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春狩
四月初七,綠肥紅瘦的時令,山間飛禽走獸度過了一個水草肥美的春季,正是适合春狩的好時機。
天還未亮,李扶搖便在秦樓兩家,及陳王李淮的陪同下,帶着寶馬名弓,浩浩蕩蕩的從宮城出發,去往郊區的獵場圍獵。
一路上鸾車攆駕,彩旗飄飄,蔚為壯觀。可惜這般盛大的場景,塗靈簪卻是無緣參與了。
大概是昨日她貿然規勸李扶搖‘小心秦寬’,讓李扶搖再一次對她起了疑心,故而春狩出發前,他選擇了木香做随行宮婢,而讓塗靈簪留守來儀宮。
來儀宮此刻冷冷清清,半響見不到一個人影。塗靈簪暗自嘆了一口氣,心道:昨日果然是自己沖動了,讓好不容易對她撤下心防的扶搖又起了疑心。春狩有秦寬和樓皓作陪,這兩人都是虎狼之心,扶搖對誰都不輕易信任,為何唯獨聽信佞臣?
風雲将變,看來得想辦法和烏鴉見上一面,盤算一下現今能用的人馬有多少。
塗靈簪皺着眉,一路沉思,冷不防背後傳來一聲輕微的細響,她猛地轉過身,然後對上了一雙熟悉的綠眼睛。
塗靈簪堪堪收回一掌,繃緊的肌肉放松下來,笑道:“想曹操,曹操到!”
一身黑衣,蒙着半張臉的烏鴉倒挂在屋檐之下,像只黑色蝙蝠似的。他睜着一雙茫然的綠眼睛,比着手勢問道:曹操是誰?為什麽要想他?
塗靈簪啞然失笑,懶得跟他解釋了,直接道:“我正有事相求……不過你先下來罷,這樣挂着太招人注意了。”
烏鴉翻身跳下來站直,比了個安心的手勢:霍成功跟着皇帝打獵去了,他來的時候很小心,沒有人發現。
塗靈簪順勢将他拉進廂房中,慎重的掩上門。烏鴉繼續用手語道:怎麽,誰欺負你了嗎?
“誰能欺負我?”塗靈簪笑道,又嘆了一口氣,這才将昨天秦寬要李扶搖立後一事跟烏鴉說了,推測道:“秦寬将封後的時間逼得很緊,若是不出我所料,最近兩月內,他必有大動作。”
烏鴉靜靜地聽她說完,點點頭,示意她盡管吩咐。
“你手裏能聚齊多少人馬?”塗靈簪道:“若是能搏上一把,我勢必要秦樓兩家覆滅。若是實在不行,也要保住李家兄弟,以後再從長計議。”
烏鴉想了想,難得開了口,用極度沙啞模糊的嗓音道:“當年你出事後,霍成功帶着大部分人馬投奔了秦寬,剩下的散兵死的死,傷的傷,目前掌控在我手中的只有塗家十三騎,加上他們麾下的死士,約莫百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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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餘人……”塗靈簪想起塗家軍最風光的時候,浩浩湯湯十餘萬黑甲士兵,跺一跺腳便是地動山搖,不禁搖頭道:“螳臂當車,太少了。”
“人雖少,塗家十三騎卻個個都是萬中挑一。”
“若是暗殺,十三騎自有優勢。但若是對抗秦樓兩家十餘萬兵馬,再厲害也是不可能的。”
“那就暗殺罷。”
“先不急。”塗靈簪輕輕勾起唇角,淡淡道:“殺一個人何其容易,我要的,是讓他們遺臭萬年。”
似乎想到了什麽,塗靈簪轉身拿了筆墨,一邊龍飛鳳舞的修書,一邊吩咐道:“趁今日秦寬和樓皓都不在府中,你派人潛進他們府中,仔細搜查密室和暗格,看能否找到些許有用的證據。記住謹慎為之,切莫打草驚蛇!”
尤其是秦寬那老賊。前世塗靈簪也曾秘密潛入秦府的密室,結果卻什麽也沒搜出來,可見秦寬十分狡猾,有什麽書信等證據都會及時銷毀,讓人抓不到絲毫把柄。
不過樓皓一介莽夫,恐怕就沒那麽細心了。三年前先帝遇刺那事,必定有樓皓和秦寬聯手參與……也許,還真能從樓皓手中挖出點什麽來。
寫好書信,塗靈簪擱筆起身,将墨跡吹幹,這才折好交到烏鴉手裏,沉聲道:“這第二件事便要你親自去辦了。”
烏鴉接過那封信,卻沒有收起來,而是擔憂道:“小主公,你的字跡……”
沒錯,這封信她沒做任何掩飾,用的是自己曾經最熟悉的字跡。塗靈簪擅長潇灑飄逸的行書,辨識度極高。
塗靈簪知道,烏鴉是擔心別人認出她的字跡,而将好不容易重生的她推入深淵。
她安撫的笑笑,認真道:“我是刻意這麽做的,就當是賭一把罷。若說天下還有誰的兵馬能與秦樓二人抗衡,也只有他了。”
烏鴉瞳仁一縮,猛地擡起頭,不可置信道:“你是說……他?”
“沒錯。”塗靈簪盯着烏鴉手中的一紙薄書,孤注一擲道:“長沙王,王世闌。”
回想起那個錦衣華服、紙扇輕搖的年輕纨绔,烏鴉的英氣的劍眉便不可抑制的皺了起來:那個玩世不恭、毫不正經的纨绔,值得她用性命相搏?
更重要的是,這個纨绔還差點成了她的未婚夫……想想都莫名的不爽!
看出了他的顧慮,塗靈簪沉聲道:“你回去把我的私印找出來,若是找不到了就随便拿一件長沙王認得的物件,連同這封書信一起快馬加鞭送到他手裏,務必要勸他相信,率兵來京勤王!”
塗靈簪的雙眸一如既往的沉靜,英氣,那是最打動烏鴉的地方。他和她的第一次見面,塗靈簪便是用這樣自信而強大的眼神望着他,哪怕渾身浴血,她的眼睛依然晶亮,睥睨塵世,所向披靡。
不由自主的單膝下跪,烏鴉用暗啞的嗓音一字一句鄭重道:“屬下定不負小主公所托!”
塗靈簪含笑。
烏鴉站起身,門開到一半又堪堪停住,轉過頭糾結道:“你想的那個曹操究竟是誰?你的……心上人?”
“……”
塗靈簪簡直無言以對,揮手趕他走,烏鴉一頭霧水的被推出門去。
塗靈簪目送烏鴉閃身消失在屋檐上,然後,她緩緩跪坐在案幾前,凝神望着昨晚與李扶搖的那盤殘局。
良久,她輕輕落下一子。現在,到了她反擊的時候了……
最壞的打算,也不過是魚死網破,帶着李扶搖和塗氏殘兵遠離廟堂罷了。
……
塗靈簪本想趁着這次春狩,詳細部署一番如何應對即将到來的宮變,結果第二天清晨,便聽見外邊吵吵嚷嚷,說陛下回宮了。
塗靈簪一怔,随即朝宮門迎去。
怎麽回事,春狩原計劃有三四天,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發生什麽事了?
難道秦寬提前動手了?!
塗靈簪越想越覺得心驚,匆匆跑到觀雨樓朝宮門處一望,遠遠的看到李扶搖被宮人簇擁着走來,一顆七上八下的心這才安穩下來。
既然扶搖平安無事,那他們為何提前回來了?
片刻,李扶搖到了來儀殿,塗靈簪忙迎上去,從他手中接過脫下的外袍。
李扶搖的臉色看起來十分不好,整個人籠罩着一層陰霾,使得他原本英俊的面容變得陰郁萬分。
趁着沏茶的功夫,塗靈簪壓低聲音,悄悄問一旁戰戰兢兢的木香:“發生何事了?”
木香頭都不敢擡,只将聲音壓得極低極低,道:“定遠侯府的心月姑娘出事了。”
樓心月?
塗靈簪詫異道:“她怎麽了?”
“昨晚傍晚她與陛下比賽,兩人追着一只母鹿進了林子,”木香一臉駭然道:“結果進去不久,心月姑娘就被一支流箭射中了面頰,當即血流如瀑,可惜了那般豔麗的容貌,這一輩子算是毀……”
木香還未說完,忽聽見來儀殿外一片吵吵嚷嚷,正是秦寬和樓皓這兩個死對頭一路争論着大步朝來儀殿走來。
這還是塗靈簪自重生以來,第一次見到殺身仇人樓皓。這個黑臉虬須的高大莽夫此時一臉悲痛,一進來儀殿便直挺挺的跪下,兩眼通紅地朝李扶搖道:“陛下要為臣和小女做主啊!”
秦寬也象征性的撩袍一跪,施施然道:“還請皇上為老臣讨個公道。”
“相父,侯爺,你們這是……”見此情景,李扶搖似是疲憊至極,揉着挺直的鼻梁支吾半響,不知該說什麽好。
“陛下,小女中箭時您是在場的!試問荒郊野嶺的樹林裏,怎會突然飛來一支流箭?定是有人在謀害小女啊,皇上!”
樓皓悲痛異常,秦寬卻不鹹不淡道:“當時天黑,若是看錯了準頭也是難免的。”
“那支箭,銀鐵為頭,雉羽為尾,分明是你秦相府兵獨有的弓箭,這你又作何解釋?”
“侯爺是懷疑我謀害令嫒?”秦寬一攏袖,看向李扶搖,沉聲道:“這定是有人在陷害老夫,請陛下聖裁!”
李扶搖左右為難狀,半響,才小心翼翼道:“樓卿……是不是弄錯了?”
“陛下!”樓皓一聲暴喝,打斷李扶搖的話,幽黑的臉漲成醬紫色,怒不可遏道:“滿長安都知道秦相府的掌上明珠想要做大殷的皇後,而皇上卻選了小女心月,難道秦家小娘子就不會因愛生恨,謀害小女嗎!?”
“荒謬!”
秦寬怒不可遏,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争亂不休,來儀殿的房梁都快被他們的争吵聲摧垮了。
而一旁的塗靈簪想的卻是另一回事。
樓心月被毀容,且不說是不是秦煙做的,但無疑讓秦樓兩家徹底撕破了臉皮。兩家勢力旗鼓相當,若是鬥起來,怕是會精彩的很吶!
她陷入沉思,卻錯過了李扶搖眼底飛快閃過的一絲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