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二十四回過神來,将隐匿的秘術消去,慢慢露出全身來
竟公孫邬溪是她的生身父親,雖不願認她,但生恩大于天,自己總歸是要還的。現在勉力一拼,用公孫啓的性命來償還自己所欠恩情。
她獨自想了許久,終于下定了決心。
“吱呀……”
一聲沉鈍的悶響,有人推門進來,帶進深夜裏的涼風。溫與朗将身上風塵拂去,走過來輕聲叫醒她。
“怎麽樣?”小只急忙起身看向溫與朗,他臉上滿是倦色,眼眶也微微泛紅。
“是真的,”溫與朗停頓一下,夜色沉沉中只聽得他聲線微微顫。他接着道:“公孫啓死了,是被我師兄失手殺死的。易安安用拘魂玉把他的兩魂三魄留下,現在……”
“那易安安他想如何?”
“拘魂鈴裏有兩個人的殘魂,其中一個就是她弟弟的。在你搜魂的時候,兩個人的魂魄都會應诏而來,她要你找到并完整的帶回來。”
小只垂眸沉思,慢慢道:“那就意味着是兩條人命了?”他嘆氣,偏過頭看着她道:“你我都知道,進渡門是一件極其危險的事,還是再準備一下。”
“他們既已将我逼到這般境地,早晚也沒有意義。不是嗎?”
他眉頭皺緊,再次規勸:“這件事從裏到外都透着詭異,極有可能是易安安他們布下的計謀。”小只煩躁地将頭發撓得一團糟,“可公孫啓的死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了,無論是計謀還是巧合,還不都得救。”
溫與朗神色莫名,突然握緊她的手,黑曜曜的眸子深邃的看到她心底。“那你說,你去渡門救人到底是為了誰?”
典小只苦笑一聲,反問他:“公孫啓是你最好的兄弟不是嗎?白澤瑞亦是我幼時的夥伴。沒錯,我是對他還有些感情。凡是我力所能及的事,我定是不能夠眼睜睜看着他去死的。”
“不過,我的選擇只由我自己決定。公孫邬溪對我有生育之恩,”說到這她自嘲一笑,繼續道:“雖然他不願意認我,但我肯定是要還他恩情的。用生恩換一個兒子,這樣,以後我與公孫家都不再有任何糾葛。”
“說到底,我也只是自私的為了自己罷了。”
溫與朗聽罷默不作聲,只是在床邊坐下,靜靜地将她擁緊。小只微微閉上眼,将臉埋在他懷裏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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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我去。”他聲音低沉,堅定地望着她的眼睛。
小只搖頭笑笑:“你懂搜魂麽?你能從成千上萬的魂魄裏分辨出誰是公孫啓嗎?你去的話希望更加飄渺,我還得在外面擔驚受怕地等你。”
“那我們一起去。”
她更覺好笑,“渡門令只能帶一個人進入,我把你藏哪兒?”溫與朗挫敗不已,憤懑道:“我怎能什麽都不做,就這麽眼睜睜看你去冒險?”
小只安慰他:“我肯定會好好活着回來的,一根毫毛都不掉的出現在你面前。”
他親親她的臉頰,将她弄亂的頭發理順,幽幽嘆口氣道:“這可是你說的。”
“我答應你的,自不會食言。”小只杏眼彎彎笑起,茶色的眸子裏泛着些水光,滾滾的從眼角邊滲出來。
兩人相擁着沉默許久,溫與朗将滾落到她唇邊的淚水吮去,附在她耳邊輕輕問:“那你怕嗎?”
典小只搖搖頭,狠狠抹一下眼角,咧嘴笑。
……
翌日
天煞寺渡門亭,易安安幾人早已等候多時,待見得小只等人從天煞陣中走出,他們便立馬迎過去。
“木姑娘,別來無恙呀。”易安安上前一抱拳,着了一身刻絲長袍,披了石青的鶴氅,斜飛鳳眼笑得無比惬意。
典小只不理他,掃視一圈,居然發現唐以也在。溫與朗雙手抱胸冷冷看着他,“千鶴閣第一客卿,唐以你挺行的啊?”
唐以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徑自對小只說道:“小師妹,此去渡門危險,你多保重。”小只有許久不曾見過他了,也不清楚他為什麽會跑到千鶴閣去做事,一時也找不到什麽話語來寒暄,只得朝他笑笑作罷。
廣若萱眼神清澈,神色誠摯的對她道:“木姑娘,我知道你喜歡澤瑞。這次你能幫他,我真的非常感激你。雖然……琴兒和你之間有些恩怨,但我知道你的心地是很好的。”
小只微微咬一下嘴唇,勉強朝她一笑。“你不用謝我,是我自己決定要去的。”說完她狠狠瞪了易安安一眼“不過,這次我定會将你的所作所為記好。這世間,還沒有這樣任由你們作弄的道理。”
“木姑娘這是哪的話,你既将有恩于我,我易某人又怎會敢作弄與你呢?”
典小只不願與他假惺惺的打太極,索性撕破臉皮說個清楚。
“你裝什麽,這一切不正合你意嗎?”
兩人冷冷對視許久,彼此間暗流湧動、殺意頓起。
“哈哈哈!任你往日如何恨我,不也還是得乖乖幫我将魂魄收回來。早知如此,當初你要是直接交出渡門令,今日也不會把自己也搭進去。”他笑得猖狂,二月天氣,深深讓他笑出了春風滿面的感覺。
“與其讓渡門令落到你這種人手裏,做成一種交易,還不如讓我毀了。”她怒不可遏,接着道:“今日你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百般威脅與我,我典小只一定會銘記于心!”
易安安終于将臉上的笑意撤下,陰冷道:“既然你知道,為什麽還要幫我?”
小只深深吐出一口氣,譏諷彼此:“亦如你的僞善,而我也虛榮。明知道是你安排好的陷阱,可我要去管那些缥缈的大義,所以我救。”
“就算我典小只再蠢,也比你更會做人。”話畢,她上前從他手裏拿過拘魂玉,頭也不回地走向了渡門。
那渡門亭四角高翹,黑幽幽的瓦片直抵着天空。古樸粗陋的亭柱上細細鑿滿了異形文字,布滿了風霜和灰塵。就是這麽一個小小的亭子,竟然承載着改天換命的力量。
古往今來,無數王族世家,高人俠士,為了能挽救心中之人,不惜孤身直闖渡門。但往往是血濺當場,下場慘烈。
世人均說渡門的後面,就是上古時候的煉獄。藏匿着天地間最大的冥域,其間有無數惡鬼陰煞、魔物亡魂,還有許多遺留下來的火海刑場。偶然有些道行高深的宗師勉力進入,卻再也沒有出來過。
“此去驚險,路上務必小心。”靜海沉聲提醒。
“大師放心,我必定會好好照顧自己的。”小只朝他一欠身,轉頭看向溫與朗。
他雙唇微動,低頭去看她。小只一身幹練青色短衣,烏發挽做獨髻。沒有妩媚,只有一身的清新靈動。初見她時,也就是這般眉眼彎彎含笑的樣子。
她還是一如既往的執拗,獨身走在這污濁的塵世間。就像最初見到她的那樣,固執又堅強。他本有千言萬語,卻全滞澀在心頭,不知道該怎麽開口才好。
“我等你出來。”
“……”小只無言以對,朝他微微一笑,轉身走到渡門亭口。
等她從懷裏祭出渡門令,衆人的視線随即全附着在那塊令牌上。
那渡門令只有巴掌大小,形狀似一片樹葉,通體黑亮,瑩潤如玉。小只将令牌放到渡門口,雙膝跪地,将額頭磕在令牌上,口中念念有聲:
“子孫無能,受先祖幽禾血脈饋贈,理應鎮守輪回門。今日卻逆天改命、謀罪行事。願叩頭恭詣,血鑒渡門令。但求得入渡門,甘受天地輪回刑法,并無怨言,在此謝罪!”
說罷連連叩頭,額上叩裂的血泊泊流到令牌上,頓時随着溝槽繪滿令身。渡門亭上的文字“嗡嗡”作響,振聾發聩,無比刺耳。二者發出一黑一白的光華,交相輝映間俱是流光溢彩。
等小只祭祀做完,那光芒便撕開一個大口,頃刻間便将她吞噬進去了。
……
……
……
作者有話要說: o(╯□╰)o我不會寫典小只進渡門裏面的場景了。因為渡門裏的“人”和事,要在以後的作品裏專門寫一本。如果有一天,我對寫文的熱情一直沒有冷卻,那麽我會回來加上典小只在渡門裏的所見所聞的。
所以小只進去後的情景,現在只能各種腦補兇險了。。。。。。(o゜▽゜)o☆逃走!~~~~
☆、未泯
“師父平日不是教導我們,要學會看破悲歡離合,參透衆生因無明而輪回的實質。既然我們知道有生必有死,那又何必貪戀執着?”
真圓奮力跟随着靜海的腳步,不解地追問:“您為何不去度化那幾位施主?”
“……”
靜海頓下腳步,回轉身沖着真圓道:“佛曾說,汝負我命,我還汝債,以是因緣,經百千劫,常在生死。佛還說過,汝愛我心,我憐汝色,以是因緣,經百千劫,常在纏縛。”
他雙手合十俯身念誦佛號,繼續道:“這因緣所生的一切法,如流水一般,前前逝去,後後生起,因因果果,沒有間斷。此事,也不過是典小友的因果罷了。”
靜海擡起厚實的大掌,拍拍真圓的腦袋,施施然往前去了。
“因……果嗎?”真圓懵懂地立在原地,一副将悟不悟的樣子。
……
“今日是她十八歲的生辰。”公孫和浩背負着雙手,望着那深不可測的渡門亭嘆道。
“別說這種寓意不好的話,”溫與朗皺眉打斷他,“既然不忍,剛才你怎麽不來送她?”
公孫和浩面上苦澀一笑:“我還有什麽臉面見她,想必在她心裏,也是不願意見到我的。”
溫與朗避開他背上的傷,一巴掌拍到他肩膀上,惡狠狠道:“少給我在這做出這麽一副傷春悲秋的樣子!反正你再怎麽喜歡,也是不可能和她在一起的。趁着現在能看一看,還不抓緊機會。要是等她嫁了人,你就再也見不到了。”
他被溫與朗說得一窒,斂眉怒道:“你也別太得意,木歸是絕不會讓她的女兒和溫家人在一起的,特別是——溫炎的兒子。”
“那是我的事,不勞你費心。”溫與朗挑眉一笑,看上去很有把握的樣子。
公孫和浩突然轉過身,攥住他的領口威脅到:“若是有一天,你負了她。我絕對要你付出代價!”
“很好,”溫與朗咬牙看着公孫和浩,将他一把推開。“這話,你最好是站在一個哥哥的角度來說。不然,我也絕不會放過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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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鄀-茨城唐家
“你再等等,待我将手頭事情放下,我陪你一起去!”
“不需要……”木歸微嘆一口氣,将行裝快速收拾好,大踏步從殿裏走出去。唐珉伸手一把攔住她,皺眉道:“你真的不必與我賭氣,只要事情一妥,我就立馬派人将她接回來。”
她怒氣填膺,忍不住冷笑:“你少來敷衍我,這話我已經聽過無數遍了!若不是你這樣一次次的拖延,她還會被那群小人逼進渡門嗎?”
今早渡門令一開,木歸就有了感應。待她理出命盤一算,冥域裏果然進了一個人。
“我也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唐珉面色微微發白,忙不疊的解釋,“若我早知道,一定會将她接進來的。”
“夠了!”木歸憤怒打斷他,疾聲厲色道:“你不必在這假惺惺的給我裝好人!我問你,為什麽将派在她身邊的人調回來?為什麽向我隐瞞她被公孫家刺殺的事?為什麽要将我送出去的巫鸷截回?”
她怒形于色的一步步向他走進,将他逼問得無地自容。
“你将她扔在天煞寺,不過是想讓她自生自滅,你恨不得讓她就此消失!”
“我沒有!”唐珉急于為自己申辯,“你怎會這樣想我?這麽多年我一直将她視如己出,我……”
“哈哈哈,視如己出?”
木歸大笑:“她的親生父親都不願認她,你還能将她視為己出?真是可笑!”唐珉還想再解釋,但木歸早已不耐煩讓他再說下去。“夠了,我現在就要回未泯島。誰敢攔我,統統殺了了事!”
話畢,頭也不回地走了。
……
未泯島-太尚閣
作為靈域入口之地,太尚成為了整個未泯島上守衛最松散之地。這裏與天煞寺的渡門不同,渡門是靈獄入口,裏面關押着無數違背靈文鬼律的精怪。而靈域裏的東西,則是鬼家人的立身之本,也是确保整個閻魔門能在華地屹立不倒的根源。如若有人想擅闖靈域,鬼家人都會很樂意用他來給“老祖宗”們打打牙祭。
可以這麽說,太尚靈域包含了兩個巨大的冥界,母神幽禾在其中一個冥域開了天地輪回門,成為人們輪回轉世和修魂之地。而另一個則被閻魔鬼家老祖建成了一個關押判決鬼怪的地方,留下無數中古乃至上古的妖獸鎮壓。典小只就是要穿過這個險惡的地方,人們輪回轉世之地。
木歸一現身,守在陣法旁的打盹的小妖們立馬一個激靈清醒過來。一個石頭小妖精“噗通”跌跪在地上,捂着小心肝不住發抖。
“大……大人。”
“你們都快去準備一下,我要去靈域找小姐。”木歸不奈煩的将它提起來,讓它快去傳話。接到消息的各位長老紛紛趕來,将魂玉打入太尚陣法。還不等那陣眼穩定下來,木歸就迅速跳了進去。
只剩下衆人留在原地,面面相觑。
“木丫頭這是怎麽了?這麽着急。”一位穿黑色葛布老人顫巍巍問旁邊的人。
“她女兒為了救公孫家的小子,用渡門令開了渡門。”有人解釋。
“天吶!那她女兒是愛上公孫家的小子了?他們可是兄妹啊。”二長老是一位發福的中年女子,平日最愛看話本打發時間。
“屁!分明是被逼着去的,那公孫家定是用什麽要挾與她。”又有人下定義。
“果然野種就是野種,混了血脈,連這點定力都沒有。被人吓一吓就傻乎乎的上去送死了!還要将她母親也牽連上,這種外孫女我是絕不會承認的。”大長老歸柔已下定義。
衆人見她已發話,也都吶吶住了嘴,不敢再多言。
……
……
……
轉眼間,典小只進入渡門已經兩月了。日子一天天的過去,渡門還是一如既往的沉寂,絲毫沒有任何異動。
溫與朗和公孫和浩兩人越等越心焦,公孫啓的周天運轉已經紊亂,身體的狀況也越來越糟了。而公孫家派去找沉冰的人也沒有得到消息,各地商行、拍賣場也沒有發現沉冰現世的跡象。現在公孫家的人就差上千鶴閣去強搶了。
“等這次事了,我就送她回北祁,再也不讓她來中州這種地方。”溫與朗恨恨道。公孫和浩不知該怎麽答話,只能默默看着那渡門亭發呆。
“轟!”渡門亭裏突然發出一聲巨響,四周空氣頓時被震得嗡嗡叫。靜海大師從禪院裏急匆匆趕來,天煞寺所有真字輩的弟子嚴陣以待,全部圍着那渡門亭,捏好印訣,口中喃喃頌着真言。
卻見典小只面無表情的從渡門亭裏慢慢走出來,披散着一頭青絲。
“小只?”衆人異口同聲。典小只緩緩擡頭,沖他們微微一笑,從懷裏拿出那塊拘魂玉朝他們示意。“成了!”幾人激動大喊,紛紛沖上前去将她圍住。
“魂魄收集齊了?”
“恩,易安安和公孫啓兩人的三魂七魄,全在這了。”她将那拘魂玉重新收好,放進自己的袖中術裏。
“你……怎麽樣?”溫與朗把她好好檢查了一番,除了面上略略帶着倦色以外,再也沒有任何改變,身上也沒有一點傷痕。只是走時穿的青色短打,變成了一身白色緞服。用天青色的硬質織錦高高的束了腰,看着極為冷清。
“我沒事,”她搖頭,對他們繼續說:“現在帶我去公孫家。”
公孫和浩在一旁躊躇許久,終還是鼓足勇氣說道:“你先去休息一會兒,今晚再動身也不遲。”
“正是,典施主先去客房稍作歇息,待蓄足精神再走吧。”靜海也勸慰道。
“我不累,将此事解決完了我才能安下心來。”小只擺擺手,示意動身。等諸人走出天煞寺的陣法,易安安等人居然已經守在門外了。
“木姑娘,有勞了。”易安安雙手抱拳,朝她一揖。小只也沖他點點頭,對他道:“我先去将公孫家,然後再将你弟弟的魂魄給你。”
“好,”他朝公孫和浩得意一笑,“我千鶴閣自是不急。”
飛去東靈的路上,廣若萱上前關心詢問:“木姑娘,你有沒有受傷?待會讓我給你看看吧。”
“她自會有我照看,不勞你費心。”溫與朗冷冷道。
作為一個半吊子的醫修,被挑戰了權威他自是不爽。廣若萱也不是那等心胸狹隘之人,聽了他的話也只淡淡一笑:“我不過是關心她罷了,并無別的意思。”
典小只好笑地瞪他一眼,也不願去多說什麽,只暗暗加快腳下速度。
……
東靈-渭城
丹楹刻桷,畫棟飛甍的樓閣,朱漆高門上旁立着兩座三丈來高的巨大麒麟石像,栩栩如生、威武雄壯,映襯着門匾氣勢恢弘的“公孫”二字,讓人憑空生出一種名門望族的威嚴感。
“大少爺、朗少爺!”還未等衆人臨近細瞧一眼,早有數名玄色緞服的仆人迎上前。
公孫和浩正想尋一個找恰當的措辭給她介紹,“小只,這便是……”
“不必,”典小只大踏步上前,運了靈力朗聲道:“請公孫邬溪出來一見。”
守在門外的仆人似是早已料到她如此,徑直上前道:“還請木姑娘恕罪,家主犯了舊疾,不便見客。”
小只繼續堅持道:“請公孫邬溪出來一見!”
那家仆見她如此得寸進尺,忍住心頭鄙夷,繼續恭恭敬敬道:“我們夫人說了,您把拘魂玉交給大公子就行了,剩下的事,我們公孫家自會解決。”
“你怎麽說話的?!”公孫和浩怫然不悅,長袖一揮将那仆人扇退一邊。
典小只面無表情,冷然道:“要麽他出來,要麽就公孫啓死。讓他自己選!”
“木姑娘,你這是何苦。”廣若萱心有不忍,上前拉住她的衣袖。溫與朗遠遠看着她,臉上情緒難辨,但也沒有上前阻止。
公孫和浩微皺眉頭看着她,半晌叫過一名仆人,低聲對他交代着什麽。那名仆人從下往上睃了典小只一眼,俯身快速從門裏跑進去了。
衆人陪着她在門外等了許久,緊閉的宅門始終不曾打開。“快點!”她左眼疼得突突跳,變得不耐煩起來。
又約莫過了一盞茶的時間,終于有一個身穿白衣的男子從門裏走出來。那人水潔冰清、雍榮閑雅,容貌比公孫啓兄弟兩更勝,一舉一動間俱是驚鴻絕豔。就連廣若萱這樣的絕世美人,站在他身邊也要愧嘆不如。
他緩緩行至小只身前,兩人冷冷相望。衆人受不住這尴尬的氣氛,紛紛往後面退去,小心翼翼地觀望起來。
公孫邬溪面上微微抽搐,忍住心頭翻天覆地的屈辱感。前方那張與某人極為相似的臉,讓他痛恨得想摳爛。
小只披頭散發,狼狽不堪,大睜着一雙眼,将他的樣子深深烙刻在心底,而後又血淋淋的挖去。
原來,這就是公孫邬溪本人了。原來,這就是她的生父了。
典小只退後一步,屈膝跪地,左手按右手支撐在地上,緩緩叩倒在他面前。公孫邬溪寒玉似的臉上終于出現一絲嘲諷。衆人更是面面相觑,這公孫邬溪不願認她,難道她還想強認不成?
待她行完大禮,站起身來。公孫邬溪面上冷笑更甚,滿是鄙夷的望着她。她又仔仔細細将他打量一遍,佯裝正經的臉終于繃不住,“噗嗤!”一下笑出聲來。小只将手中拘魂玉扔給他,朗朗而笑道:
“世間傳聞多言過其實,你公孫邬溪也不過如此。”
言罷轉身踏上飛劍,背對他伸出右手,二指誓天大聲道:“你兒子我救回來了,從此以後,我典小只再也不欠你什麽!”
……
☆、醒魂
“還沒感謝典姑娘相助呢。”易安安改口很快,踏着風悠哉上前。
“不必謝我,你弟弟的魂魄是一個叫面紅的疫鬼幫忙找的,要謝就謝他吧。”
易安安為難:“這……”
“回去在家裏請道士擺個壇,幫他立一個魂碑。這樣能助它早日集齊魂魄,再入輪回。”
易安安唯唯應下,低頭思索那魂碑的事。等再一擡眼,就看見小只已經往彭澤飛去了。他急忙追上去把她叫住:“典姑娘這是去哪?我弟弟還沒救呢。”
小只納悶:“拘魂玉你不是已經拿到手了嗎?”
“可我弟弟還沒醒魂呢。”
“怎的,你千鶴閣偌大的門派,還找不出一個能醒魂的道士不成?”她沒好氣地問。
典小只心中郁氣堆積,忿火中燒。剛才在公孫家門口,溫與朗被公孫邬溪留下幫忙,他居然招呼也不同自己打一聲,渾渾噩噩就跟着去了。
“典姑娘這話怎麽說的,”易安安上前将折扇“啪”的打開,給她送風降火。“我弟弟的魂魄是你千辛萬苦救回來的,這醒魂自然是要你來完成的。我千鶴閣可不是那等恩将仇報、不識好歹的東西。”
說罷還沖她擠擠眼,暗示你懂的。
小只忍不住冷笑:“你不過是怕我做手腳,非得看着你弟弟活過來才行。算了,我也許久沒給人醒過魂了,正好拿你弟弟來練練手。”
易安安抹抹額上冷汗,尴尬笑笑。
……
上鄀-東都-千鶴閣
這裏彙集了華地最繁複的消息,以此作為易氏一族的立身之本。
易安安将小只帶到安置弟弟的塔樓。據聞,這塔樓的修建位置是由風宿國師親自測算,是上鄀東都的陰陽交彙之地,最利于養魂。那塔樓的材質更為特殊,一沙一土均是從樓熙佛地運來的。
等走進了塔樓,就更覺震撼了。整個內塔竟是用一顆巨大的楠木镂造而成,空氣裏隐隐浮動着楠木香氣。塔中央就是這參天楠木最精華的一處,被橫空截斷造成一個木屋,底部留出八根巨大的木柱支撐。那木柱上面繪滿陣法,在陰涼的塔裏散發出幽綠的熒光。
幾人循着玉石砌的扶梯往上走,直通到那個木屋裏。一推開門,各種奇異的香味撲鼻而來,房間裏裝填了各種防腐的藥草。随便拿出一株到外面去,都是價值千金的珍品。然而這些東西,都還是每日必須更換的。
周圍溫度一下子驟降下來,一塊幽藍色的巨大沉冰橫在正中央,上面鑿刻出無數靈紋,長長的一直延伸至地上,形成一個巨大的祭壇。靈氣源源不斷的被逼入陣中,和着凜冽的寒氣,蘊養着冰上的玉色少年。
那寒意簡直冷到了骨髓裏,小只連忙将金光術祭起。等易安安解開陣法,她往裏走過去探看一眼。
“這就是你弟弟?”那冰中少年眉眼鮮活,嘴唇紅潤,看起來與易安安極其相似。
“嗯,”易安安俯身去看,斜飛鳳眼微微阖着,掩住眸子裏的情緒。
“和你長得很像。”小只淡淡道。易安安輕聲笑笑,熱切地看着她:“現在就開始嗎?我去叫人給你準備。”
“不,我剛從冥域回來,身上均是煞氣。等我今晚沐浴淨身,将污濁排空,明日再做。”
晚上,廣若萱叩門進來,微笑對她道:“剛傳來的消息,公孫啓已經醒了。你也可以放下心來了。”小只點頭謝過,繼續畫着手上的符箓。
廣若萱見她筆法神速,口中念念有聲,手上還不住掐出各種手印。當下心中好奇不已,立在一旁靜靜看着。等小只繪完所有的符紙,站起身将桌上清水一口含下,朝東方噴出。
她看得目不轉睛,待小只結完煞運氣收工時,便“啪啪啪!”地鼓起掌來。
“你這是做什麽?”她哭笑不得。
“典姑娘,你作法與我見過的道士完全不一樣。毫無粗犷之意,看起來極為行雲流水,賞心悅目呢。”
“不過是熟練罷了,并沒有什麽特別的。”小只有些羞澀,沖她擺擺手。
第二日清晨
小只一身清爽道袍,道髻一絲不茍的束好。那拘魂玉放在易安安的胸口,将還魂符自他上下兩處丹田貼好。一切準備就緒,她淨了手便開始啓法。
等她左手掐針決将魂魄取出,腳下神速換了驅邪罡,那拘魂玉便失去了靈光,變得和普通玉器沒什麽兩樣了。之後再連連換了兩三個手決,指尖靈動如風,手腕翻轉如電,腳下步罡随着鬥轉星移,也開始徐徐運動起罡風來。
小只端腕齊胸,環環緊扣,待決運至心口便開始誦念咒語:
“三部生神,八景已明。吾今召汝,返神還靈。一如律令。陽不拘魂,陰不制魄。三魂速至,七魄急臨。從元入有,分明還形。急急如律令!”
咒語剛念完,易安安身上貼着的符紙金光一閃,大開遁門,那魂魄便從兩道符箓中鑽了進去。還魂完畢,還要将他魂魄分清,使他真正清醒過來。所謂的醒魂才正式開始:
“三魂七魄,回神反嬰。滅鬼卻魔,來至千靈。上升太上,與日合并。三魂居左,七魄守右。靜聽神命,亦察不祥。邪魔速去,身命安康。起!”
廣若萱得其示意,運轉靈力,将它們源源不斷催送到易安安體內,将他停止多年的周天強行運轉起來。
小只緩緩吐氣,“這幾日都給他推衍周天,找醫修幫他緩解肉身。過一段時間就能正常了。”
易安安喜極而泣,扶着那法壇哭個不停。四周的仆人紛紛上前拉着她,也有幾個女仆感動得放聲大哭,烏嚷嚷聚在一起,亂作一團。待一切沉靜下來,她忙将眼淚抹盡,不好意思的朝小只咧嘴笑。
典小只微微搖頭,以示無礙。廣若萱運完周天,将真正的易安安放置軟榻躺下,走過來給她遞茶。整個房間裏只剩他們四人,氣氛突然沉滞下來,誰也不知該怎麽開口。
小只清清嗓子,起身沖兩人抱拳一揖道:“既已事了,那我告辭了。”
待走出千鶴閣已是正午。天地浩大,朗朗乾坤,寬廣的世間,真是走到哪裏都可以了。小只慢慢走着,給溫與朗送了個傳音符,決定去天煞寺向真圓告個別。
“這次去渡門可是兇險?”靜海主持和藹微笑,合十問她。
典小只點頭一笑:“這次進入渡門,方知人世兇險。往日的稚嫩之氣,也是時候該褪去了。”
靜海點頭贊同,為她奉上一杯白水。慢慢道:“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五陰盛。世人皆癡與其中,沉溺苦海難以超脫。如今這一切,也是你們上一輩人的因果罷了。”
小只奉杯細飲一口,個中滋味卻難以言喻,只得笑道:“大師說的不錯,沒準這也是我前世造下的因果,今生需要我來償還。只是代價,讓我不甘心。”
“你既看得通輪回造化,那又何苦執昧于此。何況命由己造,相由心生。世間萬物皆是化相,你若能徹悟,今生不一定就此塵埃落定了。”
小只聽了他的話,卻仍是眉頭緊皺,眼神裏全然一片迷茫。靜海見她已是心生執念,只得嘆口氣道:“我且問你,當你在那靈獄裏遇到險難時,可曾有人救你?”
“不曾。”
“那你可有為此銜悲茹恨,躊躇不前?”
“不曾。”
靜海心下有稍許寬慰,“這就對了。你一定要記清楚,當你身處危難之時,救你的人是你自己。”
小只思忖許久,鄭重點頭道:“我記得,這一生能救我的,只有自己。”
靜海突然沉寂不語,拈一指印開始沉思起來。小只見他陷入禪悟,也就不便再過打擾。她悄悄起身,推開房門正想退下。
這時靜海突然又道:“你與我佛門幾世有緣,老衲實在不願看你深陷塵世泥淖,裹足不前。今生你幼年安樂健康,享盡父母疼愛。然成年以後必有大劫,一切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但你切記,這一世可渡你的人,只有你自己!”
靜海說的每一個字猶如大錘,一拳拳打在她心上。等她走出了禪房,怔怔愣在原地許久,心中全是剛才的那番談話。
“姐姐,你要走了?”
真圓從禪房外的草叢裏鑽出來,圓溜溜的腦袋上還沾了草葉。小只上前幫他摘幹淨,拍拍他的肩膀道:“我以後會來看你,你可要跟着師父好好修行。”
真圓老實地點頭,戀戀不舍地朝她揮揮手。小只含笑走出禪院,行至法堂時,正好看見那食法鬼天瓷側耳卧在那磚瓦上,專心致志聽着那殿中傳來的誦經聲。手裏兩指細長木棍交叉着,已經織就了衣袖半匹。
小只邊走邊細細看着,沿途遇上的僧人,若是熟識,必會相互打聲招呼。不甚熟稔的,也能點頭微笑。
一舉一動俱是修行,這天煞寺教會自己的實在太多。獨闖中州這幾年,天煞寺成為自己最親近的地方,這裏的一磚一瓦也俱是熟悉。何況在自己最狼狽的時候,它還收留了自己。現在與它告別,真的深