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鹬蚌
陰沉的天,風卷集着潑墨似的烏雲,大雪紛飛。熟悉的斷崖上,屍骨遍地,金戈殘劍,白的雪,紅的血,所到之處一片觸目驚心的慘烈。
風暴之中,李扶搖背對着塗靈簪坐在染血的雪地裏,垂着頭巋然不動。
塗靈簪明明知道這只是自己的一場夢,卻仍抑制不住的朝李扶搖的背影奔去,顧不上一張口就被灌進滿口風雪,她急切的喊道:“扶搖!”
斷崖之上的李扶搖轉過身來,塗靈簪這才看清,他懷中抱着一顆鮮血淋漓的頭顱——是前世慘死的塗靈簪的頭顱。
夢中的李扶搖抱着那顆烏發交纏的腦袋,怔怔地看着今生的塗靈簪。半響,他輕輕的咧開一個笑來,笑得滿臉都是淚,他說:“師姐,你終于肯來見我了。”
頓了頓,他神情癡狂地撥開懷中那顆頭顱的長發,低聲癡癡笑道:“再等等,師姐,你再等等……很快,扶搖就來找你啦!”
“扶搖!不——!”
夢中,塗靈簪努力想朝李扶搖狂奔過去,卻抵不住越來越大的暴風雪……李扶搖的笑容越來越淡,越來越淡,最終消失在斷崖之上。
……
塗靈簪猛地驚醒,這才發現身上冷汗涔涔。她喘着氣,揉了揉隐隐鈍痛的後頸,順勢掃視了一眼四周陌生的擺設,向一旁尴尬的張武道:“這是在哪兒?”
張武道:“在四海客棧。因白天秦府毒酒的那事兒,長安城門已禁,咱們暫時出不去了。”
塗靈簪下榻穿鞋,卻因頭暈而險些栽倒。她嘶了一聲,緩過那陣眩暈後,皺眉看着張武道:“你小子出息了啊,連我也敢打!”
張武擦了擦冷汗,默默垂首道:“小主公那會兒太激動了,屬下無奈……呃,下手重了些。”
塗靈簪整理好衣物,深吸一口氣恢複鎮定,問道:“秦府情況如何了?”
“我們出府後不久,便聽聞秦寬的獨女中毒暴斃了。秦寬氣得都吐了血,女兒的屍首都來不及安頓,便下令帶了霍成功的人馬去樓府抓人。”張武撓了撓腦門,繼續道:“不過樓心月似乎聽到風聲跑了,秦寬沒有抓到人,便到宮裏去擊禦鼓鳴冤,這會估計還和樓皓在宮裏鬧騰呢!”
秦煙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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塗靈簪只覺得胸口一窒,忙問道:“那扶……陛下呢?”
“樓心月送的那毒酒裏放的是西域奇毒,陛下雖飲下的毒酒比秦煙少,但無奈沒有解藥,太醫也束手無策,只能用藥材吊着陛下半條命。”見塗靈簪的臉色發白,神情緊張,張武又弱弱補充一句:“聽顧弦說陛下身邊有太醫日夜守着,應該暫時沒有性命危險。”
塗靈簪想起了方才做的那個夢,李扶搖笑着對她說“師姐再等等,扶搖就來找你了”,頓時心慌得厲害。她給自己倒了杯茶,微抖着手一飲而盡,這才側首對張武道:“我記得以前王世闌送過我一瓶‘化毒丹’,那東西還在麽?”
張武立刻會意,忙道:“在阿纓姑娘手裏,我這就回去拿!”
“等等!”塗靈簪叫住張武,沉吟道:“你安排些人去查查樓心月的蹤跡,哪怕是掘地三尺,也要把她找出來!”
“是!”張武領命離去。
塗靈簪起身支開窗戶,食指無意識的敲着窗棂,望着長安街上來來往往吆喝搜查的衛兵,蹙眉陷入了沉思。
烏鴉自出發南下已有十天,他孤身快馬加鞭趕到長沙郡需要四天,若是順利說服了王世闌整頓兵馬,那麽此時七萬藩兵已經到了來長安的路上。但若是談判不順利,可能還要耽擱更多的時間……
願蒼天保佑,扶搖你一定要撐住!只要再撐兩天……兩天後,師姐就有兵來救你了!
……
秦相府白天還是一派氣派熱鬧的景象,到了傍晚卻挂起了不祥的白燈籠和黑帷幔,在緩緩降臨的夜色中,透出幾分詭秘哀戚來。
秦府偌大的庭院裏,停放着秦煙的棺材,重重白紗中,披麻戴孝的丫鬟婆子下人們跪了滿滿一院子。可惜了秦煙那張國色天香的容顏,此刻香消玉殒,因是中毒暴斃的緣故,她的屍首面容慘白,而嘴唇卻是不正常的黑紫色,看起來頗為駭人。
秦夫人趴在女兒的棺材邊,哭得幾乎斷了氣,哀嚎道:“蒼天無眼啊,蒼天無眼!老爺,你可要為煙兒報仇啊!”
院子裏一片哀嚎,秦府的書房內,秦寬亦是老淚縱橫,跪在地上頓首道:“主子,你可要為老臣做主啊!”
帷幔後,一個年輕的男子伸出一只白皙好看的手來,輕輕虛扶起秦寬,嘆道:“秦相,請節哀!”
秦寬顫巍巍站起身,伛偻着身子,一瞬間仿佛蒼老了許多,啞聲哽道:“主子,承蒙您看得起老臣,與煙兒婚約在先,沒想到是煙兒沒這個福氣……樓心月這歹毒的小婦人,嫉恨煙兒不成,竟痛下殺手!可憐老臣香火不濟,年逾不惑才得此一女,卻未料讓我白發人送黑發人哪!”
說到此,秦寬悲恸不已,竟跌坐在椅子上,半響才回過氣來。
一陣冷風襲來,帷幔輕飄,露出了陰影中那男子俊美的側顏,轉瞬即逝。男子靜靜的望着悲痛欲死的秦寬,沉聲道:“秦相為小王做出的犧牲,小王定當終生銘記。丞相放心,煙姑娘雖未過門,但小王依然會将她視作正妻,亦會将丞相當做岳父贍養終生。這江山,有我的一半,亦有丞相的一半。”
聞言,秦寬又顫顫巍巍的跪下,行大禮磕了個響頭,抖着花白的眉須道:“老臣謝主子隆恩!”
“我自不會讓令嫒白白送命。”男人起身,一步一步走出陰影。他雙手扶起秦寬,用清冽的嗓音道:“樓皓,遲早是要除掉的。依小王看,擇日不如撞日,樓心月倒是給了我們一個扳倒樓家的好時機。呵,殺人償命,更何況是毒殺皇帝?這可是誅九族的大罪啊!”
秦寬馳騁朝堂多年,自然知道男人是什麽意思:怕是三年前塗家的那場戲,要再重演一次了。
天空突然一道驚雷劈過,閃電将那年輕男子的臉上劈成一明一暗兩個部分:明的,溫潤如玉;暗的,冷冽似刀。
他轉過頭來,毫無感情的眸子定定的望着秦寬,“李扶搖中毒已深,我等不如将計就計,讓他早日駕鶴西去,也省了受這五髒俱焚的折磨。若他今晚駕崩,你明日正好可去朝堂伸冤,謀害相父千金和當朝皇帝兩重大罪,他樓家便是有十條命也不夠殺頭的!”
“可是……”秦寬悲戚道:“可是今日事發後,老臣第一時間便去樓府拿人,卻空手而歸。抓不到樓心月,那樓皓抵死不承認毒酒之事,只說是有人污蔑樓家,這該如何是好?”
男人望着秦寬,眼底閃過一絲譏诮,他輕輕拍了拍秦寬嶙峋的肩膀,冷笑道:“秦相,您這是糊塗了。您忘了麽,樓心月雖是心腸歹毒,卻唯獨對李扶搖用情至深,若是她得知心上人誤喝了自己釀的毒酒快死了,她會如何做呢?”
秦寬一生機關算盡,如今被男子這麽一點撥,頓時豁然道:“老臣明白了!老臣這就撤回圍在樓府的府兵,同時差人散布消息,說陛下中毒将亡,引那樓氏小賤人出來送解藥,再将她捉拿歸案!”
又一道驚雷劈過,電閃雷鳴,不一會兒,瓢潑大雨傾盆而下。男人望着窗外,顫抖着肩膀呵呵低笑出聲,他望着滿城風雨,綻開一抹鬼魅似的笑來:“長安城,好久沒下過這麽酣暢淋漓的暴風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