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對質陳王
塗靈簪從塗府出來,已是戌時。李扶搖來派霍成功催了兩次,她這才戀戀不舍的告別自家妹妹,跨上馬朝宮門走去。
塗
纓站在塗府門口的燈籠下,目送着姐姐遠去,這才朝一旁的烏鴉嘟囔道:“烏鴉,你說皇上這是怎麽想的,每天都讓阿姐回宮住。就算阿姐向天下人隐瞞了自己的真實身份,偶爾來塗府住兩天也不會有人起疑罷?難道真像坊間議論的那樣,皇上想娶阿姐做皇後?”
聞言,烏鴉修長的身軀明顯一僵,眼神也有些落寞起來。他敷衍的朝塗纓擺擺手,轉身躍上屋脊,很快消失在月色之中。
……
塗靈簪心情不錯,晃悠悠的揚着手中的馬鞭,悠然自得的欣賞着漫天燦然的星子。
忽然,霍成功警覺的勒住馬,右手按在腰間的劍柄上,眼睛瞪着遠處陰影中的身影,沉聲喝道:“前方何人擋道?!”
塗靈簪也勒了馬,眯着眼朝前看去,只見一個熟悉的身影緩緩從陰影中走出,露出一張溫潤如玉的俊顏來。
“陳王?”塗靈簪擰眉。
李淮依舊是一襲煙紫的王袍,墨發盡數束進玉冠中,在長安街靜谧的燈光下,越發顯得鬓如墨裁、面若瑩玉。不同于李扶搖那種精致的俊,也不同于王世闌那種風流的豔,李淮的長相完全是對“謙謙君子,溫潤如玉”的诠釋。
——當然,前提是要忽略他那鬼謀深算的靈魂。
李淮無視霍成功,朝馬背上的塗靈簪微微一笑,做出一個請的姿勢:“可否請蕭……哦不,現在應該叫你塗姑娘。可否請你借一步說話?”
“塗姑娘……”
塗靈簪擡手示意霍成功禁言。她若有所思的盯着李淮半響,這才翻身下馬,跟着李淮朝一旁的茶樓走去。霍成功見狀,也跟着進了茶樓,守在廂房的門口。
她到想看看,李淮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
二人入了座。李淮修長圓潤的指節撚着茶壺,有條不紊的煮了水,泡了茶,這才給她沏了一杯,神色自然道:“聽聞你最喜烏龍茶,嘗嘗本王的手藝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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塗靈簪瞥了一眼那茶水,卻并不伸手去接,淡然一笑:“王爺雅名在外,煮的茶自然是極好的,只是我消受不起。”
見她不肯喝,李淮也不覺尴尬,收回手将杯中茶水一飲而盡,而後朝她晃了晃空杯子,溫和一笑:“你不用擔心我會下毒。就算我想再一次殺死你,也不會選在此時此地。”
“明人不說暗話,我不喜歡拐彎抹角。”塗靈簪微微蹙起眉頭,在嫣紅的燈籠下有着一種淩厲的美感,“陳王殿下有話不妨直說!”
“痛快。”李淮放下茶杯,鬓角的一點朱砂痣在白皙的皮膚上顯得嫣紅似血。他上下打量她片刻,微微一笑:“侯爺是何時,住進這具身子裏的?”
“年底。”
“難怪,那日在梅園見你,便覺得你的眼神與往日不同了。”李淮微微一嘆,竟然正色道:“早知如此,真不該送你去皇上身邊。”
“聽王爺的意思,我能順利接近扶搖,都是在你的計劃內麽。”塗靈簪略一思索,便明白了過來:“當初扶搖要出宮賞花燈,你是故意帶我出去的,為了讓我引起扶搖的注意?”
“正是如此。”沒想到,李淮竟痛痛快快的承認了。他緩緩道:“順便提一句,那天秦相的行蹤也是本王暗中洩露給烏鴉的,目的就是為了逼你出手,引起皇上對你的興致。”
“為什麽?”塗靈簪瞪大眼。
“因為本王想試探皇上。我不肯相信皇上是真的傻了,一直在找機會試探他,可惜皇上也不是省油的燈,竟然演昏君演得那般□□無縫。”
頓了頓,李淮輕笑一聲:“直到那日,你在梅園掃雪時,我看見你以手中掃帚為兵器舞了一套刀法,那招式與塗靈簪十分相似。正巧我安排進去的眼線被皇上扔進池子中溺死了,我便想把你送到皇上身邊去,讓皇上的注意力轉到你身上。
其一,你可以掩護冷香行動;其二,也可利用你去試探皇上,看他是否還對塗氏餘情未了……我一心以為蕭爾雅是我手中的棋子,卻萬萬沒想到,這枚棋子裏的魂魄早就易了主。”
原來,她能一步登天,從掖庭宮調到來儀殿,全部是在李淮的算計之內麽?難怪冷香竊玉玺時,會誤以為自己是她的同夥。
塗靈簪哂笑一聲,大大方方道:“不管怎樣,我得謝謝陳王。若不是你将我安排到扶搖身邊,我的計劃也不會實施的那般順利。”
李淮搖頭苦笑:“是本王的失誤。”
“陳王為何這般想要坐上皇位?”為此,不惜和秦寬算計多年,害死了先帝和父親,以及……前世的自己。
李淮難得收斂了神色,眼眸黯了黯。
“就好像飛蛾撲火,那是我不容反抗的宿命,也是我活着的唯一理由。”他望着燈罩內掙紮的飛蛾,嘴角泛出一抹淡漠的笑:
“太宗當年聽信你父親讒言,廢長立幼,将我父王貶為郡王,而另擢與塗家交好的先帝為太子。可憐我父王被下令永世不得回長安,在封地抑郁而終,死前拉着本王的手,命我無論付出何種代價,終有一日一定要重回長安,替他奪回大殷的萬裏江山。”
塗靈簪問:“那秦寬呢?他為何對你們父子倆死心塌地,不惜背負一身罵名,也要助你登上帝位?”
“秦相……”李淮的眸子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悲傷,他垂下眼眸,勾起嘴角似笑非笑:“秦相是我的老師,也是父王的摯友。秦相是寒門學子科舉入仕,出身低微,京城許多達官貴人都瞧不起他,只有父王不計較他的地位,還曾在瓊林宴上為他解圍,本不過舉手之勞,秦相卻感恩了一輩子……
本王知道,在你們的眼中,秦相是個死有餘辜的奸相。但在我和父王眼中,他是唯一一個知恩圖報,不惜以死殉道的好人。”
塗靈簪蹙眉:“既然如此,你們為何不趁着三年前塗家覆滅,直接逼走扶搖取而代之,而是要折騰這麽多法子?”
“的确,三年前塗家覆滅,朝野架空,是我登帝的最好時機。但我若乘人之危,終歸是名不正言不順,恐被天下人和史書诟病。”
李淮自嘲一笑,有幾分掩飾不住的蒼涼:“我一生無所畏懼,卻唯獨怕丢了名聲、失了風骨。當年秦相力勸本王殺了李扶搖,連毒酒都給他送過去了,誰知皇上命大沒死成,變成了個渾渾噩噩的傻子,我便将計就計,讓秦相毀了李扶搖,等到天下人都見識到他的昏庸無能後,我再堂堂正正的取而代之。”
塗靈簪沉默。
“可惜本王一時猶豫,棋差一招,終是賠了夫人又折兵。”他側過頭,掩蓋住眸中的那一抹濕紅:“為了自保,還白白害了秦相一家的性命。”
塗靈簪半響沒有說話。誰能想到雅名在外的陳王李淮,竟是如此野心勃勃、心狠手辣之人?
她是恨他的,但也可憐他。半響,她漠然問道:“當年你看到我屍首的那一刻,是什麽心情?”
李淮愣住了。
塗靈簪繼而道:“聽說你在靈山給我的墳冢立了碑,為什麽?我父親讓你的父王丢了太子之位,你也費盡心思把我給弄死了,為何還要假惺惺的給我立碑祭拜?”
李淮的眼中閃過一絲狼狽之色。他以掌覆面,揉了揉鼻梁,這才苦笑道:“我記得你十四歲那年禦前獻武,豔驚長安……如果說我是傾慕于你,你信麽?”
傾慕?
塗靈簪狐疑地看着他:“傾慕我還對我痛下殺手?那你的傾慕還真的不值錢。”
“我愛你是真,恨你也是真。”李淮嗤笑一聲,微紅的眸子定定的直視她:“這兩者并不矛盾。”
這是什麽歪理?!
塗靈簪簡直無言片刻,冷冷道:“你把我叫到這兒來,就是為了跟我說這個?你就不怕我把你今晚的話公之于衆麽?”
“侯爺盡管試試。”李淮不以為意的一笑:“空口無憑,誰會相信?不然皇上早就定本王的罪了。”
塗靈簪擰眉:不可否認,李淮說的是事實。這人還真難對付。
李淮看着她臉上陰晴不定,忽然輕笑道:“本王承認,我不擇手段、罪孽深重,但說到底,你那最疼愛的小師弟也比本王好不到哪去。”
“你什麽意思?”塗靈簪心下一沉。
李淮抿了口茶水,悠悠道:“你知道樓心月的臉,是誰射傷的麽?你的小師弟為了複仇,可是什麽都能利用呢!先是以身作餌,将秦煙和樓心月騙的團團轉,再命人毀了樓心月的容,嫁禍給無辜的秦煙姑娘……”
“我不信。”塗靈簪站起身來,冷冷的盯着李淮:“樓心月的臉,是秦煙射傷的。”
“哦,李扶搖是這麽跟你說的?那想必你還不知道,樓心月的毒酒也是皇上暗中安排的罷?還有樓皓将軍,皇上明明答應只要他招供秦寬,就放過他一家老小,可是本王聽說,昨日樓家的三十餘口人被盡數斬殺在西街菜市口呢!”
李淮掩袖一笑,溫潤的眸中浮現一絲惡毒:“鬼謀多算,言而無信,欺騙,殘忍,殺戮……為了達到目的可以利用和傷害一切人,包括無辜的女人和他自己,這才是真實李扶搖啊!跟本王相比,他還算是青出于藍呢!”
“就算如此,那有怎樣?”
李淮怔了怔。
塗靈簪繼而道:“他是不擇手段,他是會利用一切,但至少……至少他不會傷害我。”她深吸一口氣,雙手握拳,一字一句道:“這就夠了!”
“是麽,你就這般信任他?”李淮籠着袖子,喃喃長嘆道:“本王真是,越來越嫉妒皇上了!”
塗靈簪不想跟他廢話,轉身就走。
“塗靈簪!”李淮忽然叫住了她的名字。他從懷中掏出一個松綠的香囊,朝着塗靈簪詭谲一笑:“那就來試試看罷,看他到底是要江山,還是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