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二十四回過神來,将隐匿的秘術消去,慢慢露出全身來
扶手重重一拍,“你們這借口倒是找的好,我看你們分明是看熱鬧不嫌事大。丢了我木家的面子算什麽?在你們心裏連我都不當一回事!”
“屬下不敢!屬下不敢!”幾位長老紛紛磕頭求饒,其中一位青袍的長老拱手解釋道:“那女娃摔下去的時候,正是到了幻陣的交界處,木家大公子擅闖血階陣法,激得靈陣反彈,剛好那女娃從石階上摔下,靈陣一定是将她當作擅闖者才擊殺的。”
“對,這血階的靈陣以往對受戒弟子都會予以防護的,我們也沒想到這次會出事啊!”另一位黑衣老者也接口道。
木歸又和他們在争執着什麽,幾人在那裏無關緊要的發着脾氣,典小只卻再也聽不進去。殿外的宮人進殿來,迅速又沉默地将那些蜿蜒的血跡抹去,威嚴肅穆的長老殿再次變得幹幹淨淨。
小只慢騰騰往血階再次走去,擡眼望去,清冽的深潭一片幽靜,木淑雅留下的血跡早就被緩瀑帶走。“嘩啦啦”的飛瀑不停嘶吼,她不敢看那一層層白如新雪的石階,只能蹲下身,搜尋石階底部的清潭。
澄澈清幽的水潭裏,只有幾塊長了滑膩青苔的石頭縫裏還餘有幾縷血絲。戀着天地間的敞亮,絲絲縷縷的游動,溫婉像它們的主人……
“小姐?”
阿秀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典小只還是一動不動地蹲在水潭邊。
“小姐,”她小心翼翼詢問,生怕驚吓到誰似的。“大公子被陣法傷得很重……你要不要過去看看?”
……
典小只慢慢轉過身,緊緊盯着阿秀。濃黑的瞳孔一動不動,陰滲滲泛出死氣。
阿秀被她這麽一盯,頓時像只受驚的老虎,爪牙被收蜷,只剩下一雙圓嘟嘟的大眼,配着她粉嫩的衣裙,變得柔軟而無害起來。
“小姐,你怎麽了?”
“你是故意的,故意拖延了時間。好讓我們不能夠救下她,對吧?”
“……怎麽會,”阿秀被她吓得愣住,笑得有些傻氣。“小姐你忘了,她的孩子還是……”
“如果不是因為拿掉孩子使她惹上嬰煞,她也不會被罰跪血階的!”小只大聲沖着她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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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秀也生氣回道:“如果不把孩子拿掉,難道讓她生下來嗎?我所做的一切可都是為了木家好!”
典小只怒極反笑,一步步逼近她。“木家?為了木家所謂的名聲,還有大公子所謂的前途,就可以這樣平白犧牲一條性命嗎?”
阿秀也不甘示弱,琥珀色的豎瞳裏滿是火光。她兩手緊抓住小只的臂膀,一字一句道:“你懂什麽,我們白家世代忠心耿耿,就是為了能夠讓木家血脈保持正統傳承。所有擋住主人的障礙,我們一定豁命去鏟除!這是我們的傳統,你根本什麽都不懂。”
“對,我是不懂。”小只冷笑,“這就是你設計去殺害木淑雅的理由?”
“木淑雅不是我殺的!她自己不聽家訓,不顧禮義廉恥的,與我有什麽關系?是她自尋死路!”阿秀臉上顯出稍許猙獰的瘋狂。
“你滾開!”典小只煞白着臉,引動靈力狠狠将她推進水潭裏。
“砰”的一聲,阿秀飛跌進清冷刺骨的水裏,剎那間水花四濺,在潭裏翻滾起好大的漣漪。剛才還夾在石縫裏的血跡,頓時被沖擊得蕩然無存。她慌忙爬起身,吐出嘴裏的水,整個人濕淋淋的,長長的黑發黏在額前,看起來狼狽不堪。
“呵,你這樣能有什麽用?就算你殺了我為木淑雅償命又有什麽用?我沒做錯什麽,我只是在教你适應世家的權謀。”
“我不需要這樣的手段。”典小只咬牙轉身,再也不去看她。
阿秀氣急敗壞,雙手拍濺起一陣水花,她站在水裏大聲道:“你不聽我的,遲早有一天也要喪命于他人之手!”
……
☆、青梅竹馬總成灰(下)
“如果你們再早一步,她也不會死。如果你不攔着我,她也不會死。”
躺在床上的木玄芳面如死灰,對着天花板喃喃自語。
小只看着他血痕累累的右肩,嘆了口氣。待她轉身走出房間,阿秀早已将自己收拾幹淨,一臉安然的立在屋外等她。
“小姐忙了一天,還沒有用晚飯,阿秀現在派人安排膳食送到您房間去。”
“不用了,我要回未泯島,別跟着我。”她騰上飛劍,眨眼間就不見了人影。
跟在阿秀身後的婢女微微感嘆道:“還記得小姐才來的時候,禦劍而起時哪有這樣速度,果然覺醒了血脈就是不一樣,快如閃電啊!”
“是呀。”阿秀也輕嘆,望着小只離開的方向微勾唇角,眼中看不清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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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泯島—太尚閣
小只将守在陣法旁的小鬼們趕開,拿着渡門令就縱身跳進冥域。待她出來時,已經是翌日清晨。看看手中黑色的渡門令,丹田內卻是一片空蕩蕩。
想不到沒了那些纏人的藤蔓,自己也會感覺不舍。她空握掌心,如今自己失去了本命法寶,就只能憑借符箓立足了。
等她回到祭皇殿時,木歸才剛從床、上起身。看來昨日與諸位長老的争執并沒有得到什麽結果,只是徒勞的責罵罷了。
“你怎麽突然就進冥域去了?怎麽,想老祖宗了?”木歸臉色疲倦,微微帶着笑意。
典小只躊躇許久,終還是開了口:“我讓碎怨婆幫我将鬼王藤抽走了。”
木歸臉上的淺笑頓時僵住。
“這是渡門令,放在我身上已經沒有任何用處了,你拿回去吧。”
“你這是做什麽?”她有些慌神,忙走過來抓緊典小只的手。
小只心中悲郁,但還是繼續說道:“之前我送父母去太清教的時候就說過,只要等你大事已定,我就回去。現在你已經成功登位祭皇,也沒有什麽我能幫到的事了,所以我要走了。”
木歸如遭雷劈,呆若木雞的立在原地。
“你……這麽不想呆在這麽?”
典小只搖搖頭:“我從未好好孝敬過你,還給你帶來了不小的麻煩。你是我的親生母親,我怎麽可能不想和你待在一起。但是我的養父母辛苦把我養大,我一定要陪在他們身邊,照顧他們。”
……一陣難言的沉默迅速擴散,震顫得令人難受。
“是,”
木歸終于出聲,眼角笑出淚花。“對啊,養育比生孩子更偉大。”
典小只心頭微痛,抿着嘴角不說話。木歸啞着嗓子,仿佛想抓住一絲機會,慌忙道:“你可以把他們接來,我們一起生活,這樣不是很好嗎?”
“娘親。”小只嘆口氣,鄭重地喚她一聲,便久久不再言語。
木歸愣了好一會兒,神色間終于松動,悲聲道:“罷了,我知道,這裏不是什麽好地方,我曾經想永遠的逃離這裏,可是失敗了。現在我居然希望你也像我一樣被永遠的關在這,自私的想要你陪着我。你是我的女兒,我的女兒啊!我怎麽能這麽想!”
只有讓她離開,才是對她最大的保護。
木歸這三十幾年的人生,從未有過如此難受的時候。典小只見她想通,閉着眼睛把想說的話說完:“如果來日有機會,我一定來見你。還有我離開後,你要記得收斂脾氣,不要做一個暴君。”
木歸泣不成聲,不住點頭,表示自己聽進去了。
小只見她眼淚不住流,更是心如刀割,含淚顫聲道:“我認識的木歸可不是會這樣以淚洗面的女人,你曾經的硬氣未被十七年的渡刑磨滅,我希望以後的日子裏,也絕不會再有人能讓你這樣軟弱。”
木歸擡起臉,臉上滿是淚痕,卻将眸中的水汽生生逼下去。見此,典小只更是哀恸,咬牙撐起身子走到殿門邊。這時阿秀從側殿慢慢走來,見這兩人之間氣氛如此古怪,忍不住問:“這是怎麽了?”
典小只不去看她,背對着木歸說完最後一句話:“娘親,我走了,你……你和唐珉成親吧。”
“……”
阿秀聽罷瞪大了眼,回轉身卻只見木歸身形一震,久久沒有動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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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靈-尉州-化劍門
“我欠你的人情一輩子都還不了了。”
“我不是為了你,不需要你還。”
白澤瑞尴尬的摸摸鼻子,不知道該怎麽說才好。典小只只覺他這動作極刺眼,很想讓他停下來。
“公孫和浩放了我後,我和萱兒找了你很久,都沒有你的消息。後來問了我師弟,他告訴我你去寒荒為你師父找一株奇珍藥草,我遍尋寒荒之後,也還是沒有找見你。”
這路指的可是左了個十萬八千裏,某人扯起謊來真是眼都不眨一下。
“後來聽得祭皇要登位,我猜想你一定是和你的生母在一起,所以在南越的靈界那裏給你留了傳音符。”
二人話題瞎扯了半天,還是沒有走到正軌上。典小只歸心似箭,已沒有耐心慢慢陪他過渡了。
“公孫啓是你故意殺的嗎?誰指使的?易安安嗎?”
這一串問題直扣心弦,白澤瑞都愣了好久。他俊朗的臉上閃過一絲尴尬,急忙解釋道:“不是,我和公孫啓之間是私人恩怨,我根本就沒想到在我倆争鬥時居然會失手殺了他。”
“你真的覺得是失手?”
他面上郁色更重,“真的是失手。”
“好,如果真是這樣,那他公孫啓也太沒用了些。”她語氣又冷又諷刺,接着道:“那事情就是這樣,公孫啓他修為是萬分低微,還不自量力的去和你争鬥。而你修為高深,實在是控制不住,終于像捏死一只螞蟻一樣碾殺了他。這就是最終的真相,對吧?”
“小只,我……”
典小只不理會他,繼續自顧自說道:“然後你就被修為更高深的公孫和浩追殺,追殺着追殺着就到了大名府,把人家嵇若先也拉來做說客了,對了,藺從琴也應該是在大名府裏幫你拖住公孫家的人了吧。”
她笑,“呵,很好,小時候的這些玩伴有用的全一個不落的進來了,這是你們新編的游戲嗎?怎麽我感覺我不太會玩呢?”
白澤瑞着急的解釋道:“小只,你應該知道,憑着咱們小時候的情誼,我定不會想害你的。”
“是嗎?那請問易安安發布追殺令的時候您在哪裏高就?”
他猛地頓住,欲要解釋,但又不知道該怎麽圓滿。猙獰又新鮮的傷口扯出來,冷冷的寒風呼呼吹,痛早就變得麻木。
白澤瑞嘆口氣,終還是沉痛道:“小只,我對不起你……但你要相信,我絕對不是故意殺了公孫啓的。”
“我才不管你有心還是無意。”她低低嘆一聲,“白澤瑞,你終究還是被他們當了刀使。”
“而我,曾經是那塊任你們宰割的魚肉。”
……
……
……
走出化劍門的典小只如同脫水的魚,更加急切的想回家去。可還沒走出石門,就見到溫與朗抱着手靠在門柱上,正眼放兇光的盯着她。
典小只裝作看不見,徑直經過溫與朗。
“站住,”他魚躍般閃身到她面前,僵着臉怒道:“沒看到我嗎?”
典小只仍然不停往前走去,溫與朗上前一把攔住她,生氣問:“你到化劍門去做什麽?”
“你管我。”她拍開他的手。
溫與朗越發氣結,用身子堵住她,繼續追問道:“你是不是去見白澤瑞了?”
典小只擡頭看着他滿含怒氣的眼睛,面上似笑非笑答道:“對。”溫與朗氣得狠狠攥住小只的手腕,大力弄疼了她,咬牙切齒問:“你真有這麽喜歡他?”
她臉上厭厭,偏過頭不說話。溫與朗心中一涼,唇瓣動了又動,卻怎麽都說不出話來,只能默默放開她的手,轉身離開。
小只扭頭不去看他,漫不經心道:“我要回太清教,過回以前那樣平靜的生活。”
溫與朗聞言背影微滞,但卻沒有再回頭看她一眼,繼續往前走去。典小只默默看着他的背影遠去,心頭的話忍了又忍,忍了又忍。
“溫與朗!”
她很用力的喊他,遠處的身影捏緊了拳頭,雖不曾停留,但速度卻緩了下來。小只得意地眯着眼望他,唇角勾起大聲道:“如果你願意……”
“……”
!!!
一股血流突然自她左眼噴薄而出,那力量推得她向後仰。飛濺起的紅色染透了眼前半片青空,世界就這麽“嗡”的一聲,倒塌下去……
☆、魔脈
“小只!”
溫與朗回轉身,就見到典小只像一個破舊的玩偶,被毫不留情的狠擲在地上。她的左眼猶如被捏爆,不斷往外噴湧出鮮血。
“小只……”他難以置信的朝她急奔而去,典小只猶如死了一般,一絲生氣都沒有。黑色的魔氣不斷從典小只七竅中噴湧出來,被化劍門的護教靈陣感應到,刺耳的警鈴聲頓時響徹天空。
守在陣口的弟子聞訊奔出來查看情況,“溫……師兄?”那弟子認得他,瞪大了眼看着他倆。
“師,師兄,這是怎麽回事啊?”
溫與朗慌神将小只抱起來,背轉身對着那名弟子厲聲道:“她中了毒,現在毒氣爆發,我得馬上送她去照衍谷。此事不宜聲張,懂嗎?!”他最後的問話已是寒意滿滿,怵得那弟子不住點頭。
話音剛落,他就抱着典小只飛出去,不過一盞茶時間,就飛出了東靈的靈陣。但這一路上,典小只身上散發的魔氣四處飄散,引來了一陣陣守護靈陣的騷動。路上不斷有修士祭出法器追蹤,要不是他不停變換着方向将這些人甩掉,還不知事态會變成什麽樣子。
但這樣下去總不是辦法,溫與朗找了東靈與大夏的一處交界山脈停下來。神識環顧四周,荒山千裏,沒有一絲人煙。他在自己身上固好防護的陣法,開啓了只有合道真人才能辟出的“境”。溫與朗扛着死氣沉沉的典小只,一把扔了進去。
茫茫然的一片昏暗空間,就像盤古未劈天地時的混沌模樣。但又有不時升騰起的白色氣團,帶着金屬性的銳氣湧過來,這便是溫與朗的“境”了。
他從袖中術裏找出一枚上清離隕丹,對于驅除體內魔氣最是管用的。那枚丹藥顫顫巍巍飄進去,慢慢飛到典小只面前。近乎半透明的丹身裏滿是金光流轉,一看就知道品質不凡。溫與朗用神識操縱着小只張口,還未等那丹藥碰到她唇瓣,就被黑乎乎的魔氣一擁而上吞噬掉了,猶如碾草芥一般,蝕得連渣都不剩。
這枚丹藥可是整整八階的極品丹藥,居然這麽沒用!溫與朗詫得張大了嘴,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這下他可真是慌得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了。
他再次去試探典小只體內情況,滾滾的魔氣歡快的朝溫與朗奔來,不停侵染他的神識。這些東西猶如瘟疫一般,以很快的速度在溫與朗神識和“境”界內擴散,先前潔白的空間,已漸漸被染成晦暗的灰色。
要知道,這修士們在修行時都會遇到大大小小的各種心魔。有的是因為自身心境影響,有的是由于外界環境造成。心魔纏身的修士需要通過各種方式去度化掉,不然積郁久了就會入魔。
之前溫與朗在照衍谷學習醫術時,也跟着秦珊見過不少心魔纏身的病人。與浮世軒的師父一起去西漠靈獄拜訪故人時,還見過徹底入魔的狂人……
可是任他溫與朗想貫古今,看遍現世,入魔入得同典小只這樣幹脆的,也還是第一次見。
因為怕魔氣彌散驚動那些隐世高人,溫與朗就用自己的“境”來裝着典小只趕路,她散發出來的所有魔氣,全一股腦兜在自己的空間裏,也不知要消化到猴年馬月才能清除,搞不好他自己也得玩完兒。
他不敢再猶豫,确定典小只這次入魔是照衍谷無法解決的之後,快速朝北地的風宿國趕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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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晚,天幕低垂,繁星漫天。
風宿觀星殿
淡黃玉色的閣頂上,無數星點透過瑰麗的晶片照射下來,斑駁的光點不斷滑動,又變成了一條條壯麗多彩的軌跡。整個樓閣像一個透色的蛋殼,隐隐看得見殿外的天光。中層刻繪了無數精密的測算法陣,有序運轉間不斷反射出靈光,牽動着外層的防護靈陣。
就是在這麽一個狹小精細的建築裏,預言出了無數震動華地的消息。
李博瑜負手尾在大祭司的身後仰面看,那些複雜的星宿弄得他直犯暈,可人家北巫族的老祭祀卻看得津津有味。兩人就這麽癡癡看了半響,那大祭司也是快有半截入土的人,勞神了這麽久,一松垮下來就“咔咔”的骨痛。
“哎唷……”
老人家顫巍巍揉着脖頸,疼得連連叫。他回轉身望着李博瑜,本想叫這晚生給自己松松筋骨。可那李博瑜只裝作看不見,也皺着眉頭喊痛,小眼睛還一個勁瞥着別處:
他才是最不舒坦的那個呢!來這風宿都許久了,這北巫人還是沒有給出一個準确的說法。也不知是氏族傳太久混了血脈,還是這幾輩巫族人學藝不精。他們支吾了那麽多天,硬是沒能給出結果。
想想他爹,可是只用了一天就算出天地靈脈異常了。啧啧,看來這世家貴族,沒有一點神族神獸的寶物傳世,還是很難混下去的。
當初長門李家與北巫族人有過約定,凡是在華地上測算出能引動天靈地脈的事件,必須由兩家人共同承認,才可公之于衆。要不是礙于這盟定,他李家早就把這條消息發出去了,還可以從千鶴閣那裏狠撈一筆。
……
想到這,他再次偷偷瞧一眼大祭司身上窮酸破舊的衣衫。都什麽年間了,居然還有世家窮成這樣。堂堂一族的大祭司,身上穿的竟是粗布麻衣,一丁點兒玉器都見不到,連頭上的發簪都只是一根簡單的木棍子……
唉!真是可悲可嘆!
他搖搖頭,伸手擦擦占星閣中唯一的一把木椅子,腿一松,就全身癱坐在上面了。
“大祭司,怎麽樣?你們若是好了的話,我馬上就通知千鶴閣去。”雖然魔脈現世這玩意兒不是鬧着玩的,但今日已是第五次測算了,他早就沒耐心等下去了。
老人家擺擺手,神色間滿是沉郁。他搖頭道:“還不行,我還不能夠十分确定。”
“還不确定?!”
他李博瑜急得都要跳起來了:“我說你們北巫是怎麽回事?這都算了五次了!還是沒有弄出個結果。要是耽誤了各家族對魔脈的及時撲殺,這禍害蒼生的鍋你們觀星殿背啊?”
聽得他如此不敬,老祭祀雪白的眉發也紋絲不動,還是堅定道:“老朽不确定,萬不能妄下結論。”
“嘿!父親他可是用‘神知千毫’演算了無數遍,我們老李家用白澤血脈擔保,這事兒絕對是板上釘釘的,鐵得不能再鐵了!”他信誓旦旦,表明此事準确無誤,同時小小秀一下家族優越感。
大祭司沉沉咳嗽一聲,白絮絮的胡子像是生氣般震動起來。但他語氣還是一如既往的蒼老緩慢:
“此事還有待商榷,我們三天前的确從燃燒的星灰中有蔔到魔脈閃現的跡象。可是在今日的觀測中,我卻見離珠星有微弱閃爍,造父星軌游移不斷,似是有與紫薇右彙之意。同時,今日那南方雲氣不斷向北彙聚,正是要蘊蓄雷意。所以依我看,此事還會有變,我們再靜等幾日罷。”
這老頭磨磨唧唧說這麽多,還是給不出個準信。風宿又窮又冷,實在是讓李博瑜快待到崩潰了。
他憤然道:“等等等!還等得?哪次魔脈出世不都是鬧得腥風血雨的?由其是冥域那次,萬鬼屠屍,弄得華地哀鴻遍野、生靈塗炭的。若不是有鬼家老祖以身飼輪回門,只怕咱們當初的元魂早就被噬幹抹淨了,還談何轉世!自古遲日多壞事,這事态可是不能再等下去了。”
聞言,大祭司樹皮般的臉上終于浮現一絲松動。可他沉思片刻後,還是搖頭。
“不行,不行啊……”老人家猶自喃喃,慢慢踱着步從占星閣出去。
李博瑜氣得咬牙切齒,對着老祭祀佝偻的背影道:“哼!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我管你行不行,反正我要去通知千鶴閣內線了。這覺醒了魔脈之人,還是越早撲殺越好!”
……
……
……
典小只渾渾噩噩從空間裏站起身,四周都是白茫茫一片,還不時有黑氣湧過來。回想剛才發生的事,她只記得自己正想叫住溫與朗的時候,眼睛裏突然就閃過紅色一片,之後就不省人事了。吓得她趕忙伸手摸摸眼睛,還好,眼珠還在。
正在飛行中的溫與朗全身一震,忙将靈識探入境界中。只感覺典小只魔氣已收,正孤零零立在中央,左右環顧着。他忙将典小只從“境”中拉出來。
溫與朗攬過她仔細查看,卻什麽異樣都沒有。“小只……你現在可有覺得那裏不舒服?”
典小只傻傻搖頭,可能因為失血,腦子裏一時還是有些蒙圈的。
“怎麽回事?”溫與朗又探探她脈搏,拉着胳膊轉了好幾個圈才皺眉道:“奇怪,按理來說,入了魔不應該是這樣的啊?”
小只晃動腦袋,感覺有些疼。“我剛才怎麽了?”
他揉揉典小只的臉,瞪大眼道:“你都不知道,剛才你眼裏狂噴了一陣血,之後身上就不斷冒黑氣,似是入魔的樣子。可你現在已經完全看不出異樣了,就像什麽都沒發生,真是見了鬼了。”
典小只有些尴尬,看着他道:“我沒事,不過你現在臉上發黑,倒是比我更像入魔了。”
溫與朗從懷裏掏出一枚雪白的藥丸服下,擺手道:“沒事,應該是剛才殘留在我神識裏的魔氣導致的。你現在的情況還是無法确定,咱們最好還是去風宿找巫人看一看罷。”
聽說北地風宿的北巫一族天生有預知世事的神通,擅長占星之道。此外他們一族自上古就流傳下許多秘術,驅除魔氣自然也是不在話下。
典小只本想立馬回北祁見自己的父母的,可現在出了這事,也不知是吉是兇。所以聽了溫與朗的話,她有些猶豫。
溫與朗似是知她心中所想,對小只道:“入魔一事實在複雜,你還是去一趟吧,将事情解決幹淨,這樣才能放心回家去見你爹娘不是?
典小只一想也是,風宿離北祁不遠,去一趟能放心也好。免得回北祁若是不測,又再次增添風波。當下她便答應了與溫與朗一同前往風宿。
……
☆、往事
彭澤-淳于
近日剛下過一場小雨,鳥雀立在枝頭婉轉輕啼,幽靜的山林像被洗過,綠意盎然間掩映着一座典雅的山莊——這裏正是淳于王氏家主的住所。
世人都說當今江湖上,上清境修為最高深的是化劍門的雲龍掌門。可想當初王喻在四十歲時,就能與雲龍打個平手了。王家世傳神獸鳳凰血脈,像王喻是一出生就自有神通傍身,天資自是凡人無法比拟的。
此人不但修為了得,于政事一途上也是頗有成就。現在坐在彭澤皇位上的那位,就是他一手扶持上去的。自皇帝登位後,就立馬将王喻封為承樞公。在彭澤民間的茶館裏是這麽形容兩人關系的:“此二人可是患難之交,穿一條褲子的好兄弟!”
然而就是這位與皇帝穿過一條褲子的人,如今卻選擇攜着一家妻兒老小歸隐山田。連帶着淳于王家整族的子弟,都一起隐世了。
而現在,一名身穿青色便裝的青年屈身半跪在地,正低聲給王喻禀報着什麽。
“你說的可是真的?!”王喻方正的國字臉上滿是震驚。
“消息是千鶴閣的內線傳過來的,據聞是李良平算出來的。之前冥域那次長門李家就算到了,白澤的血脈,應該不會有錯。”
王喻又問:“那李家測出有魔脈現世時,是什麽時候?”
那名弟子頓了頓才道:“詳細時間是……閻魔門祭皇登位的時候。”
“怎麽這麽久才來通知我們?他李家搞什麽名堂。”他濃黑的眉毛皺起來,不怒自威。
“李掌門的公子早就出發動身前往風宿了,只是一直沒有傳出消息罷了。”
王喻略沉思了一會兒,推測道:“應該是觀星殿那邊沒有給出準信,占星一術本就較之多變。罷了,你将他李家測出的結果細與我說說。”
青年應聲,将那事慢慢說來:“居李掌門給的傳令上寫道,當時祭皇開啓血階,另一股靈氣突然爆發,與木歸身上的靈氣彙作一股,将血階的大陣頂開。最初是李公子測算出有人覺醒了血脈,後經李掌門重算,卻又得到了魔脈現世的預兆。”
“哼!又是閻魔門。”
王喻冷笑一聲:“本就是邪教起家,現在就算竭力洗白也沒用。當初冥域鬼王也是從他們那裏流竄到世間的,之前因為個渡門令就鬧得驚動了半個中州的也是他們。如今還只是避世休養生息就這麽鬧騰,等出世了那還得了,指不定又要出什麽幺蛾子!”
“家主所言極是,可能這次魔脈就是他們家的人。也許再過百年,他們南洲就要撤走‘誇父’了。等這次事了,我們中州幾大家族可以聯手将其壓一壓,最好讓他們出世的時間再晚上幾年。”
“嗯,”王喻贊許地點點頭,“好,你下去吧。我準備一下,叫上雲老兒一起去觀星殿。”
化劍門
王喻笑眯眯站在門外,拜帖也不給一個,直接在門口就喚起來。他聲音穩如泰山,挾裹着剛猛的罡風灌入化劍門內,猶如奔騰的獅吼,一下子踏進衆人耳朵裏。
“雲老兒,出來你我一敘!!!”
話音剛落,搞不清狀況的化劍門弟子紛紛激動起來,一位短粗眉的少年甚至高興地叫嚷:“哈!等了這麽多年,終于有人上化劍門來踢館了!”
其它弟子也是滿面喜色,其中有一人道:“這叫嚷的人修為實在深厚,竟然能全然無視我化劍門重重的防護陣法。看來這次咱們能好開開眼了!”
衆人紛紛附和:“就是就是,咱們化劍門可是好久沒熱鬧了!”
——看來在沒有溫與朗同白澤瑞鬧得雞飛狗跳的日子裏,這化劍門衆人都過得十分寂寞啊。
雲掌門在內室剛把手中的傳令放下,聽得王喻喚他,也哈哈大笑,理了理衣冠便推門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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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煞寺
靜海看着手裏的傳令,神色間滿是複雜。他隐隐有些預感,這次的事情可能與那個孩子有關。
“師兄,現在咱們怎麽辦?需要通知西漠的佛家嗎?”立在靜海旁的一名白眉僧人問道。
“不,”靜海微擺手,“你看這傳令上,只有長門李家一枚銅印,想罷該是觀星殿還不确定,就被李家先下手為強了。咱們不能急,只要觀星殿沒有動靜,我們就不動。”
“可事關魔脈,既是危害到天下蒼生的事,咱們怎麽能袖手旁觀呢?”
靜海沉吟不語,過了許久才慢慢道:“師弟,你可知道當年……咱們佛家與道家一戰之事?”
白眉僧人點頭:“此事乃我派自開世以來最為重大的一事,想當初閻魔門也正是通過這一戰,正式從邪教脫身的。不過當時佛家在東靈與閻魔門之間一直保持中立,是到了冥域鬼王亂世時,咱們才與閻魔門交好的。”
“那你可知,為何當時我佛家願意出頭承認閻魔門?”
說到這,那僧人伸手念誦了一句佛號,才慢慢道:“當時鬼家老祖為了降服那鬼王,以身飼與輪回門。閻魔門不但為世人擔負起守衛輪回門的責任,還做到了如此付出,這份大義感人至深啊。”
靜海也點頭贊同:“閻魔門所負之責的确值得世人敬仰,不過這閻魔門是萬沒有那麽簡單的。當初母神為人族抵擋天劫而殒命,後來借南洲之地的靈氣而生,并贈予自己的血脈給一些南洲人傳承。他們在傳承幽禾血脈的同時,也擔負起了守衛天地輪回門的責任。這事看起來本無什麽異樣。”
“不過……”靜海說到這,停頓了許久。若不是等他身死之後,接手天煞寺的就是這位白眉僧人,他定是不會說出來的。
那僧人見他神色有異,忍不住探身過去,立直了耳朵聽着。
靜海擡眸定定望他一眼,本就滄桑的聲音不禁壓得更低:“不過,當初洛提佛陀與鬼家老祖一同抵制冥域萬鬼時,曾在那幽幽鬼域裏見到一些不同尋常的東西。”
“不同尋常的東西?”
“是,那冥域中有很多東西是早已經絕跡的,比如上古時的惡獸饕餮。初時洛提佛陀并沒有在意,畢竟這些傳承了神族血脈的家族,在曾經剛開世之時,還是有可能馴化一些神獸的。如果他們喂養得好,一直留到現在也不是沒有可能。
可是後來,佛陀與鬼家老祖兩人被鬼潮沖散,他一個人在茫茫境界中探尋,無意間竟走入了一個異界……那裏到處燈火輝煌、人來人往,繁榮似陽間一般,只是沒有白日,踏腳處俱是堅如鐵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