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二十四回過神來,将隐匿的秘術消去,慢慢露出全身來
感不舍了。
等小只收拾好心緒,從天煞寺出來,就見到木歸和一名紅袍男子立在寺外。木歸面上俱是淚水,緊緊看着自己。
她正詫異間,木歸就已撲過來,一把抱住她狠狠責罵開來了。那似嗔似喜的聲音響在耳邊,讓她覺得遙遠又親切。
小只摟着木歸瘦弱的肩膀,擡眼看去,那紅袍男子站在槐樹下,午時陽光将樹蔭打在他臉上,隐隐爍爍的看不清表情。
……
☆、木家女人
三人一路朝南澤飛去,徑直穿過濃密山林和一望無際的毒瘴。
走到上次溫與朗帶她進入的陣眼,遠遠看見一汪清幽的碧水,泉邊攀長許多翠綠蔓草,微微散發出寒意。
木歸從手上割一個細小的口子,将血滴入泉中,那水裏的細長精怪便紛紛吓退。
“此泉乃‘誇父’兩眼之一,只有閻魔家的血脈才能順利通過。”
小只封閉了五感,随着他們潛入那深潭中。等通過那泉水,就進入了下鄀靈州的範圍。上次同溫與朗一起來時也是四月,時隔一年,這裏的樣子就已經大變樣了。
那潭邊的薔薇開得轟轟烈烈,強勢的攀了滿地,甚至附到了泉邊的楠木上。
空氣中濃郁的薔薇花香,沉沉浮浮飄在鼻端。淺綠、碧綠、濃綠的葉片摻雜覆蓋,襯着粉紫的薔薇花,猶如一張豔麗的大網,将這泉水牢牢網住。
回想一年前,自己和溫與朗就是在這裏相見。當時就在這泉邊,兩人還為身份和蠱鈴之事相互猜忌,你來我往的不停試探彼此。
“随我去茨城吧。”那紅衣男子突然出聲說話,這一路上他都一直默默小只和木歸身後,從未曾開過口。
木歸不理會他,直接帶着小只就往未泯島方向飛去。那紅衣男子卻沒有跟上來,立在那薔薇中間,擡頭望她們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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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會兒回了家,娘親親自給你下廚做好吃的。你平時都喜歡吃些什麽?甜的還是鹹的?喜不喜歡吃魚?我對魚菜可很拿手的。”木歸的問題接二連三的丢下來,小只都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她。
顯然木歸也是有些尴尬,一路上不停沒話找話說。
“等回了家,遇到你阿嬷,無論她說什麽話你都要不理會,靜靜聽着就是了。她就是喜歡惡言惡語的做些嘴臉,向來如此。”
小只反應慢半拍,吶吶問她:“阿嬷是什麽?”
木歸呆滞一會兒,反應過來道:“噢,就是你的外祖母,我娘親。”
兩人朝東南方向飛了足足兩個時辰,等到未泯島已是時近黃昏。初始還只能看見一個小小的黑點,等再飛近些才有一種豁然開朗之感。身下陸地不斷閃現過去,森林連綿起伏,青蔥綠意撲面而來。
“這個島真大。”小只飛了許久,還是沒有看見另一邊的海岸線。
“當然,未泯島的面積可是與上鄀差不多的。”
島上房屋與東靈卻有很大差別,不若東靈高聳入雲,俱是清雅的陶瓷瓦宅院。除了高塔和寺院商鋪,很難見到像東靈那樣的□□層高的住宅。一座座青瓦白牆的房屋掩映在郁郁蔥蔥的柳木裏。
“未泯島由鬼家和妖家人共同掌權,自越前山以南,均是妖家幾大氏族的領地。而北方則是由南越皇帝授封的予陽王負責政事,這個封號一般都是在和氏族人手裏。”說到這木歸臉上顯出些譏笑之意。
“入鬼門長老職位的幾個家族,等你及笄典時我會給你介紹。現任大長老職位的就是你阿嬷歸柔,你大老,嗯,外祖父兩年前就去世了,我是他們獨女。”
說話間已經在一處清幽的宅院群前停下,木歸上前将那門上陣法解開,門裏的仆人聞聲出來迎接。
“大人回來了,”那女仆已是二十□□歲的年紀,卻還穿一身嫩綠色的缟綢寬衫,用嫩黃色硬布高高束了腰,眉目清秀,因為太愛笑,眼角生了細細的笑紋。眼瞳像貓一般,靈動有神。她見到木歸身後的小只,馬上機靈的朝她一禮:“阿秀恭迎小姐回家。”
“老家夥呢?”
“老夫人去拜訪尋老太太了,明日清晨回來。”
木歸點點頭,轉身朝小只笑道:“你讓阿秀帶你去房間換身衣服,然後逛逛院子,我去給你做飯啊。”說完不顧阿秀驚恐的眼神,落落大方的就往廚房方向去了。
待木歸身影遠去,阿秀便飛撲過來,一把拉住小只就往屋外走去。
“小姐,□□甚好,不如讓我帶你出去逛逛吧。”
……
“嗯!這個很好吃啊。”小只喝一口百味鮮湯,再次伸手從碟子裏拿一個筍肉包兒,滿滿咬下去,鹹鮮的肉汁噴濺到舌頭上,伴着筍丁的爽脆清香,真是好吃的不得了!
阿秀笑眯眯的給她喂一個剝好的蝦仁,說道:“可着勁多吃些,吃飽才好。”小只抹抹嘴,問道:“回去不還要用晚飯嗎?吃太多了不太好吧。”
“小姐,你聽我的!木大人做的飯是絕對不能吃的,到時候你意思着嘗一點就是了。”
“這樣啊?”典小只醒悟過來,将碟子裏的吃食全部解決。
待酒足飯飽,兩人慢慢走在出羽的街上。道旁店家都支起潔白的吊窗,能看到店裏的人來人往,酒酣耳熱間傳出些許爽朗大笑聲。
小只一身道袍走在路上,與旁人完全不同,引得無數路人紛紛側目。這裏的女子都極喜歡束腰,衣袖上緊下放,一舉一動間俱是飄逸灑脫。襦裙也不同中州女子一樣長長蓋住腳,而是只及腳踝,露出秀氣的小靴子。
還有很多豆蔻年華的少女,将那裙子裁的更短,露出半截纖細潔白的小腿。在靴子上系一串鈴铛,走動間“叮叮”輕響。
她們像清風似的從典小只身邊跑過,笑聲如銀鈴一般動聽,說不出的靈動嬌美。
“阿秀,你是妖族人嗎?”沒了蠱鈴,她只能靠自己的靈力去判斷。
阿秀搖搖頭,解釋道:“我爹是越前山妖家的人,承的是白虎血脈。加之我修為低微,所以身上有些妖氣,小姐莫要嫌棄。”
“不會,”小只笑笑,“這只是我做道士的習慣罷了。”
路旁白色的泡桐花像一個個小喇叭,密密壓壓的開了滿簇。
花影稀疏間閃現出一對甜蜜的情人,那少女穿一身紫色百褶裙,将風袖用緞帶紮住上半段。她擡手去碰身前少年的肩膀,露出一段冰肌玉骨的玉臂。她面前的少年極為清俊,望着她的眉目間也滿是溫柔。兩人正親昵地互相傾訴着情話。
“那兩位是老夫人的弟子,目前在木家寄住。要是讓老夫人看到了,非打死不可。”
小只勾起的唇角放下來,微微皺眉問:“為何?”
“木家有訓,修業未成者不得妄溺私情。之前大人就是因為這個,被老夫人生生将兩腿打斷了呢!那時候我還小,只記得和我娘去清掃刑院時,滿地都是血!”
典小只聽得不寒而栗,不由得問她:“大長老是個怎樣的人?”
阿秀斂容屏氣,下意識的四顧看一下,吞咽了好幾次才道:“老夫人為人極其可怕,性子本來暴烈,在大老走後更加變本加厲,變得有些瘋魔。不過,大人也沒好到哪裏去,自渡門出來後,脾氣也是一日壞過一日……”
話說到這自知失言,她急忙住了口。
小只注意到她很愛說話,“之前我就聽旁人說過,木家女子性格極為暴烈,也不知是為什麽?”
“也不都是全部,只是大多數木家女子都是這樣。”阿秀雙眼放光,八卦的小火苗在豎瞳中熊熊燃燒,她緊緊抓住小只的手,“這木家女人大都是來的‘四季經’,陰陽失調,使得脾氣暴躁,随着年歲增長,越來越瘋魔。”
“什麽是‘四季經’?”典小只第一次聽說這個詞。
阿秀作出一副你連這也不知道的表情,“就是一年只會來四次月事,分別是春分、夏至、秋分、冬至這四天,所以叫四季經。”
她撓頭驚嘆:“還有這樣的說法?”
“這可是所有木家人都知道的事。對了,小姐,你是什麽經?”
“……我?”這種将女子隐私大咧咧擺上桌的談話方式,典小只覺得有些讓人難堪。她支吾了半天道:“我和你一樣,沒什麽不同。”
“這樣啊。”阿秀有些失望,生動無比的表情瞬間消失無蹤。隔了一會兒她又似是想到了什麽,興致勃勃的給典小只說道:“南越人不是有句話嗎,‘好面溫,妙嘴唐,火燒木月家殇。’這木家女人脾氣大已經不是什麽稀罕事了。當初大老都年逾半百的人了,還被老夫人罰跪呢。”
“為什麽?”
阿秀眼底起了促狹的神色,“他偷偷給一個美貌少婦寫情詩,大半夜還跑人家吊窗底下吟誦呢。後來給老夫人發現了,就罰他跪在那少婦家的茅廁門口,可跪了兩天兩夜呢。”
小只還來不及反應,她又立馬接着道:“可是大老還是管不住那風流性子,整天尋花問柳的不回家。老夫人為了拉住他的心思,還專門跑去月家求那和合術呢。”
“和合術?!那不是已經失傳了嗎?”
典小只大吃一驚,和合術與圓光術作為中古時期巫人和道士常用的兩種咒術,都莫名的失傳了,即使是正統的道家也沒有詳細的作法記載。現今只聽說還有些道統家族和巫族人能用,不過這也是道聽途說罷了。
“自然是失傳了,咒家的和合術是根據巫族人殘篇修改的,遠沒有真正的和合術那麽靈驗,弄不好還會反噬呢。所以老夫人用了之後,也沒覺得有什麽效果。”
“後來我見老夫人實在是心急如焚,就告訴她魅家的惑人之術很是靈驗。她就去找唐珉大人尋求辦法。那時木歸大人還在渡門裏,唐珉大人就要老夫人将木歸大人許配給他,否則不能教給她魅術。”
阿秀有些口幹了,停下來休息一下。小只好奇得不得了,拉着她忙問:“然後呢?”
“然後老夫人就答應了啊,用了兩年時間,據說和魅家的顏長老學得‘一身’惑人之術。要知道那個時候,老夫人已經快五十歲了!”
阿秀興高采烈,雙眼大放異彩,一講到激動處就唾沫橫飛。那嘴巴一開一合間,八卦就漫天飙飛。
小只吶吶望着她,躊躇了半天道:“阿秀,想必你在家裏經常被責罰吧。”
阿秀吃了一驚,眉目又活泛起來,咧嘴笑道:“小姐,你怎麽知道?!”
……
☆、清明
今日是清明,木家要準備去祖墳上灑掃祭祖。大清早天才蒙蒙亮,歸柔就從下鄀回來,“嘭”一聲推開門,一路走一路數落。
“都愣着幹什麽?!不知道今天祭祖啊?還不快去準備好!”歸柔叉腰大吼,一雙杏眼瞪得老大。沿路的仆人作鳥獸散,急忙忙跑遠去幹活。
歸柔一路氣勢洶洶的殺到木歸房裏,守在側房的阿秀還來不及通報一聲,她便一把将那檀扇木門推開,大踏步進去喝道:“還睡着幹嘛!快起來!”
木歸慢吞吞的起身,待洗漱穿衣完畢,歸柔早已在一旁等得跳腳,又急忙出去了。阿秀幫她将長發挽起,擔憂道:“大人,要是老夫人知道小姐回來了,該怎麽辦?”
“管老家夥怎麽說,我們一概不理就是了。”主仆兩人說話間,那歸柔早已按例巡到了小只住的院子。一進那拱門,就見到一個女孩子穿了一身常服,在清幽的庭院裏練習鞭法。
“你是誰?”
典小只正練得滿頭是汗,忽聽得有人在背後出聲,連忙轉過身去。
只見一個艾服之年的老婦人叉腰站在身前,一張臉倒是保養的極好,少見皺褶,奈何五官平平,一雙兇巴巴的吊梢三角眼,綠色的瞳仁閃閃冒寒光,讓人見了實在有些發憷。
“典小只見過夫人。”小只後退一步,沖她一鞠躬。
歸柔愣了愣,待反應過來時那眼睛更是顯得兇惡。“你就是那個野種?!木歸居然将你領進家來了!你個髒污我木家門楣的賤人,快給我滾出去!"
說着就伸出手,來勢兇猛的朝她擒過來。典小只下意識的揚手一鞭,纏住她一把甩出去。歸柔冷笑一聲,将她手上軟鞭震碎,那軟鞭的碎片擦着小腿飛過去,頓時劃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歸柔順着小只臂膀一路往上,狠狠将她的喉嚨鎖住。典小只被制止呼吸,頓時氣血上湧,左眼脹得生疼,就像有什麽東西快要破殼而出一樣。
“快放手!”匆匆趕來的木歸大喝一聲,腳步輕輕一點就疾飛過來,一把拍開歸柔,将典小只護在懷裏。
木歸怒不可遏,瞪着歸柔道:“老家夥,你若傷她分毫,我就敢動你三寸!”
歸柔像被踩到了尾巴,氣得連連跺腳,大罵道:“好啊,你們一個個的反了天了!竟連我也不放在眼裏了!我今天定要将她趕出去!”
兩人正殺氣騰騰的對峙着,阿秀卻在一旁涼涼道:“現在已經是卯時末了,再不動身就要遲了。”
歸柔狠狠瞪她一眼,将袖子一甩,怒氣沖沖的走上前去。木歸瞅她一眼,轉頭對典小只笑道:“你別怕,娘親自會保護你不被那老巫婆傷了去的。你快收拾一下,咱們祭祖去。”
歸柔在前面聽到這話,猛地一轉身,破口大罵道:“你今日要是敢讓這沒爹認的破爛貨到祖宗面前去丢人現眼,我就有本事讓她血濺當場!用她的腦袋當酒杯獻祭!”
……
……
……
“小姐?”
阿秀将傻笑的臉放到小只面前,眼角笑得滿是褶子。
“小姐,今日是清明,我帶你去摘清明菜,咱們做青團吃好不好?”說罷将陰沉沉的典小只拽起來,拉着她出門去。
“這清明菜在今天這一刻最嫩,不僅是嫩香可口,下肚裏草木氣也弱。咱們多采些,端午一過就老得不能吃了。”阿秀颠颠地走在前面,還不停碎碎念着。
等到了郊外,兩人不用靈力,就這麽徒腳走着打發時間。阿秀背一個精致的竹編小簍,一蹦一跳的走在田埂上。那山路彎彎曲曲,但不是特陡,沿途開着五顏六色的野花,晃得眼香。
阿秀将那嫩白的豌豆花摘下來,配着草藤就編了一個花環,拉過小只的手給她戴上,小只抹抹臉,沖她勉強笑一下。
山間雲霧缭繞,清幽靜谧,小道旁有一股清溪一直流到底下,看着很是心淨。小只緩緩吐口氣,跟着阿秀往那濕漉漉的坡地上找去。
阿秀口中的清明菜就是北祈人說的棉菜,葉子細長,周身白毛茸茸的。以前喬媽媽給她做過棉菜粑粑,蘸着白糖吃,很是酥軟香甜。
手指纖纖掐走最嫩的幾葉,兩人摘了許久,天色也已經接近傍晚,阿秀背後的竹簍卻才剛剛盛了一半。小只直起身來,正想揉一揉酸澀的腿,突然眼前一晃,見到一個白色的人影慢慢朝山上走來。
她有些疑惑,看那人身影看着好生熟悉,待他走得近些,典小只頓時驚訝道:“你怎麽來了?”
溫與朗微微一笑,走到她身旁。“怎麽,見到我吓了一跳?”
“你……是怎麽過來的。”小只不可思議,将他裏裏外外打量一遍。
“我和你一樣,祭皇大典,所有閻魔家的血脈都要回來聽位,所以我就同我父親回了苗家。”
小只笑逐顏開,一掃之前抑郁的心情。正想對他說什麽,卻見一旁的阿秀好奇睜着一雙大大的眼瞳,一轉不轉的盯着溫與朗看。
“阿秀,我去那邊走走。”
溫與朗與小只對視一眼,朝阿秀一揖,随後就拉着小只往一旁的樹林裏走去。
“小姐!”阿秀急忙将竹簍扔下,盯着溫與朗的虎目裏滿是警惕。
“有事你叫我一聲,我會立刻趕過來的。”
“好,”小只朝她笑着點點頭,牽着溫與朗的手慢慢走開。
兩人狀似親密走在一起,可卻不知該從何說起。小只原本高興的心情平複下來,靜靜等他開口。溫與朗似有些猶豫,過了一會兒道:“上次我留在公孫家,是因為要幫公孫啓驅散屍氣,我娘并不會這個。”
“那公孫啓現在怎麽樣了?”她眼睛笑成彎月牙,黑沉沉沒有光芒。
“已經完全好了,這小子經過這次事後倒是沉穩不少。他說改日想見見你……”
“這倒不必,只要他好了就行。”典小只語氣淡淡的,面上波瀾不驚。溫與朗随即住了口,默默看她一眼道:“你受傷了,停下來讓我幫你包紮吧。”
“不用,小傷而已。”典小只從他手心抽回手掌,慢慢走開兩步。溫與朗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忍不住輕嘆一口氣。幾步追過來将她按住,手一擡就将她抱了起來。
小只被他一把攔腰扛起來,眼前頓時地轉天旋,連忙用手去拍他肩背。她心中慌亂,“溫與朗,你快把我放下來!”
溫與朗找了一處長滿青茸苔藓的石塊,悠悠将她放下。然後單膝跪在地上,取出傷藥和繃帶,替她處理傷口。清涼的藥膏細細塗在肌膚上,有些微涼的刺痛感。典小只低頭看他指尖動作,幹淨修長的手指,分外好看。
“溫與朗,”她似是有所觸動,低低喚他名字。
“嗯。”溫與朗應她一聲,繼續低着頭專心抹藥。
“溫與朗,”典小只繼續念着他的名字,溫與朗擡起頭來,朝她一笑,俊朗的眉目似水一般舒展開來。
“溫與朗……”
一滴水珠砸到他的指尖上,他不由得呆住。
“你為什麽會認識我呢?”小只盯着他看到出神,不由得喃喃問道。溫與朗伸出左手替她擦去淚水,将她攬入懷中,問她:“你怎麽了?可是在木家待的不好?”
小只嗅着他身上的草藥香,有些許安心,點頭道:“我想回北祈,想回太清教。我不想呆在這了。”溫與朗沉默一會兒,安慰她道:“等祭皇登位之後,我就帶你回去。”
“真的?你可要說話算數。”
“當然,我說話定是算數的。”等将繃帶系好,他俯身親吻她的額頭一下,把她背在背上。小只附在他的背上,眯着眼看天邊萬丈晚霞。兩人絮絮說着話,慢吞吞往山下走去。
躲在暗處的阿秀将那半簍清明菜背上,在兩人身後屁颠屁颠尾随着。
……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短小,下章粗長,下下章也粗長。
☆、真相
今夜三人用了一頓比天玄教還要難耐的晚飯,桌上沒有任何人開口說話,靜的連咀嚼聲都聽不見。木歸不知與歸柔說了什麽,她竟不再辱罵小只,只是将她當做空氣,視而不見。
待用過晚飯,歸柔吃進去一肚子的膈應,心情很是不好,便徑直去躺下了。小只也沒好到哪裏去,面沉如水的等消化完,就早早歇下。
她窩在被子裏,悄悄從懷裏拿出一支簪子。那簪子造型獨特,精致華美。一朵朵嬌豔的桃花團簇綻放,像一把扇子自上而下盛開,末尾處是一枝枝桃花花蕾,晶瑩剔透的花苞下墜一串水晶流蘇。
那簪花也與普通簪子全然不同,用細細的銀絲造邊,內裏鑲上一片片薄如冰雪的玉片,金掐的花蕊栩栩如生。在月光下純淨剔透,瑩瑩生輝,看着竟比真的桃花還漂亮。
典小只細細端詳那簪子,心神都被它吸引了去。這時突然有人走過來,将她的房門敲響。吓得小只忙把那簪花放到袖中術裏藏好。
木歸敲門無人應答,還以為她睡熟了。可又感覺到房內靈力一閃,便推門進來了。
“還沒睡?”
典小只起身坐起來,朝她一笑。木歸走過來端坐到她床邊,摸摸她的頭發。
“今早你外祖母的事,你不用往心裏去。她現在神智已有些不清,越發管不住的魔怔了。這些年,一直都在用藥克制着。實在不行,你就當沒有她這個人,将她認作是完全不相幹的人。那些污言穢語全然像一盆水,雖則潑透了你,但可不能往心裏去。”
小只擡頭望她一眼,認真點頭道:“我知道,我不會往心裏去的。”
木歸欣慰又慈愛的看着她的臉,這麽乖巧的性子真是全然不像自己,讓她莫名的感慨。
“我知道你十五歲獨身去中州,就是為了找尋自己的身世。我和喬蘭本是打算一輩子都不告訴你的,沒想到卻對你造成那麽大的影響。”
小只搖頭,淡淡道:“我如今已經知道自己的身世,心願已了,也從未後悔過。”這是她的心結,如果不能把它弄清楚,她無論如何都不會心安。
木歸沉吟許久,對她道:“你可知公孫邬溪為什麽不願意認你?”
……
典小只聽到這個名字忍不住雙眉一皺,臉上微微顯出些悲傷。木歸見她的樣子,心中一痛,忍不住告訴她緣由:
“昔日我擅闖中州,仗着一身本事和閻魔家撐腰,惹下無數禍端。當時我正年少,遇上了公孫邬溪,他本與我相戀,可卻被秦善睐橫插一腳。于是我,我……”
木歸停下來,想繼續說,可又實在是編不下去了,只得自嘲一笑道:“當然,這只是我自以為的。他公孫邬溪風流多情,就是有本事惹得所有女人都以為自己是獨一份。我當時心高氣傲,知道他游戲花叢,片葉不沾身,就更是起了心思,與唐珉賭誓要将他拿下。”
“本來我都已經得到了他的注意,都已經到談婚論嫁的份上了。誰曾想半路殺出個秦善睐,她絕世美貌,傾國傾城,腦袋又聰慧,使計讓公孫邬溪厭惡與我。
唐銘大人将她定為人眼,加上公孫邬溪,那就是雙人眼現世,勢必要引起許多紛争。閻魔門正在避世休養,不想引火燒身。唐珉的母親,也就是我的師父,便強行将我帶了回去。”
“我當時嫉恨秦善睐,忍不下那口氣。等我有機會再出閻魔家的時候,他們都成親兩年了。當時正是公孫啓出世沒多久,夜裏我将那孩子偷偷抱了出來。當時本想用水溺死他,可是見那孩子粉玉可愛,實在是不忍心。于是我又還了回去,這期間,沒有一人知道。”
典小只微微吃驚,公孫邬溪和秦善睐都是當世數一數二的高手,可他們的孩子被人抱走了一段時間,居然都沒有察覺?如果不是他們太過疏忽,那就是木歸修為太高,足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覺了。
“我看那孩子實在可愛,忍不住也想有一個,于是就……”木歸又不小心說了謊,這次就連小只也聽不下去,扭頭不看她了。
“好吧,好吧,我照實給你說。是我見他們夫妻恩愛,公孫邬溪竟然從此收了心,再也不去理會旁的女人。這讓我不敢相信,于是我便去勾引他了。”
“然後就有了我?”
小只聽到此處,還是有些不相信,兩道彎彎的新月眉皺起來,嘴巴也癟着。木歸氣惱捏她一把,繼續道:“然後他把我像別的女人一樣打發了,還嘲笑了我。”
果然,典小只就知道事情沒那麽簡單,豎好了耳朵聽接下來的話。
可木歸卻不怎麽想說了,可見到小只夜裏閃閃發亮的眼睛,一動不動的盯着她,急不可耐,就像嗷嗷待哺的小狼崽子。
木歸鼓足勇氣,一口氣說出了實話:
“我被他嘲笑,心裏氣不過。想着他昔日如此風流的一個人,竟然願意為了秦善睐收心,很是不甘。于是我一怒之下,就把他強上了!”
……
小只張大了嘴,眸子瞪得老大。
“……”
愣了好一會兒,才“噗嗤”一聲笑起來:“我就知道,”她樂不可支,笑得前俯後仰。
“這才像你木歸的風格呀!”
木歸羞惱至極,将她推倒在床上,伸手去撓她的腰肢。兩人鬧了許久,才又将話題接上。
“因為血脈傳承的緣故,所以當我懷上你的時候,他們都要我打掉你。可是我不忍心……”說到這她也不禁微微笑起來,“這事真是說來簡單,可真當我懷着你,感受你和我一起跳動的心跳聲,不斷想象你會是什麽模樣,我竟怎樣都狠不下心去了。”
“于是我決定把你生下來,這件事只有我最信賴的三個人知道。後來的事,我也是告訴過你的了。”
木歸面色哀恸,應該都是說了實話的,小只緩緩吐了口氣。
“那個當年被我浸在水裏的孩子,也因此得了寒症,自幼體弱多病。使得他父母只能交給秦珊撫養,幫他調養了數年才治好。當時他還那麽小,我卻對她做了這種事!我也是做了母親的人,每每想起這件事,就愧疚不已。”
說完她已是淚流滿面,小只嘴唇微動想說些什麽,卻又吶吶說不出口,只能幫她将滾落的淚水擦去。
“你的養父母将你教的很好,這些是我完全不能給你的。我不但沒能好好養育你,還連累你被人追殺。你被公孫家一行人逼着去渡門救人,也都是我害的。人家都說父母養育的子女,是上輩子的債主。可是你今生,卻像是來替我還債贖罪的了!我從未如此痛恨過我自己!”
“因為我這一惡行,竟然報應到了你身上!”木歸泣不成聲,激動地抓住她的手,悲痛欲絕的嘶啞道:“你用十五年的壽命,去換了公孫啓的魂魄!我的孩子!十五年啊……”
這一語猶如石破天驚,将小只震得驚愕失色,尖聲問她:“你怎會知道?!”
木歸哭得肝腸寸斷,顫聲道:“我一聽你入了渡門,便下去尋你。可冥域茫茫,我如何找得到,等你尋完魂魄出去時。我去問了老祖宗,她告訴我你搜集了兩人魂魄,即便用你的血脈相抵,也要盡了十五年左右的陽壽!”
本以為可以瞞得過所有人,可現如今卻已有兩人知道此事了。小只驚得說不住話來,耳邊全是木歸的悲泣聲,她心中痛如刀割,也想放聲大哭一場,可眼眶幹澀,怎麽也流不出淚水來。
“這是我自己願意的,你別難過。”小只沉寂許久,慢慢安慰她道。木歸搖搖頭,趴在她身上,淚水不斷打濕小只肩頭。
“一切都是我害的,要不是我年少輕狂,要不是我心生歹念,害人于斯……”
“沒有的事,我從未怪過你。”典小只右眼中淚光閃爍,看她自責傷心,而自己卻沒有辦法安慰,頓時也覺得痛心入骨。
“我不會覺得你有所牽累,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既然讓我遇上了,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盡力做到最好。你是我親生母親,生恩大于天。因為我的出生,使你守了十七年的渡門,反而讓我于心有愧。”
這段話她說的蒼白又無力,腦子裏嗡嗡的叫,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木歸淚如泉湧,抽噎道:“這不怪你,要不是我被最信任的人背叛,息容是不會知道你的身份的。當年要不是你月照姑姑以死相逼,你早就被息卿陽摔死了。”
……
兩人又絮絮說了許久,将之前小只心裏的疑惑一掃而空。這段時間積郁下來的心結也被解開,頓時覺得靈臺清明,想通不少。
木歸和她說完話,擦擦紅腫的眼眶,交代讓她早些休息便推門出去了。小只打起精神來,盤腿開始修行。
以前師父曾教導,過于沉溺于七情六欲總是使人停滞不前。還要她看破世緣,專心刻苦的修行。
可上次在太清教遇到她時,她也成為了一個母親,相夫教子之間,總是避免不了那些俗世紛擾的。
師父說在她年少的時候,獨自一人清高修行,絕不沾世緣。可那種日子太過清苦,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的。一個女人,不是妥協于孤獨終老,就是妥協于柴米油鹽。
或者像承司真人那樣,再如何專心修行,不沾塵俗。不也是要擔上個門派,收養幾個徒弟,免得後繼無人,晚年孤苦。
只有看淡俗塵生死,才能成為站得最高的人。只有成為世人敬仰的那個人,才不會像之前那樣被人踩在腳底。
雖然內心對實力有着深深的渴望,可真要她将那些繁雜的情感舍去,又總是說的容易,做起來難。人總是靠着這樣那樣的一絲情感,才能不像行屍走肉一樣活下去。
譬如木歸在渡門裏的十七年苦修,就是為了能出來見到自己的女兒。
體內的靈氣越來越亂,到最後竟然全部一哄而散。典小只無法靜下心來,只得做罷,将心頭的事接着想下去。
在渡門裏她用十五年的陽壽換回公孫啓兩人魂魄,今生今世如同已過去三十多年,可她還有許多事想做。
她就是心有不甘,就是存有執念。有些念頭年代太久,根深蒂固,幾乎成為了她的信念,不可拔除。
無論是小時候街坊們惡意的揣度打量,亦或是同伴的同情嘲笑,還是旁人的冷漠欺侮,都一一往心頭去。想着總有一天,總有一天她要讓他們看到,自己不輸任何人。
或許她就是一個卑鄙小人,茍延殘喘的活在別人眼裏;或許她就是與衆不同的怪胎,就該像神一樣縱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