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鮮衣怒馬
一頓飯之間他仍舊沉默,我卻一直在吃。剛把一顆丸子放到嘴裏,便聽他問道:“你究竟想要什麽啊?”
“我想要你的一生,至少有一刻,能有實實在在的快樂。”
說完這句話,我自己也愣了神。這句話,我說過的,好像,也是對着同一個人。
他端着酒杯的手抖了抖,酒水灑到了官服上,他倒不在意,只看着我。
我不知所措,尴尬笑了笑,道:“這句話真是屢試不爽,狀元郎也被我撩撥到了。”
他輕皺了皺眉,也是尴尬一笑,道:“我還以為你想說,希望我有一個像你一樣放肆的人生。”
我低笑了一聲,結果又聽他說:
“鮮衣怒馬,恣意風流。”
我猛的擡頭,心中一動,站起身來撐住桌子,低頭靠近他問道:“你怎麽知道?”
他看我認真起來,眼中迷茫,又馬上清醒過來,道:“不過随口一說,難不成也将公主撩撥到了?”
我愣了愣,坐了回來。整理衣衫道:“走吧。”
他也木然跟着我出了門。
臨安街上人很多,都在等着那一場煙花。現在好像與上元節時并無分別,人頭攢動,喜氣洋洋。
但我今年上元,明明沒有來過臨安街啊?為什麽還是很熟悉呢?
“小心。”身後傳來他的聲音,很輕,卻好似能聽出他的關切,接着他将我拉開,躲開了後面的人群。
而我感到他的手臂環住我,很緊,緊到能感受到他肌肉的收緊,和耳邊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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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謝。”我沒掙開他,也沒靠近他。
他目光悠長,看着我,而後回過神來,收起手臂,轉開目光,低聲道:“失禮。”
我看着他,心中有些悸動,又有些心酸,聳肩道:“沒什麽。逛一逛就回去吧。”
他點點頭,走在前面。我跟着他一步一步走着,心中老是平靜不下來。
他忽的回過頭問道:“你活着,究竟是為什麽?”
“為了死啊。”
我被他忽然的轉身吓到,差點撞到他的身上,現在我們的臉,靠的很近,很近。
“為了,死?”
他好像很震驚的樣子,直直看着我的眼睛。我才反應過來自己剛剛說了什麽,轉開眼神,愣了愣。
是啊,我本來就是鬼,為了尋找魂魄而來,自然,是為了死而活着。
“我們,不都是這樣嗎?在沒死之前,都要活着。”我看着他的眼睛,溫柔道:“所以沒死之前,都要好好活着。”
他眼中一片動容,不經意間,緩緩靠近。我沒有躲開,看着他的臉,一點一點向我靠近,看着他的呼吸,就在我的鼻尖萦繞。
就在唇齒相觸之前的一瞬間,一陣響聲傳來,他回過了神,忙退後一步。
煙花綻放的光照在他臉上,交雜着他的驚訝、抱歉和迷茫。
“我……”他轉過臉去看着地上,似乎要解釋些什麽。
“沒關系,看煙花吧。”我搖了搖頭。
心動了。我心動了。
控制不住,但是卻不合時宜。
之後我沒再主動約他出游,聽說他除了處理公務必須出門之外,其餘時間便是閉門不出。我知道,他或許也與我有一樣的心情,但是他,很糾結。
糾結于之前的婚約?糾結于我的名聲?還是,
糾結于他心中的那件事呢?
他心中一定有一件事,否則,他不會表現出那樣反常的激進、冒失與莽撞。
究竟是什麽呢?
難為我一個詐了屍的公主,竟然想讓別人過得好,也算是心系蒼生了吧?
還住在宮中,梁國的大使曾想拜見我,被我拒絕了,之後便沒了動作,離開了大通。那一日正想搬回宮外的府中,讓妙妙先去押車将一些寶物運了回去,而我,想走着回去來着。
因為當時,正趕上下朝,說不定還會遇到他。
故意走了朝陽門,也就是出入宮門必經的正門。我故意在那鎮獸石麒麟旁邊站着,看着下朝的臣子陸續走出宮門,搜尋着熟悉的身影。
忽的,一位着朱紅色官服的颀長身影走了出來,我剛想迎上去,卻見他被另外兩位紫色官服的臣子攔住,我在旁邊看着,竟是顧丞相與戶部尚書李尚書。
我借着麒麟獸隐藏行跡,聽着他們的談話。
“謝侍郎正是春風得意,剛受到皇上賞賜的梁國名駒,可喜可賀啊。”這是顧相的聲音,但總感覺來者不善。
“哪裏,哪裏。”謝盡詠敷衍地推辭。
“不過老身勸謝侍郎不要太過張揚,有一句話怎麽說的來着?木秀于林,風……”
“謝侍郎,這是皇上賜您的馬,小的給您送到府上去?”此時一位宮人牽着一匹馬走了過來,插話道。
“不必了。”我走出去,對那宮人吩咐,又看着謝盡詠波瀾不驚的臉道:“不是說要好了陪我騎馬嗎?”
我沒看那兩個老臣的臉色,翻身上馬。這是匹毛色柔亮的棗紅色寶馬,難得的溫順,我就那樣翻身上去,它竟一點反抗都沒有。
“來,上馬。”我向謝盡詠伸了伸手,他仍舊負手立着,冷眼看着我。
“原來是君和公主。”兩位老臣對我躬身行禮,而後起身。
那顧相皮笑肉不笑,又道:“怪道謝侍郎敢在朝上與我等過不去,原來是與公主殿下有舊啊。”
“何止是有舊,只怕,是入幕之賓吧。”李尚書在旁邊陰恻恻道。
“哦?”我收回向謝盡詠伸出的手,攏了攏頭發,接過宮人手中的馬鞭,漫不經心道:“你兒子還是我的入幕之賓呢,只是沒将我伺候妥當,所以,交情不深罷了。至于謝侍郎,若是真成了我的入幕之賓,我還用得着天天追着他跑嗎?”
此時下朝,人來人往,我聲音不大不小,估計也有不少人聽見。李尚書氣得滿面脹紅,顧相在旁邊扯着他的衣袖,攔着他。
我對謝盡詠笑道:“謝侍郎,你若不上馬,這禦賜的寶馬就要被我騎走了,到時候,你怎麽跟父皇交代啊?”
他驀地一笑,搖了搖頭,翻身上馬坐在我身後,夾緊馬肚子,這寶馬便揚長而去。我仍舊唯恐天下不亂,大呼道:“快帶兒子去看看名醫吧!”
只聽身後一聲輕笑,我心中也開心得很。
本來出了宮門,他就松了缰繩,想讓馬停下來。結果我卻接過缰繩道:“盡詠,我這就給你個鮮衣怒馬,恣意風流的人生。”
沒等他反應過來,我輕輕用馬鞭抽了這馬一下,這馬吃痛狂奔,謝盡詠也忙扶住我的腰穩住身子。
“剛好你今兒穿了一身紅,我也穿了一身紅。”我笑着。
“別胡鬧,這街上百姓太多,小心撞到人。”他在我身後低聲訓斥。
“沒事,這是禦道,走的都是官,百姓很少在這的。”我側頭和他說着:“等出了禦道,我就停下。”
他似是沒聽清,稍向前探了探頭,馬上颠簸,我的唇碰巧擦過他的臉側。我心中一驚,連忙躲了躲,他也是一愣,耳朵連着脖子都紅了起來。我看着他的樣子,“噗嗤”一笑,他更不好意思了,連忙掐緊我的腰,迫着我坐正,不讓我看他。我仍舊笑着,道:“狀元郎,你這麽容易害羞啊。”
“你的臉也紅了,別以為我看不見。”他冷冷的聲音從耳邊傳來,我擡手摸了摸臉,好像是挺熱的。
“嗯……狀元郎。”我輕聲說着。
“嗯?”他低聲回應着。
“打馬過長街的感覺如何?”我輕笑着,看着周圍樓閣飛速後移,春風撲面而來,正是大好時光。
“籲……”他拉緊缰繩,馬蹄緩緩停下,他翻身下馬,仰面對我道:“已經出了禦道,該停下了。”
我看着他雲淡風輕的面容,覺得自己這樣幼稚,這樣無趣。我也下了馬将缰繩交給他:“是匹好馬,你可要好好養着。”
他不看我,故意去撫着柔軟的馬鬃,我轉身離開,走回公主府去了。
或許是你說過的,也可能是你沒說過的,反正,我替你辦到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