留丁将會在哪家飯店留宿。
“明天可過來我的內兄奧勃朗斯基公爵家裏。”
“明白,長官。”弗拉米基爾應道。
卡列寧準備坐上馬車回去的時候,斯留丁突然從不遠處喊住了他,當他把一大捧新鮮的玫瑰遞給卡列寧的時候,後者沒去接,只是皺着眉有些不解。
“拿回去送給您夫人吧,卡列寧先生。”斯留丁眨眨眼睛。
卡列寧看了一眼斯留丁,後者笑了起來。
“您說這是您買的,然後送給您的夫人,我想什麽事都會好起來的。”
卡列寧的表情僵硬了一下,他在思考自己做了什麽讓別人那麽快就知道了這件事,但斯留丁把花往他懷裏塞的時候,他就沒時間思考了。
“請快回去吧,鮮花得保質期總是不長,但女人們都喜歡它們。”
帶着斯留丁的催促,卡列寧捧着這麽一大束玫瑰花回到了奧勃朗斯基的家裏。
仆人們驚訝極了,有幾個年紀不大的女仆在二樓那裏就瞧見了,彼此叽叽喳喳的談論着,為什麽這位不茍言笑的姑爺會捧着一大把玫瑰花回來。
格裏沙本來在院子裏跟尼古拉一起玩,當他看到卡列寧姑父捧了一大束紅色的花回來時,他意識到這是一件大事,所以他扭着胖胖的身體跑向了謝廖沙的房間。
“謝廖沙!謝廖沙!”
格裏沙喊着,使得本來正在溫書的謝廖沙被打斷了思路,他擰起了小眉毛,就像他父親一樣,但沒有發火。
“怎麽了?”
“快出去瞧瞧!你父親捧了好大一束花回來!”格裏沙做了一個誇張的動作,然後拉着謝廖沙往外面跑着。
他們在二樓的欄杆那裏,格裏沙指給他看。
“你瞧!”
謝廖沙瞧見了他父親,還瞧見了那一大束火紅色的玫瑰。
謝廖沙當然知道玫瑰花是什麽意思,可是,那可是父親啊!父親從未給媽媽送過玫瑰花!
男孩兒瞪大了眼睛,在看到他父親一步一步走上樓來後,他依舊有些不可置信。
謝廖沙的表情令卡列寧覺得有一絲窘迫,但他不能表露出來,所以,就如同什麽都沒發生一樣,或者,就如同他的右手沒有拿着一束紅玫瑰一樣,他用一種平板的沒有語調起伏的聲音問道:“你母親在哪裏,謝廖沙?”
“她在書房。”謝廖沙依舊瞪着眼睛,然後幹巴巴地回答着。
卡列寧點了點頭,然後邁着穩健的步子向書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