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兵營書浪漫
封江月怔怔出神,順着字跡輕撫,回想起幽幽簫音,忽奔至床頭摸索,取出一個玉盒,打開一看,見裏頭少了支玉蕭。
前幾日,她托人打造了兩支玉蕭,眼下卻少了一支,答案昭然若現。如此說來,在黃藥師身上,她又一次猜錯。
“瑪依,備茶。”封江月輕聲吩咐。但未想到,這杯茶,沒等來黃藥師,卻進了完顏語凰的腹中。
“兵馬已備好,明日啓程去開封,如何?”完顏語凰詢問。金帝一旦駕崩,國不可一日無君,必會推舉新君,她須得早點去。
“金帝不會死,”封江月輕語,見她不解,便補充道:“因為殺他的人,半路折回了。”
須知,黃藥師身受內傷,在四日時間內,又豈能在潼關、開封之間往返一趟?
完顏語凰一驚,四處望去,瞧見桌上的信紙,念道:“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這是首追憶的詞,黃藥師全都知道了?”
字跡遒勁挺拔,顯是男子手筆。
“不知道。或許,他尚在懷疑階段。”封江月答道,發了會呆,提筆在信紙上寫下一句: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
這句詞,算是回答黃藥師的疑問,證實了他的懷疑。卻不知,他接下來會如何做,能否迎難而上。
完顏語凰瞅了瞅,頓時無語,搖了搖頭,轉移話題道:“金帝不死,咱們按原計劃進行?”在很早前,她們便定好了計劃,只因黃藥師要殺金帝,才臨行做了變動。
“這樣,對我們更有利。”封江月點頭。金帝若是死去,旁人定能猜出與她們有關,若經人誤導,許會讓她們陷入被動之地。
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當初,她們便是控制輿論,令金帝無翻身之日,倘若這招被敵人用去,後果基本可以預料。
“夜深了,你好生休息。”完顏語凰微笑,忽想起一事,臉色意味深長,怪笑了兩聲,又道:“倒是我忘了,你還在等人呢。”
她起身出門,吩咐瑪依去備上一杯茶。原屬于黃藥師的那杯茶,已教她喝去,是以還上他一杯。
燭火明滅,窗外寒風冽冽。茶水滾熱複又冷卻,瑪依已進來換過三次茶。一個時辰過去,封江月心有無奈,準備安歇。
Advertisement
黃藥師這性子,真讓她捉摸不透。他既不現身,她便當做沒這回事,看誰的耐心更勝一籌。
夜空寂靜漆黑,偶有寒風刮斷枯枝的聲音,恰如平地裏一聲雷,驚醒好夢無數。窗門緊閉,炭火剛熄,屋內倒也不冷。
翌日清晨,封江月悠悠夢醒,正迷糊着,忽覺屋內有異樣,微驚之下神智即刻清晰,轉眸望過去,見桌旁一抹青影。
茶水早已冷卻,他漫不經心地品着,見她醒來,便問道:“你與江月,是何關系?”這話說得,沒有半點客氣,甚至微帶冷意。
前往開封的路上,他碰上一家老小。那是個老婦人,帶着對孿生兄弟,正偎依在樹下。也即在那,他回想起一個疑點,當下踏上回程。
世上沒有一片相同的葉子。縱然是孿生姊妹,在相貌上,也會有所不同。但他當時仔細觀察過,那二女确是一模一樣。
他擅歧黃之術,早年曾見過一種怪症。有病人受過創傷,醒來後仿似換了個人,不論品行,還是性格,都與以往有異。
如若封江月也是這般,那倒還有希望。只不過,她兄妹二人合夥愚弄他,教他極為惱怒,自然不會給她好臉色。
“一個人。”封江月坦誠道,瞥了眼桌上的信紙,微笑道:“黃島主,你沒看信上的詞麽?”
黃藥師沉吟不語。當年的那名病人,他并未去治,只留下一些藥物,卻不知效果如何。他起身走進幾步,冷冷地盯着她,又問:“眼下,是你做主導?告知我當日情況。”
封江月不以為意,也不介意對方的态度,微微向後仰去,倚靠在床頭,簡而答道:“江月中劍後,醒過來的是我。”
黃藥師沉思片刻,忽的伸手點中她的穴道,又将人放平,搭上她的手腕,微微皺起眉頭,久久未說話。
“黃島主,對于我這情況,望聞問切無效。”封江月微微一笑,神色頗為輕松自然,唇角輕輕上揚,仿似有絲幸災樂禍的味道。
黃藥師充耳不聞,依故做着自己的事。小半個時辰下來,他不由得嘆氣,單看表面,封江月并無異狀,似是很健康。
他沉思甚久,期間又把了幾次脈,取來數根銀針,摸着穴位下針。雖不知此法是否有效果,但總不會有危害。
封江月心知勸不住,唯有閉目養神。針尖刺入穴道,微微一痛,她低語:“藥物、針灸皆不可醫。”
黃藥師默默思量,掃了她兩眼,臉色變了變,突地開口:“江月中兩劍,醒來的是你;你若也中兩劍,醒來的或是她。”
觀她表情,似是知曉如何根治這病,但她卻不說出口,顯是在看好戲。他素來心傲,又豈會求于人?
“破罐子破摔麽?”封江月微微一笑,面色如常,不見絲毫懼意,又道:“或是在恐吓我?”
黃藥師臉色漸冷,一雙眸子精光閃亮,若是旁人見着心必定惴惴。他出手如電,解開了她的穴道,不言一語轉身出門。
後方,傳來封江月微帶笑意的聲音:“慢走,不送。”
黃藥師步子一頓,回身望去。她早已坐起,一手撐着床,一手卷着發絲,笑吟吟地望着他,見他回頭,臉上的笑容又淡去。
在這一瞬間,出現的是以前的封江月。
他豁然開朗,心中郁氣頓消,笑道:“原是這樣。”心病,果然只有心藥能醫。
咚咚咚!門外,瑪依輕聲道:“姑娘,郡主有事相請。”
黃藥師打開門,無視門前的瑪依,徑直走了過去,令後者驚愣當場。
姑娘的房裏,怎會有個男人?原來,昨夜那杯茶是為他而備。瑪依自知不該多管,忙低着頭,端着洗漱之物進去。
封江月洗漱打扮後,披着裘衣,冒着寒風出門。冰天寒地裏,陽光尚未起,風聲嗖嗖而來,黃藥師仍是青衣,所着較單薄。
看其舉止神态,顯是在等她。兩人并肩而行,未曾多言一句,相顧亦是無語。
“剛得到消息,這兩日,各王子明争暗鬥,攪亂了朝堂。”完顏語凰開門見山,臉上盈滿笑容,又道:“我們何時去開封?”
金帝名譽受損,決意退下皇位,并欲選定繼位者。各大王子志在皇位,磨刀霍霍,都想登基。
“金帝會傳你去的。”封江月低聲道:“他倒也聰明,使出這個金蟬脫殼的計。”
“哦?”完顏語凰皺眉,意識到了不對勁。
“金帝已做不了皇帝,不如自動退位。眼下,各王子既不服,民間呼聲又高,他若想阻你做女皇,便會借機宣你去與各王子競争皇位。若你敗了,一切迎刃而解。”封江月解釋道。
屆時,他擔下所有罪責,誠心忏悔,再傳旨加封完顏語凰,賞其擊蒙古之功,便可令皇位不落入外人之手。
完顏語凰沉聲道:“但若去開封競争,敗率極大。金帝不會坐視不理,必定會使奸計。”原先因局面混亂,她尚自歡喜,如今已是滿腹憂慮。
“将計就計。”封江月回道,正說着,忽聽有人傳報:金帝派人傳來口信,讓完顏語凰入開封,前去角逐皇位。
來人風塵仆仆,态度溫和有禮,留下金帝口信後,便又趕回去複命。
“果不其然,這是金帝設下的套。”瞧着這一幕,封江月輕聲道:“在他派人來刺殺你時,便想好了後路。”
傳信人來得太快。須知,完顏語凰的飛鷹傳書也才剛到。從開封到潼關的距離,兩日間,縱是快馬加鞭,怕也趕不及。
再者,這數日間,民間聲勢漸盛,各王子争皇位,金帝焦頭爛額,怎會有預知能力?只有一個解釋:金帝早設好圈套,一環接一環。
若能殺得了完顏語凰,便是一了百了;若殺不了,也讓她登不上皇位。
“我若去開封,許會失敗;但若不去開封,便屬棄權。”完顏語凰嘆息道:“如今,即使是龍潭虎穴,也只能闖一闖。”
“不必去,”封江月輕語:“只需傳信回去,便說如今皇位事小,擊退蒙古事大。若有人能擊退蒙古,一血金國之恥,你就認誰為皇。”
這招以退為進,算是一舉雙得,既破了金帝的奸計,又能贏得好名聲。
完顏語凰雙眼一亮,喜笑顏開道:“不錯!我倒要瞧瞧,各王子中,有誰敢來潼關!”
不比開封,潼關是她的地方,便是各王子敢來,也讓他們讨不了好。
“當然,在私下裏,你也要給民衆扇扇風,就說金帝不懷好意,召你回開封欲加害你。”封江月補充道。
完顏語凰笑了笑,點頭應好,感慨道:“幸好我選擇與你合作。”金帝不容小觑,假若她當初選擇兵變,或許非但不能如願,反讓金國陷入危機,加快它的滅亡速度。
“你未曾融入進來,當所有人是書中人,将所有事想得太簡單,召集了幾萬兵馬,便沾沾自喜。”封江月輕語,複又微笑,問道:“黃島主,我欲讓天下各國圍攻蒙古,不知可願幫忙?”
黃藥師正沉思着她的話,冷不丁遭她一問,當即問道:“理由?”
“蒙古敗退後,各國和平相處,百年內再無紛争。”封江月答道,頓了一頓,又道:“大宋偏安一隅,如有能力,可去收複失地。”
觀其表情,她已心中有數,淺笑道:“不算大事,黃島主曾寫過一篇文章,主在分析天下局勢,煩請你改上一改。”
當日那篇,主要針對宋、金與蒙古,在勸宋與金聯盟共抗蒙古,而今改上幾個地方,令天下各國人人自危,締結盟約,共抗蒙古。
說罷,封江月自懷中取出幾頁紙,遞了過來,唇邊含着淺笑。
黃藥師本是漫不經心,但略略掃過紙上內容後,目光一凝,盯着宣紙片刻,笑道:“好!”贊賞之情溢于言表。
完顏語凰狐疑,探出腦袋想去瞄上一眼,卻無法湊效。宣紙在黃藥師手中,她可沒有膽子去搶。
封江月打蛇順杆上,又問道:“哥哥不知何時回歸,恰巧黃島主也通音律、擅陣法,不知能否幫忙?”她細細講述,如何以簫音控制陣法。
黃藥師沉吟不語,但見她雙眸如星,忽想到一事,便應承下來。
“這次,金帝反入計,氣數已盡。”封江月又道:“語凰,盡快登基,将所有勢力集合,全力備戰蒙古。”
三人商定好,各辦各的事。相較而言,封江月最為輕松,定下了策略,幾已無所事事,常常悶在屋內烤火。
期間,黃藥師也常來,寡言少語。大多情況,兩人相對而坐,各自看書,只是一看兵書,一研究雜症醫書。
對待封江月的病,黃藥師在用心藥醫治之時,也曾使藥物輔以治療。每到夜間,他又是針灸,又是藥浴,再伴以藥膳,從不間斷。
十日過去,封江月毫無起色,甚至避他如蛇蠍,每次見他過來,總會拉人作陪,拖延時間以便逃脫。
又一次被逮住。她幽幽嘆氣,坦誠道:“黃島主,你那藥不僅苦,還沒有用。何必浪費時間呢?”
這幾日,當真度日如年。憑她的定力,都能避它至此,可想而知,那藥苦到何種程度。
卻未想,黃藥師冷然道:“我知道,這是溫補藥。”他不過開個方子,買藥、煎藥均有人做,一點也不費時。
在十日前,他替她診脈後,便發現她體寒,這是之前未有之事。他細細推來,許是因她中了兩劍,身子尚未好全。
封江月凝思片刻,嘆氣道:“黃島主,這苦藥,莫非是你故意弄的?”她兄妹二人騙過他,以他之品性,又豈會甘食苦果?
現今風伏兮不在,便該由她擔。這身體,到底是封江月的,黃藥師也不會去傷,便用這苦藥,一來對她略作懲罰,二來溫養這副身體。
黃藥師放下碗,表情不言而喻,示意她過來喝藥膳。将藥膳做得這般苦,他開藥方子時,倒的确費了不少心思。
“不愧是黃島主!”封江月擠出這句話,端起藥碗,如壯士斷腕般一口咽下。當即,她又塞下一把糖,片刻後才緩過神。
但這未曾結束。藥膳入口後,兩個時辰內,她不管用什麽膳食,都能察覺到一絲苦味。每當味覺如常後,第二碗藥膳如期送至。
封江月舔舔口中的糖,見始作俑者神清氣爽,不由得,心中生出一絲郁悶,低語:“哥哥為何還不回來?”
這幾日的她,情緒常常外露。這一點,她心知肚明,黃藥師亦看得分明。但也有所不同,對待別人時,她仍然清冷含霜;而在面對黃藥師、念叨風伏兮二人時,更類似于往昔。
“随我去個地方。”黃藥師又道:“練了十日兵,檢驗下成果。”
封江月頗有興致。在五行奇門術上,他可謂天下獨步,擺出的陣法想必是極妙的。
兩人站在将臺上。臺下衆将士嚴陣以待,五萬精兵分列東南西北中五方,分按五行八卦,互相配合,攻敵助己。
簫音幽幽而起,五路兵馬列隊而出。因時日尚短,衆将士未能盡到完美,只能做到擺陣無誤。
東路軍性屬木,手持盾牌;南路軍性屬火,持噴火鐵筒;西路軍性屬金,手持長劍;北方軍性屬水,托着一架架水龍,內蘊毒汁;中路軍性屬土,直搗中央。
簫音調子一轉,猛地裏東路軍攻南,西路軍攻北,南路軍搶中央,中路軍奔西,北路軍趨東,陣法變動。
片刻後,簫音高昂,似在铮铮而鳴。陣法再變,五行逆轉,東路軍退向中央,中路軍回攻北方,北路軍迂回南下,南路軍疾趨而西,西路軍猛攻向東。
這五行生克之術,當真玄妙。五路兵馬沖來回去,既易讓人眼花缭亂。
封江月站在高臺上,心下滿是贊嘆,正欲說上兩句,卻聽蕭音調再變,五路人馬再轉,又換了個陣型。
簫音止,五路人馬各持兵器,直挺挺地立在當場,保持着陣型,雖奔跑了數圈,但無一絲疲色。
封江月目瞪口呆,愣了老半天。她站得較高,從她的角度,恰能望遍全場,能夠清晰地看見陣型。她呆呆道:“黃島主,你真有才!”
這個陣型,從高處望去,正是一句詞:夜月一簾幽夢,春風十裏柔情。
【崩壞版:猶記得半年前的那夜,銀月灑落光羽,清風吹拂過你我。告訴你一個小秘密,在你睡過去後,我偷偷地親了你。】
作者有話要說: 半年前的那夜,估計大家都木有想到(*^__^*) 嘻嘻……這裏的陣法,是二十八宿大陣的雛形。
對噠,昨天忘說啦:
“皚如山上雪,皎若雲中月”——卓文君《白頭吟》
“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晏幾道《臨江仙》
還有今天這章的:
“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陸游《釵頭鳳·紅酥手》
“夜月一簾幽夢,春風十裏柔情”——秦觀《八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