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拔腳相助
我們在僻靜處現了身形,尋了家安靜茶樓,上了二樓。
那小二看我二人衣着不俗,便徑直尋了間雅間,上了幾盤精致點心。我看着窗外風撥翠竹,疏影搖曳,覺得這無事人間,惬意得很。
“方才怎麽了?”錦裂斟了一杯茶給我,輕聲問道。
我轉了轉茶杯,将剛才所發生的事一五一十說給他聽,最後說道:“我們能幫幫她麽?”
錦裂聽後不見有何波瀾,兀自飲了一口,水汽騰騰,他輕輕吹開,道:“不能。”
我嘆了口氣,點點頭:“知道了。”
“人間這樣的事還有許多,也算是命劫的一部分。”錦裂意味深長看着我。
我也迷蒙看着他:“不知這三妻四妾的傳統,是何時有的。難不成這人間女子除了取悅男子,便沒別的使命了?”
錦裂皺了皺眉:“這世間仍有巾帼不讓須眉,如何行為,端看她們心意。若覺得依傍男子可一生無憂,那自然不作他想,即便男子三妻四妾,也抱着三從四德不放。若是不拘于小室,這世間仍有許多路途可以走。此朝名為大通,開國時便有女将、女史等等。女子當街沽酒,夫死改嫁也全無不可。男女婚娶和離同是自由,故并非傳統禁锢,實難有人敢于跳出耳。”
聽了錦裂這話,我也并不再憐憫那婦人。我本就不欣賞哭哭啼啼的女人,可能是從天人的角度俯視凡人,便覺得他們處處弱小,時時為難。可錦裂這樣一說,我也覺得大千世界,路途繁多,怎樣走還是要順從自己的心。
一壺茶涼,我不再多心,恢複心情問着:“錦裂,我們等會去哪?”
他将那幾盤點心拉離了我面前,笑道:“莫再吃了,等會帶你去吃更好的。”
我打了個嗝,點點頭。
錦裂帶着我向繁華處行去。那街名叫臨安街,因貫穿京都的那條河叫做臨安河,這臨安街又恰傍着臨安河,故得此名。入了臨安街,便覺金翠耀目,羅绮飄香。新聲巧笑于柳陌花衢,按管調弦于茶坊酒肆。
錦裂不知怎的就認識路,不費力氣便把我帶到那家三層高的酒樓前,匾額上書“臨風樓”三字,取臨安與把酒臨風兩重意思。
剛進大堂,便聽聞嘈雜聲音說着這酒樓若不是提前半月來定,還真的無法進門。我連忙扯了扯向裏面走的錦裂。他還沒回身,小二就迎了上來,錦裂與他低語幾句,他便連連點頭,将我二人迎了上去。
Advertisement
我心下一奇,待引我二人入采薇間後,小二先是吩咐着上了壺茶,躬身退了出去。我因剛喝了一肚子的茶水,便沒動。室中竹編屏風,由麻布作畫,一幅雅蘭圖頗有風骨。我雖不通書畫,可還是會粗看,臨風樓雖說是數一數二的大酒樓,可這裝飾器物不落俗套,不晃人眼,真真是一派雅致之觀。
我繞過畫屏,将軒窗輕輕支起,手臂拄在窗棂之上看着樓下清澈澄明的臨安河。那岸青瓦白牆,幽深巷弄,有曼妙女子素衣沿河浣紗,河上艄公撐船搖橹,舟上翩翩公子搖扇遠眺,那浣衣女子羞得低眉垂首,不敢直視。俯觀這一岸燈火通明,旁邊樓閣便是勾欄之地,那妖嬈女子甩袖迎客,顧盼生輝,暗香浮動,紙醉金迷。
繁華與清貧,喧鬧與清淨,只一水之隔。
我不忍看那公子究竟是看那風情旖旎多一些,還是看那羞垂低眉多一些,便落了竹竿關了窗,回到桌邊坐下。
見錦裂正翻看旁側書架上的風物本子,我坐下,輕聲道:“這麽雅致的地方,你是怎樣尋到的?”
他擡眼掃來,又低頭接着翻着,有一句沒一句道:“找個土地問問不就知曉了?”
我想想也是,這居高位者,做什麽事都方便。
不多時,菜肴便陸續上桌。并非一味雞鴨魚肉,滿桌葷素交映,菜色齊備。我執箸淺嘗幾口,覺得味清美,入口餘香。錦裂倒不急吃菜,為我斟了一杯酒,随後舉杯邀我對飲,我輕拈白瓷酒盅,盅裏琥珀色美酒透明澄澈,繼而伸臂一推,與他相視一笑,仰頭飲下。此酒細聞有馥郁之氣,入口醇厚甘鮮,與我在神界飲的清酒,和魔界喝過的烈酒都不相同。我挑眉問道:“你可知這是什麽酒?”
錦裂雅然一笑:“此酒不算難得,名為花雕。”
“不算難得的酒怎麽入得了你的眼?可有什麽其他的?”我又斟了一杯。
“果真瞞不過你,”他搖搖頭:“此酒另有一名,叫‘女兒紅’,人間有人家生了女兒時,就釀酒埋在家中樹下,待到嫁女時就掘酒請客,鄉鄰同歡。”
“哦?果真有趣。”我點點頭:“所以有此風俗,酒家也就借此附庸一番?”
錦裂無奈搖頭:“好酒同享才好,免得一壇陳釀,要等十幾二十年才能喝到。”
我調笑一句:“你若是娶了我,幾百年都喝不到這一壇。”
他笑出了聲:“竟忘了你已是個幾百歲的老姑娘了。”
“是啊,”我托腮對他幽幽道:“你不過也是個幾百歲的糟老頭子。”
他伸臂過來捏我的臉,我連忙告饒,閉嘴安安靜靜吃起菜來。
未安靜幾時,外面傳來了吵鬧之聲。本沒打算理睬,可後來竟然還出現了女子哭號之聲,我看了錦裂一眼,他似乎并未反對,我這才起身,将門微微打開了小口,向外望去。不料這愛湊熱鬧的人實在不少,将我的視線掩了個幹淨,我見群衆都在看,我也無所謂随波逐流去了。出了門,才看見原是對面太平間的幾個男人喝醉了撒潑,對一位懷抱琵琶的歌女辱罵摔打,周圍圍觀多位不敢上前,聽議論明白這幾個男子怕又是什麽皇親貴戚。
聽錦裂說大通建國不滿百年,按理說這種仗勢欺人的事還真不該如此猖獗,可見這幾位公子爺一則實是不通世事,二則實是身份貴重。
我捏在袖中的拳頭恨不得立時摩拳擦掌,揍他們個不知所以,可無奈終究是錦裂的地盤,我也不好妄動。
錦裂目光冷凝,面色沉重。我暗叫不好,低聲問他:“你怎麽了?”
他下颌緊咬,半晌道:“這祿官好個陽奉陰違,大司命寫的運道他怕是沒放在眼裏吧。”
我才明白,這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剛剛才有穩定之勢,便不該有此等纨绔動搖國本。況天子腳下放縱他如此,這朝廷氣數,怕是不久該絕了。
我低聲道:“總歸你是要去懲罰祿官的,不如現在我去解個圍?”
錦裂長籲一口:“好。”
我見他點頭,方才敢動作,飛身向對面而去,硬生生插在那幾位醉鬼與歌女之間。我回身将姑娘扶了起來,遞給她一方帕子拭淚,轉而對那側幾位纨绔道:“人多眼雜,影響不佳。況上元佳節,正是游玩的好時節,莫要掃了大家的興。”
打頭的那個醉鬼不識好歹,嘴中不幹不淨還想來扯我的衣袍,被我一腳踢開,登時昏厥了過去。旁邊幾個捧臭腳的更是嚣張跋扈,上來便将我團團圍住。
錦裂不知何時閃身過來站在我身側,周圍這五六個跟班吓了一跳,怕是以為鬧鬼。我瞄到錦裂袖中手指翻轉,看着就是個不小的訣。我連忙攔住,低聲道:“你別,弄得魂飛魄散的更加難收拾。”
接着我搶先一步騰空蹬開了前面擋路的跟班,才站下便見錦裂廣袖一掃,那身後幾人也倒地不起,一時哀鴻遍野。
人群中不知有誰叫了聲好,周圍贊嘆漸起。那歌女顯然害怕惹禍上身,早就跑的無影無蹤,我一看風頭太盛,便連忙拉着錦裂回了采薇間。
關了門,聽外面聲音漸漸散去,也沒了心情吃下去。正想把酒喝光了就走,不料小二倒過來橫插了一腳。
那小二端着托盤,上面放着兩個小碗,對我們笑道:“剛才二位怕是受了驚,老板贈貴人兩碗湯圓,略表歉意。”
那小二不再多話,放下了碗便離開了。我看着那湯圓嬌俏可人,便嘗了嘗。自打進門起,錦裂便是眼神飄忽,我想他應該是想着如何懲治祿官,便沒說話。後來又忍不住,低聲道:“錦裂,吃口湯圓吧,挺好吃的。”
錦裂才回過神,對我笑笑,吃了幾口。
飯後,錦裂留了一錠金子在桌上,與我從窗戶飛了出去。日落西山,夜幕初上,街上的人多了起來,我們随處落下,混入人群,倒也不會被察覺。
街上各種花燈琳琅滿目,人群摩肩接踵,好不熱鬧。尋常人家攜妻抱子,一家其樂融融出門來走百病,我看着實在羨慕。無父無母也沒被人放在肩頭抱過,也算是一大憾事。
人群擁擠,錦裂護着我小心前行,我便窩在他懷裏看着別人猜燈謎。燈謎都不算難,有些不乏奇思巧意,我真真長了見識。後來錦裂嫌人太多,便拉着我離開了。我還沒有看夠,他卻道:“還有個好去處。”
說着帶着我曲曲拐拐,又拐回了禦道上。禦道上花燈如晝,樣式更加精巧富貴。我問道:“剛才臨安街那麽擠,那些人為什麽不來這?”
錦裂将我披風上的帽子罩好:“這裏是達官貴人的地方,平頭白身自然不好來。”
我撇撇嘴,看着街上舉止儀态大方優雅的人,覺得有些沒勁。
轉了一圈,發現這燈謎也大多是之乎者也,咬文嚼字。公子貴女們争相解謎,不亦樂乎。我與錦裂雖說不是身份地位高的人,可因衣着得體不俗,混跡在達官貴人之間也不算突兀。有時也頗為惹眼,被人議論指點,我想着定是錦裂這厮容貌出衆,所以引得女兒家們芳心暗許。
不得不說,凡人容貌還是無法與神仙之姿相提并論的。我見過的最為出挑的兒郎少女,也不比省言桃葉俊美上多少,遑論花神丹熙之輩。所以我與錦裂招人議論,也實屬正常。只是幾家女兒只暗送秋波,卻不敢私下說話,在我看來簡直是溫吞要命。
想着她們定不敢當街授受,我也沒放在心上,依舊緊緊拉住錦裂四下逛着。忽聽一陣噼啪之聲,我擡頭見那臨安河上煙花綻放,絢爛奪目。我搖着錦裂手臂道:“好漂亮。”
錦裂柔和一笑,将我攬在懷中。京都之人現下俱是舉目擡望,那五彩斑斓的光映在一張張臉上,異彩紛呈。我在這樣的氛圍中也頓生出一世長安的願望。
不料身後異動,我回頭便見一群官差向我們氣勢洶洶而來,不用多加猜測,知道是那纨绔找的麻煩。我不耐拉了拉錦裂的衣袖,他連頭也未回,臉色不變,周身卻屏起銳氣,将外人隔了個幹淨。我看着他們在我二人三步遠處掙紮,再過不來。他們口中喊着什麽,周圍的一些男子也一個個摩拳擦掌靠近,卻依舊無法近身。
我與錦裂之間落針可聞,他終是低頭看着我,柔聲道:“我們去別處吧,這裏太吵。”
我點點頭,随他心意。
而後只一瞬,我二人化作一道金光直沖九天,留下那些錯愕驚訝的凡人,還有流傳百世的奇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