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夜朔3
我本身對救此人這件事并不執著,也只是随口一說,但當看清楚這個人的樣貌時,不禁驚詫不已。這個男子的辨別度很高,是我此生難忘的那張臉,熟悉的疤痕在火光中留下一道道黑色的陰影。
好奇心使我們不自主的跟了過去,同時想着,既然跟了過去,那舉手之勞伸出援手也是理所應當的事。然而尴尬的是,還未等我們接近,這個男子已經把追兵全部殺死,手法幹淨利落。
我和師兄匆匆趕到,他正提了衣擺擦拭劍上的血。男子見到我們驚了一驚,我實在不好意思開口說,“我是來救你的。”于是旁若無人的看着師兄,“哇,好巧,你也來曬太陽。”
男子将手中的劍利落的插回鞘中,轉身離開,卻在走出十米遠處突然單膝跪地,以劍抵地支撐着身體。原來他身上的舊傷未愈,激烈的打鬥使他的傷口裂開。我總算沒有白來一趟,将這個男子拖回了酒樓。
我相信世界上的一切偶然都是必然,就像我們的偶然相遇,注定我必然要救他。即便我不順本心,偏偏壓抑自己的天性,對他放手不管,也必将會在未來的某一天,以這樣或者那樣的方式走向同樣的結局。
我大晚上的敲開店主的門,向他們讨了傷藥和繃帶,師兄幫他包紮,忙到天微亮才睡下。
第二天醒來,開門撞見師兄,他說男子再一次不告而別,這讓我有些生氣,怎麽偏偏救了個白眼狼。
我收拾好心情下樓來,豐盛的早餐使我的煩悶煙消雲散。師兄點了楚國有名的小吃:清炖肥牛筋,蜂糖米餅,油炙面包......店家還送了我們兩碗酸梅湯,說是有解暑的功效。
早點吃的太過油膩,不得不出門溜溜食。我和師兄來到街上,放眼望去,真的是人山人海,熙熙攘攘,路邊的小攤賣着各式各樣稀奇古怪的東西,有女子編的如意結,打磨平整的銅鏡,還有倒賣的各種古玩。街口的小攤前坐着一個姑娘,賣着各種花卉,其中一種叫萱草的花格外吸引着我,聽這個姑娘說萱草又叫忘憂,可以讓人忘記煩惱。我覺得自己并不煩惱,唯一的煩惱是我此生也不願意忘記的那個仙人。
往前走,看到一群老者蹲在角落,安安靜靜的圍觀着什麽東西。我和師兄湊過去,看到兩個人正在博弈。問旁人才知,此棋叫做九宮棋,将方形的對角連接起來,相對兩邊依次擺上三個雙方棋子,只要将自己的三個棋子走成一條線,對方就算輸了。我聽着覺得頗有意思,于是慫恿師兄對上兩局。師兄覺得我很無聊,果斷拒絕。
聽說世間女子最愛的事便是逛街,男子最厭惡的也是逛街,師兄不敢茍同,他說,“通過這一天的體驗,我覺得男子不是不愛逛街,是不愛陪女子逛街,尤其是對什麽都感興趣,什麽都要看看的女子。”我反駁道,“那是這個男子不愛這個女子,若是愛的話,怎麽會這麽點小事都覺得厭倦。”
街道盡頭有一家字畫店,店中擺放着各式的帛畫,壁畫和雕塑。師父曾竭力将我打造成知音懂畫的藝術家,結果失敗了,我覺得并不是我笨,而是我體內躁動的暴力,使我鐘情于修行法術,雖然也沒有進步過。即便是我對藝術并沒有什麽造詣,但通過看這些字畫是否順眼,也能看出個好壞來。我轉了一圈,并沒有什麽中意的東西。
角落的絹缸收入我的眼底,唯一的一幅帛畫被卷起來放在裏面。我把它拿出來,打開瞧了瞧,被畫上的筆墨和落款所震撼。這是一幅引魂升天的畫像,畫中的舟船和河水栩栩如生,飛升的魂魄臉上的表情亦刻畫的入木三分,幾分凄楚,幾分不舍,幾分向往。
店家湊過來,道,“姑娘好眼力,這可是我們的鎮店之寶,我都舍不得挂起來。”在店家口中,我知道了此畫的寓意,楚國人認為人間和天界的隔離猶如河水兩岸的隔離,需要有舟船擺渡。魂舟可以搭載人的靈魂升入天國。傳言用魂舟為亡靈送駕引航,只能靠巫師,常人是無法感知它的存在的。
我确實喜歡這幅畫,但店家開口要五百铢,讓我倒吸一口涼氣。我說,“五百铢你的店面我都能買下來了,怎麽可能這麽貴。”店家解釋道,“姑娘有所不知,這是夜朔将軍的真跡,又是絕筆,世間只此一份,自然是價值連城。”我不解,問,“夜朔将軍是何許人也,他的作品怎麽就能這麽貴。”
店家着實是個有耐心,好脾氣的老板,同我們細細說起了夜朔的事跡。
傳言夜朔是個孤兒,被當今楚國将軍衛胥救下,收養在身邊。夜朔從小便是個上進聰慧的男孩,不僅文采極好,武功極高,長得也是天上有地下無。他從小随衛胥将軍南征北戰,立下過不少赫赫戰功,很快便升為衛将軍的副将,成為整個楚國最為優秀的傑出男子,多少少女擠破頭皮想嫁給他。然而數月前的那場楚吳之戰,卻發生了讓所有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店家說起這段往事,滿面遺憾,道,“數月前,衛将軍帶兵伐吳,走了整整一個月的時候,夜朔将軍突然收到飛鴿傳書,說要他帶援兵前往戰場協助。夜将軍帶了五千精兵連夜趕往戰場,一走又是一個月。最終我們打了敗仗,軍隊回城時,只剩秦漠副将軍一個人了。後來就有消息傳出來,說是衛胥将軍的屍首上只有一處劍傷,是夜朔将軍的配劍所致。此後,夜将軍便消失無蹤了。有人說他通敵叛國,遠走異鄉了,還有人說他死在戰場,屍首無存了。總而言之,他成了整個楚國的罪人。”
我不禁唏噓,道,“既是罪人,這畫,賣的太貴了些吧。”
店家反駁道,“政治上的錯誤,掩蓋不了藝術上的造詣,該是值什麽樣的價錢,還是值什麽樣的價錢。”
我只得忍痛将帛畫放了回去。
......
夜色溫良,暖風陣陣,天幕漆黑一片。窗外是酒樓老板娘種的大片向日葵,随着日光的消失垂下了頭。百無聊賴,我懷念着白天看到的那幅畫,心裏十分遺憾。
身後微微低簇的腳步聲響起,樟木地板随之輕輕搖動,燭火搖了搖,又回複平靜。我條件反射的轉身,并厲聲道,“是誰?”
朦胧的光線将屋內照射的并不是十分清楚,但足以讓我看清楚眼前人的模樣,我冷冷道,“你不是走了嗎?回來幹什麽,忘恩負義。”
他的臉色在燭火的黃暈中顯得更加蒼白,額前殘發飛揚,一雙眼睛倒是明亮清澈,甚是好看。他的唇角微微顫動,良久,道,“我是回來報恩的。”
看他這副慘淡模樣,我心裏的一絲惱意一瞬間消失不見,道,“舉手之勞,不要你報恩。”
其實我們不過是把昏睡過去的他,從露天搬到了室內,免去了他染上風寒的麻煩。他本來就沒有什麽大礙,說是救命之恩就太過嚴重了。而且到底是師兄救了他,我充其量是個看客。
他突然單膝跪地,雙手作揖,獵獵道,“我已經家破人亡,無家可歸,如今天下之大無處容身,惟願追随恩人左右。”
他之前明明一直要逃離,現在這般說辭,反轉的也太快,我一時無法接受,愣了半晌。
許是他跪下時的動作太大,師兄聞聲趕到。
師兄知道他的意圖,第一反應便是拒絕,我無奈道,“我們确實不方便留你在身邊,再說了,師兄的功夫很好,我不需要你的保護。”
月朗星稀,紫竹在風中飒飒作響,他怔怔的不知所措,氣氛詭異而又落寞。半晌,他慢慢的起身,轉身離開。這一連串的動作,要多悲涼有多悲涼,我很容易便生出一副菩薩心腸。
我對着他的背影問,“你以後如何打算?”
他停在窗口,良久,道,“我也不知,天下之大何處容身,也許就此長眠也足以。”
我被他的話驚到,莫不是要自殺。
想着上天有好生之德,而且我實在不忍心看到他這般孤苦的模樣,于是一臉懇切的眼神看着師兄。
師兄嘆了口氣,道,“也罷,既然如此,那就留下來吧,還能幫忙洗個澡。”
我驚訝的目瞪口呆,惴惴不安的問,“幫你洗還是幫我洗?”
不管師兄怎麽回答,都讓我難以接受,幫我洗的話,師兄也太變态了,幫師兄洗的話,那就更變态了。
師兄指了指窗外,道,“幫小耳洗。”
男子說他叫孟淵,其餘的并不願多說。他不願說,我也懶得問,并不是我沒有防人之心,只是覺得,即便是個變态殺人狂,也斷然不可能打得過師兄,我實在沒有什麽可擔心。
孟淵着實是個話少的人,防心極重,但舉手投足皆是貴族之氣,中規中矩,頗有大将之姿,眉眼之間也很有英氣,只可惜了樣貌受損。
我十分不能理解他為什麽一定要跟着我們,思來想去,唯一的理由便是,他喜歡上了我。師兄想了想,不以為然道,“你身上的女子氣還不如我,他怎麽可能是看上你了。”我思忖片刻,道,“他果然是看上師兄了。”
作者有話要說: 收藏我,收藏我,收藏我
重要的事情說三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