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上
劉辛回校拿成績條的時候,校園很空闊,午後的驕陽将大地烤的似蒸騰起水汽,花草樹木,蟲鳥飛蝶,都隔着一層水霧在飄搖舞動。
八月就要來了吧。劉辛微微仰視着萬裏晴空,忽然就想到了海子那句詩:萬裏無雲如同我永恒的悲傷。
教導室有兩個一班的學生在領成績單,劉辛拿了自己和潘高的就離開了,教導主任不待見劉辛,劉辛亦不想和其寒暄,劉辛初三的時候曾在辦公室頂撞教導主任,結果被自己那做某處主任的親戚掄了一耳光,此後劉辛和教導主任再沒有交流,而掄自己耳光的那個親戚,後來因□□被校長去派出所領了回來,顏面掃地,可這些都和劉辛無關,劉辛不像自己媽媽一樣,喜歡插手別人的生活,卻沒有插手的經濟能力,劉辛媽媽說不插手的話哪還是親情?而劉辛覺得在自身都難保的情況下,在親人都反感自己的情況下,去插手別人的生活相當于自讨苦吃,劉辛就很淡然的,看待那個親戚妻離子散,而因為他讓自己和黃翠能相遇的恩情,已經在那一巴掌中相互抵消了,因為那是劉辛人生中挨的第一個巴掌,有時候劉辛覺得自己很冷淡,但劉辛無能為力去改變,亦如他無能為力讓黃翠離開那所交學費就能念的私立高中。
602分,滿分七百裏有四十分的體育分,差二十分能去市一高,差四十分能去市地區高中,當看到成績條上化學92分時,劉辛無言以表,暑期過去,劉辛在茫然的九月光陰裏邁進了縣一中的校門。
在劉辛記憶裏,這是很短暫的一次高中體驗,能讓他還記得這段時光的,只因為劉辛認識了一個叫劉筱強的男生。
劉辛用全班第四的成績來到這個班,在兩個半月的段考後成為了班裏的倒數第二,劉辛休學了。
劉辛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考上縣一中的,他有些迷惘的在三年二班的最後兩個多月的時光裏,開始着自我習慣的複習,或者說是在成績滑落的深淵裏提了自己一把,讓自己不至于跌得粉身碎骨,雖然他覺得黃翠看淡了,可劉辛心中的熾愛由最初的悲痛慢慢醞釀成了無限大的愧疚和思戀,雖然他不再做着出格的事,好似他也放下了一般,每當默默偷看黃翠的時候,劉辛又恢複成了那個安靜腼腆的男孩。
而劉辛的這種愧疚和思戀一直延續到了高中,他再也見不到黃翠了,每當周日放假回家,他總是拿出黃翠的大頭貼,一張一張反複的摩挲,呆呆的看上許久。他怕他會忘記黃翠,會在寂靜的深夜裏回想起的只能是黃翠那漸漸模糊掉的面龐。
他終于是記不清了,他忱痛的發現黃翠的臉愈來愈模糊,這種漸漸黯淡消逝的記憶,讓劉辛很壓抑,壓抑得無處去宣洩。
而劉筱強的出現讓劉辛晦暗的世界裏,在狼藉的土地上長出了一絲綠芽。
劉筱強是個清秀而安靜的男生,棱角分明的臉龐帶着略微凹陷的眼眶,在劉辛和他第一次相遇,兩個男生之間忽然就覺得這是一種許久許久如翻開泛黃照片後的熟悉。
白天劉筱強陪着劉辛,他總是安靜的聆聽劉辛那不着邊際淩亂不堪的話語,偶爾蹦出的一句話會讓劉辛哭笑不得,看似毫無邏輯的交流卻讓兩個男生之間産生了一種特有的互相依戀。在全班眼中,他倆都是奇怪的人,沒有任何的出格卻似離群索居,他們沒有其他朋友,兩個人一起吃飯,上課,看實體小說,在操場閑逛,劉辛有說不完的話,劉筱強有不會崩碎的安靜。
那時候在純潔的校園裏人們還不知道什麽叫BL,只是每當看到劉筱強安靜的坐在劉辛對面,握着手搭在撐開的雙腿上,身子微微前傾,看着劉辛慢慢吸溜着滾燙的湯粉時,人們心中會有一種怪異的感覺,兩個面容同樣讓人舒服的男生似乎有什麽東西将他們纏繞在了一起,不讓人厭惡卻有些突兀。
劉辛和劉筱強從不回憶從前,也不去眺望未來,他們就着每一天的生活,好似相互依靠相互扶持,好似孤獨患者一般存在七十多人的教室裏邊。
女生們不會去打擾劉筱強,他有些詭異的安靜如同一副藝術,讓女生有種不忍去打破的錯覺,女生們會和劉辛說話,會在劉辛直白得有些露骨的話語裏故作嬌羞,相比于劉筱強的深邃,劉辛斯文可愛還未完全長開刻畫出棱角的小臉讓女生們覺得好似更容易接近一些,就算劉辛時而冷漠時而瘋癫,也沒人能從他眼中看出背後暗藏的哀傷,劉辛在女生眼中如同一個可愛的瓷娃娃,總是忍不住去逗弄。
劉筱強的作伴只能壓抑住白天裏的劉辛心中對黃翠的思戀,夜□□臨,劉辛總是在窗外的漆黑中感受到一股召喚,一股來自遙遠又由心生的召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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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辛翻越了高高的圍牆,一個人行走在昏暗路燈映照的小道上,将那股無從宣洩的抑郁都一股腦的傾注到色彩絢爛的游戲裏邊,只有那不停歇的欲望才能讓劉辛覺得自己還是活生生的,自己是存在着的。
劉筱強阻止不了劉辛,他在每一個清晨看到劉辛趴伏在課桌上的放松和疲憊,他知道劉辛心底有一道劇痛,深邃的眼中帶着一絲不忍,劉辛能感受到,卻做不到。
劉辛在學校徹底呆不下去了,倒數第二的段考成績刺痛着班主任年輕的厚望,班主任利用手中的職權,幫劉辛兩天兩天的請一次假,直到一個星期後劉辛憔悴不堪的出現在了他眼前。
“休學吧,明年再來。”班主任給了劉辛一個解脫,也是日後劉辛的一個希望,很多年以後劉辛覺得若是沒有這個班主任,或許自己會走向更壞的人生。
劉辛用醫院開出神經衰弱的證明,離開了僅僅呆了兩個多月的縣一中,冬天到了,劉辛瘦削的身軀裹在薄薄的衣衫下,偶爾從校外攀進圍牆,繼續在食堂吃着滾燙的湯粉,而對面依然坐着凝視着自己的劉筱強,冬天過去,劉辛再未出現在劉筱強的眼中…
劉辛在那個徹夜不眠的的網吧裏,遇見了珊珊,大劉辛一歲高大又可愛的女孩,有着圓圓的臉和披肩的長發,作為網管她注意到了這個似乎不應出現在網吧,晝伏夜出的可愛男孩,而這男孩有時候死寂的眼神莫名的讓她感到心傷。
劉辛還遇見了呂敏,一個有一副勾人的桃花眼,戲谑唇角的男孩,大劉辛半歲卻換了近十個女友。
三個人在網吧瘋一般的玩着勁舞團,三人從陌生人,因為游戲好似成了血肉相連的姐弟。
珊珊會給劉辛交網費,會在劉辛感冒時将感冒藥從櫃臺遞給劉辛,會在下班後說姐姐請你吃粉,會借口自己沒有褲袋硬塞五十塊讓劉辛拿着卻從不要回來,會在深夜十二點後坐着劉辛繼承于姐姐那破爛的自行車後,在前後拉長的影子裏留下一整條街道的笑聲直到家門。在劉辛又重新回到學校後,她會給劉辛留言,讓劉辛好好學習,讓劉辛有空去找她玩,直到劉辛完成高考離開了小縣城,直到珊珊跨越了兩個省份,嫁做□□。
而在沒有珊珊作陪的間隙裏,劉辛在網上尋找着黃翠的蹤跡,在黃翠簡單得有些空白的□□上鼓足勇氣不斷留言,挽回,在黃翠呵呵一笑的我們回不去了裏,不顧旁人的冷眼嚎啕大哭,那一年劉辛十六歲。
十六歲的劉辛,和一個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好友互相譏諷,謾罵,由文字的謾罵升級到視頻的謾罵,由恨不得對方立刻慘死的惡毒,到同病相憐的安慰。
劉辛叫她死恐龍,她叫劉辛小北。
隔着幾百公裏的死恐龍對屏幕中的小北說到:“我男朋友搞了別的女人又來搞我,真他媽髒!”
小北則說:“讓他滾吧。”
“他滾了你要我嗎?”
“…要!”
劉辛第一次收到女孩對自己說的我愛你就是死恐龍說的,然而在劉辛做回好好學生後,卻看到了死恐龍和她那□□肮髒的男友親密的照片,劉辛沒有謾罵,就這麽靜靜的消失在死恐龍的網絡裏。
春天到了,二零零七年的春天南方的梅雨季格外的長,在這個劉辛覺得自己都可以擰出水的日子裏,在劉辛媽媽那有些惡毒又恨鐵不成鋼的謾罵裏,劉辛來到了舅舅與別人合夥的木廠,在淅瀝的春雨中販賣搬運着絕根的桉樹苗。
劉辛感謝這幾乎長達一個月的梅雨季,他長出了六塊小巧的腹肌和小老鼠一般的肱二頭肌,在劉辛開始有些颀長的身軀上,少年的模樣才終于有所顯現,這份感激直到舅舅将自己四百多塊的工資給了自己媽媽的時候,劉辛離開了這生活了十七年的小縣城。
劉辛帶着販賣樹苗拿到的四百多塊,自己應得的工資,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一聲不吭的離開了。劉辛接到呂敏給他的電話,他帶了兩套衣服,坐上了開往市裏的班車,看着窗外不斷倒退的樓房,看着窗外萌發新芽的草木,劉辛第一次覺得,人生是那麽無助,無助到歇斯底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