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我喜歡你
“那就來試試看罷,看他到底是要江山,還是要你!”
回到宮中已是月上中天。初夏的夜風十分涼爽,但塗靈簪卻是心事重重,李淮的最後那句話宛如魔障般在耳旁回響,攪得她心神不寧。
別看李扶搖平日十分粘她,但在外人面前,他卻是個沉默清冷得有些陰鹫的人。他心裏總是藏着許多話,也許不到最後就絕不說出口。但就是這麽陰冷執着的一個人,卻曾告訴她:在她死後,他打算報仇後再自盡,哪怕是上窮碧落下黃泉,也要找到她。
塗靈簪知道,李扶搖是認真的。若她回來再晚一步,也許就見不到他了。
所以,她不擔心自己會受到所謂的傷害,畢竟沙場征伐這麽多年,早就将她的女孩兒情思消磨殆盡了。她擔心的是:若是有一天李淮用了什麽下作手段逼李扶搖做出選擇,李扶搖真會為了她而做出什麽冒天下之不韪的傻事來。
畢竟他的複仇計劃,就已經是夠瘋狂的了。
不知不覺走到了來儀殿,這麽晚了,殿內依舊是燈火通明。她擡步邁進房中,看到李扶搖披着單薄的中衣,正撐着下巴坐在窗邊的案幾旁,凝神批着一堆的折子。
緋紅的燈籠,跳動的燭火,溫暖光華打在他英俊而完美的側顏上,一路暖到人心。
初夏聒噪的蟲聲遠去,清風無聲。不知為何,塗靈簪見到這個不經意間長成大男人的師弟,紛亂的心一下就變得柔軟起來。
見到她靜立在門口,李扶搖雙眸一亮,清冷的面容上忽的綻開一個大而真誠的笑容。
他放下手中的朱筆,順勢趴在那一堆奏折上,半束的長發柔順的從耳後垂下肩頭。他睜着一雙亮襦星辰的眸子,歪過臉來朝她笑道:“今日回來得有些晚了。”
語氣中竟有一絲撒嬌的意味。
塗靈簪瞥了一眼被褥整齊的睡榻,溫和一笑:“怎麽還沒睡?”
李扶搖依舊孩子似的趴在案幾上,眼睛一眨一眨:“師姐不在,我睡不着。”
“陛下是李三歲麽?”塗靈簪打趣了他一聲,又沉吟半響,終是輕籲一口氣,坦言道:“我今晚遇見陳王了。”
這話題轉的突然,李扶搖面上的笑容一僵,眼神也暗了暗。他緩緩直起身子,好看的薄唇緊抿着,片刻方悶悶道:“霍成功跟我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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塗靈簪在他對面跪坐,正擰着眉想該如何措辭,李扶搖卻是直直的看着她,輕聲道:“師姐想問我什麽?”
他既然主動開口,事情就好辦多了。塗靈簪點點頭,開門見山的問道:“秦樓二家的矛盾,是以樓心月毀容事件激化的,我想問你,樓心月的臉究竟是誰做的?”
李扶搖沉下臉,眼中劃過一道狠戾:“李淮對你說了什麽?”
“回答我。”塗靈簪固執道。
“秦煙。”李扶搖想也不想的回答:“秦煙與樓心月自幼不和,無論是什麽都會整個頭破血流,更何況是大殷的皇後之位?”
“那杜康酒中的西域奇毒,是誰給樓心月的?”
“不知道。”
塗靈簪認真的盯着李扶搖,難得正色道:“扶搖,不管真相有多殘忍我都能接受,但我不希望你欺我、騙我,明白麽?”
在李扶搖的印象中,塗靈簪一向是溫和似水、燦如驕陽,很少有這般凝重嚴肅的時候。看到她眼中沒了溫和的笑意,他有些慌亂了,緊張道:“那師姐要答應我,不管聽到什麽,都不要傷心、不要生氣,更不要疏遠我。”
塗靈簪點頭,輕嘆一口氣:“扶搖,我并非聽信陳王的一面之詞,也并非刻意質疑你。只是若遇到問題不解決,終有一天它會成為橫亘在我們中間的一根刺。而你若是選擇用謊言來欲蓋彌彰,只會讓這根刺造成更嚴重的二次傷害。千裏之堤毀于蟻穴,成大事如此,感情亦是如此。”
李扶搖輕咬着下唇,垂下眼眸,濃密的睫毛簌簌顫抖半響,嗤笑一聲:“秦煙可是個表裏不一的蛇蠍美人。我所做的,不過是故意将她安排的刺客放進了獵場,再故意将樓心月引到無人的密林深處,可惜秦煙派的刺客功夫不好,那一箭沒能要了她的性命。
樓心月中箭後滿臉是血,雙目無法視物,我便将計就計,将刺客的箭換成了秦府的雉尾箭,暗示刺客是秦煙派來的。如我預測的那般,樓心月毀容後恨透了秦煙,有一次我故意在她面前提起一種西域奇毒,無色無味毒性快,不料她果然上了心,想盡辦法弄來那□□,投在酒水中……”
“然後你再以身作餌,誘使秦煙飲下毒酒,再借秦寬的勢力除掉樓皓?”
盡管有了心裏準備,塗靈簪依舊難受得厲害,她強壓着怒意,用平穩無情的聲音道:“你可知道,秦煙和樓心月心悅于你?一個堂堂正正的男兒,哪怕身上背負着再沉重的血海深仇,也不能利用和傷害真正愛慕你的女人,你明白嗎?”
被她用那樣從未有過的銳利眼神盯着,李扶搖亦是難受萬分,他眼眶發紅,冷冷道:“我也好,還是皇後之位也罷,于秦煙和樓心月而言不過是一件值得一争的玩具罷了,哪有什麽真愛?更何況當年你死之後,當年你的頭顱和身體,被秦寬挂在城門口示衆……”
那一段黑暗的歲月,于他而言是不能提及的噩夢,如今卻被生生的撕裂了傷口,鮮血直流。
他哽了哽,忽的用手捂住眼睛,側過頭去深吸一口氣,這才艱澀道:“……那時,樓心月尋來幾只惡犬,以看着惡犬啃咬你的屍首為樂,秦煙在一旁拍手叫好。你知道麽,我恨不得撲上去将她們活活掐死!
三年了,我強忍着滔天的恨意接近她們,取悅她們,就為了秦樓二家決裂的這一刻!秦寬害死我父親,樓皓殺了你,複仇便是我活着唯一的動力,我要讓他們嘗嘗家破人亡、身首異處是什麽滋味!”
“若為達到目的不擇手段,那你和秦樓二人又有何區別?”塗靈簪怒道:“天子不與白衣同,他們是混蛋,他們罪該萬死,可你沒必要活得跟他們一樣!”
“師姐,你忘了我叫什麽名字了麽?‘鵬之徙于南冥也,水擊三千裏,抟扶搖而上者九萬裏’,既是如此,我又怎麽甘心被他人捏于股掌?他們能玩弄我,我就不能算計他們?”李扶搖嗤笑一聲,“更何況,還有什麽比利用他們的女兒更直接有效呢?”
見他如此固執,絲毫不知反省,塗靈簪簡直氣結。
李扶搖見她真的動了大怒,心下頓時委屈萬分。
“師姐,不是說好了不生氣的麽?”他紅着眼站起身子,走到塗靈簪身邊以單膝下跪的姿勢蹲着,拉着她緊握成拳的手軟聲道:“我承認我是出爾反爾、不擇手段,我心黑,心狠,但我心中最柔軟幹淨的地方全給了你。”
他的目光真誠而熱烈,帶着幾分小心翼翼的讨好。塗靈簪心中的怒火消了大半,卻依舊嚴肅着臉道:“秦煙如何我不做評價,但樓心月肯冒死為你來送解藥,至少這份情意不是裝出來的。我知你被仇恨所累,也是別無他法才利用了她,但不管初衷如何,你負了她是事實,又怎能出爾反爾,在拿到樓皓的認罪書後将樓家滿門抄斬?”
李扶搖低下頭,如同丢了糖果的孩童,“我錯了,今後絕不再犯,你別生氣。”
塗靈簪閉上眼,複又睜開,望着李扶搖道:“最後一個問題,問完之後,你的過去如何,做過多少傻事錯事,我都不再追究。”
李扶搖趕緊道:“你問。”
“聽說我死後,秦寬曾要霍成功下毒殺你,可有此事?”想了想,她又補充道:“烏鴉說你有一段時間身體極度虛弱,可與這下毒事件有關?”
李扶搖面上現出猶豫的神色,似乎不太想提及這個問題。
塗靈簪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不許瞞我,也不許騙我。”
“那是我複仇計劃的開始。”李扶搖遲疑片刻,終是開了口:“塗家倒了,秦寬以極快的速度控制了長安。我一夜醒來,宮中局勢全變,所有心腹都猝不及防被秦寬清理的幹幹淨淨。他把我軟禁在東宮,直到你和父皇的屍體被運回長安……那時我悲痛的幾乎快要死去,一心想要為你昭雪,卻觸了秦寬的逆鱗。他大概想殺了我扶植李淮上位,故而挾持了霍成功一家老小,讓他來給我送毒酒。
卻不料,霍成功過不了良心那一關,他說要帶我走,我拒絕了。那時我便和他商議好,若是此次我能大難不死,便請他佯裝投誠秦寬,與我裏應外合伺機報仇。于是我将計就計飲下毒酒,霍成功也贏得了秦寬的信任。”
見他說得輕描淡寫,塗靈簪依舊心疼得幾乎窒息。
她很難想象,喝下毒酒的李扶搖需要多大的求生意志,需要經歷多麽劇烈的痛苦,才能熬過那一段暗無天日的絕望歲月。
她顫聲問:“你就沒想過,若是沒有撐過來該怎麽辦?”
“大仇未報,我怎會舍得死?喝下毒酒後,我立刻摳了嗓子催吐,又将東宮的藥材吃了個遍,一個人躺在榻上熬了一個多月,終于是熬過來了。後來就幹脆扮成個昏庸無能的傻子,随秦寬折騰。”
李扶搖勾起一個淡漠的笑,自嘲道:“你看,我連自己都能下得了手,是不是更覺得我殘忍了?”
千言萬語堵在喉中,塗靈簪搖了搖頭,唇瓣幾番張合,眼角緩緩淌下一滴淚來。
見到她流淚,李扶搖怔了怔,心疼的長嘆了一口氣:“我之所以不想告訴你,就是怕你難過,沒想到你偏要問。”
說罷他微微傾身,微薄的唇緩緩靠近她的臉。塗靈簪還未反應過來,便見李扶搖伸出柔軟的舌,輕柔地舔去她眼角的淚漬。
沉重的話題演變成猝不及防的暧昧,塗靈簪愣了,二十餘年來不知愛情為何物的她終于體會到了一絲陌生的心慌。
她無意識的按住胸口,疑惑的看着李扶搖,似乎在問他:這是什麽意思?
李扶搖見她呆呆的模樣,心中濃烈的愛意掙脫最後一絲理智的束縛,如火山般噴薄而出。他再也按捺不住,前世今生的種種交疊,讓他不顧一切的傾身穩住了她的唇。
塗靈簪瞬間瞪大眼,她想要去推開李扶搖,卻被他一把捉住亂動的手,一手扣住她的後腦勺,将這個淺嘗辄止的吻醞釀得缱绻萬分。
他輕咬着她的唇瓣,又伸出舌頭安撫地舔了舔,霸道而又溫柔萬分。
若是她向李扶搖坦白身份那天的那個吻,是李扶搖過于高興的表現,那今天的這個又是什麽意思?
就算她再遲鈍,也覺察出李扶搖對她,肯定不止師門情誼或親情那麽簡單了!若是李扶搖不把她當親人,那他吻她是代表什麽呢?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塗靈簪還從還沒有像今天一樣受制于人,她用盡全身力氣推開李扶搖,眸中閃過一絲慌亂,下意識的用手背抹去唇上的可疑水漬,力度大得幾乎要将嘴唇擦破。
見她反應如此激烈,李扶搖的目光瞬間黯淡了下去。
他垂下眼,喉結幾番滾動,終是擡起頭孤注一擲道:“我喜歡你,師姐。不是師弟對師姐的那種喜歡,是父皇對母後、師父對蓮姨的那種喜歡。”
塗靈簪驚愕地看着他。
李扶搖雙手撐在案幾上,頗有侵略性地将她圈在自己懷中,直視她的眸子孤注一擲道:“我喜歡你,是丈夫對妻子的那種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