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且留溫存·06
六、抱個火好過餐
溫留也很詫異于自己此刻的平心靜氣。
他從前厭憎着道士,厭憎着太華山,順帶着也厭憎着清和,這厭憎就是很多年,幾乎已經成為習慣。甚至有時候,他已經不太記得最初厭憎的緣由,只是單純地維持着這個習慣。
此時聽清和一提,溫留才忽然記起來,原來他們之間還隔着血仇。
“是個好名字。”清和聲音的聲音低而緩,一如既往的溫和,帶看似有又無的散漫,卻奇異地帶着可安撫人心的力量。溫留盯着近在眼前的人,目光粘在他說話時微微張阖的唇上——他跟着清和時日頗久, 對道家面相之說算是有些印象。清和的唇不算太薄,可見并不是薄情寡義之人,也不算太厚,因此也并非秉性熱絡之人——從這點來講,這面相堪稱算得極準。
清和臉上向來沒有多少血色,連帶着唇色也稍淡。溫留看看那淡色的兩片唇在眼前開阖,腦中空空如也,覺得這暮色初期的小鎮倏忽之間安靜至極,而唯一的聲音好似來自某個遙不可及的地方:“是個好名字, 你的父母……大約是寄望你一生順遂,無波無瀾。我當初……!”
他驟然收聲。
因為溫留忽而貼過來,用力地吻住了那兩片血色淡薄的唇。
說實話,這算不得一個吻,大概溫留也壓根不懂什麽叫做吻。他只是胡亂在清和嘴邊啃了兩口,像是要咬下一塊肉來嘗嘗味道。
十分美味。溫留伸出舌頭舔了舔清和的唇角,做出如上判斷。
他甚至開始後悔起來,怎麽之前就不曾發覺,這個人身上還藏着比血液更香甜的東西呢?
在處于愕然之中的清和來得及做出反應之前,溫留迅速按着人,把整個臉都舔了個遍。他湊近眉眼處時,清和下意識地閉眼,溫留濕熱的舌尖頻繁地掃過眉眼處,塗了他一臉的口水。
“夠了。”清和終于緩過神來,壓抑着聲音裏的薄怒,“溫留,你再胡鬧……”
“就把我扔回秘境關着?”溫留滿不在乎,嗤聲一笑,“太華山隔這地兒千裏萬裏,你關一個給老子看看?”
清和平日裏素來溫和好說話,卻終于在此時被他的肆意妄行觸怒。他眉心一動,拈指結印,憑空書出一個繁複咒文:“縛!”
溫留神情一滞,不可置信地瞪視他。那符文化作千萬細絲,乍然穿透入他的五髒六腑、身軀血脈,織成巨網将他牢牢鎖緊。溫留仰頭痛呼一聲,在咒印的束縛之下滾到地上,數度支撐不住人形,化出原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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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血靈符印。
既然簽訂血契,清和是主,溫留是從,為了避免妖獸反噬,血契符文之中自然也有許多是契主用來約束獸從用的。
只不過清和一直以來都甚少用到符文。溫留的身世原本已經讓他心有愧對,只要這只妖獸行事不算十分出格,他但凡能睜一只眼閉只眼的,都盡量不去幹涉。
是以溫留還是第一次被清和用符文如此懲罰。
溫留大怒之下掙紮得分外厲害,那光網便也越來越緊,似乎要擠碎他的骨頭。他有些喘不過氣,連一聲聲怒吼都化作嗚咽。在這一個瞬間,溫留忽而記起,這個人曾經毫不手軟地斬殺了他的父母,劍下也沾有不少妖獸的血。
他不該這麽看輕他。
清和拂衣而起,看着撲騰不絕的溫留,嘆息聲輕得幾不可聞:“是我太過縱容你。”
血契符印對妖獸傷害不大,卻十分痛苦難當。清和見溫留眼中的碧色已經深如火焰,幾乎帶出血色,心裏浮出些許不忍,卻并未解除術法,只半蹲下身,伸出手順着溫留背上硬得紮手的長毛,似有安撫之意:“莫動氣。方才你逾矩了。”
溫留也發現自己越是奮力掙紮,那符文越發束縛得緊,一旦放松便會好受許多。 因而不得不安靜下來,只把頭昂得高高的,九分震怒裏猶自有一分連他自己也不管覺察的委屈:“老子舔你幾下怎麽了,又不少塊肉!老子心裏高興才舔你!”
清和心裏微微一震。
溫留是妖獸,化形不過數日,依舊保留看獸類的習性。往常他高興的時候也曾舔過清和的手,大概那是妖獸表達高興和好感的方式。
以溫留的習慣來講,他的确沒什麽做錯的地方。
一瞬間他有些五味錯雜,放軟了聲氣,溫言道:“你既化形,再不是只懵懂妖獸,便該學着些為人的做法。往後若是心裏高興……”他頓一頓,揮手收起血契符印,緩聲說:“若是心裏高興,多笑笑吧。”
縱然他收去符文,溫留仍舊全身繃緊地擺出戒備的姿态,連眼角也不肯朝他瞥一眼,粗聲道:“老子不信。 那天隔壁有兩個人互相舔嘴巴,高興得很。”
清和又好笑又好氣,微有無奈,抓着他的下颌,把整只獸頭都掰到自己眼前來:“聽着, 那是……親密之人才能做的事。等你日後看些雙修的書,當可明白情愛歡好一事。”
“雙修?”溫留支起耳朵,“那是啥玩意兒。”他問罷似有所悟,斜一眼清和,“噓,臭道士你自诩清高,也得不少不該懂的東西。”
清和不甚在意地一笑:“道是本心, 不拘于形,人生諸事皆是修行。”
“至于雙修……”他略遲一疑,挑揀着措辭,“即是你與另一人共同修行, 可以……唔,可以做方才那些親密之事。需得很好的感情和默契,相敬相守,一生為伴。相待以誠,相濡以沫,不棄不離。”
溫留眨了眨眼,甚是難得地以在低頭沉思。
清和見他不再纏問,微微松一口氣,擰幹張巾帕洗了洗臉,冷不防被一雙手臂箍上腰間,溫留再度化作人形,篤定地在他耳邊道:“你跟我雙修。”
這句話裏他沒有自稱“老子”,也沒有蔑稱清和“臭道士”,算得上破天荒的客氣和正色。然而落在清和耳中,依然不啻一聲驚雷。
俗語說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堂堂太華山訣微長老,居然也有身臨其境地體會如俗裏那般困境的時候。
溫留吃一塹長一智。早已牢牢握緊他兩只手,不讓他有結印的機會。清和面色一沉,聲音不高,卻肅然得不容抗拒:“不行。”
“憑啥不行?”溫留不服。“老子是脾氣不好,看你也不順眼,往後改了就是。”
他素日難得低頭,此刻竟放下傲意講起道理來。清和雖然詫異,仍舊不為所動,微微搖頭。
溫留心裏焦躁,卻并不很明白自己為何焦躁。方才清和溫聲慢語地說着“相敬相守一生為伴”這些話的時候,他忽而之間覺得心裏仿佛落進一根輕柔的羽毛,在心頭最柔軟的地方輕輕拂動,竟然生出些渴望。
是他自出生以來從不曾有過的心緒。
【拉燈】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