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當卡列寧進入卧室後,格裏沙拍了拍謝廖沙的手臂,讓他醒過來。
“沒那麽誇張吧?”格裏沙好奇地問。
“我爸爸有時候也會送花給我的媽媽,雖然通常是他們吵架後的第二天。”
謝廖沙咽了口唾沫,睜着一雙斑比眼睛,像夢游一般說道:“但那是我父親。”
謝廖沙繼續望着卧室的方向,格裏沙說:“要不我們去看看?”
“偷看?”謝廖沙擰起小眉毛,“不行,我父親說偷看或者偷聽都是不得體的行為。”
格裏沙也皺了皺小眉毛:“我爸爸恰恰相反,他說男人要學會偷聽,要耳朵靈敏。”他說完又皺了皺鼻子。
“他說的不對嗎?”
“呃,我不知道,但我建議最好別這樣。”謝廖沙說道。
格裏沙依舊不确定聽誰的比較好,所以他覺得暫時就不要去考慮了。
“那我們去玩?”
謝廖沙又看了一眼卧室,雖然他不想離開,但也不想讓父親誤會他偷聽,所以他點了點頭,同格裏沙下去了。
卧室裏。
兩個人互相看着對方。
卡列寧的表情看上去十分平靜,而安娜從他有些微微發白的手指還是觀察到他的緊繃。
她收起訝異,手裏的書沒放下來,像是盾牌一樣,橫在兩人相距兩米的距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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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得認真地告訴你,這并非我買的,是斯留丁買的,他認為,讓你誤認為是我專門買給你的玫瑰花是有益的。”卡列寧一個字一個字地說,稍微有些拘謹了,若是斯留丁看到了,怕是會氣死。
“若你照着他那樣做了,我倒是要懷疑你是不是我的丈夫了。”安娜微笑了一下。
她并非是那種不自知的女子,早在很久之前,她就明白微笑對于一個人的力量,熟練的掌握微笑的角度來應對任何事情,比如現在,嘴角牽起,雙眼略微彎起,卻又能一眼望到睫毛下灰色剔透的眼眸。
有一種本能是深入骨子裏的,安娜自己也并非完全能夠分清。既然事情已經倒這個地步,她突然就不想掩飾了,而是坦然地問:“現在你是否又要詢問我,這會兒的笑容是不是也是敷衍和假裝?”
盡管她微笑着,看起來十分自信,但在桌子下的雙手卻悄悄的交疊在了一起。
卡列寧,亦如她能想到的一樣,說出了妥帖的話語。
“再也不會了,安娜。”
卡列寧說完朝安娜走過來,他自然不會做出單膝下跪那種事情,但他還是略微彎腰,把花往自己的妻子面前示意了一下。
安娜眨了一下眼睛,她接過了花,順帶得到了一個吻在嘴唇上的親吻。
“我告訴你吧,其實我不喜歡玫瑰花。”她說,又垂眸輕笑了一下,“不過收到鮮花的确讓人高興,謝謝。”
卡列寧并未表現出訝異,而是略微點頭:“我記得了。”
“坐下來吧,我為你泡一杯紅茶,說實話,我泡茶的手藝還行。”安娜起身說,她緊緊地抱着懷裏那束鮮花,然後又輕柔地把它們擺放在桌面上,她打算等會兒挑一個漂亮的花瓶把它們修建好後插起來。
安娜打鈴讓侍女把茶具都送上來。
沙發上,卡列寧神情認真地看着女子的動作,從她柔和的側臉又到皓白的手腕上,最後再次回到那被燈光映照得朦朦胧胧的鼻梁和眼睛之間,緩慢地徘徊着,細細觀摩。
他發現,之前那種陌生感此刻已經被一種柔和替代了。
當心境發生改變之後,當嫉妒之情消散,在認同了妻子的不同之後,卡列寧發現,一切都不是那麽接受了。
也許的确是有些陌生,不熟悉,有很多不同,但不管怎麽說,只這一刻就足以彌補一切了。
“你一直瞧着我,我怕我會把茶泡壞。”安娜說,嘴角的弧度微微上揚。
“我只是認為自己得為昨晚和今天早晨的事情道歉。”
安娜手上的動作停頓了一下,但沒說話,她繼續傾聽着。這也是第一次,她發現,她是完全發自內心的想要聽某一個人說話,或者說,她在乎着。
“我想因為你的一些轉變使得我覺得無措了,安娜。”卡列寧像是在檢讨,又像是陳述,他總是那麽與衆不同,在官場上,狡猾和冷酷,人人以為他是一座沒有心肝的冰雕時,他又具有最柔軟的心腸。
“人在面對未知的事情時總是會有些恐慌,而我,我不習慣讓恐慌和無措控制我。我所在的位置,不允許我這樣,這不僅是關乎我一個人的事情。”卡列寧沉聲說,他冷靜的分析自己的一切,顯得有些冷冰冰的,但這句話本身掩藏的意思卻又讓人全無責怪他的想法。
若安娜是任何政客,應該會明白卡列寧的意思,而且,會有默契的不去提起,就此揭過。
但安娜盡管擁有相應的不輸給男人的智商,卻不打算和普通人一般那麽通情達理。
“你的意思是,只有我會讓你無措和恐慌。”
卡列寧的神情僵硬了一下,然後有些責怪的看了安娜一眼,似乎在埋怨他不能這樣直白的說出來,那實在是太不體面了。
“但這是事實不是嗎?”安娜微笑,胸腔裏的廢棄物仿佛都煙消雲散了一般。
卡列寧輕輕咳嗽一聲來緩解他的尴尬。
安娜知道點到為止就好,可她就是忍不住,像是懷着惡作劇的心思一般,她繼續慢悠悠地說:“承認吧,亞歷克塞·亞歷山德羅維奇,你在乎我,我是特別的。”
卡列寧想要說他當然在乎,因為安娜是他的妻子,可他很快想起陶麗的話語,所以他平靜地說着,用了跟他十分不相符的直白的話語表達自己的情感。
“是的,安娜,我自然是在乎你的。”
他說完又思考了一番,然後繼續說:“為了避免表述不清,我想我必須充分說明上句話的含義。就如同我曾經說過的,我會按照教義愛我的妻子,而我的妻子是你,所以我愛你,我原先一直是這麽傳達給你的,經由達麗雅·亞歷山德羅維納提醒,我才清楚也許你不喜歡,”卡列寧停頓了一下繼續說,“不,應該說是非常不喜歡。”
“我依舊不能完全理解這話的含義,在我看來,我說的話是十分具有邏輯性的,一位丈夫自然應該愛他的妻子,可我也不得不考慮達麗雅·亞歷山德羅維納的建議。經過一番假設和思考,我認為,若我的妻子是別人,也許,我依舊可以十分理性的掌控我的大腦。”
卡列寧在說完那句話後就略微抿起了嘴唇,他看向自己的妻子,而後者一直保持着注視他的神情,直到他停下來才閃爍了一下。
“我的解釋你能夠接受并且理解嗎?”卡列寧伸出手,拉住了安娜的手,他的語氣是從未有過的柔和。
這番話語也許還是那麽的隐晦,可安娜知道,對于這個男人來說,已經是完完全全的直白了。
在他理智和邏輯的外衣包裹下,她的确是看到了一些全世界的人可能都看不到的東西。
“到現在,若我在逃避就實在是太卑鄙了,亞歷克塞·亞歷山德羅維奇。”安娜說。
卡列寧輕皺眉頭,并不理解安娜的意思。
“你認為我們相愛嗎?亞歷克塞·亞歷山德羅維奇。”
聽了安娜的話語,卡列寧看向對方。
安娜擡眼,她從卡列寧擰起的眉頭中能夠讀出他的想法,她心中其實是有些後悔的,因為她違背了自己的理智,任由沖動的感性主導了這一切,以愛不愛作為了兩個人交談的開頭。
想想吧,是她,提到了愛。
若是那些曾經認識她的人知道了這一切,該怎麽震驚和不屑的發笑啊,也許他們還會說,像她這種沒有心肝的自私自利的人,怎麽會懂得愛?
可話說出去後,安娜看到那雙藍眼睛,那些在她肚子裏裝着的無數個能夠把這話圓過去的借口都沉甸甸的積攢在了胃部,使得她有些發疼,卻又不想吐露出來。
“安娜。”卡列寧只是喊了她的名字。
若是在早幾天,卡列寧若是聽到安娜這麽問,只怕會皺眉然後平板地告訴她答案,就像這個問題不值得他思考一樣,但是現在,他并不确定了。
有一瞬間,像卡列寧這種男人,也惶恐了起來。
“別擔心。”安娜說,然後又笑了一下,只是這笑雖然并不放松,卻并未帶着什麽負擔的樣子,就像是,那就是屬于她的笑容一樣。
“我只是,想要一個請求。”
“什麽請求。”卡列寧問,語氣和緩又放松了下來。
安娜望向卡列寧,她那雙灰色的眼睛裏像是透着一層水光,卻不會顯得軟弱。
“如果我做不到,我希望自己可以離開。”她靜靜地說道。
卡列寧沉默了一下說道,他聯想到安娜之前對于離婚這個話題的敏感。
“你要離婚?”
“不一定,也許,又或者,只是不待在彼得堡。”安娜說。
“我不明白。”卡列寧說,薄唇抿起,“告訴我理由,安娜。”
安娜看向卡列寧,然後說:“我不能告訴你,你也不能問別人,如果有一天我會告訴你,或者你自己能明白……”
“你在不自信。”卡列寧打斷了安娜的話語,而後者驚愣了一下。
“不。”她抿嘴說道。
卡列寧那雙藍眼睛裏充斥着一種冷酷的情緒,他像是在分析別人一樣分析安娜,這也從側面證明了離婚這句話令他有些憤怒了。
“盡管我不明白此時此刻你為何會這樣,但是安娜,我們不會離婚,我不要求你想想我的處境,但你得想想謝廖沙。”
安娜直視卡列寧的眼神,道:“你分明知道我,現在的我不是那種會畏懼那些的人。”她逼近卡列寧,“我并非那種好女人,我自私又冷漠,我就是這種人,你不明白?”
“我自然明白。”卡列寧的眼睛動了動,就在安娜還準備說什麽的時候,男人吻住了她的嘴唇。
安娜有些吃驚,她本能的推拒着,卻被對方用力的按捺着,然後,卡列寧松開了她的手。
安娜想要把卡列寧推開,但一只溫熱幹燥的手擡起,拉住了她略微有些冰涼的手,緩緩向上,按在了脈搏的位置。
卡列寧的聲音低沉:“你在發抖。”
“而你在強迫一個女人,雖然她是你的妻子。”安娜譏諷地說道。
感受到卡列寧的手按壓了一下她的脈搏,就在安娜想出更好的說法之前,前者平靜地說:“你在撒謊。”
“我沒有。”安娜說。
卡列寧略微離開安娜的身體,然後擡起安娜的手腕,瞥了一眼後道:“我從卡倫斯醫生那裏得知,人在恐懼或者撒謊時,脈搏和心髒總是會跳得比較快。”
安娜怔愣了,卡列寧輕輕地摩挲着她手腕上的皮膚,壓低了聲音說:“別輕易說那種話,安娜,那太可怕了,我也請求你,想想我的心情。”
半響後,安娜說道:“你故意的。”
“也許斯留丁的方法的确不錯,但我有自己的方法。”卡列寧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