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今日一大早,塗靈簪破天荒主動找了王世闌。
十月的天已經涼爽下來,王世闌正和烏鴉在庭院中舉杯對飲,酒過三巡,便見一身檀色宮裙的塗靈簪踏着落葉進了門。
王世闌險些噴出酒來,他放下杯子擡頭望天,誇張道:“本王沒看錯吧,今兒太陽打西邊出來啦?”
烏鴉站起身要行禮,塗靈簪擺擺手讓他坐下。
王世闌另拿了個杯子斟滿酒,剛要遞給她,卻被烏鴉伸手擋下。他用模糊暗啞的嗓音道:“小主公不喝酒。”
說罷,他一把奪過王世闌手中的酒杯,仰頭替她一飲而盡,動作熟稔而潇灑。
“不喝酒還來我這兒。”王世闌半眯着桃花眼,似笑非笑的打量她:“說罷,何事相求?”
“知我者,非你莫屬。”塗靈簪也不扭捏,大方一笑:“的确有一事想向王爺請教。”
王世闌做出一個請的手勢,“知無不言。”
塗靈簪報以一笑,溫聲道:“我想請問王爺,尋常女子要怎麽做,才能讨心儀的男人歡心?”
聞言,王世闌嘴角的笑有了一瞬的僵硬。他摩挲着手中的紙扇,看着塗靈簪半響,輕聲道:“為何來問我?莫非本王在你眼中,就只懂風花雪月?”
“無意冒犯,只是覺得你比我更了解。”塗靈簪真誠的望着他,眼神坦蕩:“更何況,阿纓年紀還小,不懂這些,身邊的其他人又都是些五大三粗的漢子。與我親近的人中只有你辄窮風雅,便厚着臉皮來問你了。”
或許是那句‘與我親近的人’取悅了他,王世闌的臉色稍稍緩和。他垂下眼抿了口酒,這才漫不經心的說:“本王好歹也差點成了你的夫君,你卻當着我的面請教怎麽跟另一個男人歡好,就不怕我傷心?”
“抱歉。”塗靈簪垂下眼,認真道:“如果你覺得為難,我便不會再問。”
“你還是這樣,直率得可愛,連哄我一句謊話也不肯。本王知道,你身邊一向是衆星捧月,我不是最耀眼的那顆,也曾想過就這樣仰望你一輩子得了,誰知某日你卻莫名其妙的成了別人的私有物。”
他用折扇敲了敲自己的下巴,眼眸一轉,勾起一抹意義不明的笑來:“真是不甘心吶!本王吃醋了,本王就是不告訴你,就不要為他人做嫁衣!”
Advertisement
“世闌。”
塗靈簪開口,第一次叫了他的名。
她微微一笑,眼眸明媚如花:“天上鬥轉星移,世間芸芸衆生,你或許不是最耀眼的一個,但絕對是最獨特的一人,莫要妄自菲薄。”
王世闌舉杯的手一頓,若有所思的看她。
“我也并非虛幻的白月光,不以受衆人追捧為榮。我有所愛之人,有想要守護的家,其實不過凡夫俗子一個,以前是不知情為何物,如今開竅了,認栽了,便想一心一意對他好,心中再容不下他人。”
塗靈簪繼而道:“你給人的第一印象總是風流不羁,無所束縛,但和你相處久了,便知道你是極其溫柔、重情義的人。阿簪何德何能,能有幸結交足下。”
“接下來,你是否該勸我‘天涯何處無芳草’了?”王世闌擡手制止她繼續說下去,他的視線輕輕的落在酒杯上,凝望着杯中她的倒影道:“可惜天涯芳草遍地,卻難入我心。”
“會有的。”塗靈簪認真的看着他,輕輕點頭:“你那麽好,值得被溫柔以待。”
王世闌忽的輕笑一聲,唇邊笑意不減,眼中卻多了幾分深沉,半真半假道:“要不,你将阿纓妹妹許給本王算了。”
塗靈簪一愣,随即啞然搖頭:“這可開不得玩笑。阿纓是我親妹妹,不是一件可以随手送出的東西,你若待她真心,便盡管想辦法讓她接納你吧。”
王世闌捏着酒杯,但笑不語。
“你瞧我,本是來請教你如何與情郎相處的,卻扯了這麽些亂七八糟的話題。”塗靈簪無奈苦笑,起身道:“他該下早朝了,我得趕回去用膳,先告辭!”
“阿簪。”王世闌叫住她。
塗靈簪回身,詢問的看着他。
王世闌亦是深深的與她對視,像是要将她的容顏刻在心中似的。然後,他劍眉一挑、唇角微翹,緩緩展開一個狂放不羁的笑來:“尋常女子要抓住男人的心,會選擇先抓住男人的胃。但你嘛,你只要沒事多抱抱那小師弟,多誇誇他,他一定就會幸福得上天了。”
“就這樣?不用先抓住他的胃?”
“嗯,就這樣。因為,你已經夠優秀的了。”
塗靈簪默默記下,然後轉過身,鄭重的朝王世闌攏袖長躬,向他施以國士之禮。
“多謝。願王爺也早日覓得那個先抓住你的胃,再抓住你的心的娘子。”
“借你吉言。”王世闌哈哈大笑,笑得胸腔都有些悶疼了,“下次你若再被別人欺負,盡管寫信與我,本王定帶兵殺他個天翻地覆。”
可是如今能傷她的人還有幾個呢?自己這柄劍,怕是要從此入鞘了。
塗靈簪笑着點頭,依舊踏着秋風落葉離去。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視線裏,王世闌才轉過頭看着一直沉默不語的烏鴉,緩緩扯出一個自嘲的苦笑來:“所有強裝的風流和不羁,都是為了掩飾內心極度的孤寂。你看本王,既然裝出一副刀槍不入的樣子,就要做好萬箭穿心的準備。”
烏鴉沉默,一杯接着一杯的喝酒。
“真沒想到,她竟會用這種方式斷了本王的念想。”王世闌一下一下敲着紙扇,臉上神情莫辨:“不過托她的福,本王也算是解脫了,只剩下你。烏鴉,你還要撐到何時呢?”
烏鴉仰首灌完一壇酒,将酒壇子往石桌上一拍。他擡臂抹去下颌的酒漬,這才瞥過一雙幽綠的眸子來,面無表情道:“我和你不一樣,我從未想過獨占她。”
王世闌搖頭,不贊同道:“愛一個人,又如何做到不占有。換句話說,不想占有的愛,還是愛麽?”
“我不明白你說的。”
烏鴉想了想,漠然道:“我只知道,她成為我的光,我便做她的影,這就夠了。”
王世闌一愣,忽的捧腹大笑起來。
烏鴉一臉莫名的看着他,不知道他又在發什麽神經。
王世闌抹了把眼角笑出來的淚,上氣不接下氣道:“你和李扶搖,一個是傻子,一個是瘋子。本王一向自诩情聖,卻輸給了一個傻子和瘋子……”
他自顧自斟酒,與烏鴉碰杯,朗聲笑道:“來,喝個痛快!”
……
塗靈簪回到宮中,才剛到正殿門口,便隐約嗅到了一絲緊張的氣息。
見到她回來,門外戰戰兢兢的宮女太監俱是松了一口氣。木香悄悄朝她使眼色,無聲道:你可算回來了,陛下正生氣呢!
塗靈簪提裙踏進去,只見李扶搖陰沉着臉坐在案幾旁,滿桌子美味佳肴一筷未動,顯然是心情壞到了食不下咽的地步。
一見到她回來,李扶搖立刻由陰轉晴。上一刻還是目光陰鹫,下一刻他便可憐兮兮道:“阿簪,你去哪兒?怎麽才回來。”
塗靈簪坐在他旁邊,說:“我去見王世闌了。”
李扶搖的臉瞬間又垮了下來,擰眉哼道:“你去見他做什麽。”
得了,皇上又不開心了。塗靈簪只好笑吟吟給他順毛:“扶搖,我可以抱你嗎。”
李扶搖倏地瞪大眼,也顧不上生氣了,忙張開雙臂道:“可以可以,用力抱!”
塗靈簪看着他敞開的懷抱半響,然後忽然伸手,一左一右掐住他強健的腰肢,試圖用力将他舉起來。
怎麽回事,這和朕想象中的抱抱不一樣啊!
李扶搖一臉茫然狀:“阿簪,你在作甚?”
“舉高高啊,小時候我爹就是這麽抱我的。”
塗靈簪有些吃力,只好松了手,望着神情古怪的李扶搖道:“要不換個姿勢,像小時候那樣,我打橫抱你?”
什麽亂七八糟的。李扶搖簡直又好氣又好笑,他前傾着身子,盯着她的眸說:“我教你,這才是夫妻間的擁抱。”
說罷,他長臂一伸,将她用力攬在自己懷中。
“扶搖,你的心跳好快。”塗靈簪的臉貼着他寬厚溫暖的胸膛,聲音悶悶的,如同羽毛劃過心尖般柔軟:“我的心跳也好快。”
李扶搖的臉瞬間就紅了。
他懲罰似的在她頸側咬了一口,壓低聲音啞聲道:“別說話。手從我的腰側穿過去,抱住我。”
塗靈簪照做。
半響,她道:“菜要涼了。”
“你……唉。”李扶搖無奈的嘆一聲,将她整個人抱進自己懷裏,就着連體嬰兒的姿勢坐在案幾旁。
她有些不适的掙了掙,“扶搖,快放我下來,這樣不好用膳。”
“別動,我喂你。”李扶搖騰出手來舀了碗蓮子燕窩粥,吹涼後遞到她唇邊。
“這樣成何體統。”塗靈簪一個小擒拿扼住他的手腕,從他懷裏掙了出來,坐在他對面搖頭嘆道:“你很危險哪,陛下。真擔心你哪天成了真昏君。”
李扶搖将粥碗放到她面前,又貼心的給她夾了愛吃的菜,這才彎着眼睛笑道:“那你便讓我做半個時辰的昏君罷。”
“你願做昏君,師姐可不願做禍水。”她溫和一笑:“你總是這般遷就我,指不定哪天我連自己姓什麽都不知道了。”
“遠遠不夠。”李扶搖煞有介事道:“寵到你哪怕離開我一分一毫,都會忍不住思念我的好,這才是我的最終目的。”
會嗎?自己會在李扶搖的寵溺中,變成一株只會依賴男人而活的青蘿嗎?
那未免有些太可怕了。
塗靈簪放下碗筷,猶豫片刻,終是選擇坦誠:“扶搖,我從未依靠過男人,也不想依靠男人而活。”
李扶搖朝她安撫的笑道:“你不需要依靠我,也不需要遷就我、讨好我,你只要坦然接受我對你的好便可。”
頓了頓,他彎眸一笑:“誰叫我那麽愛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