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舊人新識
杏林春宴過後,倒是有幾個小才子給我遞請帖,什麽品茗會、桃花宴之類的,仗着自己家底還不錯,想攀攀高枝,又拉不下文人的臉來親自請,那我憑什麽要賞臉去?
春日不可虛度,我着了身男裝,去平素總去的雨前樓喝茶。
在樓上雅室喝的無聊,我出門走到欄杆旁,看樓下大廳的情景。這雨前樓中喝茶的人非富即貴,即便是在大廳客座,也并非白身。我能上樓,只是因為我特別有錢,罷了。
樓下有一群讀書人在吟詩作對,談論國事,不過大多都是歌功頌德之輩。就算這盛世再安定,總會有些貪官污吏,也會……
“戶部本就是個肥缺,這兩年李尚書……”
終于有個人說句明白話了。我仔細看着那人,素衣白衫,沒什麽特別的。
或許是探頭探得太明顯了,刮掉了身上的玉佩,那玉佩砸中白衣男子的肩膀,碎裂一地。他擡頭,是一張太熟悉的臉了。
謝盡詠。
我看到他的臉,對他笑笑,他面無表情,又低下頭去。倒是與他談天的少年們對我揮了揮手:“公子,一起吧?”
我點了點頭,跑下樓去。當然也不忘轉身對同是扮男裝的妙妙道:“不用跟着了,去馬車上等我吧。”
說完我正了正衣冠,神清氣爽坐到了他們那一桌。
一位圓臉的少年率先開口:“不知這位兄臺尊姓大名?”
“在下姓劉。”說完後,便徑自在桌上倒了杯茶喝。因劉是國姓,所以桌上的這幾位,都不敢追問下去,一時桌上陷入死寂。
我看着狀元郎,想和他說說話,他卻不理我,自顧自喝茶。
敢在大庭廣衆之下議論戶部尚書的事情,他膽子也是太大了。還是,故意的呢?
“看衣着,你們是遠遠比不上這大廳中的其他人的。看來,就算家裏有點小勢力,也終究是螳臂當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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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似是被戳中了心事,冷眼防備看着我。我看了看謝盡詠,他眼神之中滿是告誡。
“所以,莫要因為年紀輕,被別人當槍使,李老權勢不淺,小心禍及家人。”
其他幾位少年面有擔憂之色,謝盡詠則是咬緊牙關,冷眼瞪着我。
“不過,跟着這位謝公子,也實在是各位眼光好,他啊,可攀上位大人物呢!”
我看着他,挑眉挑釁一笑。
“什麽大人物?難不成是丞相?”幾位低下嗓音,小心問道。
“不是,”我拿起謝盡詠放在桌子上的折扇,挑了挑謝盡詠的下巴:“看這位謝公子的容貌,當然是有貴女相助啦。”
謝盡詠厭惡似的躲開,我見狀也識趣将扇子原封不動放在他手邊,只聽那個圓臉少年道:“哪位貴女啊?”
“你猜?”我笑笑。
“其實哪位貴女都好,只要不是那個公主就行。”圓臉少年不平道:“她做派那樣,就算是美若天仙,也肯定是草包一個。”
“是啊,我等娶妻,絕不會娶那樣的女子,就算高官厚祿不斷,不也是為祖上抹黑嗎?”
“就是……”
謝盡詠看了我一眼,似是怕我生氣,待我直直與他對視,倒見他眼神變成一派挑釁模樣。好似在說,不只我一人看不上你,就連小孩子也是。
忽然覺得他很幼稚,果然還是個剛及弱冠的少年。
轉過眼來,忽然看到門口閃過一黑色身影,仔細看過去,就是上次杏林春宴的那位。他好像與門口那位小二有什麽争執。
我目光狠厲,忽的站起身來,謝盡詠忽的按住我放在桌上的手,我一愣,看了看他,他随即放開了手。
我用另一只手摸了摸他剛剛碰過的手背,他的耳根紅了紅。我心下了然:
“不是要傷害你這些小兄弟。”
微微一笑,我繞過他們向門口走去。
到了門口,喊住了小二問道:“怎麽了?”
小二連忙停止了争執,躬身回道:“這位爺想進門。”
我沒看這個小二,對那人颔首一笑。他剛才氣得臉色發紅,看到我先是一驚,又接着對我颔首,我這時才對小二道:“你們不是開門做生意的嗎?怎麽客人進門還弄這麽大動靜?”
“可是他……他想找一位趙公子,可是咱們這今天沒有趙公子啊……”
“這兒這麽多人,怎麽沒有姓趙的?”我厲聲道:“難不成你是故意欺負這位爺?”
“不是……”小二連頭都不敢擡,解釋道:“這位爺說,想找趙國公家的趙公子,那位趙公子今日沒來啊……”
“沒來便沒來,讓這位爺進去又如何?在門口推推搡搡的成何體統?”我聲音高了一度,就是想吓唬吓唬他:“是看這位爺衣着普通,便看人下菜碟嗎?”
“沒有,沒有。”小二好像被戳中心思,連連搖頭。
“你難道不知道這位爺是誰嗎?”我故意大聲道:“這可是今科武狀元,韓……”
“韓野。”他渾厚嗓音回答道。
“對,韓爺!”我說道:“怎麽?這你都敢攔?”
“不敢不敢。”小二連連彎腰道歉。
“起來吧。”我繞過他,走到韓爺身邊,小二因為彎腰臉也紅得很。直起身子來也是連連道歉。
“怎麽了?劉……”謝盡詠與那幾個少年也出了門,見我這樣訓人,未免想打個圓場。
“沒事,這小孩兒眼神不好,我教訓教訓。”我看着一直站在後面冷眼旁觀的掌櫃,覺得小孩好像也不容易,便從懷中掏出個金元寶扔到他懷裏,看得他直了眼睛。
“看好了!”我說着,見他一直盯着金元寶,提了些聲調:“看我!”
他才把掉到金元寶上的眼睛抽了回來。
“看清了,我還有這位韓爺。”我看了看饒有興致打量我的謝盡詠,心情好像好了起來:“還有你身後這幾位公子,都是些貴客,以後他們來了,不論如何,記得好好招待,最好帶到一些私密性比較好的雅室,懂了嗎?”
“懂……懂。”小二連連點頭:“那麽幾位公子,樓上……”
“樓什麽上啊……”我攔着:“韓爺是舞槍弄棒的人,要不是有人邀,沒事來茶樓幹嘛?走走走,我們喝酒去。”
我勾着韓爺的肩膀,結果他這肩膀太過寬厚,沒勾住,滑了下來。我尴尬看了看周圍,撇了撇嘴,咳了一下道:“今科文狀元?要不要一起啊?”
“好。”本來只是緩解尴尬一說,結果他還真的同意,我就愣了愣。
“你們先回去,改日府上再聚。”謝盡詠對他們颔了颔首,那些人倒什麽都沒問,就離開了。他緩步走來,道:“走吧。”
我想知道的很多,正好,他想知道的好像也很多,那就一起吧。
我請客,當然要去臨風樓。臨風樓的雅間都是用詩經裏面的詩名命名的,那間蒹葭,更是有神仙停留過的傳說,所以,當然是我占了。
“這雅室倒沒什麽特別,金玉銀器太多,未免流俗。”謝盡詠先是環視了房間,又低聲嘆道。
“有錢人,不就是在乎個名聲嗎?再怎麽樣,都不能丢了臉面。”我随意坐在桌前,吃着準備的點心。
謝盡詠倒是看了我一眼,眼中閃過驚喜。
“別這樣看着我,我再怎麽美,也就是個草包。”我聳聳肩,見韓爺還站在那裏不知所措,便招呼他道:“韓……公子,坐啊。”
他點了點頭,坐到我旁邊。
“韓公子,你叫什麽啊?”我給他倒了杯茶。
“韓野。我就叫韓野。”他不明所以,卻仍舊接過茶杯。
“你叫韓野啊……我還以為你說你叫韓爺,威武霸氣的樣子。”我兀自笑笑,又道:“你是被什麽姓趙的公子邀請去的?”
“是啊,趙公子是趙國公之子,我在武試中與他交過手。”他大手緊握成拳,顯然憤憤不平。
“想必他是想看韓兄的笑話,這才收買那小二,故意給韓兄難看的。”謝盡詠這文人竟願意主動與韓野說話,倒是讓我吃了一驚:“在下謝帛,字盡詠,琅琊人士。”
“謝公子,我是個粗人,也不像您祖上便是讀書人,還能有個字什麽的。所以,這次奪了個武狀元,被人看不起也是正常的。”韓野一臉無奈。
這時侍者送上飯菜和好酒,我先給他倒了一碗,道:“我連個名字都沒有,只有封號,叫君和,不是比你更慘?”
他看了看我,倒是笑了,露出雪白的牙齒。
我看他的樣子,倒覺得他沒那麽難接近,只是來了這虎踞龍盤的京都,不知所措而已。
我又斟了一杯酒遞給謝盡詠,他倒是推了回來,用與韓野同樣的粗碗倒了一海碗。我看了看他,便将那杯酒拿回來,自己喝了。
謝盡詠倒不像其他文人一樣瞧不起習武之人,一席之間與韓野相談甚歡。
韓野酒至酣處,倒是敞開心扉,對我們說了些從前的事。
“老子之前,做過海盜。”他拍着胸脯,空空之聲。
我和謝盡詠交換了眼神,發現對方與自己想的相同,忽的愣了愣。
“是我失言了。”韓野見我倆不再接話,覺得自己說錯了話。畢竟海盜這事,可是犯法的。
“哈哈……”我和謝盡詠同時笑了出來。
他先舉起酒碗,朗聲道:“韓兄竟如此坦誠,實在是個爽快人。可願與盡詠交個朋友?”
我也舉起了酒杯:“我也想交個朋友。”
“好啊!”他嗓音豪爽:“老韓最喜歡交朋友了!”
說罷我們碰了一杯。
飲盡之後,我接着問道:“做海盜不錯啊,威風八面,一到了海上,過了大通海域,不是想幹什麽幹什麽?為什麽要來考武狀元,被這些纨绔子弟捉弄?”
“哎……說來,挺不好意思的。”韓野竟然搖了搖頭。
“可是鹽幫紛争?”謝盡詠果然是曉八方之事:“據說海域一般争鬥的厲害,官鹽私鹽,誰都想撈一筆。”
“這個,确實挺厲害的,畢竟海邊的百姓,除了捕魚之外,能拼一次的也只有販鹽了。”他欣賞地望了眼盡詠:“謝兄弟能知道的如此詳細,也算不容易。不過我,不是因為那個才來考武舉。”
“那是?”我仍舊窮追猛打。
“我……我不敢殺人。”他很是難堪,低聲道。
我與謝盡詠又對視了一眼,看他想笑不敢笑的樣子,也是很有趣。
他是忍住沒笑,我卻實在忍不住大笑出來:“哈哈哈,韓大哥,你注定是當不了壞人的!”
“是啊……”他撓了撓頭:“所以兄弟們才會讓我來考武舉。”
“兄弟們?”我笑笑:“這才是真正的兄弟呢。”
“是啊,他們也是一群豪爽的人,但是現在,看不見了。”他嘆了口氣。
“這有何難?”謝盡詠笑道:“待韓兄升升官,将他們安置在你手下,也算是名正言順的官職,比起做海盜可是安穩的多。”
“是啊是啊,”我點點頭:“本公主給你做主,給你撐腰。”
韓野豪爽一笑,舉杯同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