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疑
心境不同,景致也生了變化。入房前,封江月心覺月色甚美;出房後,卻覺月色慘白。
燭火輕晃,空氣中彌漫着酒香味。黃藥師靜立屋內,周身氣息冷凝,眸色暗沉,似醞釀着狂風暴雨。
封江月沒有回頭,飛快地跑遠。呆愣過後,她早已驚出一身冷汗,欲趁黃藥師酒醒前,盡快逃走,免得大禍臨頭。
“恩師,您好生休息。”陸乘風膽戰心驚,對準房內躬身一拜,忙屏退左右,拄着拐杖欲打道回房。
“乘風,”黃藥師喚道,背負着雙手,身姿欣長,一襲青衣,越發清俊,輕語:“酒,味道不錯。”
“恩、恩師。”陸乘風吞吞吐吐,渾身冒冷汗。
黃藥師靜立,不語。
陸乘風張了張口,複又閉上。眼前這番情況,他尚未理清,實在不知該說什麽。
一時間,兩人一站門外,一立桌旁,氣氛詭異而壓抑。
陸乘風左思右想,欲言又止,只覺得一生的冷汗都将在今日流盡。他壯了壯膽,小心翼翼地說:“恩師,乘風愚鈍,望給予提示。”
他心中有幾分明悟,但終究怕猜錯,故不敢出言。
黃藥師沉默,忽的一揮衣袖。房門“砰”的一聲緊閉。他向來随心所欲、率性而為,何時如此猶豫不決過?
不由得,他憶起曾經,那個銘刻在心上的女子。江南煙雨下的初遇,金黃色朝陽下舉杯共飲、撫琴吹簫,數年如一日的相伴……
馮蘅,阿衡!她亦古靈精怪、冰雪聰明,但比黃蓉少一絲頑皮,多一份溫婉。她從不會與他置氣,總能明白他的心意。他與她既是夫妻,亦是知己。
但封江月不同。蓉兒的一個賭約,讓她迫不得已惹怒他。他行事但求心之所适,旁人以為是的,他或以為非。她想惹怒他,他偏不如她的意。
久而久之,他漸漸愛瞧她愁眉苦臉的模樣。阿衡亡故,島上歲月寂靜清冷,忽然出現人間煙火氣,他稍感不适,卻很快适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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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偌大的桃花島,不再那般冷清。
直到那一日,蓉兒忽然笑稱他喜歡她,還記那時,他心中震驚,當即駁斥愛女,可話一出口,便反應過來。實則,蓉兒問的很單純,而他想到了別處。
後來,他在阿衡墓地看到了她,心中第一反應,即是她不能來此地。但為何不準她來,他卻想不明白,就如同在餐桌上,他莫名詢問她“琉璃十二微妙”的味道,莫名不喜她的“尊崇長輩”之說。
在島上的半年,他也曾疑心自己反常。出了島後,那數個月內,朝夕相處、相依為伴,若說他與阿衡相處舒心,那他與她相處則是愉悅。
當然,愉悅之下難免有氣怒。比如,他受小姑娘喜歡,她只取笑他,卻無一絲妒意;比如,遇上一個俊美男兒,她欣賞贊嘆,卻對他視而不見;比如,她對店小二眉歡眼笑,卻對他恭敬有加。
伴他一生一世,她從拒絕到應允,再至毀諾,他的情緒也多有起伏。如今,威逼施壓、醉酒溫語,卻以失敗告終。
望着緊閉的房門,陸乘風躬身拜了拜,往回走了三步,卻聽身後巨響,正欲回頭時,見青影晃動,一瞬已消失在遠處。
“恩師!”他喚道。
封江月氣喘籲籲,對莊內的船夫笑道:“伯伯,煩請送我上岸。”
“天色已晚,姑娘要走?”老伯詢問。這是府上的貴客,萬不可怠慢,他自然知曉。
“對。”封江月淺笑。還不趕緊溜走,難不成要等黃藥師清醒過來,一掌拍死她麽?她朝後望去一眼,催促道:“伯伯,請快些。”
船身輕擺,水波蕩漾。封江月稍稍心安,暗想黃藥師大醉,又遭她咬了一口,似乎還有點懵,應不至于很快追來。
老伯一邊劃船,一邊笑道:“姑娘,你受傷了麽,為何唇上有血?”
封江月怔了怔,手指輕撫過唇瓣,臉蛋紅透。她咬了黃藥師一口,唇上沾了些他的血,竟忘了擦幹淨。
正沉思間,她忽覺船身一晃,眼角餘光瞥見一抹青影,心中大驚,不由得退後一步,讪讪笑道:“島主,酒醒啦?”
“去哪?”黃藥師詢問。
見他身上并無殺意,封江月心中安定,望着他輕笑:“夜色甚美,我……”瞧到他唇上的傷口,她臉一紅,垂頭低語:“泛舟游湖。”
船身輕晃,兩人皆立于船頭,靜默不語。
船尾,劃船老伯笑呵呵道:“兩位不必拘謹,就當我不在。夫妻鬧個別扭,說開了就好。”見一人唇上有血,一人唇上有傷口,他哪能不想歪?
封江月驚愣,慌忙地擺手,解釋道:“老伯,你誤會了!”她有點緊張,舔了舔唇瓣,卻嘗到一絲腥甜味,想到些事,臉色當即爆紅。
老伯笑哈哈:“是我糊塗了,你還是個姑娘呢。”他緩緩搖漿,十分熱心,又笑道:“在一起是緣分,不容易啊。”
封江月心中微顫,偷偷地望向黃藥師,哪知正好與他的視線對上,讪讪笑道:“船夫伯伯說的,不關我的事。”
聞言,黃藥師瞥了眼船夫。見此,封江月忙賠笑道:“伯伯無心之言,島主萬勿介懷。”船夫不知黃藥師底細,言語間無所畏懼,怕會觸怒他。
船夫老伯笑道:“姑娘真是好心。”說罷,他臉一擺,瞪着黃藥師,斥道:“你雖是莊主的貴客,但也不能不講理。這姑娘多好的媳婦,你想做人丈夫,就溫柔點,別整日冷着臉。”
堂堂東邪,會與人講理麽?
封江月抹了抹冷汗,笑臉吟吟地問:“船坐膩了,能否見識下島主的絕世輕功?”
黃藥師哼了一聲,單手摟住她的腰,足尖一點,踏水越過太湖。
身後,傳來船夫的驚呼。
微風輕拂過發絲,月色安寧,清輝灑落,水面上波光粼粼。封江月雙眸微垂,心緒稍有起伏,脫口而出:“島主,你真的醉了麽?”
若真是大醉,怎會如此快清醒?那酒雖烈,但黃藥師武學高深,又豈會醉倒?可若是沒醉,怎會将她誤認成馮蘅?又怎會對她那般溫柔?
兩人落地。黃藥師收回手,青衣微揚,凝視着封江月,不答反問:“船夫說的話,你并不介意?”
封江月心中一顫,眸光微轉,看向了別處,笑語:“船夫不知始末,不過是胡言亂語,聽過了就忘了,怎會與他計較?”
黃藥師冷笑道:“真是大度。那我醉酒後的一切,你也一并忘了吧。”
“醉酒之語,豈可當真?”封江月苦笑,心底澀澀的,亦有一絲不甘,低語:“關于島主非禮我之事,我會守口如瓶。”
被親的是她,做錯事的是他,怎能讓她一人揪心?
非禮?黃藥師神色一厲,目光似如利箭般,盯着封江月,身上的冷氣漸盛。
封江月淺笑吟吟,不怕死地挑釁:“說錯了話,應該是島主的恩澤,我必銘記于心,絕不流傳于世。”
黃藥師冷哼,臉色鐵青。此刻的他,如同地獄修羅一般。他久歷江湖,又是武學大宗師,面容含霜,氣勢冷冽,哪是封江月擋得住的?
封江月心顫,不由得退後一步,當即決定服軟,避過這一劫,以免多吃苦頭。
“島主,氣大傷身,別與我計較嘛。”她軟語央求,輕撫着他的胸膛,見他臉色稍和,暗嘆此舉百試不爽。
黃藥師負手而立,神态倨傲,面對她的示好舉動,并無表示。她欲意何為,他豈會不知?但若是打她,他又下不去手;瞪她怒她,她又不懼。如今她給了臺階,他唯有順勢而下。
原本以為此事揭過,哪知封江月嘴欠地說了句:“島主,你一大把年紀了,應注意保養,別生太多氣。”
當即,黃藥師拍開她的手,大步流星地走遠。封江月揉了揉手,暗怪他下手太重,小跑着追了上去,補救道:“歲月真不公平,留給別人的是滄桑,給島主的卻是成熟深邃。”
實則,單論容貌而言,黃藥師至多三十幾,保養得很好。
“這不是黑馬麽?”封江月驚愣道:“你去了岸邊船夫那?”她重歸桃花島時,将黑馬與小紅馬留在岸邊;逃離桃花島時,只騎走了小紅馬。
黃藥師不答,端坐在馬背上,目視着前方,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去小巷那,封江月取來小紅馬。兩人出宜興,一路向南,前往嘉興。
封江月瞌睡連連,小腦袋直點,身體左右晃動。這些時日,她被歐陽叔侄抓住,心中總有憂慮,哪還睡得安穩。
終于受不住,她翻身下馬。大咧咧地倒在綠茵上,耍賴道:“島主先走,等我休息好,明早就去追你。”
黃藥師靜默不語,下馬系好馬繩,躺在她的身邊。自離開太湖後,他不曾言過一語,未搭理過她。
見他躺在旁邊,封江月心中一驚,瞌睡去了大半,竟有些心猿意馬,難以自控,想了想,虛心請教:“我若是勤學苦練,能否練成絕世武功?”
作者有話要說: 嘻嘻,關于上一章,有親提出疑問,我大致說一下啦。
江月畢竟喜歡島主,朝夕相處之下,定會被島主發現。假設島主現在就發現了江月喜歡他,那麽以島主幹脆果決的性格,這兩只就會在一起,而輕易在一起的後果就是,在島主的心中,江月永遠都無法與他亡妻媲美。即便有蓉兒的刁難,會給兩人造成些麻煩,但這二人的感情也無法大幅度提升。島主喜歡江月,但他心中仍有亡妻,幾年的相伴,十五年的思念,刻骨銘心的疼痛,不可能在與江月相識一年後就忘記,那樣太不真實了。如果兩人現在就在一起,可能會造成三種局面:第一,面對感情中出現的各種問題(島主妻女),江月選擇退讓,不計其它,一心陪伴島主;第二,江月吃醋,對島主與他亡妻不滿,兩人的感情緊張,島主脾氣不算好,又不喜解釋,兩人只會越走越遠;第三,在這種不正常的感情中,江月越發沉默,直到有一日終于忍不住,徹底消失在島主的視線中。
而這三種結局,除非我崩了島主,讓他突然把江月看得比他亡妻還重要,否則基本無法避免。
要避免這三種結局,就不能讓這兩只輕易在一起,就不能讓島主發現江月喜歡他,所以有了“醉吻”這一章,經過這一誤會,近段時間內,島主都不會猜到江月喜歡他。
上面是第一個原因,下面是第二個不能讓島主發現江月心意的原因。
實則,這段時間內,是最好培養感情的時機,因為在島主的心中,妻子死了,女兒也死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只剩下江月,此刻最希望她能陪伴他,陪他度過這段時期。如果此時發現江月喜歡他,對他而言,是個安慰,必會欣喜,但這終究及不過喪女之痛,在蓉兒慘死的悲痛下,這份喜悅不會保持太久;但發現江月心不在他,并且一心想逃離,那麽,他的痛會加倍,随着時間推移,越發悲痛苦悶,直到達到一個臨界點,爆發出來……
這就是為什麽島主會說:阿衡、蓉兒死了,你也要離開我?
突然發現,我對島主太殘忍……但他不倒黴,那江月就得倒黴,權衡再三,島主心智強悍,承受力較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