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樂極生悲
六月中,天氣轉暖,破天荒這一日妙妙跑來禀報,那時我正翹着腳吃點心,她一聲:“公主。”差點沒讓我噎着。
“怎麽啦?什麽事這麽慌張?”我喝了口茶水順一順。
“謝……謝大人來了。”她急得臉都有些紅了。
“他來了?”我馬上站了起來:“不會是走錯了吧?”
“沒,”她又說着:“等了有一會了。”
“那快走快走。”說罷我拔腿就走,順道挽着妙妙。妙妙還沒緩過起來,又被我拉着飛奔起來。
走到廳外,我連忙問着身邊的妙妙:“我這頭發好看嗎?衣服髒了嗎?今天沒化妝我……”
妙妙大喘着氣,還擡頭對我不停點頭,我也對她點頭一笑,進了廳中。
他正站在一幅山水圖旁邊自己觀賞着,我從後面咳了咳,他才轉過頭來。
“好久不見,怎麽想起來找我了?”我笑着看看他,又舉臂指了指旁邊的座位:“坐下說吧。”
他卻走近我,很近很近,在我耳邊低聲說着:“有件事,想拜托你。”
我倒有點驚訝,微微躲開了些,問道:“什麽事能讓素日孤傲的謝侍郎這麽求我?”
他又湊近,道:“莫開玩笑了,我這是件正經事。”
我才正經了起來,也低聲道:“什麽?”
“帶我去……寒松館。”他呼吸的氣息噴在我耳側,癢癢的,我退開一步摸了摸耳朵。
“寒松館……什麽地方?還要我帶你去?”我納悶看着他,他一臉不可說,糾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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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取笑我了,你能不知道那是什麽地方?”他低聲道。
“我知道?”我很是納悶,餘光瞥見妙妙趴在門口,對我說着口型。
我看着她的口型,低聲跟着說着:“難……關?”
“什麽難關?”我喃喃着,又回頭看了眼謝盡詠,他一臉的尴尬,我才明白了是什麽地方。
“男館?你去那幹嘛?”我不小心說出了聲,謝盡詠眉頭緊皺,就差撲上來堵住我的嘴了。我連忙放低聲音,說道:“你不會,好男風吧?”
“瞎說什麽呢!”他拉着我的手往門外走去:“我府上馬車已在外面等着了,快走吧。”
我被他拖着,邊走邊道:“你這麽急啊?”
他索性回身捂上了我的嘴把我塞進馬車裏,妙妙本來跟了出來,我給了她一個安心的眼色,她才點點頭退了回去。
在馬車上他倒是盡量降低存在感,我卻好奇貼了上去。
“狀元郎,跟姐姐說說,為什麽要去男館啊?”
他無奈看了我一眼,拿一把折扇支着将我推開:“你也就這方面,能當上我叫一聲姐姐。”
“愧不敢當。”我拱手一讓:“那,狀元郎,本宮想知道你為什麽想去男館,你要回答,必須回答,否則我就不去了。”
“去不去,不由你。”他指了指馬車,大概是說進了他這個地兒,再就出不去了。
我抱臂看着他,想着光腳的不怕穿鞋的,要臉的怕不要臉的,便大叫道:“救命啊,狀元爺……”
他一下子慌了起來,拿手堵住我的嘴道:“好好好,說說說。”
我轉轉眼睛一笑,他松開了我。
“家父生前為江南道巡按,卻在一次進京述職之時,莫名去世。雖然消息幾經隐瞞,只說家父失足落水逝世,但我覺得,沒那麽簡單。幾經探查才得知他是死在了寒松館。”
他眉頭緊皺,眼光悲痛。
我也嚴肅了起來,低聲道:“雖說我這話不妥當,但是若令尊當真在寒松館去世,父皇恐辱沒琅琊謝氏清名,所以隐瞞真正死因也并非壞事。”
“不可能,抛開家父平日品性不說,只說他去世之時是與戶部尚書李繼豐在一處,我便覺得有疑。因我父親明明……”
他說到這欲言又止,情緒激動,我嘆了口氣按上他放在膝蓋上的手,安撫道:“好了,我不問了。”
他這才似松了口氣,卻也沒拂開我的手。
“你們前朝的事情,我不想管。”我笑着道:“不過你去男館,我可是要管一管。你等會進去要聽我的,別老擺一副冷臉,你看哪個去找樂子的爺是這樣的?”
他瞥了我一眼,勾勾嘴角笑了笑。我這才放下心來,盤算着等會要怎樣發揮。
畢竟,我也算是個初出茅廬的。
寒松館不在城南那些花街柳巷,倒是在一個尋常的街道上,街邊翠柳如蔭,綠竹猗猗。
到了門口,謝盡詠叫人把馬車停得遠了些,我知道他好面子,便在心中笑了笑。他正要往裏面走,我趕忙拉住他,與他十指相扣。他看低頭看了看手上,又看了看我,手松了松。
“若不是你那麽急,我好歹還能穿身男裝。你看哪個大姑娘來男館的?你就給我牽着手,扮做夫妻。”我聲音小,卻難得的兇悍。
“公主不比別的大姑娘,說不定來過呢?”他低聲瞥了我一眼,卻沒松開手。
進了門,一位清秀的小男孩問道:“公子夫人是來找人的嗎?”
“找……”謝盡詠顯得很生疏,我心中倒是放心下來。
“是,”我立刻明白了這其中的門路:“但還不算熟悉,麻煩給一間雅室。”
“是。”那小男孩去櫃臺後取了牌子,帶我們上了二樓。
這地方隔音真是不錯,甫一上二樓才看的出來這是個煙花之地,長得漂亮的,定是男倌,至于那些大腹便便,油光滿面的,應該就是恩客了。我感到他的手緊了緊,再看他的臉,眉頭緊鎖,牙關緊咬,低下頭去。
恐怕任誰知道父親是死在這樣的地方,心中都會不舒服吧。
我用指尖撫了撫他的手背,随着那小童拉着他進了一間雅室。
“夫人既然與公子是初次來訪,那不如跟小的說一說想找什麽樣的人?”這小童雖然年歲小了些,但難得的乖巧懂事,不多言不多語,低眉順目的,一看就是立過規矩的。
“我想找那種,年紀稍微長一些的,大概在……二十五歲上下,”我站起身來,對那小童低聲道:“就是那種乖巧一些,平時不多嘴的,五六年前達官貴人喜歡的那種。”
那小童受了驚,連忙擡起頭來,我悄悄向他塞了個金元寶,低聲囑咐道:“放心,既然能點這種人,便消受得起。”
那小童想了想,點頭退下了。
他坐在窗邊的椅子上,看着窗外綠茵茵的景致,沉默安靜。我想起他剛剛的眼神,便想安慰安慰他。
“你也無須在意,有時候不過逢場作戲,上面有令,下屬哪敢不陪?一看你就是沒來過,等再過些日子你便知道了。”
“你無需安慰我,看樣子,你也沒來過。”他轉過頭來,眸子中一派平靜。
“那是,都是別人送上門,哪有我出來花錢的道理。”我挑眉掐腰,一副威風凜凜的樣子。
“是因為我不上你的門,所以你老是追着我?”他目光深邃,像要把我吸進去一般。
“是因為……”我看着他,忽然覺得這樣專注的眼神,還是很熟悉,一直很熟悉:“因為上輩子見過吧。”
他聽了這話,嗤笑一聲又轉過臉去看向窗外:“公主撩撥男子的招數果然層出不窮。”
“不信也罷。”我坐在屋中的圓凳上,不搭理他。
不過多時,小童帶來七個男子。一字排開站過去,玉樹臨風,養眼的很。
謝盡詠站起身來走到我的身側。我卻從這幾位男子之前繞了一遍,緩緩說道:“我丈夫書香傳家,在琅琊一帶大有名聲,所以,這一般的庸脂俗粉,他是看不上的。”
說罷,我又看了一遍他們的神色。謝盡詠在我身後輕聲咳了咳,我回頭一看,他對我使了個眼色,直直看向最裏側那個纖弱的,穿着紅色衣衫的男子。
我會意,走近那紅衣男子又道:“所以,我和夫君喜歡光明磊落的人,對心中有鬼的人,容不得一粒沙子。”
我看那人手指交握,緊張得很,餘光瞥了眼旁邊的那位着黃色衣衫的那個男子,而那黃衣男子,也使了個眼色給他。我與謝盡詠交換了眼神,他點了點頭,低聲道:“那位黃色衣衫與紅色衣衫的公子留下吧。”
我給剩下的人一人一些賞錢,他們便退下了。小童要為我們關窗,我制止道:“不必了,你出去吧。”
“那沐浴……”
“不必了。”我給了他一錠銀子,對他擺擺手。
他點了點頭,走時不忘關門。
謝盡詠先是坐下,倒了杯茶自行飲着,也不管那兩位小倌。我靜靜看着那兩位沉默也略顯怯懦的男子,心中還有一絲慶幸。五年時間,或許早就轉行離開,還能有這樣兩位,已經是萬幸了。
“我先出去轉轉,你完事叫我。”我對謝盡詠說着,他不自然地點了點頭。
我出了門,卻不知該去哪裏轉轉,便想下樓坐着,圖個清靜。正往樓下走,見一位公子左擁右抱兩位女子正往樓上走,我側了側身,聞到很濃重的酒氣。他卻在與我擦身而過時愣了愣,随即抓住了我的胳膊。
“你誰啊?”我甩開他。他衣着華貴,看上去應該家世顯赫,只是我并不面熟,應該不是皇室中人。
“公主真是貴人多忘事,怎麽會忘了我呢?”他又緊緊捏住我的手腕,任我怎麽掙紮也躲不開。
“誰啊?”我面色一冷,這人知道我是公主還這樣放肆,簡直是不要命了。
“我便是前些時日公主口中,那個需要就醫的人啊。”他咬牙切齒,陰鸷笑道:“公主這次得好好解釋解釋,我是哪裏有病了?”
我心中一沉,當時光顧着嘴上痛快,胡亂取笑,這下好了,孤立無援還面對面碰上了。
“你真是誤會了,本宮何時說過這種話?”我笑着道:“李公子一定是聽信外面的傳言,可不要誣陷了本宮啊。”
“哦?”他漸漸靠近:“那就請公主與我解釋解釋?”
“本宮不想解釋。”我平靜道:“假的就是假的,何須本宮解釋?”
“但我想聽!”他冷笑一聲:“你不想也得想。”
說罷他便拉着我的胳膊上了樓,我拼命掙着,怎麽也掙脫不開,想喊叫,可轉念一想,謝盡詠可能還沒有問出什麽,此時叫他出來救我,難保這李公子看見,回去告訴他那個尚書爹爹,到時候好不容易找到的證人可能會被滅口。我想了想,只能拖些時間了。
他拖着我向前,我雖沒叫喊,卻仍舊注意着四周,剛好看到那小童迎面而來,便對他使了個眼色,他看到之後,愣了愣,随即叫住那李公子。
“公子,您取了牌子嗎?”
“拿了,別在這廢話。”他惡狠狠地訓斥着。
沒想到那小童倒是沒被吓回去,跟在他身邊道:“那小的引您過去,伺候您。”
李公子沒說話,顯然是默認了。
那小童開了剛才我們的隔壁的門,李公子将我推進房裏。
那兩位姑娘也進了門,看了看我,不敢坐下。
那李公子倒是壞笑了笑,道:“公主,請坐。”
我瞪了他一眼,沒動作。他倒是先坐下,道:“老樣子,去準備吧。”
那小童看了我一眼,道:“這位女客甚是面生,不知道要什麽樣子的?”
我看着他,笑道:“不急,等他完了,我再叫不遲。”
我的話,在李公子耳朵裏肯定是指他結束,但在小童耳裏,他應該明白那是指謝盡詠。
他很是擔憂,看了看我。我對他點了點頭,他才說:“是,那就等結束了我再過來。”
“還不快去!”那李公子喝得滿面紅光,大吼着。
那小童連忙退了出去,門也沒關。
那兩位姬妾忙去把門掩上,那李公子開口道:“你說,我什麽時候成了你的入幕之賓?我是去過你府上,結果你面都沒露,老子也就沾了杯你府上的茶。”
“是嗎?我不記得了。”我笑笑。
“別在那裝蒜,你可知那一句‘侍候的不好’讓我在我那些朋友之間丢盡了顏面!”他甩手拂倒了桌上的茶壺茶杯,瓷器碎裂聲響的刺耳,但我想着這屋子隔音應該不錯,可能也不會驚動謝盡詠。
“那你想我如何補償?”我穩住聲線,看着他道:“錢財?美人?”
“呵……”他站起身,一步步走向我,忽然猛地上前掐住我的脖子厲聲道:“錢財?美人?甚至高官厚祿,娶了你,不就都有了?”
“你想娶我?”我咬緊牙關,從氣道中擠出這幾個字:“你不配!”
“過了今天,就配得上了。”他冷笑道:“你這豔名遠播,想讓你丢盡顏面,也真是不容易。不如,就把你扒光了,扔在城南的臨安街上,看你日後還有沒有顏面再這樣趾高氣昂?”
我心中一沉,卻故作無謂道:“就算我和你一樣顏面丢盡,也不會嫁你。我就算一輩子不嫁人,也比你高貴千倍萬倍!”
“你!”他手上用力,我喘不過氣來,死死摳着他的手腕。
我有些後悔,他喝醉了酒失去理智,我不該這麽逼迫他的,真是自讨苦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