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談心
聽說新興公主為了達奚震的事情與宇文護大吵了一架,連尋死覓活的話都喊了出來,宇文護勃然大怒,命人将她關了起來。她氣得飯也不吃,水也不喝,宇文護實在沒了辦法,便下令将達奚震先放了出來,等皇上醒來再發落,并且命人包圍了太傅府,表面說是監視,實為軟禁。達奚震暫時沒有了性命之憂。
我十分感激新興,想要找機會感謝她,還未來得及同她見面,便先遇到了宇文護。
我以為他會生氣,但與我面對面走過去時,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道,“近來皇上遇刺,宮中的事還是得皇後娘娘多費心,但也不要太過操勞,累壞了,便是老夫的失職了。”
我知道他是在暗示我救達奚震的事情,此事顯然觸怒了他,我心中大懼,只能拍拍馬屁,表示他才是真正掌管朝政的人,皇上只是個擺設,遂道,“哪裏,大冢宰将所有的事情處理的井井有條,無絲毫纰漏,本宮心中甚是感激,想必皇上醒來後,看到朝中一切無異,也會很高興。”
好在這話拍對了地方,他面色一緩,含笑而去。
本來以為,宇文邕出了這麽大的事情,我會更加忙碌,沒想到卻清閑下來。我從嫁過來之後,就沒有見過哪家的王妃或者将軍夫人來請過安,我本來并不曉得這是為什麽,現在才知道,她們倒是經常去拜會宇文護的夫人。
也不難理解,既是宇文護掌握實權,那他的夫人與國母無異,讨好她,确實比讨好我有用的多。
太後知道了我插手政事的事情,将我遣到含仁殿一頓訓斥。
我曾經見過太後對宮女發火,讓她跪在臺階上,正對着太陽,不許低頭。可因為我是皇後,她沒有讓我罰跪,只是讓我站在樹蔭下罰站。好在我來之前就知道會被責罵,沒有讓崇義宮的任何人跟過來,不然她們肯定會和我一起受罰。
太後與我小學時候的班主任還挺像,犯錯的人也分三六九等,成績最差的站在太陽下,成績中下等的站在樹蔭下,成績中上等的站在教室後面,成績好的話,犯錯了也不可能被罰站,就差沒供起來。以前我頂讨厭這種體罰行為,現在更讨厭了,一個皇後被太後罰站,笑死了好嗎?不知道以後史書會怎麽寫,真是想想都不能忍。
我罰站的時候一直在想宇文邕,我想起第一次與他見面時的情形,忍不住笑了起來。後來他被我打了一巴掌,不但不計較,還勸太後不要為難我。
宇文邕總是在睡夢中眉目緊皺,我知道,那是因為他總是做噩夢。
他在新婚之夜沒有為難我,還為我敷面,他向王兄承諾,與我“生則同尊,死則同陵”,他幫我抄經書,他為我擋了一刀。
以前我怎麽都沒有注意過,宇文邕其實對我很好。我越想越難受,鼻子開始發酸。
宇文直不知道從什麽地方冒了出來,滿臉狐疑的看着我,困惑道,“皇後娘娘,這麽大的人了,罰站還哭鼻子。”
我懶得同他解釋,将臉別了過去。
他也是為數不多,不怎麽向我行禮的人,也難怪,太後這麽寵愛他。可我并不因此生氣,因為我覺得,真正拜我的人,沒有幾個是真心的。
宇文直看我不理他,悻悻的走進了含仁殿。
他進去不過一刻鐘,有個宮女便走出來說,太後請我進去。
我走進內殿,向太後行禮後被賜坐,不經意看向宇文直,他正得意的笑望着我,我瞬間明白過來,是他求太後赦免的我。我回敬他一個微笑,但見太後正怒色望着我,于是收回笑容。
宇文直在含仁殿待的不是很久,安慰了半晌太後,都是些宇文邕定會福大命大的話,然後便離開了。
他離開後,太後遣散了所有人,面色倏然變暖,将我喚到了身邊。我挨着她,在小方桌旁坐了下來。這是我第一次離太後那麽近,心中有些膽怯。這也是她第一次那麽慈愛的看着我,我十分的不解。
她拉着我的手,十分溫和的說,“其實母後知道,你是個好姑娘,剛才責罰你,不過是做給人看的。”
我不知道她是什麽意思,只感覺到她的掌心很暖。
太後一直沒有放開我的手,她輕嘆道,“我知道你救達奚震,也是為了皇上,可你做的太過高調,便是在害他啊。”
我困惑不已,這有什麽必然的聯系嗎?
太後看了看門外,壓低聲音對我說,“朝中大勢,想必你已經有所察覺,大冢宰宇文護專權獨斷,身兼數職,權侵朝野,根本沒有人能與之抗衡,你不該這麽張揚的告訴所有人,自己的立場。總而言之,舟只有順水,才行的遠,行的久,但舟的目标是逆水而行的話,槳的作用便至關重要。倘若被人看出槳使力的方向,便很容易被人掐斷,只有暗中使力,悄無聲息,才能确保舟行得穩。你就是這根槳,明白嗎?”
我即便是個傻子,也知道太後在暗示我,順從宇文護便是順水而行,即便想要幫皇上,也要先與宇文護搞好關系,表面上和氣。但我該怎麽做,實在是不知道,我不是在皇族長大的女子,只是個普通的新世紀女性,怎麽可能應付得來。
我想在太後這裏再問出些什麽,她擡手打斷,道,“退下吧,哀家有些乏了。”
眼見她手撐方桌,閉上了眼睛,我只能退下。
波濤洶湧的局勢,壓得我喘不過氣來,這樣的深宮,使我覺得恐懼。我十分憂心,倘若宇文邕此番熬不過去,我會是什麽下場。此前我以為,會有宇文邕護我周全,可他現在生死未蔔,我此後可以依靠誰?
我覺得自己無路可逃,倘若真正的阿史那沒有死,她會在這樣的牢籠裏怎樣生存。
已經是深夜,我漫無目的的在宮中踱步,不知不覺來到了正陽宮,宮中仍舊燈火通明,宮女太監們齊齊守在門外,內室只有兩個太醫和幾個宮女。
我遣退了他們,疲憊的就地坐在了宇文邕的床邊,看着他緊閉的雙眼。他怎麽會長的這麽好看,就算是閉上眼睛,也好看。他的嘴唇比女人的還要水潤,眉型比天上的彎月還要齊整,他的鼻子真挺,又不像英國人的那麽大,總之就是好看。
可是這樣好看的人,就要死了,我的丈夫,就要為了我死去。
我以前很怕他,害怕與他獨處,害怕他出現在崇義宮,害怕看他的臉,可現在,我寧願他打我罵我,也不願意他就這樣躺着,什麽也說不出來。
我握住他的手,天氣那麽熱,他的手卻很涼。
我看他躺在這裏,卻什麽事也做不了,只能絮絮叨叨的同他說話。
“所有人都以為我是千裏迢迢嫁過來的,其實我來的地方,何止是遠,是非常遠,而且我根本就不是這個時空的人。
我曾經對愛情充滿向往,帶着最美好的願望死去,醒來卻嫁給了一個陌生人。
一個人生活在兩千年前的皇宮中,既孤獨又害怕,甚至是想家了,都不知道該眺望什麽方向。有人說肅章門是周國最高的地方,可即便是在站在上面,踮起腳尖,仍舊只能看到連綿的山巒,山巒的盡頭,沒有家。”
說了這麽多,宇文邕仍舊是緊閉着雙眼。我為他攢了攢被角,繼續不厭其煩的說起來。
“你最喜歡吃雞蛋,可是我最讨厭吃雞蛋,我受不了這個腥味。寒食節準備蒸蛋的時候,我差點吐出來。
從小,我最恨的事情,就是別人不相信我,你知道為什麽嗎?我還沒有上小學的時候,鄰居說我偷了她的項鏈,媽媽不假思索的相信了她的話,拿起手腕粗的棍子,就是一頓打,非逼我親口承認,是我拿的,棍子都打斷了,換個棍子繼續打。我那時挺沒出息的,怕疼,竟然承認了。長大以後,經常夢到這件事情,媽媽含淚的眼神,總是在我面前晃,醒來枕頭都濕了。
這是我從小到大,最難過的事情,所以,以後不管發生什麽事,你千萬不要不相信我,被在乎的人不相信,是件很傷心的事情。
你也會做噩夢,不知道你會夢到什麽?
你噩夢中說的皇兄,是被宇文護害死的先皇吧,我相信不是你殺了先皇,一定是這個大奸臣害的,是嗎?
你一個人躺在這裏,把爛攤子丢了一堆,我都不知道該怎麽辦了。我把達奚将軍當朋友,所以想要救他。所有人卻都覺得我是為了你,還讓我做事一定要低調,要偷偷來。
現在大冢宰是不是非常生我的氣,會不會找機會對付我。”
我說了許久,口都渴了,但沒有起身去倒水。
我的眼淚撲漱漱流個不停,于是将眼睛埋在他的手背上,聲音哽咽的央求,“你醒來好不好,我害怕。我都不知道該怎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