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兩章 合一
我忘了,嫦娥奔月和雙蝶傳都是寓意不怎麽好的愛情故事。
——《荼白的悲傷騎士》
白天出了個事,一老頭喝了酒跟人打架,當時還好好的,回家睡一覺就沒醒過來。家屬發現後報了警,聲稱老頭是被人打死的,可跟他打架的那人不承認,說就是一點小口角,很多人能作證老頭是自己走回家的。
案子交到刑警隊來,這種情況做病理切片最準确,但家屬對屍體解剖的反應很大,幾個人圍在刑警隊門口又哭又鬧,引得周圍一群看熱鬧的人。
袁磊忙了一天,手機沒響過,眼看着晚上還得加班,顧不上吃飯抽時間回了趟家,家裏沒人,字條還在花上插着,這說明艾嘉沒回來。袁磊給她打電話,本來以為小丫頭看見字條會高興,現在也不知道人跑哪兒去了,估計還在生悶氣呢。
袁磊一想起她生氣的樣子,嘴角就彎起來,心中有些眷戀,決定等人回來了,正正式式地把話跟她說一遍。
電話響了很久都沒人接,袁磊想了想,往b市艾欣秀那裏去了電話。
其實能猜到,昨天跟着他回家睡的,不可能突然回娘家。果然,艾欣秀說小丫頭沒回去。
她問袁磊:“又吵架了?”
艾欣秀其實也有心理準備,年輕的時候見多了這種,嫁給當警察的,沒有幾對是不吵架的,新婚的時候吵吵,往後慢慢就好了。
自己的閨女自己知道,艾嘉看着是被徐元深養出的性子嬌,但骨子裏還是她艾欣秀從小培養的那股子勁,這輩子,只要沒天大的事,她家閨女跟袁磊分不了。
這回袁磊不好說,要是岳母大人問他為什麽吵架啊?
他總不能說是為了個臭小子吧?
袁磊含含糊糊把電話挂了,艾欣秀根本沒放在心上,小打小鬧的,過兩天就好。
袁磊這下心裏篤定,艾嘉是回去陪他娘打理小菜園了。一大早出門玩到現在都不回家。
袁磊邊撥號碼邊笑,從沒見過哪家小媳婦這麽願意往婆家跑的,艾嘉就是個特例,小丫頭品性特別好,要知道她一張口袁青田和陳玉萍絕對是幫親不幫理的,可她跟他鬧不愉快從來沒跟老人告過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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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電話打過去,想告訴她今天他加班,回來也沒人陪她生氣,不如在那裏睡一晚,明天他下了班過去接她。
電話是陳玉萍接的,她說:“沒有啊,嘉嘉沒有回來。”
哪裏都找不到艾嘉,袁磊擡手看了看表,感覺事情有點不對。
與此同時,這一夜,艾嘉在某個髒亂的倉庫裏醒來。
連茜坐在她面前,笑得十分陰冷。
“你!”吸入的迷藥讓艾嘉很難受,她話還沒說完就被連茜拽住頭發打了一巴掌。
她眼裏充血,鼻頭泛酸,看着面前的連茜,想起那個駭人的雨夜,她們一起對抗壞人,一起為了保護對方而受傷,那時的連茜和現在的她完全不是同一個人了。
“艾嘉。”連茜說,“袁磊胯骨上有一個胎記,我說的對不對?”
艾嘉看起來平靜極了,但她的腦子裏有一個聲音在喊:別去想!別去相信她的話!
可根本不用回憶,那是袁磊,是她愛的男人,她比誰都清楚。
連茜很得意地補充道:“在左邊,是淡褐色的。”
是的,她說的沒錯,艾嘉無法忽視她的話,袁磊左胯上确實有個胎記。
“你想說什麽?”艾嘉問她。
連茜在笑,反問她:“你現在怕不怕?”
艾嘉環顧四周,這裏很暗,看不出什麽有幫助的信息,她感覺到餓,并沒有害怕。
艾嘉的鎮定不知為何激怒了連茜,她又要打她,艾嘉看見她擡起了腳準備踹她,情急之下脫口而出:“袁磊他還愛着你!”
連茜忽然停了下來,驚喜地看着艾嘉,問她:“是真的嗎?他跟你提起過我們以前的事對不對?他還說了什麽?他是不是要跟你離婚?”
艾嘉偷偷地看了看自己平坦的肚皮,心裏給小家夥打氣:“寶寶,別怕,媽媽會保護你。”
“你快點說!”連茜有些急躁。
“是真的。”艾嘉說,“他說他後悔了,你們畢業那年他應該陪你一塊出國,這樣你就不會吃那麽多苦。”
“你還知道什麽?”連茜很緊張地看着艾嘉。
都是胡謅的,艾嘉并沒有知道更多關于她出國後的事,只能搖搖頭:“他沒跟我說。”
連茜突然變得沮喪,自言自語:“是啊,如果有他在,我就不會變成這樣,我好讨厭我自己,怎麽都洗不幹淨,我沒辦法洗幹淨……”
其實袁磊從不主動提連茜的事,每次都匆匆避開,不過艾嘉記得上次他說過的,連茜前幾年一直在看心理醫生。
連茜卷起袖子,數着手臂上的傷疤,接着她掀起衣擺,将整個後背露在艾嘉眼前,一條一條如爬蟲般的傷口經過時間的沉澱已愈合成凹凸不平的疤痕,這些傷與她額前的疤痕相似。
該怎麽對待憂郁症患者呢?艾嘉絞盡腦汁,可惜的是,她在心理學這方面毫無研究。
連茜極瘦,肩骨突兀,她很憤怒地問艾嘉:“你是不是在笑我?你是不是也覺得我很醜?為什麽要是我?為什麽你沒有!”
艾嘉不說話,在不确定的情況下,她不敢多說任何一個字。
***
袁磊沖回警隊,門口還是那幫人在哭嚎,他立在他那張堆滿報告和案卷的辦公桌前不停地給艾嘉打電話,最後放棄了這一條,轉而給連茜打電話。
一打就通了,連茜說:“你終于肯和我說話了,真好。”
“我現在問你的問題你必須如實回答,不然後果會很嚴重。”袁磊沉聲道。
阿毛他們聚在前頭吃快餐,說等這件案子辦完了一起去醫院看麗君。
“你今天見過艾嘉嗎?”袁磊問。
“沒有。”
“你知道她現在在哪裏嗎?”
“不知道。”
“我現在懷疑你有作案嫌疑!”
啪嗒……連茜挂斷了電話。
砰!袁磊把手機摔在地上,聲音極大,四分五裂。
前頭吃飯的人都停下來看他,袁磊頹然坐下,他心裏清楚無比,失蹤四十八小時才可立案。
艾嘉失蹤的消息瞬間傳遍了整個警隊,與此同時外頭鬧事的家屬已經同意做屍檢,解剖是在本市做的,病理按照程序送到了省裏等待檢查。
第二天刑警隊門口來了個小孩,拎着一個保溫壺。他說找袁磊,門口小警員跟他說:“袁隊現在沒空。”
正巧吳迪進來看見,認識這孩子,把他帶上樓。
袁磊一夜未合眼,站在窗臺抽煙,寬寬的肩膀把窗戶擋掉半邊,吸煙跟吸*毒差不多個意思,複吸後瘾會更大,臺子上已經癟了兩個煙盒。
“叔叔!”天成小朋友走過去,扯了扯袁磊的手。
這一夜身後人進進出出,誰都不敢大聲講話,只有這小孩,提了提保溫壺,笑着對他說:“媽媽給嘉嘉阿姨炖的湯,我送去家裏沒人在,你幫我帶給她啊,吃了對寶寶好。”
袁磊雙目刺痛,每眨一下都像碾過布滿砂礫的土地,他張了張口,最終把東西收下,告訴天成:“好,我會帶回家,看着她吃完。”
小孩覺出不對勁,卻不知道出了什麽事,送完保溫壺出來沒走,留了個心眼躲在了廁所裏。廁所有隔間,他在裏頭藏了很久,聽人談起袁隊長的家事,說他老婆失蹤了。
***
沒有直接證據只能等到法定立案時間才能增派人手,就在這時,連茜用艾嘉的手機給袁磊打了一個電話。
“我們重新開始吧!你還記得我們那時候有多好嗎?袁磊,一切還能回到過去的,你相信我,沒有什麽能分開我們!”連茜說着,突然開始哭泣哀求,“你救救我好不好,你別不要我啊!我不能沒有你。”
袁磊沒做聲。
連茜想到了什麽,眼神突然放光,她的臉頰泛出粉紅,羞澀如少女,可眼上還挂着淚,看起來十分詭異:“那一夜我完完全全是你的,你也很開心不是嗎?你還記得你對我說過什麽嗎?你說你永遠不會跟我分開!”
被捆在一旁的艾嘉有淚意湧上雙眼,卻死死壓住,她不想哭,她得堅強。
以前總想知道他的過去,現在如果可以,她一點也不想聽下去。
“艾嘉。”袁磊突然說話,“你在嗎?”
之前不覺得,可聽見他喊自己的名字,她豎起的铠甲瞬間變得柔軟。艾嘉的心口漲得發疼,拼命忍住洶湧的淚意,重重嗯了聲,還想再說卻被連茜打斷。
她說:“我要你來見我!”
“我不會去見你。”袁磊說。
他知道連茜為什麽要綁架艾嘉。
因為他不接她電話也拒絕見面。
她氣得發抖,把開了擴音的手機貼到艾嘉臉上,惡狠狠地說:“你難道不想救她嗎?”
“她對我來說并不重要。”
昨晚倉庫裏到處是老鼠,艾嘉這輩子沒見過那麽大的老鼠,吱吱叫着到處亂竄,不怕人地圍在她的腳邊啃她的鞋子。而現在這裏很安靜,袁磊的每一個字都聽得清清楚楚。
“我和她為什麽結婚你應該很清楚,那時我爸病了。”袁磊低聲道。
“可你那時候拒絕了我!”連茜大吼。
“就像你說的,我不是因為喜歡她才娶她的,所以她對我不重要,你抓錯人了連茜。”
剛才的那些柔軟被撕成碎片,艾嘉已經分辨不出袁磊的這番話究竟是真是假,她置身其中,能想起的,是她在醫院的花園裏向他求婚,是他們匆忙的婚禮,是婚後他的隐瞞,是他敷衍拒絕說愛她。
“是麽?”連茜笑了。
她能想到的,是袁磊在醫院花園裏掙開了她的手,是那晚出事袁磊沖進來先抱住了艾嘉,是在她家樓下袁磊說以後不再聯系,再有一次他不會放過她。
所以他真的不會放過她嗎?她想試試看。
“袁磊。”連茜說,“我這裏有炸藥,我把她炸死,然後你回到我身邊好嗎?”
他們之間總是多了個艾嘉,這個人應該消失在這世上。
***
“那你就試試吧,反正我無所謂。”袁磊幾乎快把手機捏碎,可他必須堅持,接連兩次的受害對連茜刺激很大,直接導致了她舊病複發,并且病情加重。他不能讓連茜覺得艾嘉對他來說很重要。
他的話起了作用,連茜變得很不确定,匆忙挂斷了電話。
接下來艾嘉觀察到連茜似乎很讨厭這裏,走路都會避開肮髒的垃圾和掉漆的牆板,看着被捆在椅子上的她時而會陷入回憶,然後痛苦地清醒過來,低低哭泣。
等她哭完了,她會離開,留艾嘉一人。
袁磊将事情彙報給王局,準備自己去拆炸藥,可王局攔住了他:“這件事你最好避避嫌。”
“不行!”袁磊斬釘截鐵地拒絕,“我必須去救她。”
他不是拆彈專家,□□一般紅藍兩線,百分之五十的可能,不是生就是死,不管是哪一種,他不會放她一個人在那裏。
從王局辦公室出來後,袁磊看着天低喃了一聲:“艾嘉……”
而此時,誰都沒想到的,倉庫裏出現了一個小孩。
他不知是從哪裏出來的,小聲地喚她嘉嘉阿姨,小小的手想解開捆住艾嘉的繩子,可解不開,艾嘉動彈不得,幸好還能說話,催促他趕緊離開。
她告誡他:“這裏有炸彈,你不許再來了!”
印象中這孩子好像一直很聽話,這次也是,轉頭跑掉了。
艾嘉松了口氣,跟肚子裏的寶寶說話:“媽媽吓唬小哥哥的,寶寶不怕。”
有沒有炸彈,她也不确定。
小腹隐隐作痛,艾嘉嘗試深呼吸緩解,自言自語:“你是不是餓了?想吃什麽?檸檬魚嗎?”
有人特別愛吃她做的檸檬魚,是真的愛吃嗎?是不是也是裝的?
跑出去的小孩又再一次出現,手裏拿着美術課剪紙用的兒童剪刀,費力地絞着艾嘉手腕上的繩子。
艾嘉這時候也顧不得其他,讓天成先剪她身上的繩子。
兒童剪刀制作得十分安全,專門給小孩用,拿來剪捆人的繩子實在有點勉強,小天成還沒長開的手死死攥着他的剪刀,面龐無比認真,根本不怕艾嘉說的炸彈,一點一點的,絞開了一點線頭,再接再厲,用刀鋒慢慢磨着。
這個過程的每一秒都被拉長,艾嘉頻頻回頭,害怕連茜會突然回來。
與此同時,袁磊就要到了。
***
大概是小時候野過一段時間,小小的孩子看起來一點不害怕,手累了換嘴,試圖用牙啃,就這麽手口并用地磨斷了繩子,艾嘉感覺身上一松,她噌地從椅子上站起來。
“走!”她的手依舊被綁着,小天成在前頭給她帶路,從側門跑出來時艾嘉才知道這裏其實是個廢棄的舊工廠倉庫,離市區不太遠。
小孩的步伐不大,跑着跑着摔了一跤,摔破了皮也不會哭,爬起來繼續跑。艾嘉喘着氣停下來看他,一直看了很久,小天成扯扯她的衣服:“嘉嘉阿姨,快跑。”
艾嘉慢慢往下墜,怕他擔心,帶着笑柔聲問他:“你怎麽找到我的?”
眼前是孩子慌張哭泣的臉,越來越看不清,小天成一聲聲喚她艾嘉阿姨,她想說我沒事,可是她身上好涼,肚子像被掏空了一樣。
袁磊的車挂了警笛,尖聲呼嘯着在車龍裏撕開一條道,一路超速開到醫院,路上他半點不敢分神,車後面躺着的是他老婆,他只希望能快點,再快一點。車內的血腥味越來越重,袁磊的眼睛模糊得看不清楚,胡亂抹了一把喊艾嘉的名字。
他看着前方的路,讓艾嘉不能睡,很快就到了,我們回家。
艾嘉什麽都聽不見,如一片枯葉般被袁磊抱進醫院,很快送進了手術室。袁磊渾身是血地站在外頭,簽一份手術通知書,他的手在發抖,第一個字下去寫錯了,寫了個艾,小護士說你叫艾嘉?不對吧?
他忙劃掉,寫上袁磊。
“她,她怎麽樣?”袁磊說話打了個磕絆。
“大出血,孩子是保不住了。”
正對着手術室的門,袁磊站不住一屁股坐到地上,給艾欣秀打電話,他手上都是艾嘉流的血,染得到處都是,電話還沒通他就哭了,眼淚啪嗒掉在地上,他低着頭,邊哭邊喊了一聲媽。
後續有人趕來醫院,都不敢上來勸,袁磊擡頭抹了抹臉,糊了自己一臉血也不在乎,定定看着那盞亮着的燈,直到燈滅,小護士打開門,一輛推車被送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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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欣秀趕來後袁磊就離開了醫院,後頭幾個人跟着他,彙報事件進度,袁磊回到警隊時阿毛正在審連茜,大夥已經都知道艾嘉流産的事,都氣得不行,但誰也比不上袁磊。
他真想讓連茜一命抵一命,但他是警察,他不能。
一直都引以為豪的警服,變成了他的阻礙。
連茜看見他進來一改之前的陰郁沉默,哭着向他求救,袁磊拉椅子坐下,心口刀割似的鈍疼,他狠狠壓住,報出一個人的名字。
連茜頓時安靜了。
“她是你的心理治療師,你出國的第二年在回家的路上被人劫持後遭到囚禁虐待,直到三個月後警察才在犯人自家的地下室裏将你救出,你因此患上了嚴重的抑郁症。”袁磊說到這裏停頓一下。
他朝阿毛伸手,阿毛給他一包煙和一個打火機。
袁磊點了一根,狠狠吸了兩口後繼續說:“你先後幾次自殺都被救回,後來選擇心理治療并且效果很好……”
“別再說了!”連茜重重捶着桌面,試圖掰開手铐。
“想不到我能查到這些吧?連茜,世上沒有能被紙包住的火,你是那個治療室最成功的案例,不管過了多久你的治療師還是會記得你,這些你抹不去。”
接着,阿毛放下記錄筆出去,審訊室裏只有袁磊和連茜二人。
袁磊說:“你說是為我回來的,你說一出去就後悔了,你說不能沒有我,連茜,人不能那麽自私,你以為瞞着這些我們就能重新在一起了嗎?你一再的欺騙自己,讓我救救你?是你應該放過你自己!我們的事跟艾嘉沒關系,有什麽你沖我來啊,你找她算什麽!她怎麽你了?她對你那麽好你怎麽下得了手!”
“沒人對我好!”連茜尖叫,“我被關在那個暗無天日的地下室裏沒有人來救我!我被那個魔鬼羞辱折磨的時候沒有人知道!所以誰對我好?艾嘉?艾嘉趁我不在搶走了你!”
袁磊看着桌子對面已經癫狂的女人,确定她已不是曾經的連茜。
或許那時候她是真心為救艾嘉不顧自己安危,但那抵不過艾嘉此刻遭的罪。
連茜哭着問他:“你有看到她手上的繩子嗎?當年我就是被這麽捆住的,我多想你也能來救我,我費了多大的勁才能回來,這些你都不知道!袁磊我不想騙你的,可是我好髒啊,我沒辦法跟你說實話啊,你能不能原諒我?”
“你是還愛我的我知道,你還是愛我的對不對?”
袁磊推開椅子站起來,不想再說說什麽,一切就交給法律吧。
“艾嘉她說你還愛我!”連茜在他身後喊,“你別走,袁磊你看看我!袁磊你是愛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